计字2199
喝个酒,唱个歌,不搞基,我们不搞基
后面的歌改编自If I Die Yo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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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次参加秋节的品酒会,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高等精灵笑着抿了一口果酒,金色的液体入口醇厚发甜,散发着苹果的香味。
“而我是第一次参加这个——这种节日。”
沙漠精灵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那里面的是种透明的烈酒,异香扑鼻,还泡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冰块和柠檬片。
“这次的品酒会还设了投票的环节,最终胜出的酒类会在暗月城打开很好的市场吧。”凛月看着酒液里起起伏伏的淡金色浆果,酒里的甜味大概就来自这些小小的果子。
“谁知道呢。”甘柏似乎很中意这种杜松子酒,“你要投哪一种酒?”
吟游诗人凛月与吟游诗人甘柏·托马斯,毫无疑问这两人的相遇近似于萍水相逢之事。起初高等精灵正拨弄着他的六弦琴在中央公园唱歌,他唱的是首有些悲伤的情诗,却总是有人驻足听上一听。他盘算着口袋里的零钱够了自己住宿的费用还有结余时,就去暗月城秋节品酒会的会场转上一转——一个生于菲薇艾诺的精灵,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对秋节有所怀念的。可盘算却一直是盘算,另外一边还有另一个吟游诗人在拨着鲁特琴,同样唱着情诗,可那个沙漠精灵的声音比起凛月的清冽而言更添了几分神秘和磁性,显然吸引听众的水平比起他来更高一筹。高等精灵唱的是白色满月之下的一双璧人,而沙漠精灵唱的是风沙之中的一段情史,巧的是凛月偏偏就听过他唱的这段诗歌,从克林菲尔的诗人们口中。
“她的泪水渗入砂砾,风沙之中裸露着白骨。”
沙漠精灵这么唱着,深绿的眸子忧伤地看着地面。
“一声呼唤,来自一滴埋在沙底炼狱里的,金光闪闪的泪。”
这故事被他唱得太过悲伤了,高等精灵心想。他拨动六弦琴,温柔的旋律盖过了鲁特琴的呜咽,被森林养育出的清澈歌喉唱出一片金红的沙漠。
那是他的眼睛
与阳光一同熠熠生辉
而下一场沙暴把他埋葬
只留下漂亮的骨骼,
还有穿透阳光的灵魂。
沙漠精灵的手停了那么一瞬,之后歌声也变得明亮起来,像是坎维沙暴之后的蓝天。
沙漠也呼唤不已;
它驱走了骆驼和飞鸟
洗净了他的骨头
在最后的死亡之后,
只剩下干净的亡魂。
两人的相遇,大抵如此。诗人们总是会对与自己来自不同地方却唱出了同样诗歌的人另眼相待,这两人之间发生了同样的交集,自然话就多了几分。再之后两人又几乎同时提出去喝一杯,使得这番相遇又多了另外几分意味。
凛月通常不怎么喜欢喝混酒,他对自己的酒量心知肚明,若是那些酒劲不大的果酒甜酒,他大概还能喝得多些,若是那些辛辣的烈酒,像是甘柏喝着的杜松子酒,他一般时候都敬谢不敏。与他相反的是这个沙漠精灵酒量相当不错,几种试饮的酒全部喝下来也不见他有一点醉意,绿眼睛里清亮亮地写着清醒两个字。
“紫雾花蜜酒。”高等精灵把果酒的杯底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眯细了眼睛看着另一边品着淡紫色蜜酒的姑娘们。
“看起来是种适合女士的饮料。”沙漠精灵笑着摇动酒杯,冰块和玻璃碰撞出悦耳的声音。
“何止适合女士,它简直就是为了优雅的姑娘们而生的。”
有几个姑娘长得真是漂亮,他模模糊糊地想。
“还有紫雾花,那些蜜酒的母亲。”
刚才喝过了“淡绿”之后又喝了葡萄酒和仙人掌酒,再加上现在的果酒,凛月感觉酒劲有点开始上头了,说出的话有些不听使唤:“我记得当年我看到雾露的时候正赶上紫雾花盛开,那些淡紫色的花朵像是云朵,把纯白的城市捧在天上。”
“那可真是美啊。”甘柏仰在椅子上看着天空,漆黑之月光芒正亮,时间差不多要到正午的样子。
“更美的是我在那里遇见的姑娘,和听到她唱的歌。”高等精灵闭上眼睛,“那个姑娘又瘦又小,她坐在紫雾花丛中,披着白色的长袍,她的头发是深红色的,她的眼睛是淡灰色的,她的皮肤白得发光,像是一触即碎的瓷器。那是种脆弱的美,和她周围的紫雾花一样。”
“紫雾花是那么脆弱的植物么?在坎维,只有顽强坚韧的植物才能生存下去。”
“是啊,它们很脆弱,脆弱得一碰就会落下花瓣。”青年的手指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可是它们又很顽强,就算那么脆弱也要盛开,也要变成那些淡紫色的云朵。”
“那个姑娘也是那么顽强?”
“我不知道。”高等精灵叹气,又从手里的杯中抿了一口,“我不知道,我只听她唱完了那首歌,然后我记住了其中的一部分。”
“那是什么样的歌?”
“那是一首非常安静的歌。她唱的时候没有乐器,没有和声,只有她的歌声在紫雾花田里随着淡淡的雾气飘浮。她是这么唱的。”
金发的精灵深吸一口气,低声唱起来。
若我英年早逝
请为我歌唱
若我英年早逝
请着我红裳
若我英年早逝
请让我躺在铺满红蔷薇的床上
将我沉入湖水时
请让我看见金色的太阳
神将会让我成为花朵
一直盛开在你能够看到的地方
他的声音与伴着琴弦时不同,失去了那种阳光一般的清澈明亮, 多了些夜晚似的温柔缱绻,最深处却泛着种说不出的悲伤。
生命须臾如同刀锋
我的日子已经够长
如果你需要那枚冰凉的指环
我会身着白衣伴你身旁
就像一个真正的新娘
他们的歌谣歌颂爱与平和
可那些与我无关
不要为了我落泪
请让它们留到那个你需要的时刻
若我英年早逝
请为我歌唱
若我英年早逝
请着我红裳
若我英年早逝
请让我躺在铺满红蔷薇的床上
若我英年早逝
若我英年早逝
然后金发的青年精灵沉默了。
“喂,喂。”甘柏在他面前晃了晃手,“睡着了?酒量没有这么差吧?”
“没有,我只是在回想一个人。”凛月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还没有给她唱过这首歌呢。”
“如果是情人的话,我建议你不要给她唱。”甘柏收回手去,将冰凉的杜松子酒一口灌下,“这是首葬歌啊。”
“如果在我的葬礼上有人唱就好了。”高等精灵笑道,他睁开眼睛,深紫色的虹膜里映着甘柏的影子。
“你的葬礼还早呢。”沙漠精灵也笑,举起手中剩下的半杯饮料,“干。”
【存档防吃设定】
【含剧透注意】
赤羽伊莎六等星篇
1.角色的父母是谁?角色是否由他们抚养成人?如果不是的话是因为什么原因?如果不是的话又是由谁抚养的?
父亲赤羽祐介,母亲丽贝卡·贝姬。
由于父母感情不和,七岁之前由母亲在美国抚养长大,七岁时跟随父亲回到日本,由父亲抚养至十五岁,之后入学六等星私立高校并且独自居住。
2.角色有从小时候就是死党的好友吗?有兄弟姐妹吗?他们现在在哪里?角色和他们还有联系吗?还是已经分开了?
过去曾经有过好友,是同一组合的两个女孩,小原安寿与宫崎郁子。
没有兄弟姐妹。
现在下落不明,已经断开了联系,并且伊莎不再认为她们是好友。
3.角色的童年是什么样的?平静宁和还是动荡不安深受创伤?
七岁之前的童年与普通孩子一样,七岁之后走上星途,十二岁时由于能力觉醒使同组合的两个女孩致残。
4.角色有什么钦佩的偶像吗?如果有,是什么样的?
钦佩一切比她更有能力的人,无论是在什么方面。
5.在这个故事开始之前,角色是干什么的?是谁训练了角色学会现在在做的工作?
曾经是一名少女偶像。ESP能力觉醒之后在自宅学习掌握能力,其父为其雇请了优秀的火系控制老师。
6.角色的道德观和宗教信仰是什么样的?为了维护他的信仰,他会做出多大的努力?是谁或什么事情教会了角色接受这种道德观念和信仰?
没有宗教信仰,道德观念是能力至上。她的父亲为了让她从十二岁那场火灾的阴影中走出来,教会了她这种道德观念。
7.角色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爱好或者体格特征吗?旁人一般对此有何反应?
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女子高中生偶像。
8.别的角色对你的角色的态度如何?从你的角色的观点来看,他们为何会有这种反应?
路人:厌恶,恐惧。
星星:大姐头,可靠,很热心(拜托三年级是你吧!
一黑:美少女爱抖露(可以,很直接
栗子:以为伊莎讨厌自己
卡卡:知道她是个傲娇,只是懒得去管。
Nora:人类观察中……
璎珞:游戏好厉害
芙蕾:偶像啊!活着的偶像!
【其他待补充】
伊莎方面:对于野音部部员的态度无可奈何,对于路人的态度置之不理。
9.角色能杀人吗?他/她为什么会做出杀戮的行为?他/她有什么敌人吗?角色能杀他们吗?
目前并没有,也不会做出杀戮的行为……说到底是日常嘛日常
10.现在角色的人际关系如何?他/她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吗?或是仇敌吗?如果有的话是谁?原因是什么?
在野音部活动。本人的视点上而言并没有,实际上与部员们已经悄悄地发展出了她自己尚未发现的情愫。
没有什么仇敌。
11.角色在精神心理上有麻烦吗?有什么恐惧症的对象吗?如果有的话是什么?是因为什么原因?
并没有什么麻烦,也没有什么恐惧症,不过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会怕黑怕鬼,只不过不会说出口。
12.角色平素是怎么对待别人的?他/她容易相信别人吗?还是特别不容易相信别人?
对于能力弱于自己的人相当颐指气使出口伤人,对于能力强于自己的人抱有一定的尊敬。不是容易盲信的类型,对于他人的话会经过自己的思考再选择是否相信。
简单的说就是一个小碧池。
13.角色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他/她有什么伤疤或是纹身吗?如果有的话是因为什么原因?
红发红瞳,挑染一缕金色和一缕淡紫。没有。
14.角色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如果这种规律的生活因为不同的原因被打断了他会有什么不同的反应?
日常生活:上课,吃饭,部室活动,睡觉。
打破就打破了,并没有什么反应……
15.角色曾经历过这个世界上的什么重大事件吗?他/她的经历对角色有何影响?
并没有。
16.角色有任何声名狼藉或是名声显赫的祖先吗?他/她做了什么?当人们知道了角色有这样的祖先后他们会有何反应?角色的行为是为了提升这种声誉,降低声誉,还是忽视之?
目前看来没有。
17.角色的理想或者说人生目标是什么?
重新成为偶像,做好她能够做好的唯一一件事情。
18.他/她是怎样追寻目标的?故事中描述的冒险经历对完成这种梦想有何作用?
目前处于迷茫状态,并不知道如何追寻自己的目标,于是给自己找了点事干,打算将野音部培养成多元化的偶像团体。
19.角色有过建立家庭的想法吗?如果有的话,他/她心目中理想的伴侣是哪种类型的?
目前还没有,毕竟只是个高中生
20.角色考虑过他/她死亡的可能性吗?他/她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从来没有。重新成为偶像。
计字5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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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卫队在这个叫作班纳曼的世界耽搁了很长的时间。为了让“门”发展的稳定并且安全,他们一直等到了帝国的定期船只再次来到这里,和那位鸮形人的大酋长战鹰一起对着那群侵略者表明了态度:只要这位叫作战鹰的领袖还活着站在这片土地上,就决不允许安奈林帝国的家伙再踏入鸮形人的巴拉姆一步。
他们把那个领主给扔回了帝国派来的船上,和那些拼命想要逃离这片土地的人一起。当然也有对于回不回去无所谓的人,比如那个和达内尔说过话的男孩。
少年从码头回去的时候,他正在火堆的余烬边上和一个鸮形人的女孩说话——半精灵纯粹从她尖尖细细的声音里听出来她大概是个女孩子,毕竟这些人都长着在他看来几乎一样的脸。天知道他们是如何交流的,男孩拿着烧焦的木棍在地上划拉字和画,两人一个操着鸮形人语,一个说着通用语,再加上些不明所以的比比划划,时不时竟然还会还爆发出笑声。
“该走了。”有人在他身边这么说,一只手拽了拽他的衣摆。
达内尔低头,看着珍琼碧玉般的眸子。
“我们的使命完成了。”女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瞳孔里空空荡荡。
由于在巴拉姆待的那段时间,他们几乎是完美地错过了暗月城的祭典,这还是听他们栖身的旅馆老板说的。
“就剩今天晚上的烟火大会了,你们最好去看看,不然错过了这次还不知道下次机会在哪呢。”那个中年男人这么笑着说,嘴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最后其他人都出去了,只留下达内尔一个人留在旅馆。
他有些迷惑。
德·路卡的眼睛一直在他眼前隐现,那双带着悲伤和仇恨的眼睛让他无法忘记,就算他已经被少年斩作两段,已经成了一具被埋在黄土之下的尸体,就算那双眼睛已经失去了生气,早晚都要腐烂消失,达内尔还是忘不掉他那双眼睛。
因为那样的眼神他太熟悉了。
那是曾经的、他自己的眼神。
他在自己手中的刀上看到的,那个绝望而愤怒的孩子的眼神。
“这小子还敢在咱们的地盘上待着,你说我们是不是要给他点好东西尝尝啊?”
壮硕的人类男孩伸手拽着半精灵男孩最近长得有些长的头发,用力把他扭翻在地,后者的头撞到了河滩的石头,发出一声痛呼,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后脑流下去。
“都说了你回家去找你的婊子老妈我们就不找你的麻烦,你非要自己跑到我们地盘上来找事——你说你,是不是找打啊?”
我只是来帮妈妈取水而已。半精灵在心里呐喊,却不敢发出任何反抗的声音——反抗只会让他身上的伤痕更加明显更加严重,然后他的母亲会更加伤心。
他不想再看到母亲的眼泪了。
那些孩子笑着,笑声里充斥着最纯粹的恶意——对于异类的恶意。
一只脚踏上来,踩在他的脸上。然后更多的脚落在他的身上、头上,他能做到的只有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你们要打到什么时候?”
女孩子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落在男孩身上的脚停了一下,他抬起头去看声音的来源。
“谁让你抬头的!”又是一脚,将男孩的脸狠狠地踩在地上。
“你们也太欺负人了点吧,你非要说这是你的地盘我倒没什么意见,说到底这里是村子之间的地带,谁也管不着。可是你们不让人在这里取水就不对了,这么大一条河都是你的?我也要在这里取水呢。”女孩继续说着。
“这里一直都是采尼老大的地盘,你个小丫头算个什么东西!”踩着他的人里面有这么一个声音。
“那好吧,从今天开始这里是我伊格的了。”
他听到女孩的手腕咯嘣一声,然后身上一轻,那个踩着他的人被揍翻了。
“还是个男人就给我起来,只会蹲在地上让人打算什么本事。”女孩的声音清晰无比,传进男孩的耳朵里像是针扎进去,。
有血顺着他的下颌滑下去,流到脖子上,洇进衣服里。
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握住拳头朝着那胖孩子的脸揍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的反抗,在那之后他的人生仿佛是被谁加了速那样,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疾驰而去。
“卡里莱特离开了?”甘柏似乎有些意外。
“嗯,听他姐姐说,似乎是在暗月城看到了疑似当年偷他东西的盗猎者,追着就过去了。”黑德爱尔一如既往卷着尾巴,“跑得比狗都快,一眨眼就不见了。再然后就没人再看见他了——他姐姐正在找他呢,还有那些盗猎者。”
“结果就是,咱们现在只有五个人了……没问题么?”诗人咳了一下,似乎是“跑得比狗都快”这个形容戳到了他的笑点。
“应该没问题……吧。”狗妖精挠着脸颊,他们已经站在了第五季的教堂之前,“比起这个,现在不走不行了。”
“那就走吧。”少年抬脚踏进了神殿的门。
白光消散之时,黑暗浸染了他的视野。
一开始他什么都看不到,猛然从明亮的神光中来到漆黑一片的环境,少年的眼睛一时失去了它的功用,能够起到作用的只有耳朵和鼻子,远处传来什么猛兽的吼声,四周还飘着淡淡的腐臭。
他面前有悉悉索索的响动,半精灵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响动的来源。
那是一只细细的手腕,皮肤滑而细腻,正在微微地颤动。
是珍琼的。
半精灵愣了一下,没有松手。
“这是条通道。”狗妖精的声音从他侧面传来,带着一股明显的不悦,“还有这鬼地方真够难闻,我的鼻子要臭歪了。”
然后诗人在他前面开口了:“我说……咱们还是先打上火把吧,什么都看不见可不是个事。”
这么说着一点橙红色的火光在他面前亮起来,闪了几次之后火把燃烧了起来。
虽然光线还是昏暗的,至少他们可以看见了。
岩石、青苔、蛛网、腐臭,这就是他们所处的地方现在展示给他们的一切。
火光渐渐亮了起来,他们的影子被映在石质的墙壁上,扭曲着跳动着,像是有什么幽灵占据了他们的影子。
“前面有岔路,而且这条路好像有不少人走。”狗妖精抽动着鼻子,“这好像是条主干道吧——一点灰尘也没有,你看。”
甘柏撇了撇嘴,一使劲把他那块手帕给撕成了两半。
“你要做什么?”珍琼似乎忽然从神游状态回来了,碧绿的眸子映着火光。
“探路啊,我亲爱的大小姐。”诗人说着将两半手帕点燃,扔进了岔路里去。岔路的尽头传来野兽的吼声,被点燃的布料没能燃烧很长时间,能照亮的地方也是有限的,而他们所能看到的和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几乎一样。
“还是我去看看吧。”黑德爱尔叹了口气。
狗妖精甩了甩尾巴钻进了一边的岔道,过了几分钟便蹿了出来,钻进了另一条岔道,而她从那条岔道里出来时表情有些复杂,还打了好几个喷嚏。
“全是汗臭味,熏死我了。”狗妖精这么总结。
“能找到什么东西么?”甘柏凑了过去。
“这里有很多人活动,什么人都有——人类精灵矮人妖精,什么都有。”黑德爱尔扇着鼻子,“看起来都是冒险者,没有其他人的汗臭比他们更刺鼻了。”
“也就是说这里经常有人走咯。”甘柏点点头,接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样转向珍琼:“大小姐,看看种子的状态怎么样。”
不知何时又开始神游天外的女孩被诗人叫了两三次才忽然回过神来,应了两声后取出了种子。种子安安稳稳闪着淡蓝色的光,那种颜色和状态与他们在巴拉姆打开的那扇门种下之前几乎一样。
“看起来可以直接种下去的样子……”甘柏捏着下巴打量那枚种子,“只不过是往上指的,这么说咱们在地下啊。要不要,往回走一点?”
