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前提示:
*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人设之后,隐约怀疑起了我们在人设欺诈。
*文章的走向大概是↗↘↗↘↗【你够了
*借用的角色为戈多http://elfartworld.com/works/50960/ ;阿奇博尔德http://elfartworld.com/works/50728/ ,因为感觉没什么互动所以没响应【NTM
*自捏路人有,无意间又把这种路人角色搞得很帅,我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
*看着我的眼睛跟我一起念:实·力·至·上!
正文:
这是在某个和煦的春日里发生的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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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1 逃与追
草木发生的季节里万物复苏,除开鸟鸣,微风吹过的时候也已经能带来些若有若无的蟋蟀叫声。绿草之中黄白红粉的野花开了一地,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些过分早熟的蒲公英白色的绒球混杂在一片潋滟的颜色里。
米特斯特里郊外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碧草连天。虽然仍不过是春天,但临近正午,日光还很艳烈,白亮亮的映在小河的水面上,往那个方向看去就晃得人睁不开眼。
日光、草地、野花、潺潺河水,清脆鸟鸣。这几个元素叠在一起,不论怎么排列组合都是一副宁静祥和的优美风景——若放在平常,奥罗拉也会这么想,但现在她只想着该怎么做才能使自己心爱的坐骑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枣红色的坐骑似乎感应得到主人焦急的心境,可惜她实在也是力不从心。四只马蹄轮流沉重的砸在地面上,将鲜艳的草叶花瓣碾进泥土,被主人爱称为“朱朱比”的小母马拼尽了全力,也只能勉强维持在现在这个速度了。
亚人少女生着棕灰色翎羽的左手抓着马缰,右手将一个深色的布包死死地抱在怀里,尽量伏低身体,让自己随着朱朱比的步伐起落来减轻这可怜姑娘的负担。不论朱朱比在平时跑得多快,奥罗拉自己的骑术又是村子里最好的一个,她们恐怕也比不过帝国守卫军和他们为队员配置的纯种军马——尤其是在这种长途奔袭的后半段之中。
她紧了紧自己手里包得很紧的那个布包,飞快的回头看了一眼——帝国守卫军巡逻队所专属的那种雪白的骏马仍然被御者催促着紧跟在她的身后,而且是两匹。
距离跟一分钟前相比又变近了。奥罗拉判断,并因此而感到一阵绝望。这并不能怪罪给朱朱比,毕竟她和被精心繁殖饲育培养出的军马天生便有不小的差距,只要骑手的水平相近,自己这边被追上也是迟早的事情。
本以为如果是朱朱比的话,努把力说不定还能跑进距离帝都有些距离的树林里躲起来,但照现在这种发展态势来看,别说跑进树林,在根本看不见树林的地方就会被追上抓起来了。自己估计错了马匹之间天赋的差距,结果计划失误,肯定要完了——啊啊,律法上是怎么说的来着?亚人触犯了偷窃罪的话会怎么样来着?通过非正规途径持有光石会怎么样来着?
——这下子肯定,至少要被充作奴隶去矿场挖矿到死了。奥罗拉绝望地想,又回头看了一眼追兵与自己之间的距离。现在已经只剩下不到五十码,连背后两位神色披风的金发御者的面孔都已经能清晰地看见。朱朱比喘得像是铁匠锻冶炉下面的风箱一样,恐怕连这个速度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亚人少女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布包,那其中装着的是她在准备出城的商人那里偷来的一包精炼过后的光石。虽然从放置物品的位置来看,它们恐怕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对被禁止持有光石的少女来讲,这还是一笔巨额的财产。
因为母亲的病,家里现在急需用钱,看见父亲眉宇间愁云惨淡样子的奥罗拉没怎么多考虑失败的后果便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此前在她脑海中出现的一直都是有了足够多的钱后被治愈的父母欣喜的脸孔,而现在那画面已经被自己在长时间的辛苦劳作和虐待之后悲惨死去的景象给替代了。
——不想要那样的结局,仅仅度过了十四年的自己的人生不应该这样结束。奥罗拉的眼中蓄满了不甘的泪水,一直紧紧抓着缰绳,用力到骨节都泛白的左手松开,伸进怀里,掏出了一柄看起来就没被好好保养过,而且也没有鞘的铁质匕首来。
