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1. </p><p> 管鹤根本不想理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同学。他对待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们就像他的网名,云心鹤眼,显得处事高远——用最近开始流行起来的词汇来说,就是所谓的高贵冷艳。然而在越来越重的舆论压力之下,这样的高贵冷艳便颇有一种“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悲凉气氛了。 </p><p> 女班任本来威胁他说要找他的家长,可是正如他的网友叶泽所说的一样,月考中管鹤全班第一名年级第三名的成绩让她闭了嘴。看他不爽的人有很多,只是不敢动作;觉得他很帅气的女生也有很多,虽然不知道她们到底是喜欢管鹤的那张脸,还是觉得他“不良少年”的感觉很酷。 </p><p> 不论是哪个管鹤都不觉得值得自己高兴。班里的人都不太敢和他说话,在学校里他根本没什么关系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不过他也觉得无所谓,他觉得在学校里的友情一点也不结实,甚至比不上他和网友叶泽之间的关系,但事实上他跟叶泽的关系也只是一般般。可能是他太敏感,他总觉得叶泽——虽然他不想去故意的怀疑别人,但他克制不住这么想——有些居心叵测。 </p><p> 每天上学,他就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学习、看闲书、写日记;然后放学了就去和一起跑酷的社团成员训练,有时候是关在废弃工厂里用软垫接着自己磨练技术,有时候也会走上街头去以跑酷的直接展示进行宣传;最后回到家里,用小测验或者年级大榜堵住他母亲絮絮叨叨让他“好好学习别整那些没用的东西”的嘴,自打他受伤以后,他和母亲之间就几乎没有话说了。 </p><p> 对他来讲,只要在还在跑酷的社团里,他就还有家。 </p><p> </p><p>12. </p><p> 社团的人虽然颇有一点流里流气,但对他一直都很好。 </p><p> 可能因为是跑酷社团的大哥打120并且一路送他到医院的,包括医生在内都以为他是因为操作不当而摔下三楼。从那以后管鹤的母亲就一直反对他跑酷,可是禁足、冷战都没办法阻止他的热情。母亲觉得他难以理解,经常向自己的闺蜜抱怨为什么这小子这么不记打,明明都摔得那样惨居然还敢去跑。 </p><p> 管鹤的勇气确实连社长都在称赞,他说突然间从三楼摔下去之后受伤难免会造成心理创伤,想要克服这样的创伤继续跑酷并不是不可能,可管鹤用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伤一好就能接着跑,他们不能不佩服。 </p><p> 管鹤笑笑,没说话。他喜欢跑酷,他也一直有一个想要在这方面创造一个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天真梦想,但他对跑酷的感觉也十分复杂。 </p><p> 当时他们正准备从工厂二楼的速降开始那天的训练,距离地面8.3米,管鹤早已对这种高度得心应手。可初中时的死党突然出现并质问他为什么抢他的女朋友,把管鹤问得一愣一愣的。15岁的少年正是冲动的年纪,那孩子说他的女朋友看见了管鹤跑酷被迷得神魂颠倒,接近他只是为了通过他认识管鹤。可管鹤连那女生是谁都不知道。一起跑酷的社员基本都比他们大,干脆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在一边起哄。那个男生似乎是因为人多,一下子就火了。那是管鹤还在专心组织语言想让对方平静下来,人就直接被一下子推出了楼外。 </p><p> 周围的景象在他眼中飞快的旋转,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看见向下生长的树和向上俯冲的燕子,浅灰色的地面代替了湛蓝的天空,在那个被失重感包裹着的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颠倒。 </p><p> 如果不是他仓皇之中保住自己的头部并且以跑酷的要领进行了翻滚减小冲力,15岁那年他就死了。 </p><p> </p><p>13. </p><p> 在中国这样的国家谈论街头文化总是令人感觉稍显得不伦不类。庞大的发展中国家真正意义上打开国门走向世界也只不过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事情——如果要从加入世贸组织算起,时间则显得更短。