“成,我也受不了这儿的臭味了。”黑德爱尔举手赞成,“这种味道对狗妖精来说简直是折磨!”
一行人向着与野兽吼声相反的方向走去,时不时有人在墙上刻个标记,黑德爱尔也忍着空气中飘荡的臭味用鼻子探路,托她的福,虽然这条通道有些长得吓人,他们还是最终走到了尽头。
“嘿,这儿有道楼梯。”黑德爱尔朝着走在最后的珍琼和达内尔挥手。
“没什么异常,看起来经常有人从这里走。”甘柏还在用他身上的小刀戳着楼梯的台阶,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拉尼亚似乎已经完成了对于楼梯的调查,抬脚往上面走了。
“看起来台阶上也没什么陷阱,挺安全的。”诗人有点无奈地看着自顾自走了上去的翼族人,最后这么下了结论,“我们上去吧。”
“我说,这东西真的能吃吗?”有个尖尖细细的声音从他们头上传来。
一行五人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刚走完那段楼梯,往前走了没几步。
“有火光。”甘柏压低了声音,将火把按灭在了墙上。
狗妖精闻言从队伍中间挤到前面去:“是有人么?”
“好像是的,我听到有人说话了。”甘柏轻声说,昏暗的通道里没人能看清楚他的脸,他到底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
不过少年对这些倒是并不在乎。
几个人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抹微弱的火光,很快火光变成了火堆,而火堆边的一支冒险者小队也出现在了亮光里。
“五个人,一个翼族,两个人类,一个猫妖精,还有一个矮人。”甘柏眼尖,已经把人数给数了出来,“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看看能不能拜托人家把咱们带到地面上去。”
少年心知自己本身就不适合去和人打交道,便默认了诗人的行为。而另一边黑发的翼族也不知是如何作想,抬脚便朝着那条没人的岔路去了。
两人各自去了自己的方向,路口只剩下不愿找麻烦的黑德爱尔、原地神游的珍琼,还有达内尔自己。
少年默默地看着一白一黑两个背影离开,一个在明亮的篝火前停下,另一个很快便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各位,呃……”诗人的声音里出现了明显的一个停顿,“……日安。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了?”
“下午好,先生,各位也是要去下面吗?”深蓝短发的男人举着手里的什么东西朝着甘柏挥了挥。
他听着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特别的感情,后来他知道,那种感情叫做艳羡。
“地下?”红色短发的姑娘啃了一口手上冒油的烤串,看着甘柏的脸上全是不解,“有纷争?”
甘柏和几个在岔路口处休息的冒险者交流了几句以后,朝他们挥手示意没什么危险,留在原地的三人便走了上去,过了片刻自行探索的拉尼亚也从另一边的岔道回来了。篝火边上很快变得有些拥挤,少年有些知趣地向后退了退,将交流的空间留给了负责交涉的诗人。
“艾达,先听人家把话说完。矿区怎么了吗?”最开始与甘柏打招呼的男人塞着一嘴的肉类,还是从食物与舌头的缝隙里挤出了话来。现在几个外来者已经知道了这个人类是个巡林客,而面前这堆冒油的原料不明的食物就是他的杰作。
“听到了很可怕的吼声,以及我们的同伴说还有尸体腐烂的味道。”诗人谨慎地挑选着词汇,显然是不想引起这些冒险者的怀疑。
“尸体腐烂的味道……从这里被人探索开始就到处都是啦。我们都习惯了。”另一边的银发翼族皱着眉头,只不过头疼的对象显然是那些来历奇异的肉类,“至于吼声啊……大概是因为矿区里面那些怪物溜进迷宫来了吧?”
另一边的黄毛猫咪——更准确些说,应该是黄发的猫妖精,不过少年觉得妖精和小动物的区别有时并不怎么大,比如刚才就是她在怀疑这些食物的可食用性,而现在她已经捧着烤串开始大快朵颐了——打断了翼族人的话:“不过迷宫里本来就有一些没清理干净的怪物喵,有吼声也并不太奇怪吧?再说它们有自己的生态链呢,虽然被我们打破了。”
“说得在理。”诗人点了点头,做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我们的经验显然没有各位这么丰富。”
“那是那是,要不是这座地城里又发现了新的东西,我们才不来这种都被人翻了个底朝天的地方来。”被叫做艾达的红发姑娘一脸的得意,似乎连鼻尖上的雀斑都要跳起来。
“新的东西?”黑德爱尔本来正抽着鼻子闻那些可疑肉类的气味,听到这句话耳朵猛地竖直了。
“是啊,新的东西。”艾达挥着手中的细木棍,“本来这个地城被开发完以后就没人再来了,结果最近有一群菜鸡冒险者居然发现了一个新的通道,而且还有一些算是稀有的矿物,所以我们才跑来看看的。”
“准确地说,那些冒险者发现的,是去一个地底世界的入口。”巡林客给红发姑娘补上了没说完的话,“那里可能蕴藏着我们这辈子都取之不尽的宝藏。”
“那真是太好了。”诗人张开双手,“不知道是否有幸和各位一起探索地城更下层?没了地图的我们在这里就和瞎子一样。”
甘柏的声音和表情里都写着诚恳两个字,几乎诚恳到了令人怀疑的地步。不过好在这几个冒险者显然也没去怀疑他们,对于诗人提出的请求并未做什么反驳。黑肤的精灵似乎也认准了这些冒险者已经默许他们同行,有些自来熟地坐到了篝火旁边。
“所以,你们到底迷路到哪里去了?”蓝发的巡林客又拿起了一串烤肉。
“既然是迷路了那迷到哪里去都有可能啊……”黑德爱尔在旁边嘟囔了一句。
“我们从更深处来,除了这条路以外的道路,都能够听到你们口中野兽的声音。”拉尼亚的翅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少年觉得他似乎是在无意识地不安。
“那说明这个地城的生态正在恢复啊。”叫作阿德尼特的巡林客抬了抬眉毛,“可真是个好消息。”
“是因为你能吃了吗。”一直没说话的矮人冷不丁地吐了句槽。
“本来也就能吃啊。”巡林客大喇喇地从木签子上拽了一块肉下来。
“嗯,听起来的确是个好消息。”黑头发翼族人的表情似乎被什么永冬地方的寒气给冻住了,“能借你们的地图看看吗?”
“……可以。”在场的另一个翼族犹豫了一下,掏出了一本地图册。
“哎呀,能借到地图真是太好了。”甘柏急忙笑着给拉尼亚打圆场,“不过能吃是……你们一直在吃这里的怪物维生么?”
显然诗人已经看出来这个银发翼族不是对拉尼亚的黑发黑翼犹豫,只是对于这个棺材脸的态度有些不信任而已。
“毕竟要随身携带大量的干粮太麻烦了,所以当这些怪物很好吃的时候,吃怪物不是很好的选择吗?”巡林客一笑。
“……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甘柏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
达内尔本来以为拉尼亚没有参与这几人间聊天的意思,谁知他竟然从地图上抬起头来发问了:“你们要去的地方需要这么长时间么?”
“我们现在在10层,还需要下去3层——”阿德尼特吧唧了一下嘴,“而且那个地下世界似乎也很大的样子,只靠干粮来度日,先不说很麻烦的事情,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你们的返程需要多长时间?”拉尼亚没有接巡林客的话。
“如果顺利的话,十天左右就能回到地表了喵。”黄毛猫咪接上了话,“当然前提是你从现在的位置出发。”
“那么到达你们的目的地还要多久?”
红发姑娘把猫咪挤到了一边:“只是到达地下世界的话,明天晚上的时候就能到了——米塔!那是我的烤串!”
“她居然睡着了诶。”银发翼族忽然说了句与几人的讨论不相干的话。
少年转头看去,他们的雇主,某个商贾家族的大小姐珍琼,就那样蜷缩在篝火能照得到的角落里,窝在自己的头发和裙子里睡着了。
“就像小兔子一样。”猫妖精笑了起来,眼睛眯得弯弯的。
计字5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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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信件以外的故事
比起“没能够让种子顺利成长”这种委婉的表达,在凛月看来,他对这次任务更加贴切的形容,应该是失败了。
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也没有什么借口可找,既然他是这支队伍的队长,那么只能说这次的失败毫无疑问归咎于他的错误。而当精灵想去与队友们讨论自己到底是否适合做一个队伍的队长时,却发现他们早已不知去向。
诗人有些想笑,他以为自己和这些人已经足够熟悉,已经可以互称友人,然而事实证明他在这些方面简直天真得像个孩子一样。其实仔细想想就已经明白了,就算是那些真的经过生死之斗的人,也不一定会同心同德,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这些只不过合作过两次的人真的战友一般的情谊?
没道理嘛。
精灵在心里小小地笑话自己。
想通了一些东西之后,他就那么静静地在中心广场一张挨着喷泉的长椅上坐下了,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匆忙来往,还有身边偶尔起落的鸟儿。这次回到暗月城的气氛与上一次有些相像,却又有微妙的不同。很多人都穿着款式相似的衣服,小袖窄裾,轻薄便利,可明显他们的身份都不一样。那之中有牵手的小情侣,有打闹的好朋友,也有对着一池扑腾水花的金鱼犯难的家伙。
但是他们都很高兴。
凛月并没有去特别地注意这些人都是谁,他心里盘旋着的想法正在渐渐成形,只是青年不知自己是不是要去做这么一件事。他思考着掂量着,漆黑之月的光从暗转亮又转暗,在它完全暗下去之前年轻的诗人背着他的琴离开了广场。
如果再优柔寡断下去,他在那个黑暗的世界中用那些牺牲所换来的一切教训就都只是白白的损失了。
“你是说,要解散‘逆行之风’?”管理冒险者小队的人类女性有些懒洋洋地抬头,“理由呢?我总需要给你们登记一个理由。”
精灵尽量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是的。也许我们这些人一开始就不应该走到一起,而我大概是不适合这种冒险生涯的——作为一个诗人我还是好好地唱我的歌写我的诗比较好。”
“这么简单的问题就要解散队伍,你这个队长当的真是不够格。”女性伸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夹,取出一张纸来递到凛月手里,“喏,逆行之风是吧,目前状态非满员,任务成功一失败一。你确定一下?”
“非满员?”精灵一愣。
“是啊,今天早上有人来我这里登记退队来着……”女性把纸塞进他手里,“你这队长也真是可以,居然会让队员自己来申请退队,你到底干了什么事啊。”
精灵没说话,他低头去看着那张薄薄的纸。队员栏上的两个名字被划掉了,诺艾尔·梅耶和切洛。
看到这些他才想起来,他甚至连他那个同胞的姓氏都不知道。
窗外的光暗下去了,远远地传来人们大笑的声音。
8.归来者·第一封信
叶子小姐亲启。
在我给你写信的这个时刻,我们正驾着马车穿越荒野,为了前往一个陌生的村庄。
我们周围是土地与野草,它们毫无章法地生长着,时不时有野兔似的东西被马车的轮子惊得跑掉,也有小型的鸟雀从草丛中冲出再落下,我们头顶上有鹰隼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盘旋着,也许是在寻找它们的食物。
这是个充满了野性的地方,而我们正在沿着他人的车辙前行。
这段我没有给你写信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切洛和诺艾尔离开了,至于离开的原因我也不清楚,毕竟这是他们的自由,而每个人都有些不愿意说的故事。然后伊格带着两位新的队员来到了我们的小队,一位是带着幼虎的德鲁伊,似乎是弗德瑞莉名义上的监护人介绍来的;另一位是个高大强壮的武者,是伊格与莉芙之前冒险中的同伴——说到这点,我刚刚才意识到这两个姑娘竟然也是参与过两年前那场大战的英雄!不过她们似乎不太愿意提起那时的故事,我还是不要去做些讨人嫌的事情了。
还是回归正题吧,我们租了马车跑去一个村庄,只是为了尝试解开一个谜,而这个谜与我们这趟旅程的任务目标有关。
这次作为种子苗床的地方是一座城市。这座城市居于荒野之中,远远看去修得固若金汤,那些灰色的城墙给我的感觉比德莫拉的黑色岩墙还要高出一截。弗德看到那高高的城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振翅飞了起来,看起来是已经想到了我不会阻止她在这里上天。然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在某些方面她还是蛮聪明的。可我还是不得不说她的习性在各种方面都近似于鸟类,我觉得两次不能让她尽兴飞翔的旅程几乎让这个小家伙憋坏了。
之后我们进入了那座城市。
我这样来给你介绍这个地方吧:这座城市叫作卡堤亚,是座独立的城邦,或者说我称它为一个小国家你更加能够理解?它的地势与你所熟悉的绿都截然不同,就像我上面说的那样,它可不像菲薇艾诺那么生机盎然,这座城墙高耸的城市矗立在一片荒地之中,两边的两座山脉将两个王国,而与菲薇艾诺最不相同的一点是满街都是灰白的石质建筑,看得人有些憋闷。而种子虽然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苗床,却露着一副不乐意在这里生长的样子——我指的是,它在不停地闪烁,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这么看来,这座看起来平静祥和的城市里,还有些不小的事情需要我们去解决。
疑点很快就找到了——在这座城市里几乎找不到年轻人,我指的是那些已经长大,但是还未成年的孩子。街上的人都在二十多岁或者十几岁左右,不是已经成人就是还不通人事,唯独没有那些十七八岁正当青春的年轻人。
这就是我们现在想要解开的谜题了:这里的年轻人都怎么了?
最初我们当然是在城市之内寻找答案,从学校一直找到图书馆,其间应该算是一无所获,还闹了些无意义的笑话——比如说,以为少年们都在上课之类的。
总之,我们在图书馆里遇见了转机。本来这里简直是门可罗雀,连管理员都在打盹,可是居然有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在历史区看书——这是我们第一次在这个城市里见到这个年纪的孩子。你知道正面对一道谜题百思不得其解时却忽然出现了提示的那种感觉吧?那感觉就像在迷雾中看见了灯塔,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而这个少年似乎就是我们在这道难解的谜题之中遇到的第一盏灯火!
从以前开始我就很喜欢解谜游戏,你知道的。
我们和他聊了起来,刚开始的交流还蛮顺利,他告诉我们他住在郊外,可说到他的同龄人的时候,他却忽然结束了对话,说了句“时间到了”便直接离开了图书馆,留给我们的只有一头雾水。
之后我们便做了去郊外找他的决定,为此我们才租了这辆马车,并且奔跑在这片荒原之上。
这样写信,好像是变得有些像报告了。不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让你能够通过我的信看到外面的、更加广阔的世界。
等我到了那座村子,我会再给你写信的,我亲爱的叶子。
愿珂宁永远保佑着你。
您诚挚的,凛月。
8.5 信件以外的故事
“零,那个瓶子可千万不要撒手,也不要弄坏——我看你是准备随时把它捏碎的样子么?”
凛月从信纸上抬起头来,一脸无奈地看着单名为零的武僧,只因为他写完结语就刚巧听到了玻璃瓶在那个巨汉手中的呻吟。
“不会的。我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道。”壮汉一脸严肃地回答,还点了点头。
“你能控制好就再好不过了。”诗人叹了口气,将信纸折了一下放回包裹。
名为零·逐风者的这个男人,他的性格从各种方面而言都属于很可靠的类型,只是那个明显超过了人类、直往巨人的方向发展的个头,总是让精灵忍不住对他的种族产生疑惑。而且他超过两米的身高也令人头大,方才租借马车的时候就因为他的块头导致了几人很大一阵子的犹豫,最后他和伊格同时想到了“那个东西”,这才算租了辆合适的马车,而不是去找辆运牲口的马车来容纳零的身高,或者让他跟着马车跑步前进——虽然有些虐待队友的嫌疑。
至于“那个东西”,只是个小小的魔法道具而已。
“烟雾之马”,伊格这么称呼它。
凛月对这些东西有所耳闻,他在苏古塔停留的那一段时间之内曾经有幸参与过一次法师协会讨论的旁听,那时他便听过有人是骑着“烟雾之马”而来的,似乎还说了要对这个东西做出什么改进一类的话。零拿到它之后便将那匹马从玻璃瓶里放了出来,烟雾迎风膨胀成了匹巨大的马——这马足足有两米高,马背几乎超过了凛月的头顶,然而零骑上去竟然十分的合适,也真亏了那马鞍居然能够放在它的背上,虽然现在它在一个大汉一匹巨马中间夹着,看起来小得可怜。
“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有巨人血统。”他们熟稔起来之后,诗人有一次这么问他。
“应该是没有,至少我的师父没有告诉我我有巨人血统。”巨汉如是摊开两只蒲扇般的巴掌,一脸无辜地说。
“又开始师父了……你是小孩子吗。”诗人无奈地捂住额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一行六人在荒野上的奔跑一直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弗德瑞莉飞到最高的地方才能看得到的村子果然很远,队伍中的两个男人牵着拉车的马走进村子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分了,有些小小的孩子吮着手指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他们这些陌生人,也有老人在屋檐下面摇着扇子晒太阳,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炊烟,看起来和城市里一样和平。
真的和平么?精灵皱起眉头。
离开城市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他不可能忽略掉。从图书馆出来之后他们的脑子里塞满了十三年前的那场旱灾,却在把这些信息消化完毕之前又遇上了一场犯罪事件。
针对武器店的抢劫,除了有人在策划暴动之外别无解释。他们看到了疑似抢劫犯的人,对方却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消失在了他们所不熟悉的街道里。而卫兵对于他们这些乱打听的旅人似乎也心生怀疑,并没有听他们解释的意思,相反还把他们赶出了出事的武器店,最后的结果是他们这些旅人被晾在卡堤亚不算寒冷的风中,面对着一个空荡荡的街道,地上连片落叶都没有。
现在他们所在的这里不仅与卡堤亚的城区看起来一样祥和,而且同样没有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年。这里中年人居多,连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都不多,十二三岁的孩子们更是寥寥无几。冒险者们问了一圈,并没有人认得那个他们在图书馆遇到的少年,最终一行人看着西沉的太阳只能作罢。再赶回城里大概就得到半夜了,最终他们在这小村里借住了一宿。
一夜无事。
第二天,他们在天边刚刚泛出鱼肚白的时候便出发了,顶着早晨的雾气赶了一路,等到冒险者们赶着精疲力尽的马匹们回到城里时,天色已经日上三竿。
“马车停下!例行盘查!”门口有卫兵在吆喝,“停在旁边,不要挡着路!”