不管怎么样,总之先拼一下吧!走投无路作出这种决定的少女放慢了马的速度,抓紧手中的匕首回身面对着身后的两骑追兵。这之前的生命里连一只鸡都没杀过的少女燃起了熊熊杀意,抱着虽然渺茫但说不定就出现了的那一线希望,想要尽力反抗自己几乎已经注定了的命运:
在马匹交错的那一瞬间,奥罗拉算准了距离,猛地伸手,使尽自己的全身力气将匕首向着先到的那一位金发骑手刺去,然而紧接着她所认知到的并不是她想象中不知到底是否在期望着的猩红血色,而是手腕上的一阵剧痛——
藏青披风、灿金短发的御者轻松地闪过了她的攻击,从腰间连着鞘抽出的长剑在奥罗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之前便已经重重的抽打到了她手腕上。即使有翎羽的保护,速度差距和他本人挥剑时产生的巨大冲力也依旧让亚人少女感到一阵骨头几乎要碎裂的剧痛,不得已丢下了匕首。
完了。奥罗拉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然而此时她已经不再待在马背上,而是因为一股来自背后的无形冲击落下马去飞在空中,重重的摔在地面上,因为惯性一路滚出好远。
短发的骑手打落少女手中的匕首后立刻勒马,一击即走。与此同时,与他有着同样灿金色但却是长发的那位御者已经与朱朱比并驾齐驱,一脸冷然的举起了手中魔杖。
青绿色的光芒一闪,少女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撞下了马去,而即便在草原上滚得伤痕累累灰头土脸,她手中的包裹仍然被抱得死死的。就连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剥夺了,奥罗拉的脸颊上有什么湿冷的东西在流动着,仍然在天旋地转着的少女迷迷糊糊的觉得大概是眼泪,自己的。
被绝望笼罩了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染成白色的精致皮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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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2 红盾兄弟
“……没错。”
说话的人是站的稍远的那位披风镶了金边的长发骑手,白衣白裤,一副绅士做派。他刚刚检查过那个被少女偷走的包裹里面的内容物,确认无误后便点点头,将它们重新包好,放到自己马背上的褡裢里去。
另一位短发的御者已经拿出绳子,正将因为绝望而痛哭着的亚人少女奥罗拉的双手绑在一起限制行动。少女试过拼命挣扎,但绑缚者的手劲大得惊人,那一点儿微末的妨碍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哎呀呀,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干什么做这种事情嘛。”将绳子打了一个坚固的结,短发者直起身来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用一种相当惋惜的语调慨叹:“偷窃光石是重罪,肯定会作为奴隶被发配到矿坑服役;如果运气再差一点被派到德尔瓦塞去,那就真是噩梦呢——不要想着‘改造’结束就能回归社会,去了那边的话可以说人生都到此为止了吧。”
春天的草地还很湿润,郊外的地面稍显泥泞,但短发御者——帕迪·红盾毫不在意这一点,白色的靴子踩着轻快的节奏绕到跪坐在地面上的犯人正前方,相当随意的一屁股坐了下去,就将背后布料名贵的藏青色斗篷当做了坐垫,腰间一长一短两把剑的剑鞘磕在地上又撞在一起,铿然作响,吓得哭泣的少女浑身一抖。
“我说的是真的哦,那边可不仅仅是气候严酷劳作辛苦之类单纯的叫人难过,驻防在德尔瓦塞的守卫军长官——戈多·克莱亚姆——是个相当‘难以相处’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少女脸上沾上的泥土被她自己的泪水冲刷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眼睛因为听见那个队亚人或兽人来讲本身就代表着无尽的痛苦与恐惧的名字而大张开来,双瞳之中几乎已经映出自己未来将会很快悲惨地终结的人生了。
“……抓回去就行了。”长发的骑手——帕特里克·红盾——站回到他的兄弟兼同伴身边,但并没有像对方一样毫无顾忌的做下去跟他们的犯人平视。虽然二人在衣装与气质上都有着诸多不同从而不易混淆,但当他们同处在一个画面里时,还是很容易便能让观者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着的那种血脉上的联系。
虽然是兄弟,但二者的差距明显到不容忽视的地步。例如帕特里克向来吝于用足够多的词句将自己的意思完整而清楚地表达出来,但这对与其朝夕相处了十七年的帕迪来讲构不成沟通障碍。