再加上上下五千年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以及来自政府对于文化传播的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来自欧美的那些新兴事物很难得到大众的理解。就算是在接受力更强的青少年中也一样,不论多繁华的大城市中都很难找到像是在国外那样穿得松松垮垮聚在街头说唱涂鸦,并且毫不畏惧来自周围怪异视线的人。 </p><p> 当然就这一点来讲管鹤也没什么不同。即使跑酷也属于街头文化中的一种,而他又是社团中的佼佼者,但目前还是高中生的少年平时看起来却远没有那么“街头”。模式固定的校服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光是为了能够继续社团活动而努力维持好成绩便已经接近筋疲力尽了的少年没有更多的精力花在喜欢的服饰上才是重点——左耳上的那一个小耳钉已经是他叛逆精神在装扮上力所能及的所有具现化了。 </p><p> 但何凛就能。 </p><p> 管鹤常能在极限运动场附近看见夹着滑板的何凛。穿着不知道什么牌子,看起来松松垮垮又脏兮兮的衣服,有时候驾驭滑板在场地上做出各种各样炫酷的动作博得周围年轻人的一片惊叹叫好声;有时候鬼鬼祟祟的缩在墙角寻找一块能供他涂鸦的空白墙面;有时候就只是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用录放机大声的播放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什么都不干。 </p><p> 因为跑酷社团的展示活动总是以极限运动场为起点和终点,一来二去,同样是街头文化爱好者的青少年们很快就混熟了。十七八岁的少年都不太记仇,见了几次面,由于年龄相近共同语言也多些,管鹤和何凛的关系出人意料的好。 </p><p> “听说你们以前打过一次架,我还以为你俩会结下梁子呢。”社团的社长在一次休息时间里这么酸溜溜的说。那是个二十二岁的青年人,平时就像大哥一样照顾着小他五岁的管鹤。青年人染了一头鲜亮的绿色头发,左耳上有两个耳洞,在高楼上飞奔的技术也是团里首屈一指的。“老感觉一员悍将就要被滑板小子挖走了,让社长我很有危机感啊。” </p><p> 当时管鹤只是腼腆的笑笑,并没意识到社长的语气有什么错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有过对比才意识到,那简直像是长辈忍痛放手让小辈自己出去闯荡一样。 </p><p> 说的夸张且直白一点,就是老父嫁女的感觉,虽然社长并不是父管鹤也不是女。 </p><p> </p><p>14. </p><p>叶泽: </p><p>哟,最近怎么样?老师同学都没烦你? </p><p> </p><p>云心鹤眼: </p><p>嗯,还成 </p><p> </p><p>叶泽: </p><p>上次跟你打架的那个滑板小子呢? </p><p> </p><p>云心鹤眼: </p><p>·其实他人挺好 </p><p>·我已经查过他家水表了 </p><p> </p><p>叶泽: </p><p>卧槽?进展这么快!? </p><p> </p><p>云心鹤眼: </p><p>他姐姐做饭超好吃! </p><p> </p><p>叶泽: </p><p>已经过门了!? </p><p> </p><p>云心鹤眼: </p><p>·瞎白话什么呐你[图片] </p><p>·[图片] </p><p>·看!是不是看着就有食欲! </p><p> </p><p>叶泽: </p><p>·哦漏我已经没希望了吗! </p><p>·半夜报社可耻! </p><p>·切,早知道我学什么医,直接上新东方多有前途 </p><p> </p><p>云心鹤眼: </p><p>·哈哈哈哈哈救命你去新东方哈哈哈哈哈哈 </p><p>·不过厨师确实也是穿白大褂的。 </p><p> </p><p>叶泽: </p><p>……别闹 </p><p> </p><p>云心鹤眼: </p><p>说正经的,我们就是普通哥们没事相互串个门啥的,要恨就恨你自己住的太远! </p><p> </p><p>叶泽: </p><p>我也说正经的我还有希望吗? </p><p> </p><p>云心鹤眼: </p><p>你连我真人都没见过到底为啥你这么执着啊! </p><p> </p><p>叶泽: </p><p>一见钟情是没有理由的! </p><p> </p><p>云心鹤眼: </p><p>不对你根本没见过我! </p><p> </p><p>叶泽: </p><p>·当初你多高冷啊……简直就是可望不可即的一朵高岭之花…… </p><p>·你在QQ空间上的一篇日志就牢牢的吸引了我…… </p><p> </p><p>云心鹤眼: </p><p>妈呀黑历史【【【【【 </p><p> </p><p>叶泽: </p><p>谁知道你就长歪了呢?