“昨天好像没有这么森严的搜查?”伊格小声咕哝了一句。
凛月正皱着眉头把满头大汗的马儿赶到一边去,赶车时间久了他有些背疼:“是因为昨天的那个抢劫事件吧。”
“不知道。”带着头狼的德鲁伊耸耸肩,“等下进了城去问问吧——问这些守城的卫兵不是什么好主意。”
盘查相当严格,不过没带什么违禁品的旅人们还是轻轻松松过了关。进入城里后他们才意识到昨晚的事件比他们想象得要更加严重。路人们所关注的是有一对中年夫妇被杀,卫兵们关注的是这事件又像抢劫杀人又不像,城市的秩序虽然还未彻底乱套,不安与躁动的情绪却已经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了。
“他们身上的财物都被拿走了,像是金戒指金项链一类的东西。”有个卫兵这么对和他搭话的精灵说,“不过他们藏在柜子里的那些金币啊珠宝的完全没有损失,明明犯人有充裕的时间去翻箱倒柜的。”
“说不定犯人只是误杀了他们,慌乱之中才只搜走了尸体上的财物?”诗人随口一说。
“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就是犯人?”卫兵睁大了眼睛去打量这个可疑的精灵。
“不不不,这个怎么可能啊。”诗人苦笑着摆手,“且不说昨天晚上我就没在城里,我还穷不到去杀人劫财的地步。”
“每个人都是有嫌疑的!”卫兵继续盯着他,“在真正的凶手被抓住之前。”
“好好,每个人都有嫌疑,不过抓人的时候可得慎重点,毕竟抓错人了不是什么好事。”凛月没忍住笑了出来,“那我就先失陪了,卫兵先生。”
说是先生,其实也只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而已。而另一边,诗人的同伴们已经在招呼他去面见城主了。
那些与他的关系摇摇欲坠、仿佛累卵的同伴们。
他看着那些人,看着两个互相微笑少女与她们监护的迷糊小姑娘,看着两个互称姐妹的德鲁伊姑娘,看着仿佛守护者一般待在女孩们身边的男人。
精灵忽然就笑了。
“所以,你们来到这里有何贵干?”姓古德曼的城主皱着眉头,和冒险者们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最近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我很忙,所以只能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
“我们来自暗月城,是连通之神第五季的使者。”先开口的是伊格,看起来年轻的姑娘已经在路上想好了如何与城主交流,“我们准备在这里播种连通之神的种子,它将会成为‘门’,作为世界之间往来的通道。”
“但是现在它无法成活,因为在卡堤亚还有纷争与不和存在。”凛月接上了伊格的话,“连通之神的种子无法在存在不稳定因素的土地上发芽,而我们的使命就是将种子所选择之处的不和因素尽量排除。”
“是吗,是连通之神的使者啊……”看起来身体还颇为壮实中年男人终于放下了笔,按着眉心从桌上小山一样的纸堆里抬起了头,一脸好像自家女儿和人私奔了那样的烦躁,“虽然很感谢各位的心意,但是这件事你们这些外来者恐怕帮不上忙。”
“是什么样的事情呢?我们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帮助这片土地变得和平安定。”虽然城主已经相当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诗人还是不死心。
“这件事情,你们真的帮不上忙。如果各位要证明自己帮得上忙的话,就去调查出这些……”城主叹了口气,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些‘犯人’,到底是因什么而来吧。如果你们能调查出他们的来意,那么你们也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说你们帮不上忙了。”
“这样么……”诗人按着下巴略一思考,“那么请城主大人先将这件事情的始末简要解释一下,我们也好去寻找您口中的‘犯人’。”
城主还未作出什么回应,伊格却抢先开口了:“莫非,是和十三年前那场旱灾有关?”
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个中年男人出现了一瞬间的卡壳,刚才面对他们的游说一直游刃有余的城主愣住了。然后他深深叹了口气,挺直的腰杆忽然塌了下去,似乎连眼角嘴边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原来如此,各位真是相当敏锐。”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与旱灾确实有关,十三年前的那场旱灾时,我曾经下过一个命令。”
房间里很安静,连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不祥的预感在人与人之间缓缓地滋生出来。
“将老人和七岁以下的孩子送到郊外,让他们自生自灭。”
一时间众人无言。
“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各位自便吧。”古德曼挥了挥手,重新埋头进了办公桌上的那些文件之中。
计字2186,捡到米斯的部分日后再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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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各种方面来说,拉·布尔兹·马内亚都是个听话的精灵。无论是老老实实地习武三十年如一日,还是尊师敬长爱护女性,都和他父母理想中的乖儿子所差无几。
而他自己也对自己的各个方面都相当满意。首先,布尔兹的长相就算在精灵族里也算称得上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而他的个头也高得让他大多数的同族羡慕,五十来岁的时候这个小伙子便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往上,之后的十年内又长高了不少,长到现在光是站在原地他就能够俯视大部分人了。
当然,那些大型兽人除外。
唯一的遗憾是,他并没有值得称道的实战经验。他这么多年来几乎都是在老师布置的靶子上射箭,而在那以外的地方用弓几乎都是帮着别人串两只鸟儿下来烤着吃,或者打只兔子山鸡什么的和朋友们开开荤——那时候他几乎还能称得上是个小孩子。
布尔兹在老师那里一待便是三十年,这么长时间里面他的师兄师姐走了一个又一个,师弟师妹来了一波又一波,最后他变成了大师兄,而他最小的小师弟正哭着找他已经长出了白头发的老师要糖吃。
然而最近他相当的头痛,他那个多愁善感的老妈每次给他寄来的信上都这么写着:“我亲爱的孩子,如果你再不找一个美丽贤惠,能够配得上你的姑娘作为未婚妻,那么你下一次回家来,我就要给你安排订婚了。”
订婚?老天爷,他这辈子才刚刚开始,难道他敬爱的母亲就要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姑娘去捆住他么?
精灵心里的那些小叛逆开始蠢蠢欲动。
半个月后。
一个高个精灵站在船舷上,长长的金发迎风飘舞,蓝眼睛闪着激动无比的光芒,红色的披风也在海风中猎猎作响,相当一批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他身上。
“这人脑子没问题吧?”
“他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真可惜,长得这么好,竟然是个傻子。”
他当然没听到这些人的轻声讨论,这个小伙子的脑袋已经完全被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出远门给占据了。年轻帅气的精灵背负箭筒长弓,手持行李食物,从这趟发往黄金岛的海船上一跃而下,然后脸着地趴在了地上。
他的斗篷被挂在船上了。
是的,我们的三好精灵,理想中的别人家孩子,拉·布尔兹·马内亚同志,离开了他待了六十多年的城市,开始了他人——不,精生中的第一次离家出走,也是第一次的冒险。
“小哥,你听说过黄金岛么?”
一切都从这句话开始。
他给老妈寄了信件,给老师留了便条,把自己的私藏的零嘴给那个爱吃零食的小师弟留下了一半,最后扛着自己的弓和箭还有私房钱向着黄金岛进发了。
之后他历尽了千辛万苦——其实无非也就是迷路、丢钱还有晕船——来到了这个冒险者的圣地,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脸朝地摔在了码头上。
逊毙了。
这是拉·布尔兹·马内亚来到黄金岛上以后对自己的第一个评价。
之后灰溜溜的弓手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实际上也不可能不惹人注意,毕竟一个穿着一身价格昂贵的薄钢铠还留着一头晃眼的金发的家伙怎么样都是会引起各种各样的人的注意的,他挂在外面的零钱袋就是被这样摘跑的——尽量不惹人注意地贴着墙根去找旅馆了。他这么走了一段以后发现比他要招摇的家伙要多少有多少,于是便放心大胆地走了起来。
然后他再次脸朝地趴在了地上。
这一次应该不能怨他自己,因为他是被绊倒的。绊倒他的是条堪比绊马索的绳子,他不太清楚设置这个绊马索的人是什么意思,因为他鼻子被撞在石板路上痛得要掉眼泪,完全来不及去考虑“这个套儿是哪个杀千刀的二缺货下的”这种问题。只不过之后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他被另一个家伙从地上扯了起来,然后这货开口就招呼他“师兄”,之后唧唧咕咕说了一串,最后布尔兹被摔得常识清空的脑袋正试图理解这么一串话里的意思时,他也说出了最重要的话。
“总之你也是要加入什么小队或者公会的,不如来我们阿卡迪亚吧——都是自己人,放心与信赖!”
布尔兹捂着大概在正在出血的鼻子爬起来,仔细看了看和他说话的家伙。
“克洛洛?”
之后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要简单。坏心眼在小巷子里放绊马索的家伙就是这个克洛洛,他的某个小师弟之一。如果是这家伙放了绊马索,那么布尔兹也就可以理解了,上学时期这小子就以他的调皮捣蛋不服管而闻名四邻了,从老师到同窗都对他上课跑去一边自己玩的事情印象极深。可这种印象也就是那么一段时间的深刻而已,随着他的离开,这印象也就渐渐地淡了下去,最后只是停留在脑海里的那么一点点的记忆而已。然而当面前的人和记忆中的影子重叠之后,当年的那些印象
关于克洛洛离开武馆这件事情的梗概,大致是由于他的家人对这小子上课完全不听不学的态度很是头疼,所以将他送进了附近最严格的魔法学校,自此这个名叫克洛洛的精灵就与拿着武器打打杀杀的日子绝缘了,之后的事情布尔兹也一无所知。
“所以呢?后来你去学魔法,可是现在却做了一名……呃,僧侣?”
精灵托着腮用死鱼眼打量他过去的师弟,这小子的装束和气质和僧侣二字完全不搭边,要是让他想一想什么职业和克洛洛的表情气质更加接近,大概是商人。
嗯,还是奸商。
“别管是什么了,总之经过这样那样这样那样的以下省略一万字的经历之后,我现在既会体术,又会魔法,还能治疗,不是很赚么?”
“你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吗!”
克洛洛笑嘻嘻地看着布尔兹摇头,干脆利落地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倒进嘴里,然后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总之,师兄就来我们这里吧?”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什么小曲的节奏敲打着桌子,“现在的成员都是我的熟人,所以就算是没有经历过任何冒险的优等生师兄加入,也不会有人嚼舌头的。”
“可以是可以……公会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布尔兹叹了口气。
“阿卡迪亚。”克洛洛仍然笑眯眯的,“遥远虚幻的幻想乡。”
修改后计字12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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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来得很快,海风迅速地冷了下来。
海滩上的空气还算温和,白日里的阳光把沙滩烤的暖烘烘的,达内尔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陷入了沙子里。太阳落下去已经很久了,观赏完日落之后他就一直在盯着这片从未见过的陌生星空看,银白的星光在他眼中落下一片星轨。
不知不觉间连沙子都冷了下去,海风冻得少年脸颊生痛。他这才惊觉已经很晚了,二十多年来早已经习惯了绿都周边四季如春的环境,骤然被这里湿冷的海风一吹竟然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达内尔往营地的方向看去,珍琼的一头金发在火光中分外明显,看起来他的那些同伴们已经在篝火旁边烤鱼了。
“嘿!你上哪儿偷懒去了?”黑德爱尔朝他挥手,另一只手里还抓着用木签子穿起来的鱼,“我们抓了半晚上的鱼,现在都已经烤过一轮了!”
少年朝狗妖精摆了摆手,没有作答。好在狗妖精也并不在意少年是不是回应了她的招呼,一转头又去啃起了手中的食物。
达内尔本来还有点稀奇这个讨厌海腥味的狗妖精为什么吃鱼吃得这么高兴,近了才闻到空气中浓浓的香料味道。海货的腥味大概是被各种各样的香料压了下去,连讨厌海鲜的狗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晚饭吵吵闹闹地过去了,但大部分都是其他“开拓者”们的吵嚷,少年这边的人们作为珍琼的护卫却是不怎么说话,黑德爱尔偶尔的一两句话也换不来什么太多的反应。珍琼吃着吃着饭就会跑神,卡里莱特似乎自愿担任下了照顾孩子的任务,时不时提醒她不要把鱼刺吃进喉咙里去,这一顿饭还算平静。
等到了珍琼开始打呵欠的时间,几个人开始犯愁过夜的方式。显然就算是地当床天做被,队伍里对于住宿条件最没什么要求的达内尔和拉尼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卡里莱特身为一个森林为家的巡林客也能承受,狗妖精和诗人虽然大概会满脸不愿意地抱怨几句,八成也不会强烈要求住店——这些人虽然都没什么问题,可娇滴滴的大小姐显然不适合露天过夜。
“这里有什么旅店一类的地方么?”
有那么几个人似乎已经考虑了这件事情,比如白袍的诗人。他已经开始四处询问相对比较合适的过夜地点,虽然换来的又是看白痴一样的神情。
“你来这里是开荒的,又不是度假的,居然还想要住旅店?”
回答他的人看起来喝了不少,说话的时候正翻着白眼抠着脚缝,还打着酒嗝放了个屁,达内尔确定自己又听见诗人的关节发出了咯嘣一声。
“去行会看看吧,那里的楼上似乎有房子,就是挺贵的。”旁边有人这么说。
少年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是个正打着呵欠的半精灵,他似乎是那个醉汉的同伴,打完呵欠还用手肘撞了醉汉一记:“我哥们有点喝多了,别在意。”
“行会楼上么?”卡里莱特不动声色地插进蠢蠢欲动的诗人和醉汉之间。
“你这个德行,一看就是哪家的大少爷……”醉汉斜睨着眼看精灵的脸,抬手又从看不出颜色的酒罐里灌了一口猫尿,“你们有钱人干什么来抢我们穷鬼的生意?我们的生意可都是用命换钱的,跟你们……”
“帕克你闭嘴。”半精灵一拳揍在醉汉脑袋上。
“你是叫帕克么?”巡林客轻轻推着剑柄,鞘口摩擦出金属细小却清晰的声音。
武器的冷光在篝火中熠熠生辉,醉汉打了个激灵,眼神清明了些。
“是……是啊!”他直了直腰,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带鞘的刀已经顶到了他腰上。
“你最好小心点。”少年的声音淡而无味,不带什么情感,那动作更加类似于一种地位的示威。
“我说那边那个喝多了的,你说话的时候过过脑子吧,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替你把那玩意收走了。”黑德爱尔扇着鼻子躲开了醉汉,似乎那股酒精的味道熏得她够呛,“而且别去招惹看起来很弱的人,说不定人家就很强。”
和醉汉一伙的半精灵有些懵,他四处看着,似乎想要求援,然而并没有谁理会这里的小小争执——在这种法外之地,自然不会有人去干涉这种小小的口角。
“我只纠正你一点,我的钱也都是用命换来的。”巡林客将刃口合拢在剑鞘里,转身走了。
之后的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就算没有这里通用的货币,金子还是到哪里都管用的——而对于完全不缺钱的珍琼而言,这根本就不算是事情。一行六人住进了安静的旅店,大小姐安安静静地缩在床角睡着了,甘柏和卡里莱特为了万无一失设置过陷阱和报警器之后也各自找了地方休息,黑德爱尔则像只真正的狗那样随地躺下便睡成了一堆淡棕色的狗团儿。
剩下的只有寡言的半精灵和淡漠的翼族,两人隔着半个房间守夜,对于其他人而言可能会显得尴尬的静寂在这两人之间反而分外的自然,像是沉默和他们是与生俱来那般。只不过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在静默中陷入一种恍然的状态,像是困倦又异常地清醒,在这种状态之下听见的还有更多平时无法注意的事情。
现在少年耳边似乎回荡着叶笛的声音,细小而尖锐,吹着他不熟悉的调子。曲调悠长而悲伤,像是什么夜鸟在漆黑一片的林子里呜咽。
后来连这声音也消失在了夜晚里,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片营地。
夜半钟鸣。
行会外面一片混乱,叫喊声、惨叫声、兵戈交击声响成一片。守在窗边的拉尼亚第一时间振翅飞了出去,翼族人似乎忘记了自己在黑暗中差劲的视力,抑或是战斗对他而言像是一剂强壮药,让他瞬间变成了嗜血的鬼。
少年擎着刀站在被翼族人撞破的窗户旁边,刀刃向着窗外。这里的窗户也是临时做成的,用来挡风的东西是一层薄薄的纸,被拉尼亚撞破简直是易如反掌。珍琼被卡里莱特叫醒了,现在她正缩在离门窗最远的地方,巡林客和诗人按着自己的武器守在小姑娘身边,守着毛绒团一样的金主。
混乱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外面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伤员模模糊糊的呻吟和骂街的声音。
“战斗似乎结束了。”半精灵犹豫了一下,伸手把有些瑟瑟发抖的姑娘从地上牵了起来。
早晨来得很快,半精灵没怎么睡觉,六个人就这么顶着刚刚露头的太阳往森林里去了。他们探索了附近那座废村,又去调查了另一个相当危险的部族,等到再次回到营地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天顶偏西的位置,而队伍里的人变成了五个。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少了一个人,在这里一个队伍里减员一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或者说,只减员一人甚至可以称作是幸运。
然而注意到他们少了同伴的人还是有的。
“你们那个屌的不能行的大鸟哪去了?”