“把犯人抓回去就算是完成任务了,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从兄弟简短的语句里读出对方的真意,坐在地上的帕迪仰起头去看着那张和自己十分相似的面孔:“但是你看,她哭得很可怜诶,我想她也是迫不得已才做这种事也说不定——”
“——就算我是迫不得已的又怎么样!”亚人少女崩溃了一般的喊声强行插进了兄弟之间的对话,“反正我是亚人吧!反正也只是想听听我的悲惨故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吧!反正最后还是要押送我回去、交给那些奴隶主吧!我怎么样跟你们这些人类的守卫军老爷们都没关系吧!要杀要剐都随便,但我也是有自尊的啊!因为自己是有着高贵血统的人类就拿我们这些下贱种族的悲惨经历随意取乐——”
——少女崩溃地控诉着的声音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突然之间死死扼住掐断了,究其原因,大约这力量是来自于帕特里克居高临下的那双背着光看不清颜色,却带着清清楚楚混合着不屑、厌恶和杀意的眼瞳吧。
一时间这空旷的原野上只有风吹动草叶摩擦的飒飒声和小河里汩汩的流水声。
“……就我本人来说,其实对你的故事真的半点兴趣都没有啊。”帕迪盘着腿坐在地上,右手的手肘撑在右边的膝盖上拄着头,这么说着,但语调已经不复刚才的轻快,“不过啊,可能就是因为我身在帝国守卫军的缘故吧,有时真是觉得律法实在是太严苛了,实际执行起来更是要人命,连我都可怜起有些犯了罪的人了——其实他们都是好人啊,只是因为天生是亚人或者兽人才被重判,实际上根本不应该去受那份罪,哀嚎着‘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一头撞死’的人也有的是呢。所以被我们抓住的人呢,我基本都会问问对方的故事,如果还算是个不错的家伙的话,就会考虑帮他们减轻一点痛苦——这种特别服务在守卫军里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呢。”
虽然微笑着淡然地说着类似于“赦免”的话语,但帕迪现在的神色却让奥罗拉背后一阵阵冒起凉气来。青年的笑意并没到达他浅紫色的眼底,语气也平板的近乎威胁,难以一下子理解对方真意的亚人少女只能机械的重复着对方句子里的部分:
“……减轻……减轻痛苦?”
“对,减轻痛苦。”短发的青年笑着说,“你放心,我手法熟练所以一点都不会痛的——大概吧。毕竟这种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也没人能反馈我感受啊。”
奥罗拉不能理解这段话中所包含的全部意思,只隐约的感到有些不详,直到站在一边的帕特里克用四个字做出了简短的解释说明:
“就地处决。”
长发骑手说出这句话时语调轻飘飘像是要随风飞走,可砸在奥罗拉心上时却如同重达千斤的冰冷石头,轰隆隆、轰隆隆。
“没错没错,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只要这么说了,上面不会怪罪我们没带犯人回去的。”无视抖成一团的少女,帕迪微笑着做出补充说明,“在这里一下子死掉的话,就不用刀矿上去累死累活得干活,被人欺负还得忍气吞声,最后可能还要被折磨致死了。不是很轻松吗?”
“——那么,你要怎么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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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3 选择
在被问到自己的选择那一刻,少女想到了很多。
回想起来,那大概就是所谓的“走马灯”一类的东西吧。自己的人生经历不受控制的从自己的眼前闪现过去。第一次爬树时死死地抱着树枝不敢下来,是一向不太擅长这种运动的母亲爬上树去将她接下来的;小时候每天跟着父亲下田,即使为了抓水田里饲养的鱼而搞得一身脏也会被夸奖“好厉害”;有了弟弟之后和他一起去偷邻居院子里树上的桑葚,被发现了之后邻居也没有生气,反而亲自摘了一大捧送给他们……
明明以为会想起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的,结果记忆深刻的竟然都是这些可有可无的小事;明明以为那些深刻的刻在心灵上的伤口会被回忆轻易地掀开,结果实际回想起来的却都是家人、邻里之间纯朴而和善的笑脸。
——原来如此,因为这些才是对自己来讲最重要的东西啊。
——但如果就在这里死了的话,那些东西就全都再也看不到了。父亲、母亲跟弟弟也会伤心吧,对了,还有母亲的病,筹不到钱可不行……
真正面对着痛苦的生与轻松的死的选择时,少女作出决定的速度惊人的迅速。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她直视着帕迪的眼睛,脸上斑斓的泪痕也无损她此时的坚定,“你们就将我当做罪有应得的人押送回去吧。德尔瓦塞也好‘无面者’戈多也好,不论遭到怎样的对待我都会活下去给你们看的!”