【痛心疾首】 </p><p> </p><p>云心鹤眼: </p><p>卧槽幸亏我长歪了 </p><p> </p><p>叶泽: </p><p>·阿鹤鹤你不许气势同性恋! </p><p>·歧视【 </p><p> </p><p>云心鹤眼: </p><p>·我没歧视啊我就是……我自己……你懂吗? </p><p>·我不想谈恋爱! </p><p>·不论男女! </p><p>·不!论!男!女! </p><p> </p><p>叶泽: </p><p>那我去把自己变成人妖你会接受我吗? </p><p> </p><p>云心鹤眼: </p><p>滚! </p><p> </p><p>15. </p><p> 没错,叶泽是个同性恋,而且从三年前就一直原因不明但锲而不舍的追求管鹤。 </p><p> 因为本人相隔太远,在实际上没什么危险,管鹤也就没那么神经紧张。一来二去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普通网友的关系,没事上个网聊个天,日常生活里如果非常充实的话也不是经常会想起对方来。 </p><p> 接触过之后少年也清楚同性恋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可怕的瘟疫,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双性恋这个事实是摆在那里的。几乎每个人都有成为同性恋的潜质,管鹤并不认为自己能是完全确定是异性恋的那百分之四的人中的一个——只是说实在的,他自己一点也不想尝试。他没法忍受和别人建立过分紧密的关系。 </p><p> 初中时的死党将他推下三楼时那暴怒而疯狂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有时他甚至还会做这样的噩梦:从高台上一遍遍的落下去,落到不知道尽头是怎样景象的黑色深渊里。身体完全动不了,不能做出任何防御性的动作,死党怀揣着恨意和恶毒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耳边响起: </p><p> “你凭什么还活着!干脆去死好了!” </p><p> </p><p>16. </p><p> 何凛是个离家出走的少年,目前是他已经成年的姐姐收留他。我行我素的街头少年也有一个同样我行我素的姐姐何雱,女强人白手起家奋斗打拼,现在在繁华都市中心地段开着一家规模中等的高档西餐厅。虽说其实何雱的梦想是自己成为某一家西餐厅的主厨,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她这个老板也当的有声有色。 </p><p> 管鹤的舌头当然比不上那些为米其林餐厅评级的食品评论家,但少年衷心的认为何雱的厨艺确实够格成为餐厅大厨。姐姐大人每次从厨房端出来的牛排意面之类的东西“给你们这些不懂得食物美好的小蠢蛋们对付一下”的时候,就是青春期的少年们为了食物反目成仇的时候。 </p><p> 何凛和何雱的关系非常好,好到管鹤已经超脱了“嫉妒”达到了“不理解”的程度。虽然他知道并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女性都是像他的妈妈一样听不进去话或者文学社社长那样是脑补过度的长舌妇,但他仍然不能想象一个男性和一个女性——准确的来讲是两个人之间,竟然能相互理解到那个程度:有时候只要何凛一个眼神,何雱就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作什么死,然后顺手抄起手边的菜谱或者锅铲或者一沓报表狠狠地砸上她弟弟的头,然后对管鹤说这小子又要出门作死了,这次大概要怎样怎样,帮我看着点他别让他闹出事,回头来我家吃饭。 </p><p> 管鹤问何凛到底是怎么才能和另一个人相处的如此融洽,何凛回答时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那是我姐啊!”然后他稍顿了顿:“她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p><p> “你会用比喻?” </p><p> “滚滚滚!!!” </p><p> 何雱和何凛从小一起长大,年龄相差的勉强不算多。据说他小时候父母非常忙成天不在家,长姐如母,两个人亲也是应该的。 </p><p> 可是管鹤就是想不通自己和自己妈妈为什么就不能有这样融洽的关系。 </p><p> 如果我有个爸爸会不会好点呢?一般来讲是不是同性比较好沟通?管鹤这样想。但这种事情早就无所谓了,少年十八年的人生当中,“父亲”这一角色从未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过。 </p><p> </p><p>17. </p><p> 高考。 </p><p> 其实管鹤就只是把这当作一次普通的考试来看的。不论是一模二模三模四模他都有不俗的成绩,老师也放下之前奇怪的传言将年级大榜第一名的管鹤大加称赞,完全不怕浪费自己的口水,并且一再要求管鹤到讲台前来介绍自己的学习经验。学习经验算个毛?管鹤站在讲台前面的时候只能咬着牙胡编乱造——真心话是你们要是也像我一样有一个没好成绩就不能玩但却爱得死去活来的爱好,你们也能考第一!妥妥的!可这种话怎么能当着老师这么说出来呢? </p><p> 可就算是管鹤再怎么放松,管鹤的母亲显然也不能因为少年的态度放松自己的神经,不如说中年女人的神经反而被这种悠哉悠哉的态度刺激到,从而绷得更紧了。她不仅在管鹤考试期间神经紧张的忙前忙后,做了一大堆没必要的事情,还在考试结束后成绩出来之前整天念着她儿子的成绩。没有丈夫儿子又不听话的女人神经非常纤细,且从不惮于假想最坏的后果。她每天的固定活动是跟自己之前的那些手帕交们煲电话粥,张口闭口我儿子的成绩怎样怎样,这次要是考不好怎样怎样,他平时的成绩应该能上怎样怎样的学校,我们这次报了什么什么,万一落到二本三本之后该怎样怎样,家里的资产怎样怎样,要是供不起孩子念书该怎样怎样…… </p><p> 在这样的魔音穿耳之下,管鹤如逃难一般离开了自己家那各种意义上都憋屈得透不过气的一室一厅,溜到了大街上,并且打定主意这几天不到深夜不回家,或者干脆住在网吧里得了。 </p><p> 他知道他的母亲想为他好,可这不代表他就能接受这种神经兮兮的善意。母亲在他的面前已经有了足够多的前科,本来应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人关系却早就已经降到冰点,就算有时有所缓和,关于跑酷这种对双方来讲都算是原则性问题的巨大分歧也很快就能让快要弥补起来的关系再一次破裂。 </p><p> 母子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是典型的叛逆期问题少年和母亲之间的标志,如果实在一些比较跟得上潮流并且足够富裕的家庭里,可能会选择请来心理医生帮忙调解这类问题——但管鹤的家庭显然两者都不占。 </p><p> 母亲是个因循守旧的人,这一点管鹤非常清楚。任何人都不能比他更清楚这一点了,因为最初的四年里他无时无刻都想要通过自己的沟通让他的母亲理解他,而每一次这样的努力都只能以失败告终。 </p><p> 少年在没什么人的网吧里无所事事的晃着鼠标,一会儿点一下这个图标,一会儿又将光标漫无目的的晃到另一个上去。周围烟雾缭绕气味刺鼻,几个坐在一起Dota的青年人戴着耳机大声呼喝,凭空弄出一片喧嚣的气氛来。 </p><p> 管鹤上网敲了敲平时一直隐身的叶泽,大概因为是工作日的原因,对方确实并不在线。然后他又戳了戳手机在线的何凛,对方也没有答复。少年毫无目的的在桌面上按《Counting Stars》的鼓点节奏点着鼠标左键,有那么一瞬间找不准自己继续前进的方向。 </p><p> </p><p>18. </p><p> Lately,I’ve been,I’ve been losing sleep,dreaming about the things that we could be. </p><p> But baby, I&amp;apos;ve been, I&amp;apos;ve been playing hard,sitting, no more counting dollars,we&amp;apos;ll be counting stars. </p><p> But where are my stars? </p><p> </p><p>19. </p><p>云心鹤眼: </p><p>在吗? </p><p> </p><p>云心鹤眼: </p><p>·诶你看现在还有人这么玩诶[图片] </p><p>·是哪个页游吗,玩无限恐怖的梗,这梗都玩烂了好吗 </p><p>·反正是网吧的电脑我就点了,回头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p><p> </p><p>叶泽: </p><p>·阿鹤? </p><p>·阿鹤你在吗? </p><p> </p><p>叶泽: </p><p>阿鹤? </p><p> </p><p>叶泽: </p><p>阿鹤你都消失三天了,去哪玩了理理我啊? </p><p> </p><p>——以上是历史记录—— </p><p> </p><p>叶泽: </p><p>·阿鹤在吗? </p><p>·新闻上说人口失踪我好像看见你照片了,是不是你倒是给个准信啊! </p><p> </p><p>叶泽: </p><p>别这么吊着我好吗? </p><p> </p><p>20. </p><p> “……这是哪?”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