有人在半精灵背后问,话里带着酒气与挑衅。
达内尔转过头去,看到了前一天晚上和他们发生了些小小争执的醉汉。现在他看起来醉得没有那么厉害,手里正抛着那个盛着劣质烈酒的扁酒瓶玩,瞳孔里映着海面上泛起来的金光,眼神看起来竟也有那么几分清明和犀利。
“那个翼族人,死在那群野人手里了?”他又问了一句。
半精灵回头看看,他的同伴们已经走远了,谁也没注意到这边困扰的少年。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人,过去的他要么就是在别人脚下低头,要么就是用暴力让别人低头。在现在这种地方使用暴力显然不是什么理智的行为,他已经阻止了一次黑皮肤的诗人这么做,更何况现在和他说话的这个家伙看起来只是说话的方式比较欠揍,少年从他的眼睛里感觉不到恶意。
他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的恶意,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分辨一个人的恶意比分辨他是否有威胁还要简单。
在他犹豫的这不到一分钟内,昨晚的醉汉似乎已经做出了什么结论。他叹了口气,带着酒精的臭味:“那家伙可真是勇,昨天晚上我可看见了,所有人都在往营地里面缩,只有他往外面冲,最后还回来了,看起来一根汗毛都没伤到。”
少年一时哑然,拉尼亚回到房间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只是说了一句“战斗结束了”,其他人也没什么多余的话,所以他们对于拉尼亚的情况也没有什么了解。
“想不到他也会栽在那群黑家伙手里。”醉汉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力气大得半精灵晃了两晃,“你们也小心些,这里的减员大部分都是死在了那些野蛮人手里。”
然后他拎着扁酒瓶晃晃悠悠地走了,背影竟然显得有些寂寞。
达内尔看着男人走远,心里有些踌躇。
拉尼亚自然没有死。他们在森林里倒是与那些野蛮人——鸮形人遭遇了,但是他们对于有翼的拉尼亚似乎分外亲近,所以这支队伍并没有受到什么攻击,取而代之的是拉尼亚留在了鸮形人的部族中做了人质,更确切一些的说,是内应。
按照他的说法,过不了几天开拓者们就打算发起针对鸮形人部族的袭击,而他打算借着这个机会里应外合,把开拓者的部队解决掉,以换来这片大陆的安宁,也让“门”的种子能够正常地生长出它应当生长的东西来。
那时候达内尔第一次觉得这个黑发的翼族人真的很可怕。不是因为他的战力多么惊人,而是因为当他提到要帮助这群刚刚遇到的有翼生物去杀死那些同样也是仅仅交谈过半日的人们时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像在讨论一着战棋的下法,而不是要将一群人置于死地。
“关于他说的袭击的事情,昨天我也听到了。”黑德爱尔啃着鱼肉,忽然这么说。
六人的早饭本就是凑合过去的,拉尼亚在原住民那里应该也不会饿着肚子,于是现在他们的当务之急便是找些吃的填饱肚子。还好行会二楼的墙上挂着不少腌好的咸鱼,珍琼扔下了两枚货真价实的金币,让几人拿够了中午的饭食。现在大家对狗妖精口中的“他”指的是谁都心里有数,都安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是那个领主提出的袭击。”狗妖精伸伸脖子吞下一口肉,“鸮形人不是夜行为主吗?他们打算过上个一两天在白天去干那群人,也算报复也算示威——不过我倒是觉得那货只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想要扳回一局罢了。”
“我倒是觉得咱们是要被集火了……刚才我到哪里都被他们盯着看。”诗人捧着腮帮使劲嚼着一块硬得堪比石头的鱼肉,一边的眉毛挑得老高,“那表情,有的好像挺害怕,还有的跟看傻子似的——我说咱们买咸鱼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啊,这么硬的东西,我腮帮子都嚼酸了。”
“多简单的道理,咱们是开拓者啊,在这儿的人都只敢干点杂活,就咱们直接跑去怼那些鸮形人了。”黑德爱尔翻了个白眼,“害怕的是觉得咱们超棒去干野蛮人,看傻子是觉得咱们超蠢去送死。还有那个鱼,只是因为你牙齿不好吧。”
甘柏被她噎得无话可说,只好继续和自己面前的鱼奋斗起来。
“咱们不如讨论讨论下午做点什么吧。”黑德爱尔呸地吐了一口,“该死的,这块鱼肉沾上胆汁了。”
下午的安排非常简单,卡里莱特和珍琼一起去行会中心交了新的地图,带着一笔还不算寒酸的工资回了房间;黑德爱尔继续在营地内游荡,虽然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意在收集些什么情报;甘柏也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这个长得颇为显眼的沙漠精灵出奇地善于隐藏自己的存在感。少年愣了片刻,蓦然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或者说,他想不到什么可以做的事情。
从他真正独立以来,寻找和复仇已经成了半精灵生活里唯一的事情,在酒馆接下的任务也都是最简单的清除野兽怪物之类的事情,有时候他甚至用不着和发布悬赏的金主打交道就能在酒馆老板手中拿到供他生活上一两个月的报酬。现在骤然要他来做这种需要相当脑力的事情,他自然是无所适从。
踌躇了一会,达内尔还是决定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去呆一会。在人群中他总感觉一万个不自在,那半张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脸可以用留长了的头发遮住,可那只少了一半的左耳却藏不住,毕竟他那只完整的右耳总是从头发里伸出来,相较之下总是引人注目。半精灵虽然不多,但也不能算太少,可是像他这样子少了半只耳朵和半张脸的半精灵却不会有多少,更何况他变成现在这样子也并不单纯因为他是个半精灵。
一旦有了打算,对于少年而言行动比考虑要快得多。他对于那片海滩好像有种奇异的留恋——不过有可能他也只是有些贪恋沙子里存留的那些温暖而已。
然而漫无目的的闲逛也有收获,沙滩的尽头不再只是细碎柔软的沙砾,他脚下更多的是坎坷不平的岩石和暗礁,那些硬质的地面愈来愈高,最后变成了小山。少年顺着相对平顺的地面走过去,转过一个弯,阳光忽然就被岩山挡在了视线之外。
风吹进这小小的山谷便凉了下来,尘土的味道冲进少年的鼻子。木质的牌子们东倒西歪地站在那里,一个个小小的土包在地面上凸起。
墓地。
达内尔太熟悉这种光景了,在他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那时便被扔去过墓地,那时的景色已经烙在了他脑子里。少年打量着那些简简单单的坟茔,有些有一人大小,似乎埋着的是谁的尸体,有的却只有他的两只手那么大,显然是什么衣冠冢。木质的墓碑上写着字,有的写得颇为庄重,姓名、年龄、职业、忌日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墓志铭,有些却只是草草几笔,还有的连名字都没有。
有个小小的坟包上放着一小束淡粉色的野花,达内尔记得上午去鸮形人村落的路上见到了不少这种小东西,而他面前这束看起来已经放了大概一天的时间,花瓣开始有点打蔫了。少年蹲下身去端详那个墓碑,这个墓碑与其他的不太一样,不是一块简单的木板,而是半截树桩,死者的名字之类的信息被一丝不苟地刻在那里,又用墨水涂黑了,在这片过于简陋的墓地里显得分外精致。
“一位优秀的战士、一位严厉的兄长、一位温柔的丈夫、一位年轻的父亲,在这里长眠。”墓志铭这么写道,下面写着这坟墓主人的名字,罗杰·阿克曼,还有他的生卒年份,最后还写着,息止安所。
墓碑旁插着一柄断了的长剑,铁质的剑柄已经开始锈蚀,刃口未缺的地方却还是雪亮的,少年能想象到这柄剑还在它主人手中的时候去刺穿鸮形人的身体的样子,那样子又是何等的勇武,而鸮形人的怨恨又是如何报复到这个人身上的。
对于他们而言,谁都没有错,无论是这些开拓者还是那些鸮形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去战斗,而在他们自己这一方看来,己方永远都是正义。而正义的复仇,叫作诛杀。
少年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这片睡着无数灵魂的地方。
前一天晚上达内尔几乎一夜没睡,饶是铁人也不敢说自己能撑得住,于是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他都在相对安然的无梦睡眠之中度过。而夜晚的情况几乎与第一夜一样,到了半夜里鸮形人前来袭击,新的卫兵完全没有吸取他们前辈们的经验,几乎在睡梦之中就被这片土地的主人们给要了命。保护着珍琼的四人这次也没有再离开房间,鸮形人的袭击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与其说是进攻不如算作是骚扰,而他们不出门也能避免与鸮形人短兵相接的尴尬,在这里的几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袭击之后依然是达内尔守夜,不是防鸮形人,而是防开拓者——依照拉尼亚的性格,几人都猜测这个战斗狂热者八成就在鸮形人的袭击部队中,而他那双灰白的翅膀在他那些黑翼的远亲——至少在达内尔看来,带着翅膀的种族几乎都是远亲——在他那些黑翼的远亲中简直明显到扎眼,天知道这群乌合之众发现了袭击他们的人中间有一个翅膀不那么黑漆漆的家伙会怎么想。
好在剩下的时间里没什么人去关注这支做了大部分人都不想做的事情的队伍,他们在忙着给自己的同伴或者是其他队伍的人们收尸,到天亮为止的时间还算是比较安宁。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少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似乎又做了梦,这次的梦境不像在菲薇艾诺的最后一晚那样清晰而真实,他几乎记不得那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在梦里莫名的悲伤着孤单着,像是多年以前的那个孩子。
太阳照到他眼睛了。
房间里很安静,珍琼他们已经走了,有人往他身上盖了条毯子,看起来他们对于半精灵守夜时不慎睡着并没有什么不满,甚至还颇温柔地照顾了他相当疲劳的精神状态。少年有些小小的内疚,随手把头发拢了拢便出了门。
“你醒了啊?”
有个声音从他脚下传来,达内尔低头看见黑德爱尔正背着手卷着尾巴看他。
“醒了就去干活吧。后天早上要去揍鸮形人了,咱们还有两天时间。”狗妖精歪了歪脑袋。
甘柏和卡里莱特正在行会门口和人交涉,他们背后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珍琼。本来留下的几人已经打好了算盘,从今天开始跟着开拓者们参加巡逻,尽量摸清楚这个营地的所有信息,然后让薇拉把消息带给鸮形人那边的拉尼亚,以增强原住民们的胜算。可是显然天不遂人愿,现在他们显然是遭到了相当大程度的排斥,有的人只是摇摇头表示不太愿意与他们合作,有些人甚至直接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了起来。
“那些野人的翅膀都是漆黑漆黑的,哪有不那么黑的野人!”有个光头男人跳着脚破口大骂,“肯定是你们队伍里那个——那个该死的、长翅膀的大鸟叛变去了野人那边!你们也是那群野人的细作吧!”
“您瞎说什么呢,我们的同伴怎么可能和那些野人一样丑。”甘柏眯着眼睛回答他,嘴角的笑容里却没有一丝诚意,比起歉意更像是嘲笑,“醒醒吧,他的脸又不像猩猩——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有见过鸮形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不管你们的同伴长成什么德行,那个家伙的翅膀不是黑色,而这里只有一个长着白翅膀的家伙!”男人咆哮着。
“他们杀了我们的同伴。”少年有些忍无可忍,虽然拉尼亚确实成了鸮形人方面的接头人,他还是不能忍受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说话,“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还要讨论多久。”
“卫斯理,你冷静点。”另一个佩着长剑的人拍了拍火冒三丈的男人,又转向这边处于事件中心的五人,达内尔这才看到那正是前一天晚上阻止了醉汉与他们争斗的那个半精灵。现在他的眼睛里全是平静的悲伤,少年甚至能看得到他眼角的红痕。
“帕克死了,在昨天晚上的袭击里。”他简单地说,声音发着颤,“他死的时候正在站岗,回头刚要和卫斯理说什么,就被鸮形人的箭穿透了脖子。我们没看清袭击者的样子,只看见有个鸮形人的翅膀在火光里是灰色的。”
这一天的夜晚出奇的安静,鸮形人没有来袭击,也没有愤怒的开拓者来找事,而第二天他们也被顺利地接纳进了奇袭鸮形人的队伍里,不过想要与其他人一起巡逻似乎变得有些困难了——拉尼亚消失的事情在营地不胫而走,几乎所有人都认准了他们中出了一个带翅膀的细作。
“管他们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咱们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不如趁走之前给自己弄点好吃的——树林子里有野兔,烤兔肉还是挺好吃的。”黑德爱尔的鼻子动来动去,似乎在嗅着不存在的肉香。
“薇拉,没有消息。”珍琼刚刚送走了自己小小的动物伙伴,看起来有些低落。
“大小姐别气馁,也许拉尼亚是为了薇拉的安全呢。”甘柏这么安慰小姑娘,可达内尔感不到他身上有什么诚意。
不过也没什么恶意,而这样就够了。
少年又去了墓地,这次他看到了更加歪歪扭扭而简陋的新坟竖在上次他看到的那些坟包外侧。他仔细看了一圈,果然看到了那个叫作帕克的醉汉的墓碑。
帕克·博比,战士,卒年31岁。
这几个字歪歪扭扭地写在被虫蛀的木板上,草草堆起的新土泛着一股刺鼻的土腥味,有个扁酒瓶放在坟上放着,已经倾倒了,劣质的酒液早就全部浸到了土里。
“他特别喜欢喝酒。”有人在达内尔背后说道。
那个不知姓名的半精灵从他背后走上来,手里拿着个皮袋子。
“其实他最喜欢的是他家乡那边酿的朗姆酒,不过在这边可找不到那么好的酒,只好用这种东西凑合凑合了。”
半精灵打开皮袋的盖子,有股冲鼻的酒精味道从里面冒出来。他蹲下去把那些刺鼻的液体浇在坟头上,酒精顺着土粒的缝隙流下去。
“我知道你们不是——不是那种会那么简单就叛变的人。”半精灵笑着把皮袋放在一边,两只眼睛看着他友人的墓碑,“我也相信你们的同伴一样不会那样……那天帕克跟我说,你们少了一个人,那个长翅膀的人没了。”
达内尔一时语塞。
“而且吧……我觉得,像你这样会来给并不怎么熟悉的人扫墓的家伙,一定不是坏人。”他咧嘴笑,“你看,他还跟你们吵过一架。”
少年努力想了想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什么,最后有点腼腆地挠了挠脸:“那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不打不成交。”
“是啊,不打不成交。”半精灵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要听听么?我和帕克认识的故事。”
“……你叫什么?”达内尔憋了半分钟,问出一句话来。
“德·路卡,你叫我路卡就行了。”半精灵笑道,“你呢?我该怎么称呼?”
“达内尔。”少年又想了想,“达内尔·银月。”
剩下的时间过得相当无聊,夜晚也几乎没什么守夜的必要——如果有夜袭,那个大得令人发指的钟敲出的声音会把死人都叫醒。五人一觉睡到黎明时分,大钟便将全营地的战力都叫醒了,开拓者们散散乱乱也算是集齐了队伍,就这么向着达内尔他们前几天去过的那个鸮形人聚居地去了。
刚开始人们还小心翼翼地前进,走着走着却渐渐失去了一步一探的耐心。没有巡逻,没有阻挡,甚至连野兽都很少,和他们之前来的时候完全不同。那时候一路上又是埋伏又是巡逻,还有各种各样的野兽拦路,连老虎这种危险的害兽都有。
太安静了。达内尔心想。
环境很快便消磨掉了开拓者们的谨慎,这些家伙的行动渐渐散漫起来,已经开始有人掉队,只有在树上看着情况的哨兵们还兢兢业业地走在那些细枝上,不过导致这种情况的,比起谨慎更可能是他们害怕从树上掉下来。
“能看到他们的村子了!”有人从树梢上传下来信息。
“好啊,剩下的就是狠狠的揍一顿这群野人了!”有人发出粗鲁的吼叫。
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呢。
振翅的声音响起了,像是无数的飞鸟被惊出丛林。
黑色的羽翼遮蔽了初升的太阳,箭支与兵刃毫不留情地朝着开拓者们袭来,马上就有人惨叫着倒在了尘土与血泊之中。
“有埋伏!”还活着的人这样声嘶力竭地大叫。
人的血溅在少年脸上,温热着并且粘稠。
早已计划好的反击开始了。
没有人去追究到底是为何这些鸮形人会提前知晓他们的计划,也没有人在意这个问题。这群乌合之众在战斗打响的瞬间就已经开始四散奔逃,剩下极少的几个人还在吼着“不要惊慌”“保持队型”一类的话,只是已经没有人会听了。他们的声音被淹没在怒骂与尖叫之中,然后鸮形人的箭支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射成了刺猬。
刀剑无眼。少年手中的长刀已经不知经过了多少年月,白色的木鞘已经泛黄,而刃口却还锋利如新,如今切进人的身体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忽然一把砍刀朝着少年的天灵盖劈下,刚刚将一个人从腰间斩为两段的银色长刀在少年手中一翻,格住了砍刀厚实的刀背。
“你这混账!”拿刀的人咆哮,声音嘶哑仿佛裂帛。
是那个前一天在行会前与达内尔发生了争执的光头男人,德·路卡的同伴。
“是你们做的吧!”男人朝着半精灵怒吼,“那个白翅膀的野人就是你们的人!我早就知道你们是细作!”
“所以呢?”刀上传来不稳定的抖动,少年盯着男人充血的眼睛。
“所以,你就去地狱和帕克作伴吧!”
两柄刀的刀身相互一错,厚脊的砍刀从少年身边擦过,落空到了地上。
“我想如果是你去,那个酒鬼会更高兴。”
叫作卫斯理的男人死了,他的头从脖子上滚了下去,只有那张脸仍然出离愤怒,目眦欲裂。男人被斩断头颅之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刀用尽全力向少年的肩颈斩去,而现在半精灵手中的武器显然已经来不及回防,刀刃离他愈来愈近。
有人在他面前一掠而过,雪亮的刃光带走了那只手,还有手上紧紧握着的刀。
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
达内尔抬起头,一双宽阔的翅膀在他面前展开,灰色的羽毛干枯而黯淡,狰狞的伤疤横在脆弱的翼骨之上。
战斗解决得非常之快,这群散漫而无纪律的人在齐心协力的鸮形人部族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他们被原住民们杀的杀捉的捉,其中也不乏被小队中的几个战力杀死的家伙。
“肯定没死全,绝对有人逃到了林子深处。”黑德爱尔皱着眉头,“你们谁去抓一抓他们?我们还得有人跟着鸮形人去营地,抓那个领主什么的。”
达内尔看了一眼幽深的森林。
“我去吧。”
少年将带着血的刀回鞘,一丝血液顺着鞘口缓缓地沁了出来,在有些泛黄的刀鞘上红得刺眼。他周围躺着一地狼藉的尸体,光头男人那颗锃光瓦亮的脑袋和身体已经完完全全的分了家,滚在地面上的头颅鲜血淋漓,而他断掉的脖子和手腕还在往外汩汩的冒血,像是水源不够的喷泉。
“真恶心。”狗妖精捏着鼻子评价。
达内尔没有接她的话,径直踏着一地的血泊往林子深处走了。
第一个逃兵被少年从草丛里揪了出来,这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人类青年正藏在一丛带着枯叶的灌木中,被达内尔扯着头发拽出来时从头到脚都抖得如同筛糠。
“别……别杀我!我们都是被雇佣的啊!”青年的声音恐惧到变了调,几乎要哭出来。
“扔掉你的武器。”
青年闻声忙不迭地将自己的剑丢出了老远,之后忽然反应过来,和他说话的人用的是自然流利的通用语。他红着眼睛抬头,看到了半精灵少年长发下那半张恶鬼也似的脸。
青年惨叫着后退,被少年用刀鞘照着头狠狠地揍了一记,瞬间便安静了。
真是难看的嘴脸。达内尔沉默地看着那人脸颊抽搐着倒下,嘴角涌出令人生厌的白沫。
开拓者们并没有跑到很远的地方,不远处还有鸮形人黑色的翅膀在扑动。当他们看到达内尔身后拖着的那一队或垂头丧气或不省人事的俘虏,大部分开拓者都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束手就擒。也有拿刀向着他刺来的人,他们吼着“你这叛徒”“杀了你”,然而他们在恐惧中毫无章法的攻击在少年面前简直就像笑话一般。
“还有人要反抗么?”半精灵重新转向剩下的人,他的头发被争斗中的风吹开了,现在那半张已经被毁了十年的脸上溅满了开拓者的血,而他手里不带镡的长刀上也往下滴着深红色的液体,被砍杀的人身首异处地躺在他脚边。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带着恐惧看着这个丑恶如鬼的半精灵。
“那么,先回营地去吧。”达内尔朝着营地的方向扬了扬头。
抓到的人依然不是全部,但是已经足够了。剩下在林子里的人已经不足十人,根本成不了气候,不如说他们能否在林间活下来都是问题。被缴了械的开拓者在营地里排成了一整个方阵,营地四周死者相藉,看起来都是鸮形人干出的事情。
“都是因为你们……因为你们,他们才都死了。”有个人正用怨毒的目光看着少年,可他的手被麻绳结结实实地绑在背后,他能做到的也只有对着这些开拓者中的叛徒咬牙切齿。
达内尔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转身走了。
谁都没有错。无论是前去袭击鸮形人的开拓者,还是因为他们的帮助而成功伏击了开拓者的鸮形人,都没有错。只是因为他们这些棋盘外的棋子忽然闯进了这局胶着的对弈,这盘棋才会这么快就分出胜负。
达内尔安置好带回来的那些俘虏时,拉尼亚正和一名翅膀有些短小的鸮形人交谈。他们使用的语言奇妙而复杂,少年并听不懂他们的交流,只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交谈没有敌意,甚至还带着一丝丝友谊似的东西。其他人则都围成了一圈,好像在看什么热闹。
“嘿,你回来了啊?”黑德爱尔朝着少年招了招手,“快过来,我们抓住领主了。”
在冒险者们包围下的是个肥硕的秃顶男人,此时他正穿着丝绸的睡衣瑟瑟发抖,光亮的头顶上还有道伤口在往外冒血,似乎是在混乱中被谁下了黑手。
“像……像你们这种妨碍帝国扩张的家伙,是会被诅咒的!”胖男人结结巴巴地威胁着几人,虽然现在他的话没有任何威慑力。
“如果要是因为耽误别人发不义之财就应该被诅咒,那我早就被那些该死的盗猎者诅咒至死了。”卡里莱特用剑鞘拍着领主脸上的横肉,“你还是最好消停一会,如果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就闭上你那张烦人的嘴。”
“……不是我们的错啊。”有人在达内尔身边这么说。
说话的是个形容尚小的男孩子,棕头发蓝眼睛,脸上还长着些淡淡的雀斑。他看到半精灵转过去看他,急忙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不是我们的错啊,都是这个领主……他说什么,非暴力不合作,要想在这片土地上拿到属于自己的财富就要除掉所有的野……鸮形人,不然我们就会被他们活生生吃掉!”
“你也是开拓者?”黑德爱尔被男孩吸引了注意力。
男孩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不不不,我是在这里给他们干杂活的……我跟着我师傅来这里做木匠学徒,可是师傅在海上就死了,他们就把我留下当个劳力……我从来没有和鸮形人大人们发生过冲突!”
他蓝眼睛里闪闪发光的全是希望。
“那你是手工艺者咯?”狗妖精耳朵一动一动的,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算是吧……我也只做会些简单的小东西。”男孩缩了缩脖子。
“那你们这儿还有多少手工艺者?”狗妖精低头看着男孩,这孩子只有十二三岁,坐在地上比狗妖精还要低。
“现在还活着的大概有那么三十多人?”男孩偏了偏头,“我也不是太清楚,因为没什么本事啦,这儿的大家都不喜欢我这种累赘。”
“那你想当累赘么?”半精灵听着男孩理直气壮的回答有点些微的不悦。
男孩再次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想当累赘就快点长本事,没有谁有义务等着你变成不累赘的人。”半精灵看了他最后一眼,将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了。
剩下的事情便是审问领主、地权交接以及活人和死人的人数清点。将尸体从森林里收拾回来之后,几乎没有几个人愿意再留在这里了。那些人死的太惨,有些被射成了筛子,更多的身首异处,留着全尸的人少之又少,就算鸮形人表示不会再对这些剩下的人下手,这些尸体还是对剩下的人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当然,里面有不少没了脑袋的人都是达内尔下的手。
“你们至少给自己的同胞们收收尸吧。”少年对那些被俘虏的开拓者这么说。
“如果你们没有投靠那些野蛮人,我们怎么会落到这种给他们收尸的地步……”
有人小声抱怨。
最后他们把那些尸体用麻布随意地一裹,就一批批地送去了那片藏在山谷之中的墓地,毕竟很多小队在这么一次有着充分预谋的伏击中都全灭了,没有人再去在意他们的身份或者他们死后是否安宁。比起那些带有墓碑的坟茔,这些人的坟墓更加简单,或者说根本就不能称作坟墓。那些留下一条命的家伙在沙地上挖出了一个大坑,那些尸体被一具具地丢到了坑底,每当铺满一层就有人填上一层沙土,接着再用尸体填满下一层,如此重复。
少年站在一边看着这些人干活。营地中交涉的工作显然是不适合他这种只会拿刀的人,他能做到的就是看守着这些人做完他们应当做的事情。埋葬尸体并不是仅仅为了死者的体面,他们考虑更多的是这些开拓者若是曝尸荒野,那些尸体引起的瘟疫与瘴气会比他们活着的时候对鸮形人造成更大的威胁。
从他的同伴们开始支持鸮形人一侧时,他已经清楚自己的立场了。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都将会是有利于鸮形人势力的,而与他自身的意愿无关。
从他在那位薇洁娅的牧师面前跪下的那一天起,他的意愿是什么,就再也不重要了。
少年看那些人看得生厌,便转身去了墓地的深处。那个精致的墓碑还在,只是坟头的野花已经完完全全地烂掉了,粉色的花瓣变成了一团看不出样子的黑泥。不远处是那个醉汉帕克的坟墓,扁酒瓶上落了一层浮土,木板做的墓碑被不知谁撞得歪向了一边。
少年看到酒瓶才意识到,在死者和俘虏之中,他没有看见那个与他聊过天的半精灵,德·路卡。
然后他感觉到有人站在他身后。
那人身上带着从死地里踏出的人特有的血腥气,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指着他的后颈——大概是一柄剑。
“你杀了卫斯理。”
那人在他背后说,声音里带着种干涩的沙哑。
“是我杀的。”
少年的声音古井无波。
“你为什么要杀他?”
剑在他身后剧烈地颤抖起来。
“如果我不杀他,他便会杀我。”
“我以为你是个好人。”
“我从没有这么说过。”
“我以为你与那些自私自利的人不同。”
“我大概是这世界上最自私的那些人之一。”
“我以为你不会说谎。”
“每个人都在说谎。”
“我以为我和你可以算作是朋友。”
“我从来就没有朋友。”
指在少年脖颈上的剑发出不稳定的嗡鸣。
“你问完了么?”单眼的半精灵发问。
“我问完了。”擎着剑的人涩声道。
空气忽然就冷了。
拿剑的人只来得及将剑向着少年的脖子捅下去,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刀光一闪,最后剩下的只有渗透骨髓的寒冷——班纳曼最遥远最荒芜的北地,大概就是这么冷,冷得将人的灵魂都随着血液一起冻结。
达内尔看着眼德·路卡落在地上的半边身子,还有地上潺潺流淌的血河,收刀回鞘。
旅程结束了。
太阳带着最后一抹血色沉了下去,仿佛再也不会升起。
计字4162,强行加戏,就算败也要败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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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地城·第一封信
叶子小姐亲启。
我……很难向你形容我现在所处的地方。
我们一直生活在阳光普照的大地上,对吧?可是这次我们的旅程将我们带到了一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或者说,是勉强能见五指的地方。好在我们经过了长途跋涉终于到了能够稍事休息的地方,这里叫作布雷贡,是属于矮人们的城市。它在这黑暗的地底灯火通明,就像无尽海上的灯塔……不过它倒不代表着家,毕竟我们还不知道在这里到底会遇到什么事情。
总之,我们这次的旅程并不那么轻松愉快。说实话我已经开始怀念我在盟约九城乱跑的那阵子了……那时候你才十多岁吧?还记得我给你带回去的紫雾花么?虽然到你手里的时候它已经枯萎成一堆碎片了。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们的确与一群卓尔精灵同行了一段时间。我不喜欢他们,说心里话,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高等精灵与生俱来的骄傲,更是因为我无法与一群随手便能夺取他人生命的家伙同行。你和我,我们都厌恶这种人,对吗?
现在我们与他们分道扬镳了,但诺艾尔还跟着他们。这也难免,就算她离开了地底,她也仍然是个卓尔,见到自己的同族当然会生出亲切感来。
而且她好像很喜欢这个漆黑一片的地方。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们在矮人的城市里可是好好的被围观了一番。两个人类的小姑娘就不说了,我、切洛和弗德瑞莉简直像是被游街展览了那样,到哪儿都有一堆大胡子跟着,甚至还有矮人的小孩子还想伸手去扯弗德的翅膀,虽然被他的爸爸或者是妈妈给狠狠训斥了一顿。说实话,我真的认不出他们的男女,谁让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长着一脸的大胡子?说到胡子,我打赌现在切洛已经在他房间里把午饭给呕出来了,因为我们去找议员的全程都有个一脸大胡子的女矮人一直在对他说什么,而且还把她破锣似的声音给捏得又甜又嗲,那时候他的表情简直像是被人逼着吃了一百只蟑螂那样,然而还要保持微笑!我现在想到他脸上的那种表情还忍不住想要大笑,都快笑到缺氧了。
当然我没有歧视矮人们的意思,只是他们的长相真的不符合我的审美……
不过我们被出城探听情报的姑娘们扔下了,这又是一件有点沮丧的事情,不过用不着战斗也又是一件好事——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总之,我已经有大概一天多的时间没有休息过了,这里时时刻刻都漆黑一片的环境在严重的影响着我的生物钟……我得先去休息一会儿,不然要我出力的时候精力不济可就真的玩脱了。
对,这句话算是近日的流行语吧。
那么,我就此搁笔,下次有时间我会再给你写信的。
愿珂宁永远保佑着你。
您诚挚的,凛月。
??.败犬间章
高等精灵扔下羽毛笔,那根浅棕色镶着金属笔头的鸵鸟毛在桌子上歪歪扭扭地划出了一道墨痕。
“叶子……叶子。”诗人倒在床铺上,矮人提供的床铺对于一个不算矮的高等精灵而言显然有些逼仄,可他现在只是喃喃地念着一个名字,淡蓝色的种子和弯月在他身边不规律地闪烁着。
他有一种无力的倦怠感,这不仅仅是因为自从那日被人追杀以来他就没能好好休息过,也是因为他开始对自己的判断和作为产生了怀疑。
就像他开始对于血脉之理的信念与行动产生怀疑时一样。
那时候他开始消极怠工,从那个从不失手的年轻精灵手下逃走的人愈来愈多,这样的情况一连持续了数年之久。虽然对于精灵而言几年十几年的时间只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可对于人类们而言已经是很久的时间了,久到有些从他刀下存留的人已经老去而自然死亡。再到后来甚至有传言说那个金发的精灵其实是另一个秘密组织安插在血脉之理里面的卧底,他是为了把那帮纯血主义从内部搞垮才加入那个组织的。
当然,无论外界如何传得沸沸扬扬,安迪杜恩的老师,艾姆伯顿·暴雨对这种论调始终是嗤之以鼻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安迪杜恩到底是为了什么加入血脉之理,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年轻人莫名的倦怠是怎么来的。他只是在等那时的安迪杜恩、后来的凛月给他一个要离开血脉之理的理由。而一个不杀人的暗杀者是没有用处的,到那时候安迪杜恩就会被他从世界上抹去,这名高等精灵也永远不会再成为他们的威胁——这个男人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后来安迪杜恩如艾姆伯顿所愿的消失了,带着满心的迷茫和浑身的伤痕。而从那时候起绿都周围就少了个暗影里活动的威胁,多了个笑眯眯好脾气的吟游诗人。
从血脉之理离开的这将近四十年来,高等精灵一直过着一个人的生活。也曾经有过眼力好的冒险者看出了他游荡者的身份,想要招揽他一起冒险,都被他婉拒了。那时的凛月刚满一百二十岁,每当刚刚成年的精灵重新握住那柄收割过无数头颅的刀时他都会颤抖,颤抖并且恐惧,直到完全无法行动。
后来他干脆将那把刀封在了他那时暂居的小木屋地板下面,用泥土与石块将洞口砌死,以求一个心安。再后来,他在那栋小木屋所临近的村落里认识了叶子。说来也怪,精灵在绿都那些优秀的老师那里都学不会的东西,来到这个黑发的女孩这里就全都学会了。虽然学而不精,曲子也净都是些俚俗的乡间小曲,但他至少是会了。那之后他便开始在绿都周边游荡,一天天看着那个叫作叶子的女孩长大,一天天把那些他不愿再想起的东西和刀子一起埋进心底。
他觉得,直到自己能够重新拿起刀的那天,他才能真正地放下过去的事情,着眼自己尚有几百年的未来。
他觉得,到那时候,他才能算是终于不会因为自己的判断与行动而后悔。
可是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优柔寡断到无药可救的程度,自己的决断甚至还不如百余年前的那次热血上脑来得痛快。那群与他们同行的卓尔明显不是什么善类,再者他这些邪恶的表亲总是会在任何地方挑起混乱与争斗,如果他们要做什么来保证这个地方——这个叫做费尔法尔的世界的和平,那一定是将这些卓尔的势力彻底铲除。
他也想过要动手,可他犹豫了整整一路,几次三番地用那些甚至不能算作理由的理由去欺骗自己。有好几次他几乎要将背后的匕首拔出来,去割下那个卓尔女人的头颅,然而他就那么犹豫下去,迟迟没有动手。他看着自己的卓尔队友,看着与卓尔法师相谈甚欢的高等精灵,看着弗德瑞莉不谙世事的蓝眼睛,再看着无论如何都看不通透的两个人类女孩,最后还是放掉了那群卓尔。
从那时候开始,不安就开始在他的心里滋长了,像是野草。
长匕在他背后交叉,硌得诗人腰板生疼。
至少这里没有那种阴冷凶狠的目光,高等精灵安慰自己。
他烦躁地将刀连鞘摘下扔在地上,就那么躺着开始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的冥想。
把精灵从冥想中惊醒的是弯月里传来的声音。弯月就放在他耳边,精灵翻身的时候把耳朵给扣在了那东西上头,结果从里面传来的大叫差点把他的耳膜给震破。
“我们遇到了卓尔的大部队!”
少女的声音从战斗的嘈杂之中刺进他的大脑。
“什么夏德娜的宝藏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这群卓尔从一开始就在撒谎……他们是十足的恶棍。”
“一共有十个人,我们处理掉了其中的八个,可是剩下两个带着情报跑了。”
伊格回到布雷贡之后将战斗的过程简要地描述了一遍,而剩下的人眼看着议员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他藏在乱糟糟的胡子和头发里的棕红色大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那支侦查小队,我们早就知道它的存在,可是没想到这么快……”矮人在胡子丛中磨着牙,格格的声音听得几人也开始牙酸。
“还有更糟糕的消息,他们的营地在黑暗之中,我不能确定他们有多少人,”年轻德鲁伊的表情冷得有些不自然,“但是大概估计应该不下千人。弗德也在他们的弓箭袭击中受伤了,她的翅膀本就受过伤。”
一直把重心放在战况上的凛月这才去注意那幼小的翼族女孩,她脸色有些发青,正抿着嘴唇,一双雪白的翅膀收得紧紧的,翅尖上还沾着些许黑红的痕迹。
“所以,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德鲁伊点了点头,“以我们六人的力量已经做不到更多的事情,剩下的还要看议员阁下如何来处置。”
矮人议员的脸膛已经涨成了酱紫色。
“战争。”许久他从肚子里憋出一个词来。
“战争?”高等精灵心里咕咚一声。
“战争要开始了。”矮人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鏖战间章
逆行之风的人们再次见到那位议员时,他正抓着把相对于他的身材而言相当巨大的斧子,身上披着一套样式简朴然而一看便知价钱不菲的铠甲。
凛月打算与他打招呼时,他正拿着一顶暗金色的头盔往自己脑袋上比划。看见高等精灵往他这边走来,他将那柄巨斧放在了一边,向着诗人招了招手:“远方的客人,这里很快就要变成战场了,如果你们害怕在战争中受到伤害,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高等精灵没有回答,他向着矮人深深鞠了一躬,头一直低到矮人胸前。
正在披挂的矮人似乎吓了一跳,头盔哐的一声掉在地上:“这位精灵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议员阁下,我很抱歉,我与我的同伴没能将这场战争扼杀于萌芽之中。”高等精灵仍然低着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向矮人低头的高等精灵,他大概是这世界上的第一个。
矮人粗厚的大手握了握他的肩膀,凛月抬起眼睛看着议员。
“你们来或不来,这场战争都迟早要发生。”矮人红褐色的眼睛看着精灵深紫的瞳孔,光芒诚挚而朴实,“法尔塔就是因为拒绝了那群黑皮的无理要求才被攻打,而我们布雷贡的民众也绝不可能向那些邪恶的家伙妥协,这是属于我们矮人的骄傲,就像你们高等精灵的骄傲那样。”
他推着凛月的肩膀,让他直起腰来:“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的战士都是为了我们矮人一族的荣耀而战,而你们并不是矮人,也并不是布雷贡的居民,所以这场战争,与你们无干,你们没有必要在这里冲锋陷阵,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高等精灵张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吞回了肚子里。
“所以,我想你们的神明也知道这一点,他们大概会将你们接回去吧。”暗金色的头盔罩上了议员的脸,只有他的两只眼睛还深陷在毛发与金属之中烁烁发光,“你们没有为了布雷贡而战的理由。”
诗人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呆在原地,看着议员——现在是一位勇猛的矮人战士,提着锋利的精钢巨斧向布雷贡的城门而去。那里有更多像他一样的战士,他们提着剑或斧,拿着盾或枪,沸腾的声音汇聚成同一句话。
“为了布雷贡——”
他们在高喊,为了布雷贡。
“我的同胞们啊!”议员扬起巨斧,他暗金色的头盔在漆黑地城的火光中闪闪发亮,“今日黑寇犯我城邦,欲夺我家乡杀我妻儿,我当如何!”
“赶走他们!”有人喊道。
“赶尽杀绝!”更多的人跟着喊道。
“为了布雷贡,优泽女神将赐予我们胜利的荣光!”金盔的矮人站在战车之上扬斧高喊,他背后布雷贡的大门正在缓缓打开,火把在城墙上次第亮起。
“我们为此而生!”
地城,燃烧起来了。
那些人就这样冲向卓尔精灵的利剑与箭雨,而白色的光芒在诗人的面前渐渐亮起,直到布雷贡伟大的战士们彻底消失在明亮的神光之中。
总计字10064,没写完的剧情下次拿来充字数用……【n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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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下面我会打的很准的。”
女孩笑起来,嘴角翘得弯弯,眼睛眯得弯弯,淡棕色的卷发在脸颊边跃动。
舞千秋有些迷惑。少女缓缓抬起右手看了看,有红色的东西黏在她手上。
她下意识往身上蹭了蹭,黏腻的感觉透过了病服沾到她皮肤上。
“茶子啊,难道你的兴趣之一是看着我吃瘪?”猫面男人晃晃悠悠地接近戴眼镜的女孩,手中还拿着被砍得伤痕累累的木杖。
“何止是兴趣,简直是爱好——对于你这种变态而言,没有比看你吃瘪更有趣的事情了。”
女孩吹了吹枪口,又撩了下头发,最后笑眯眯地扶了扶眼镜。她的这些小动作让千秋想起了以前看的那些老掉牙的西部片,里面的牛仔抬手一枪崩掉决斗者然后潇洒地一吹枪口,回头对着处于争夺中心的姑娘邪魅一笑,无论谁看见那样的表情,都想为了那个系着脏兮兮领巾的男人尖叫。
“总之你来了。”猫面男人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乎这个看起来不比千秋大的女孩一开口就不客气地管他叫变态,“那么我们就趁外面的人攻进来之前先解决掉这个小妹妹吧。”
“前提是咱们能做到。”女孩翻了个白眼,猛地抬起手臂扣动了扳机。
火舌在枪口一闪而没。
铁弹尖啸着向少女眉心而来,千秋抬刀一迎将弹道打偏。子弹在枪膛内被加热成了红金色,就算如此还是在她头侧擦过,带出了一道灼伤的痕迹,空气中瞬间弥漫起头发与皮肉的焦臭气。
好痛啊。
痛觉钝刀那样侵袭着她的神经,血缓缓顺着少女不那么突出的眉骨洇进她的眼睛,染红了视网膜。
“我就说了嘛,解决不掉的。”她听到女孩咂舌和叹气的声音,“我还有五颗子弹,就算打得再准,你觉得我能在这种情况下打中她那颗躲来躲去的脑袋?”
红色的灯光开始在他们头顶晃动,在千秋砸碎两层之间的预制板之后还幸存的警灯只剩下了两盏,此时正疯了一样扯着嗓子大叫,尖锐的鸣声扎进所有人的耳朵。
“什么情况?”打算开第三枪的女孩睁大了眼睛。
“我想大概是黎明的人攻进来了。”猫面男人嘴角撇了撇,“撤吧茶子,我可不想在这儿把命赔进去。”
女孩又啧了一声,然后伸手在背后抹了下,黑色的洞口凭空显现。猫面男人先一步踏进黑洞消失,女孩探进半个身子,又把头转向了千秋。
“今天算你走运。”她用枪口指着少女,咧开嘴笑了笑。
虫洞消失了,带着持枪的女孩和猫面的男人。
“你现在的伤比前两天来的时候更重了!”金发护士狠狠地咬着牙,在少女头上拆绷带换药的动作却轻巧而小心翼翼,“告诉你了不要到处乱跑,现在你又多了轻度脑震荡、烧伤、刀伤,再这么折腾下去,就算是你这样的异能者也有撑不住的一天——别乱动,你想让我把酒精灌到你的耳朵里吗?”
而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儿老老实实的,只有偶尔呲牙咧嘴地发出吃痛的气声。
护士说了半晌似乎累了,将绷带打了个结结束了换药和说教,轻轻摸了摸少女软软的短头发:“知道啦?要听话,病才能好得快。”
“知道了。”女孩鼓着腮帮猛点头,神情像个十岁的孩子。
“我明天就换岗了——还有伤情更严重的人需要我照顾。”护士把玻璃瓶和纱布一起塞进钢色的推车,“新来的护士是实习生,大概比你大不了很多。你不要欺负人家哦?”
“我哪会欺负人啦。”女孩把下巴缩进膝盖之间,两眼委屈地一闪一闪。
护士笑了笑,拉开了病房的门。
天终于放晴了。
大雨已经连着下了两天,从学校前去解救人质以来它就一直没停过。而现在大概是在深夜里面,那些云层终于耗尽了最后一滴水,月光从窗户外面洒进来,大大咧咧地惊扰了女孩的浅眠,她睁开眼睛坐在黑暗之中看着一地的银光,吉他和鼓点在她耳边来回旋转,沙哑慵懒的女声正娓娓道来。
Up with your minor song
On a white winter's day
Into my lazy blood
Running your crazy threat。
音乐渐渐从单音变成和弦,鼓点给音符伴舞,贝斯在他们背后划出鬼魅般的曲线。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加入这支舞蹈,最后吉他和贝斯开始啸叫,它们和雨水和月光一起砸在女孩漆黑的眼睛里,宏大的音墙在她眼底迅速生长。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身体中渐渐流失,像温度,像血液。
女孩仰面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金黄色的阳光从东边掠过窗口,地面上的水汽腾腾地蒸在玻璃上,明明白白地述说着外面的闷热难耐。钢琴曲在白色的房间里柔和地旋转,看起来是那个金发的护士来查了最后一班岗,把她的歌单换掉了。
少女坐在柔软的床上微微笑了,眼中的音墙消失成碎片,取而代之的是窗外那泓水面似的青空倒映在那里。
“这是我见过的最清澈的天空。”
金发护士所说的“实习生”一直磨蹭到将近午间才来,如果不是舞千秋昨天就已经停了液体,大概此时她的血已经充满输液袋了。当然缺乏医学常识的她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也并没有责怪新护士的意思,相比起来窗外开始发白的天空更加吸引她的注意力,所以护士进来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中午好。”颇好听的男声在她脑后开口,“今天状态还好么?”
声音有些熟悉,少女的精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身边的一切东西都在远离她,转瞬之间却又归回了原位。她有些机械地转过头去。
“比之前好转很多了,托您的……”
少女的话戛然而止了。问候她的男人正站在门口黑色的背景里,黑色的长发和镜片后暗红的眸子似乎要融化进那颜色里去,白大褂裹着他不算壮实的身材让男人显得有点像个即将过劳的年轻医生,这一切都是前来静养的女孩所不熟悉的,能寻出端倪的唯有嘴角的那抹弧线,熟悉如斯。
几天前眯着眼睛的笑容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是你。”
夜曲华丽的连音在墙上留下一串涟漪,女孩黑如点漆的眼锁死了戴眼镜的男人。
“是我。”他无谓地耸了耸肩,将眼镜折起来放进了口袋。
“你来做什么?”她紧紧盯着安诚。
“别那么剑拔弩张得像只刺猬,小姑娘,现在打搅了医院的职工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男人两手揣在兜里,“我足够明智,所以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打扰医院的职工,碰巧我可以来这里做实习医生——”
“我只是想知道,你作为一个BFH,在这个公认的中立辖区内要做什么?”女孩打断了他的话。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男人靠在了门框上,他背后有匆匆推着车子走过的另一个影子,可千秋没能看清楚,“我只是觉得,有些已经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还是需要告诉你一下的……怎么说呢。”
女孩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么说好了。”他晃了晃脑袋,“皋月——夏川皋月,或者说是‘绝对漂浮’,关于他的事情。”
她忽然觉得空气像是变成了凝胶,正抓着她的肺部往一起粘合,几乎要搅碎她胸腔里的一切。
“他死了喔,从总部,或者说是从我那里离开之后。”
世界在变化。
每一分、每一秒,世界都在变化着,生命也在变化着。每一刻钟都有人死去,每一刻钟都有人出生,生命就是这样在世界上轮回不尽。
这是舞千秋自己的手写出的字,她对于这些东西再清楚不过。对于女孩的认知而言,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建立在无数他人的生命之上,自己的生命再成为他人生命的牺牲。她自己也是如此,如果没有这些无尽的循环,大约她现在只是躺在某片不知名墓地中的一盒冰冷的骨灰,或者是一具实验室泡在呛人的福尔马林里发涨的标本。
夏川皋月也同样是如此。他的生命建立在与他相关的那些人的生命之上,而现在,他的生命变成了名为安诚的男人的牺牲。
或许同时也是那个名叫八重野薰的女人,她的生命的牺牲。
在生命的意义之上他的死或许并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可是当一个生命的存在对于其他的生命有意义的时候,蝴蝶的翅膀就扇动起来了。
然后飓风便产生了。
阳光从稀薄的云层中照下来,炙烤着天空和地面,一如世界开始疯狂转动的那天。
淡粉色的发丝在空气中静止,和服红色的大袖在阳光中闪过,女性微微笑起来:“又见面了。”
肩头又开始悄悄幻痛起来,舞千秋咬紧牙齿:“所以,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如果你是在为其他来茴草堂养伤的TPD成员担心的话,那么阁下大可放心了。”八重野薰金色的瞳仁注视着她,里面古井无波,“你我都知道这里是隶属第三方的中立区域,即使是BFH也不会轻举妄动,何况我并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
“可你现在与BFH一起行动,那么我就有理由将你与这个人——”舞千秋指了指站在八重野身边的男人,“——认定为同一势力,然后进行消除。更何况你们还进入了茴草堂这种绝对中立区域来造成混乱。”
“关于这个,你也不用怀疑。我们不是借助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潜入的,”她晃了晃手中塑封的名牌,“这个东西,是货真价实的实习证。”
视线很刺眼,仿佛烧灼着她的皮肤。
扬羽蝶在振翅。
黑色的翅膀缓缓扇动,它在幻像之中亲吻女孩的耳廓,然后停在她的神经线之上。
轻轻地、缓缓地,绷断了。
像是吉他弦在音乐最后的哀鸣。
“我对你们的态度、目的或者什么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兴趣。”
刀的冷光从少女手中生长,黑色的墨迹沿着她的手指手腕滴落。
能够使用异能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破坏了钢笔的内在,用来加强刀的强度,可这样也意味着它们不会再变回原先的样子,当异能的作用消失,剩下的就只是一堆金属的碎片,她非常清楚自己无路可退。
巨大的唐刀刀锋泠然,华丽的刀鞘被女孩随手抛掉,刀刃在阳光下翻转,泛着血色。另一只手里的弯刀上花纹遍布,行云流水中透着一种残酷的美妙,像是天上的繁星。
“但是,‘绝对漂浮’——夏川皋月,是我的朋友。”
既然无路可退,那么就唯有向前。
“对我的朋友下手的人,我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原谅。”
像那时候一样,切碎无稽的现实,割裂残酷的世界。
扬羽蝶飞起来了。
风吹过灰色的废墟,云层又蓄积起来,难得的阳光被裹在闷热的水汽之中,蒸得人难以忍受。汗水顺着女孩的后背流下,浸湿了黑色的紧身战斗衣。
刀锋撕裂空气。
「舞,我需要你的力量。」
「拿去。」
「我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从一开始,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同一个人。」
「不,我只是想借用你的力量。」
「那些本来就是你的力量,我只是帮你保管而已。」
「我说过的,总有一天我会消失。」
「在那之后,舞千秋便是舞千秋,夏堇秋便是夏堇秋。」
「而我将会作为夏堇秋消失。」
点漆之中燃起了火,仿佛开在黑水里的花。
少女的速度极快,犹如驭着不可视的烈马。她猛地跃起,脚下似乎有碗口大的铁蹄踏碎地面,手中两口钢刀向着男人头顶劈落,冲击的力道被一重重手术刀的护盾削弱,却去势不减。安诚向后急退丈许距离,堪堪避开两柄长刀相继的斩击,他脚下原先踩过的地面已经化作了一堆石块和泥粉,如果那两击落在他的身上,如今名叫安诚的异能者大概已经变成了几块尸骸。
“你何必!”男人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没有哪个想要活下去的人在性命之忧面前会镇定如常。
回答他的是又一次的冲击和挥刀。少女旋身上前,唐刀快而狠地向着安诚心口扎去,被男人闪过走空,而她另一手的大马士革刀却竖斩而下,在八重野把他用“白鲸”的能力转移之前已经在男人胸口落下了一道浅伤。
“难办的小丫头。”安诚似乎啧了一声,“你可以停停么?我们也没有意思去要你的命,我们只想和你做些交易……?”
“我对你们的交易没有兴趣。”刀光撕裂人的视线,钢铁的长刀与锋锐的短刃相碰,震得他们连牙齿都在颤抖。
安诚只能看到女孩眼中早已没有了软弱和迷茫,剩下的只有死人一般的平静。可如果有哪个足够熟悉她的人在场——例如易影——便会发现,虽然那双眼睛还是“千秋”的,然而现在那里面的神采完完全全地属于“舞”。
少女手腕一振,血水顺着刀刃抖落,刃口的光芒指着男人。
“竖子不足与谋。”她淡淡地说,口气仿佛千年之前的孤胆侠客。
缠斗仿佛不会有终止那样地进行着。柳叶刀飞舞在女孩周围,不断在她肌肤上切割出浅细而短小的伤口,一颗颗血珠从里面沁出来,飞散在空间之中,像是小小的红鲤鱼。
很痛啊,很痛的。
我很怕痛的,可是我更怕那个弱小的自己,那个被关在囚笼之中哭泣的自己。
我恨那个我。
让那些笼子都碎掉吧,让那些人们都死去吧,所有挡住你通往幸福的道路的障碍,都要用自己的手去粉碎啊——
「「没有人会来帮助你的,「舞千秋」。」」
剑气纵横,刀光乱舞。八重野控制的柳叶刀轻而薄,却总是击中刀身上最为薄弱的部分。
她想要毁掉女孩手中的武器。
终于女性的目的达成了,舞千秋手中的一双刀剑在下一瞬间破碎成金属的花瓣和叶片,比原先小巧的利刃所织成的铁网更加激烈地割碎了少女白皙的皮肤,在女孩姣好的脸上留下长长的伤口。
“小秋,这是你今年的生日礼物。”
女人将红色的纸盒摆在小小的女孩面前,后者带着惊喜和快乐拆开了盒子,一双带着酒窝的小手小心翼翼将铱金钢笔捧在手中。
“给它起个名字吧,它就是你的朋友。”
女孩思索片刻,对女人咧嘴一笑。
“我要叫它‘舞’,跳舞的舞!”
唐刀碎了。
一直伴随着叫作“舞千秋”的异能者,同时亦是新生代作家的女孩的钢笔,被破坏殆尽。
被她叫作“舞”的钢笔。
少女喉咙里的吼叫仿佛受伤的小兽,悲哀愤怒乃至狂乱的感情无以名状。她不躲不避不管不顾,两手重新擎出两支笔来,刀形迎风暴涨,带着些许弧度的日本刀与笔直坚韧的中国剑刺破墨迹格走碎片,金属的花纷纷凋谢,少女冲出重围。
“给——我——去——死!”她怒叱,声音好像来自深渊。
血从她被割破的额头上流下来,染红少女漆黑的眸子,像是两眼深井里飞出了两条血红的怒龙。
“你们夺走了我的友人!我的同伴!”她嘶吼,泪水混着血水从眼角淌下来,像是眼睛里流出了血。
银色的尘土在她眼前旋转而过,继续割裂她的身体,少女的全身已经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可她还在向前奔跑,冲破铁网和尘烟,双手刀剑在血雨铁花间乱舞,只有眼神像是绝望哀伤的小鹿。
“现在又夺走了我唯一的——唯一的,挚爱!”
她嘶吼。
“你们夺走了舞!!!”
“安诚。”八重野薰开始烦躁,面对这个将理智伤痛甚至生命都置之度外的敌人,他们两人实在不能称作拥有优势,女人下意识地叫了男人的名字,并不是想要得到什么回应,只是觉得这样就能安心。
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交给我吧。”男人声音里带着笑。
女人诧异地转头:“什么……?”
“艾德琳应该就快到了,可是看起来会先来一步的家伙,不是什么友善的角色啊。”男人不看她,只是嘴角往上一挑。
“所以不好意思,就交给我吧。”
“安诚!”
八重野的惊叫回荡在灰色的废墟之间。
男人身上的白衣在尘土与刀光中摇动,他微笑着向少女冲来。
“你不是就想要杀了我么!”
男人嘴角扯出几近疯狂的笑容,少女松开长剑,两手将日本刀擎在胸口。
“来啊!我现在让你杀我!”
他张开双臂,白大褂在苍白的天光下犹如羽翼。
“用你的刀,刺进我的心脏!”
男人敞开胸膛迎接少女手中的刀光,少女悲鸣着向他挥刀,刀锋撕裂空气的声音像在哭泣。
刀刃割破他的衣服,埋进他的胸口,刀尖从他背后穿出,刀上雪亮的光辉被血污掩盖。
有那么一瞬间,世界都寂静了。尘土在刺破云层的阳光中静静漂浮,三个呼吸的声音平缓而稳定,有只海雀从空中飞过,拖着一长串俏丽的鸟鸣。
然后一滴鲜红的血落在地上。
红色的泉水从男人背后狂涌而出,白色的羽翼被染成血红,安诚嘴角有血流出,可他的眼睛里全是笑意,红色的血丝从四周向着瞳仁汇聚,暗红色的招子变得血红。他紧紧地盯着女孩,声音被血冲得嘶哑难听。
“你上钩了啊,小鲤鱼。”
“你是花,小秋,是妈妈心中唯一的花。”
女人曾经那样温柔地抚着夏堇秋的头,教给她认字读书,对她说“我爱你”。
那时候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已。
可是世界忽然就变了,女人也变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尚未来得及长大的小女孩就被这样扔进了命运的波涛之中。女孩躲在阴影之中看着女人一天天变得歇斯底里,她对女孩骂出难听污秽的字眼,她再也不说“我爱你”,她甚至用刀指着女孩,让她去死。
那时候刀刃第一次划破了女孩的皮肤,她感到了痛,感到了怕,却不肯松手。一直到警察和救护车一起到来,她还是死死抱着她生母的腰。
她怕自己一松手,那个温柔的母亲就再也回不来了。
当那些人开始在她与母亲蜗居的小屋外面敲时,女人也开始尖叫着用刀刃刺着女孩,一刀又一刀刺在她身上,夏堇秋嚎啕大哭,两只手却死死攥着女人的裙摆。
她一遍又一遍地叫,妈妈,妈妈,妈妈。
“我不是你的妈妈!”女人瞪着通红的眼睛。
“我的孩子,被那个男人杀了啊!”她哀鸣,声音像是深夜中老鸹的聒噪。
“我的儿子,被他杀死了啊!”
那时候夏堇秋知道了,这个女人爱的根本不是她,这个叫作夏堇秋的女儿,而是那个她心里叫作夏堇秋的男孩,她幻想中的儿子。
现实中的夏堇秋一天天长大,愈发长得标致,可女人却一天天地衰老下去,每过一段时间她便会歇斯底里般地发一次脾气,因为夏堇秋“不中用”。
女孩一直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直到女人用刀刺她,用脚踢她,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时候,她才明白那些爱啊美啊阳光啊快乐啊,都是给其他人准备的。
她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什么温柔的母亲,明亮的天空,都不是属于她的。
都是不存在的。
她拔出刺进自己骨骼之间的刀,将它埋进了母亲的胸膛。
女人木然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胸口,有黑色的液体顺着刀柄滴在水泥的地板上,浑浊而潮湿。
她委顿在那里,看着血泊中瘫坐的夏堇秋。
她向女孩伸出手去。
“小秋,过来,妈妈想亲亲你。”女人黑色的眼睛清澈动人。
女孩不说话,只是看着女人,看着她的眸子渐渐失去光彩。
最后女人仰面倒下了,扩大的瞳孔里倒映着发霉泛黄的天花板,黑赤色的液体铺满了地面。
然后只有十岁的小小女孩和她的母亲一样仰面倒在了地上,躺在黑赤色的液体中间,黑色的眼睛平静如水地看着破门而入的人群。
少女胸口忽然很痛,很冷,好像是七年前的那柄短刀穿越了时间,从她母亲的心脏里脱离出来插进了她的心脏。
安诚看着她笑,一股又一股的鲜血从他口中胸前背后涌出,他笑着闭上眼睛,笑着仰面倒下。
少女木然地松开了手中的刀,她拿不住了。生命力正迅速地从她胸口流逝,舞千秋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胸口,像是七年前她的母亲那样。
黑赤色的液体正从那里涌出,仿佛红色的河水。
“小红鲤……”
她仰面倒下了,放大的黑色的瞳孔里映着苍白的云层。
红红腮。
上江流到下江来。
在炙热的空气中蓄积已久的云层终于崩碎了,水滴从天顶坠落,将女孩血红的身体刷洗得素白无瑕。
她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属于男孩的嗓音,只是她已经不知道那是谁了。
好累啊。
好痛啊。
好困啊。
有人在叫我吗?
对不起哦,我太困了……晚安。
易影发现舞千秋不在病房时,他就知道已经迟了。他伸手去摸空荡荡的被窝,里面已经没了暖意,虽然少女的体温较常人更低,她坐过的地方也不应该连一点温度都没有。
少年本是借着静养的理由来茴草堂打探情报——谁都知道这个医院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但黎明大概是第一个敢对这个地方下手的——却在值班日程上看到了八重野薰和安诚两人的名字。事情是不能联想的,一旦将前几日在商业街的偶遇与今天的事情联系起来,易影大脑里就已经推理出了最坏的状况。
这两人很有可能是来除掉舞千秋的。
毫无疑问,他的这个师姐在异能者战斗力是中出类拔萃的,虽然在某些地方大概不太聪明,但只是她手中那些刀具的破坏力就不容小觑。这样一个对黎明忠心耿耿的姑娘对于BFH无异于前进路上的一块巨大的绊脚石。这样一来,他们想要尽快除掉舞千秋的理由也有有迹可循了。
而他们需要棋子,如果说舞千秋是枚黑色的城堡,安诚与八重野就是两枚白色的骑士,而现在白色的骑士正在试图摧毁那座黑城。
当易影赶到法外废墟的时候,酝酿了整整一晌的雨终于落下来了,而他正好看到少女倒在血泊之中。她黑色的眼睛睁得那么大,仿佛要把天空永远固定在眼睛里,来生还要记住这片灰白的阴云。
“师姐!”少年喊出了声。
少女艰难地转头,然后忽然就失去了力气。
她死了。
少年想要说服自己,她并没有死,只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然而昏厥的人并不会像她那样大张着眼睛。雨水正流进她的眼眶,然后泪水一般沿着她的脸落下去。落在地上那些细小的金属碎片显然不属于任何刀具,它们应当属于少女常带在身边的钢笔。倒在她对面的是那个曾经与他交过手的黑发男人,粉色齐耳发的女性——也是今天茴草堂的值班医生八重野薰——正跌跌撞撞地向他跑去,口中不断尖叫着他的名字。
“安诚!”她的声音凄厉得像是濒死的海鸟。
“安诚!安诚!安诚!”她一声一声地喊他。
“安诚!”
“你不要死啊!”
有白色的鱼划过天空,它们是半透明的,发着柔白的光,又似乎完全没有实体,雨水能够毫无阻碍地从那些巨大的鱼身体中穿过,它们在暴雨中游弋,仿佛是在深海中那样自由。
“白鲸”。
巨大的哺乳动物在天空中歌唱,它们的声音悲凉优美,与女人的哀鸣形成奇妙的合唱。
“我不准你死在这里啊!”
红发的人影从远处奔来,看到易影时在八重野背后勉强停住了。女人怀中拥着一个男人,一处堪称恐怖的贯穿伤就那样横在他的心脏处,汩汩的鲜血正从他口中胸前不断地往外涌着,和对面躺在地上的女孩如出一辙。
“你不要死……”女人金色的瞳子里缓缓滚出了泪水。
这是艾德琳第一次看到八重野薰的泪水,这个女人总是睥睨着冷漠着,似乎什么都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和安诚在一起时也总是若即若离,可她从未想到这个日本女人竟然如此爱着这个男人,爱到这么深这么痛。
泪水滚落在男人脸上,流进他的嘴角,艾德琳似乎看到他的睫毛翕动了一下。
“……か……”
这次艾德琳确定了,安诚的嘴唇微微张了张。
“か……お……り……”
男人的手轻轻握住女人的手,而八重野薰的脸正贴在他胸口上,淡白色的光芒猛然在她身周爆裂,洁白的巨鲸向着那里坠落,化作光芒的一部分,愈来愈耀眼,圣洁得仿佛有天使在那里降世。
光芒中的东西易影看不清楚,也不打算去看清楚,少年只是静静地蹲下身去,默默合上地面上那双倔强得连闭上都不肯的黑色眼睛。
失去了光亮的黑色眼睛。
雨下大了,女孩惨白的脸安静得像个只有十岁的孩子。
“你们。”少年闭上双眼。
“全部给我陪葬。”
废墟之间的空气骤然凝滞了一瞬,接着飓风来临。
女孩行走在荆棘之间。那些黑色的棘刺上开满了花,花里盛着血,从她身边滴落。棘刺抓住她的衣服,她有些怕,可是它们穿透她的身体,就像穿透那许许多多只歌唱的荆棘鸟。她以为有血要从自己身体中流出来,可涌出来的是滚热的岩浆,那些液体红亮着发着光,将荆棘烧成飞灰。
花呢?她忽然意识到,花朵哪里去了?
少女仰头看向灰白的云层,那些被染得赤黑的花朵唱着童谣升上了天空,它们在云层间旋转绽放,越来越多地挡住了光亮,血滴从其中洒落,在这片无逻辑的天地之间洒下一场腥甜的血雨。
岩浆在她身边默默流淌,烧尽了少女目之所及的一切。
是啊,我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不属于我。
因为亲手毁了那些的人,就是我啊。
“我说过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给我去陪葬。”
风刃切碎了废墟,暴戾的气流裹挟着砖石土块向BFH的三人轰击而去。
“一个也别想跑。”
再开口少年刚刚进入变声期的声音已经充满了磁性,眼睛再睁开时竟是明亮如火的橙红,个头也拔高到了成年人的高度,一头银发垂坠如练,在少年自身卷起的风暴之中银蛇般狂舞。
气流和建筑物的碎片被人瓦解了,红发的人影站在风暴的对面,一只属于女性的纤细的手抵住了风刃和气墙,而会伤人的固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消失。
易影认得她,这个女人在上一次商业街的骚乱中被他捅了一刀,大约整个肩胛骨都被他给捅穿了。
“艾德琳。”少年——大概如今应该称作青年了,猛然一挥手,身周空气再次加速,青年脚下的地面瞬间龟裂,被裹在风暴之中的物体全都化作齑粉,唯有身处暴风眼的易影与舞千秋的尸体尚且完好。
“我记得你。”他的声音冷漠而镇静,听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此时被风送去艾德琳耳边却是令人焦躁的另一番意味。
脸色苍白的八重野薰依然拥着刚刚苏醒的安诚,后者还相当虚弱,她抬头看了眼艾德琳:“还好,你赶上了。”
“是啊,还好我赶上了,让你们有这个机会放闪光弹。”艾德琳斜了薰一眼。“不过现在别说这些了,你先带着你家安诚走吧……两个人好得跟我不存在似的。”
“那,回见。”女人略一点头,白光扭曲了空间,她和她怀里的男人都不见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你啰。”她转身面对暴风中伫立的银发青年,“长大了的小正太。”
“他们走了,那么至少你要留下。”青年面无表情。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也一起去给那个JK陪葬是吗?”艾德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忽然长大的正太,“还是你不变身的时候比较可爱啊。”
易影没有说话,他只是再次抬起了手,让仿佛有了实体的气流继续向着红发的女人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击。实际上她还不应该被称作女人,那张有点故作老成的俏丽脸庞上还带着些许孩子般的稚气和圆润,看起来应该称作少女更加贴切。而少女的力量却大大超过了少年的想象,风暴中挟带的钝器纷纷被她清除,空气也在接触到她的瞬间变成柔和的微风,而这样下去他很快便会耗尽体力,那时候赢的就是对方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艾德琳的状况也并不乐观,她已经尽了全力在分解那些会伤到自己的异物,可暴风源源不断地破坏周围的建筑,她分解的速度渐渐赶不上易影攻击的速度,开始有漏网的碎块刮破她的衣服,还有金属的碎片割破她的皮肤。
“Alchemy……可不是这么用的啊。”少女咬紧牙关。
分解,组合,一切在一瞬间内完成。然后葱管般的手指扣动手杖枪的扳机,明亮的橙色火花从枪口吐出。
“Boom。”她忽然笑了,眼角眉梢都是扭曲的狂喜。
火烧起来了,橙红和苍蓝的火焰爆发了一瞬,接着暴风化作了火色的巨龙,旋转着直冲向落雨的天空。不可思议的热度将火龙卷四周的雨水一瞬间蒸发,少女脸上手上传来被灼伤的剧烈痛感,而处于火龙卷中心的青年那件长长的白衣也已经燃烧起来,她透过火焰看到青年站在烈火之中,眉目清秀面色如常,冷静得仿佛炽龙般的火场根本与他无关,可那双橙红的眸子里燃起的火焰却烧得比火龙卷还要肆虐。
“干得不错。”他声音很轻,风与火却把他的话送到了艾德琳耳边。
“下地狱去吧。”
瞎编的,大家看个热闹【。
计字2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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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见过噩梦,——不过你们更喜欢称它们为梦魇,对吧?。”
老人在沙漠的星空之下抽着一袋旱烟,他的头发是黯淡的苍白,长而凌乱,仿佛从没有一滴水眷顾过那样的头发。他脸上的每一条沟壑里仿佛都藏着积攒了几十年的风沙,他的蓝眼睛干涸得仿佛是失去了生命的绿洲。
“是的,我见到的就是噩梦它本身。我甚至驾驭了它。”老人又说,将辛辣刺鼻的烟雾吐向天空,被烟气呛到的人咳嗽起来,墨水从羽毛笔的笔尖溅出来,沾脏了灰黄的羊皮纸。
“没有人相信我见到的是梦魇,一个人也没有。除了你——还是说,你也不相信?”他继续说着,树皮似的嘴唇抖抖索索,又一股烟雾萦绕在他的脸周。
年轻的诗人发出悄然的叹息,将笔尖落在那张沾着污迹的羊皮纸上。
那是五十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个年轻人,和你一样年轻英俊,暗恋我的姑娘能从克林菲尔的王宫门口排队到北城门。那时候我第一次做了那个梦。
那个梦里,一开始我在只是克林菲尔黑暗的街道上奔跑,拼命地奔跑。这本来是很平常的噩梦,和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做的梦一样,在黑色的地方狂奔,似乎想要摆脱什么东西,可是它们一直跟在我身后。
街道那么长那么长,那时候的我活了二十多年从不记得克林菲尔有那么长那么黑的街道——就算到现在,我已经快要下地狱了,我也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那么长的街道。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跑了,面前便出现了岔路;我不假思索地撞了进去,拐过一个弯,便看到了我自己的家门,在惨白的月光下面。按照我以前做过的那些无逻辑的噩梦,我本应该闯进家门,然后惊醒,翻身之后再沉沉地睡去,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做。
有个女人站在那里,银发的女人,她在月光中静静的站着。
她很美——我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身体也裹在宽大的长袍中,可是我莫名的就觉得她很美。
“你是谁啊?”我这样问她。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对我说,来吧,跟我走。
我突然感觉这不是梦境,因为我在梦里从没有听过她那么清晰的声音——大部分的时候,人们在梦中能够听到别人说话,却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这点你也应该知道——于是我便跑掉了,从我刚才转身的小巷里。可是那小巷却是死路,我跑到了尽头,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她仍然对我说,来吧,跟我走。
我再次转头逃走,可是我无论向哪里逃,最后都会看到那个女人,她总是说着同一句话:来吧,跟我走。
我觉得我好像逃了整整一辈子的时间,当我的未婚妻,谭雅,叫醒我时——对,虽然很多姑娘都暗恋我,但是我已经有未婚妻了,谭雅是个漂亮又温柔的好姑娘,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年轻、美丽——当谭雅叫醒我时,距离我睡着只过了不到三个小时。她说我一直在大叫,她睡在我房间的隔壁,听得一清二楚。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敢睡觉,一直守着桌子上的蜡烛到了天亮。
后来我又无数次地做这个梦,这期间我与谭雅结了婚,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们给她取名赫塔莎,然而我却也在逐渐失去那本来属于我的一切。我几乎夜夜都会在梦中的克林菲尔奔跑,那些街道错综复杂,我每天都在大叫中醒来。我开始变得暴躁、憔悴并且多疑,常常怀疑有人在窗外拿着刀窥视我,又怀疑我的床底躺着尸体,甚至怀疑湖区的水底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尸体,我们每天赖以生存的水源是那些尸体浸泡出的腐水。我告诉每一个人克林菲尔的月光下会出现银发的女人,她会带走每一个迷上她的人,带走那些人的灵魂,将那些灵魂关进无底的深渊,甚至将它们变成萨玛斐的食粮。
怎么会有人相信我呢?他们说我疯了,将我关进疯人院里,我那时候三十岁,抓着那里铁栏呼喊嘶吼,我说克林菲尔要完了!那个女人将会带走所有的人!
后来我在疯人院里继续做着这个梦,刚开始谭雅会来见我,可是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后来就没有了。她刚开始带给我最爱吃的菜,后来只是来看看我,和我说说话,最后她再也不来了。
我很担心啊!我的谭雅,她到底怎样了?她那么久都不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人欺侮了她和我的赫塔莎?我坐立不安,再加上那个没完没了的梦,我几乎要疯了!
最终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便问那个满面油光的看守。我问他我的谭雅到底怎么了,那头猪对我说,她已经死了,和她的那个小女儿一起。
我的谭雅死了,我的赫塔莎也死了,我还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坐在窗下,守着那盏油灯,就像我第一次做那个梦的夜晚,直到我睡倒在了那张粗糙的桌子上。那个晚上我又做了这个梦,那个女人对我伸出手来,她说,他们都抛弃了你,来吧,跟我走。
我问她,你将会把我带到哪里?你将会把我带到地狱去吗?
她说,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于是我第一次跟着她走了——也许我早就应该跟着她走的,那个女人所到的地方都被银色的月光照亮,黑暗狭窄的街道渐渐变得明亮宽阔,我不再恐惧也不再暴躁,只是一味地跟着她走,穿过王宫,穿过迪奥拉废墟,穿过大片的仙人掌和枯萎的沙棘林,踏过沙蜥的骨骸,一路走向沙漠的边缘。
那条路很长,似乎没有尽头,然而终究是到了头的,那个银色的女人指着一扇门对我说,推开吧,这里是你的家。
我推开门,里面坐着我的谭雅和我的赫塔莎。谭雅那么年轻那么美,仿佛还在她十八岁的年纪,赫塔莎咯咯笑着抱住我的腿喊我爸爸,她们的声音甜美柔和。
那时我感到了幸福,无与伦比的幸福——那是真正的幸福,不掺一丝杂质,就算我已经老成了这个样子我也还记得那种感觉——那也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感到幸福。
我和我的妻子和女儿一起欢笑,全然忘掉了背后那个银色的女人。
可是她突然对我说,你应该走了,你应该走了。
我怎么可能会走!我气愤地朝她大吼,女人垂下头去,看起来静寂而悲伤。
她又说,它要来了。
我问她,什么要来了?
女人没有说话,她转身走了,留下我和我的谭雅和赫塔莎在一起。
我回头去看她们,她们仍然在朝我笑着,只是那两张美丽的、柔软的脸渐渐地干瘪下去,速度越来越快,我束手无策地看着她们变得像是风中枯萎的草叶,可她们的表情仍然那么美,笑得那么幸福那么快乐。
然后她们彻底被风化了,留下两具洁白的骨架,仍然纤细而美丽。
那时候我看到了噩梦,他被你们称作梦魇。那是火一般的生物,正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在我的谭雅和赫塔莎身后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是白色的,和她们的身体一样的惨白。
对,那不是骨架,那是她们崭新的身体!
我的谭雅和赫塔莎,就在那里,在噩梦的世界里活着,那个世界比这里好得多,在这里她们被抛弃了!她们被我抛弃了!而我被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抛弃了!
我摸到了梦魇!他的身体有种奇妙的热度,将我的手包裹了进去,当我把手抽出来时,那只手和她们一样,变成了白骨——我找到了和她们团聚的方式!我也拥有了新的身体!我也变成了一具白骨!
我牵住了梦魇的缰绳!我驾驭了梦魇!
我……成了梦魇!
老人挥舞着两只手,旱烟袋中的火星落在羊皮纸上,闪了闪便熄灭了。
年轻的诗人昂着头看他,疯癫的老人口中不断吐出他不再能够听懂的字句,他无法再记录下去,只有看着这个满面皱纹的老人仿佛崇拜什么邪神一般地手舞足蹈。
他忽然停下了。
“年轻人,梦魇在看着你啊。”他蓝色的眼睛看着诗人,“他的眼睛看着你呢。”
修改后计字7198。
吃我黑枪扫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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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月城比少年想象的要大和繁华。
达内尔迈出“门”的时候有只白色的鸟儿在他面前从左至右掠过,它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亮闪闪的东西那样不要命地往前冲去——在少年的印象中,几乎所有的鸟儿都无法摆脱对亮闪闪小玩意儿的热爱,就像没有哪一条狗不爱吃肉——差点撞上年轻人在十一年前那场事故中幸免于难的鼻尖。
少年被鸟儿吓了一跳,差点掉回门里去。
那是只海燕,当然达内尔是不知道的,少年短短二十一年的人生中还没见过大海。白鸟在人群头上划出道锋利的弧线,然后准确地从一堆人里叼起了一缕金色的头发。
鸟儿跟着头发走远了,在暗月城迎接少年的第一个活物就这么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薇洁娅冰冷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呢喃,他重新握住自己的刀。
“那个人也在这里住过,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暗绿色瞳孔的老板娘这么说,“他和你长得不知什么地方有些相似——大概是同样颜色的眼睛吧。”
少年如闻惊雷:“那个人去了哪里?我想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那个人去了暗月城,那是飘浮在星海之中的孤独的城市。”老板娘把手从少年的刀上松开,“他是个吟游诗人,我不能告诉你再多的事情了。”
“我知道你想要杀了他,”她仍然看着少年的眼睛,“信仰着薇洁娅的孩子,你的煞气太重了。”
他找到旅店老板娘所说的那个人的时候,那个高等精灵正在某户人家的窗台下弹着绿都的小调,神色悠然而恬静,窗台上几株荧白的花似乎正跟着琴声摇摆。
漆黑之月的光芒碎银一样同时洒在他和少年的身上,他们之间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时有人驻足在诗人面前,然后又匆匆离开。
达内尔忽然不能确定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他要寻找的人了。他太年轻、太灵巧,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轻浮,而在少年母亲的叙述中,那个人笨拙羞涩而又温柔,他教会母亲基础的精灵语,母亲教他弹琴唱歌,他笨拙到会被琴弦割破手指——他不应该是一个这样的人。
半精灵的少年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那个拥有耀眼金发的高等精灵——本来是静静地站着的。忽然他的背后冲出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把达内尔撞翻在地,少年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影子撞上了那些花朵,将花盆从三楼撞了下来,接着影子又撞了回来,重新把刚刚站稳的少年撞了个四仰八叉。
半精灵带着一腔无处释放的怒气第二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高等精灵已经不见了。
刺眼的白光扎痛了少年的眼睛,他本能地用手背挡在自己面前。
神光消散得比他想象的要快,有种咸腥的气息随着光的消逝灌进了半精灵的喉咙,呛得少年咳嗽起来。
光彻底消失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面前的世界——深蓝色的水体,白色与黑色的鸟,灰蓝的天,灰白的云。庞大而华丽的船停泊在冒险者们面前,蓝色的大旗迎风猎猎。
“大海。”少女淡淡的声音在咸腥的风里打着旋儿。
叫作薇拉的白色海燕啁啾一声,冲进了带着苦涩咸味的海风。
与少女——某户富贾家里的千金大小姐珍琼的相遇发生在他追逐高等精灵的过程中。他跟随着那精灵的气息穿过商店街拥挤的人群——少年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各种各样的人,人类、精灵、妖精、矮人、侏儒、兽人甚至还有巨人都挤在一起,他们用吵吵嚷嚷的通用语交流,简直要把少年的脑袋吵炸。
之后他追逐着精灵,将他身上的斗篷削下了一半,可是那“吟游诗人”的身手远远比他所知道的诗人敏捷得多,他所留下的也就只有那半截深红色的斗篷而已。
他追丢了精灵,却遇到了珍琼。
那差点啄掉他鼻子的白色鸟儿站在表情淡漠的少女头顶,生着一双祖母绿眸子的少女沉默着,手上举着一张相比她的身材而言有些过大的牌子。
“招募护卫”。
“我可不喜欢大海,各种意义上都不喜欢——”棕发的狗妖精嫌弃地捏着自己小巧的鼻子,抬起头朝着天空喊了一句,“亲爱的第五季喂,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从这儿游过去吗!”
名叫甘柏的诗人吃吃笑了起来。那位新生的神明当然不会要求这群基本都不会水的冒险者游泳渡海,他的意思似乎是让他们在这片临海的陆地上种下种子。
海洋的景色在某种意义上与绿都的森林一样,看多了就会产生审美疲劳。很快,没有见过大海的几人——甘柏、卡里莱特以及达内尔自己,都对这片咸水失去了兴趣,转而去观察自己四周的环境。
最先做了这件作为冒险者最应该做的事情的是拉尼亚。黑发的翼族似乎和这一行人的雇主珍琼大小姐一样,对大海已经过于熟悉,在众人都对于这片新的海洋发表自己的看法时,他已经简单地分析过了现在这支护卫队所处的环境。
“看起来像艘探险船。”他看着巨船这么说,紫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
另一边的巡林客与拉尼亚的关注点截然不同:“就这艘船还值不少钱。”
少年没有插嘴,他眯起右眼打量着人群和环境。
——没有。
那任务的详细说明没错,没有哪两个小队会在同一个地方进行安置“门”的活动。
确认过人群中不可能有类似自己目标的身影之后,达内尔才开始关注起周围的情况。即使是在没有见过海洋的达内尔看来,这里的设施也是过于简陋的。没有防腐处理的码头,钉子露在房板外面,人们穿着与环境一样簇新却简陋的的装备,他们从这些冒险者身边经过,他们手舞足蹈,他们大笑大喊,嘴边挂着粗俗的俚语。
也许是精灵血统难以逃脱的本性,少年对于这些俚俗的家伙从内心生出一股反感,不过他并不打算说话——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懂了不要说得太多这件事,而这珍贵的教训是用一只眼睛和半张脸换来的。
真够讨厌。少年深深吸了口气,将风中的苦涩与咸味吞下肚去。
自己也是,这个世界也是。
“嘿,那位英俊的船长先生,请问您是否有空?”褐色肌肤的白衣诗人向着巨船的甲板挥起手来。
“什么事,冒险者?”壮硕的男人从甲板上俯下身来看着这一行人,他的皮肤大概是在海上的烈日与狂风里被吹坏了,粗砺得仿佛岩石,“都已经到了这里还说要回去可是行不通的喔!”
听到“回去”二字,沉默的少女开始转头四顾,祖母绿的眼睛里出现了几分迷惑。
“看不到啦!我们是传送过来的!”黑德爱尔一脸头痛地拽了拽女孩长到几乎曳地的头发,转头去看那看起来就是个粗人的船长,“我们倒也不是想回去——或者说到这儿的都回不去?”
“怎么,这才刚来就想着回家去找妈妈了?”男人哈哈大笑起来,用手中的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船舷,铁锈簌簌地落在冒险者们头顶。
——“让我们揍这小子一顿,让他乖乖的滚回家找他的娼妇妈妈去!”
——“你们看到他的脸了么?怎么了?怕了?滚回去找你妈妈呀!”
笑声穿过十多年的时光刺进少年的耳朵里,他心里好像噌地燃起了一缕火苗,然而它瞬间就熄灭了,火舌由里至外舔舐胸膛的结果只有那只独眼对男人的一瞥,而后者显然没放在心上。
“嘿!以貌取人可是你最不该做的事!”狗妖精的尾巴生气地拍打着地面,“哦,还有,我妈妈可算是你曾祖母辈的!”
“这位狗妖精小姐显然有着和可爱外貌不相符的广博经历,”甘柏挥着手,仿佛要驱赶空气中莫名其妙燃起来的火药味儿,“所以我尊敬的先生请别这样,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慷慨如您应该会满足下我们的好奇心?比如这船是去何处的?”
“你们在说什么笑话吗?”男人将手中的东西扔在甲板上,就算隔着近十尺的距离半精灵还是听见了咕咚一声,他拍打着那双蒲扇般的大手,“这里哪有什么旅人,这里只有开拓者!好了别赖在这了,我还得去卸货呢。”
男人吹着口哨离开了,留下冒险者们在原地咀嚼他的无心之言。
“所以,这里是发现新大陆了么?”第一个尝试与别的冒险者沟通的人仍然是笑得纯然无害的诗人,只是这次他的笑脸只换回了旁人一个看弱智的表情。
“你的脑子是被这大海上的水泡涨了么?”那冒险者这么说。
半精灵觉得自己清晰地听到了这个“柔弱无力”的诗人拳头捏得咔吧作响的声音。
“我说——我是说,你们不介意我打人吧。”长得纤细优雅的沙漠精灵仍然笑着,只不过正从牙缝里往外蹦出不带好意的字眼。
狗妖精揣起了手:“我可先说好,无端的是非我是不会帮忙的。”
至少在少年眼力所见范围内,这些同行者就差把“不介意”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他伸手把刀挡在了正活动手指关节的精灵面前:“停手吧,如果你要在这里打人,大概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我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人,尽快完成任务回去吧。”
沙漠精灵扁着嘴发出了啧的一声咂舌,无比清晰。
翼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抱歉,我这个同伴睡晕了,没有看见任务是什么。”
拉尼亚的话算是缓和了一下差点就要爆炸的气氛,那说话满不客气的冒险者用大拇指冲着一个方向戳了戳:“你是指工作吗?当然去那边找啊。”
少年的眼神不由自主顺着指向看了过去。
那里是与营地的其他建筑大同小异的一幢小楼——说是小楼,实际上在这片临时营地中它已经是相当高大的建筑了。
“去那里的话,什么杂活都有的干。”不知名的冒险者这么说。
“我说你们为什么不直接看这些冒险者走哪儿去了呢?说到底我们也是冒险者……虽然我现在没多想战斗。”黑德爱尔碎碎念着,这狗妖精在那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方面的唠叨程度大概与她的年岁成正比,简直像个上了年纪的侏儒。
“你们也是如此打算的吗?”拉尼亚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似乎黑德爱尔根本没说话。
“这里做杂活的报酬也很高,难道你还想去跟那群不讲道理的野蛮人打架吗?”
一直神游天外的巡林客忽然往对话里插了一脚:“什么杂活?报酬多少?”
“你给我等一下,我们的任务可不是来赚钱的!”狗妖精跳着脚,似乎是想去拽巡林客的长发,可惜她的身高让她连卡里莱特的发梢都够不着。
“既然有战斗可加入,那有何不可?”翼族的口气还是淡淡的,“况且,战斗的报酬给的也比杂活更高吧?”
“嚯,这是个爱闹事的。”冒险者嗤笑一声,两手一摊,“那也去那里看看吧,会有战斗的活给你们干的——如果你们还有命拿钱的话。”
然后他离开了,带着响亮的嘲笑。
“你是为了什么踏上旅途的?”那时宁娜·格雷这么问他们。
“为了赚钱。”巡林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也许那个满头金发的小女孩在他看来只是一大袋金币而已。
“为了见到更大的世界。”白衣诗人笑着,那笑容在半精灵眼里虚假至极。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少年太警惕了。
狗妖精甩着尾巴开始长篇大论:“为了照顾我的弟子……嗯,刚开始确实是这样,不过我恐怕我自己去找她又会迷路,所以……”
她后面的话没有人听了,珍琼正在细声细气地发表自己的言论:“为了寻找自由。”
“为了找人。”少年的话没有什么修饰,直白简单到无力的地步。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黑发翼族的回答,直到他抬起眼睛。
“为了更好的死地。”
“好好想想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们是来播种的不是来打架的,更不是来赚钱的!”
狗妖精又蹦又跳地戳着巡林客的腰,似乎对他一心关注报酬的行为相当不满,而巡林客好像也被那双狗爪子戳得奇痒难忍,从一开始的无视到后来的抱怨,一人一狗的声音愈来愈响。至于拉尼亚,也许是因为他的沉默——那种沉默是种拒绝沟通的沉默,和少年自己不知如何开口的沉默截然不同——狗妖精并不去招惹这家伙。她对卡里莱特的行为更近似于一种未知的亲切感,而没人知道这个年岁几何的狗妖精到底见过多少人。
“珍琼,你看看那种子让咱们干什么?”黑德爱尔逃过了卡里莱特的突袭,出现在金发的小姑娘身边。
珍琼摸出那枚闪着淡蓝色荧光的种子,它的指向很明显是在告诉冒险者们这扇门将在那幢最高大的房子外面开放。
“好吧,它还在闪烁——我们还得去看看那些野蛮人有什么事情。”狗妖精插着手走向那幢相对高大的建筑,尾巴摇摇晃晃地卷动着。
大屋——达内尔这么称呼它,就像他小时候称呼村落尽头那座瑞图宁女神的神殿那样——里面的简陋程度比它的外部更上了一个台阶,只不过人群络绎不绝地在这里进出,应门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房间中央是个不小的告示板,前面围了不少新来的人,其中还有刚才少年在码头上看见的熟面孔。长形的房间末尾有两个木质柜台,柜台后面的女性正忙得满头大汗,她们面前的队伍早就排成了长龙。
甘柏早就去四处搭讪了,其他人也各自干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只有半精灵还站在人群背后看着那些告示——虽然他少了一只眼睛,可剩下这只眼睛的视力仍然好得吓人,也许这还是拜他那人渣父亲所赐。大部分工作招募都是设施的修建或者营地的巡逻,不少人挑三拣四一番之后选择都是这些可称苦力的“杂活”,反而贴在中间的那个最简单、最明显、报酬也最高的任务无人问津。
“招募开拓者”。
“开拓者是干什么的?”狗妖精不知何时扒到了卡里莱特头顶,金钱至上主义的巡林客正在四处打量,被突然这么一扑差点拗断了脖子,“卡里莱特别瞎看了,这附近不会有钱的。”
“要找有没有钱也得看地上啊。”珍琼接了一句。
“你们说开拓者?”旁边有人从鼻子里出了一声,“那都是脑子进水不要命的家伙才去干的事情。”
“那具体要做些什么东西?”黑德爱尔似乎在卡里莱特头顶扒得舒服,完全不想挪地方,也完全不关心这个森精灵相当纤细的脖子会不会断掉。而巡林客正在设法捕捉这只恼人的小动物,却屡屡失败——黑德爱尔的外表与她敏捷而熟练的动作简直判若两人。
“说起来好像倒是不难,无非是勘探地形资源什么的,如果遇见那些野蛮人就观察观察他们的人数和武装情况——”那人摇了摇头,“不过一般遇见他们的人里没有几个下场好的,这群野蛮的家伙完全不讲道理,见人就杀。”
“不过这活儿的赏金可是最高的。”卡里莱特终于把黑德爱尔从头顶给拎了下来,“既然有钱就干吧?”
“你可得好好想想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啊?!”狗妖精在巡林客手里挣扎,“另外放我下来你这个只知道钱的家伙!”
“不说其他的,如果我们成为了开拓者,就拥有了接近原住民的合法手段。”拉尼亚对于一人一狗的争执毫无兴趣,他专注地盯着那张钉在告示板上的纸,“而这里也是工作登记的地方——姑且先接下这个吧。”
卡里莱特陪着珍琼去排队了,黑德爱尔似乎不知去了哪里四处闲逛,拉尼亚和甘柏一样转头就不见了人影,而半精灵只是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他们,与这些迅速适应了团队的人为伍让少年感觉无所适从,他甚至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
他只好重新握住了刀。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达内尔就无法融入人群。
并不单单是因为他是村庄里唯一的半精灵,而是因为他没有父亲。
他一度认为所有的孩子都与他一样没有父亲,而他还以自己五岁就成了一名德鲁伊而骄傲,直到他母亲对他说,他会长成一个男子汉,一个像他父亲一样温柔、笨拙,却勇敢而强大的男子汉。
他开始好奇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对于那个人的外表在自己心里有了张模模糊糊的画像。
后来他带着苹果花——那是他曾经的动物伙伴,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一头白色的小母鹿——去找村里的孩子玩的时候,他们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就是不肯靠近他。
然后最为高大壮实的那个男孩走了出来,用一根手指指着他:“你就是那个把自己卖给高等精灵的贱女人的儿子?”
那天他打了人生中的第一架,结果是被他们揍断了手臂。
而从那以后,达内尔再也没交到过朋友。
这么说也许并不准确,因为半精灵少年一直以来并没有朋友。
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朋友。
“喂!”
有人大喊大叫,把快睡着的半精灵给吓了一跳。
“喂,我说你呢,一脸苦味儿的半精灵。”有人在他脚下说话。
达内尔睁开眼看见小巧的狗妖精正在瞪着他,不过这个表情放在她那张像个孩子一样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威慑力。
“别人都干活去了,就你在这儿偷懒。”她又说。
达内尔非常想解释一下自己不是不想干活而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只变成了四个字:“我不适合。”
“好吧,我也看出来你不适合了。”狗妖精叹了口气,和半精灵一起沉默了起来。
过了片刻甘柏和拉尼亚一起回来了,诗人心情很好地眯着眼睛,拉尼亚仍然摆着那张淡漠的脸,好像对世间什么事都毫不关心。
“好了,这样就算是完成了。”黑德爱尔看着柜台处满意地拍了拍手。
狗妖精的思维逻辑大概是半精灵所不能理解的,刚才还表示对这里的工作和长期战毫无兴趣的黑德爱尔现在看起来颇为得意,至少她的尾巴正像只真正的狗那样摇来摇去。向他们这边走来的珍琼手中举着两张羊皮纸和一瓶墨水,少女正来回看着那两样东西,还有一支笔夹在她浓密的金发中,而海燕薇拉正在尝试把它从主人的头发里拽出来。
“一张是地图,一张是空白的。”她将纸展示在自己的队员们面前——名义上是护卫、实际上应该称作同伴的人们,“我们需要去勘探,然后把新地图画在空白的上面。”
“啊不好,我不认路的啊……”黑德爱尔露出一脸排泄不畅的表情揉着太阳穴。
守在珍琼背后的卡里莱特在这一方面似乎很有心得,和狗妖精的头痛表情截然不同:“不就是做地形和资源分布图,我六十岁的时候就会了。”
狗妖精斜了得意洋洋的巡林客一眼:“我可问到了很重要的东西。”
“你得到什么消息了?”诗人似乎颇有兴趣。
“我去打听了这里原住民的情况呀。”狗妖精的尾巴一卷一卷的,“他们说那也是一种拉尼亚那样的有翼生物,只不过长得很吓人,皮肤是黑色的,而且倾向于夜行。”
“像你这么说它们和拉尼亚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卡里莱特瞟了一眼翼族人,“除了有翅膀。”
“好吧,不管他们长成什么样,总之是人形的。”狗妖精耸了耸肩,“不过那些家伙很强,就那些和他们战斗过的人说。”
“要是这样那么最好白天行动咯?”诗人凑了上来。
“而且据他们说原住民已经是部落阶段了……不过吧,他们战斗力强的话,八成是没脑子的吧……?”黑德爱尔捏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然后噌地抬起来头,“啊我忘了问,他们会说话嘛?”
“这个我听说了,这些人不能理解通用语,但据说他们有自己的语言系统。”翼族抖了抖翅膀,少年猜测这个动作大概相当于耸肩。
“你呢?拉尼亚看起来也收集情报去了,你又干什么去了?”狗妖精叉起两只手来,琥珀色的眼睛看着甘柏。
“我嘛……我也去打听情报了嘛。”诗人翠绿的眼珠子来回游动,“这片地方是他们几个月前发现的,这附近没太远就有个聚落来着,还有这儿出产什么酸酸甜甜的水果……”
沙漠精灵咂着嘴,好像在回味不知存不存在的当地特产。
“好了好了你可以闭嘴了,我简直受够了酸味儿的东西,一提这个词我牙都要倒了。”黑德爱尔频频摆手,动作像是在驱赶什么苍蝇蚊虫。
几人从大屋里出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这是达内尔第一次看到海边的日落,巨大的夕阳染红了半边黄昏的天空,森林上也蒙着一层橙红,深蓝的海被血一般的颜色浸透。
壮丽而悲凉,像是一场喧嚣的葬礼,而整个世界都是这轮红日的陪葬。
包括他们自己。
他静静地看着,直到那轮血色的火球沉入黑色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