“——给我记住亚人可不是那么脆弱的生物啊你们这些混账!”
少女的瞳孔中燃烧着的、名为“觉悟”的火焰在她嘶吼出最后一句时强烈的似乎能将世界也点燃。虫鸣声骤然停息,仿佛为了表示对少女的敬意,草原上若有若无的微风也停滞了。
空旷的原野上在静谧了一段时间之后,传来了一阵孤零零的掌声。
“这还真是,叫人印象深刻。”笑眯眯的帕迪就像是身处一场华丽大戏幕间换场时台下的观众席上一样,旁若无人的起劲拍着手;肃立在一旁的帕特里克反而显得兴致缺缺,就像看了一场完全猜到了剧情的垃圾剧目一样,叹了一口气后便毫不留情的在中场转身离去,将自己冷酷的背影留给主演。
“有这种觉悟是好事啊,要是能一直保持着这种信念的话,不论什么样的困难你都能克服了吧。这不是很令人敬佩的事情吗?”
一边这么自说自话,一边从地上重新爬起来的帕迪因为不慎踩中了自己的长披风而险些摔倒,但稳住身形之后就立刻变回了之前那个即使在笑也让人生畏的帝国守卫军。阳光从青年的背后投射过来,逆着光的人类在跪坐在地上的奥罗拉眼中高大得仿佛遥不可及——
“你这样的孩子,我果然还是不忍心看着你受苦啊。”
——长剑出鞘时,金属与剑鞘摩擦出的一点蜂鸣音虽然音调不高,但却也让人毛骨悚然。
奥罗拉惊恐的向后缩了缩身子,但双手被绑住的她根本无处借力站起身来,更别提从那柄装饰华丽的剑下逃跑了。
“骗人的吧!明明只要照章办事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
“因为你是个好孩子啊。”
逆光的黑暗里,少女隐约能分辨得出帕迪爽朗的笑容,但放在对方反手持剑提起剑尖准备向处在下方的自己刺过来的情境下,她只觉得这笑容宛如恶鬼。
“放心放心,一点都不会痛的——啊,倒也可能会有一点痛的啦。”
青年用轻快的语调这么说着,剑尖已经上升到了最高点——
“嗤啦”。
“呀啊啊啊啊啊——”
绝望中的少女能做出的自我保护只是紧紧闭上眼睛,而她并没有如预料的那样,在胸口或者头顶感到利器击穿的痛苦。实际感受到一阵剧烈的、麻痹一般的痛楚的反而是自己被绑缚住的双手手腕,奥罗拉因此反射性的挣扎蜷缩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解除了绳索的束缚。
——帕迪的一刺,并没有瞄准着少女的任何要害。这一刺的目的本来就是斩开禁锢对方的绳索。
“……果然,天生属性不是雷的话,被剑刃碰到还是会疼呢。之前绑得那么紧还真是抱歉啊。”还剑入鞘的青年依旧是之前那个爽朗地笑着的表情,然后拍了拍粘在斗篷上的泥土,潇洒的一转身,向着他牵过两匹在草原上撒了一阵欢的马来的兄弟走去了。
奥罗拉怔愣的看着自己重获自由的双手,手腕上被绳索勒紧而产生的红痕还在火辣辣的发疼,不然她真的以为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少女勉力从地上爬起来,身上之前摔出的伤口也在不停地钝痛,但她此时已经无心去向罪魁祸首申诉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做!?”她向着翻上马背的两兄弟大喊。帕特里克仍然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调转马头背过身去,但还等着他的兄弟转头回话:
“——就地处决,就地处决啦!总之最近这一阵子你不要靠近帝都,赃物我们也必须要带回去,回去想点其他的办法筹钱啦!”
金色短发的青年一边这么急匆匆的说着,一边御马转向帝都的方向。
“来啊帕特,先到达城门的那个人决定晚上的菜单!”
没等奥罗拉询问对方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缺钱的,甚至没等她哪怕表示一下谢意,帝国守卫军配属给巡逻部队的两匹白色的骏马便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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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4 有条件的善意
虽说先骑到城门的那个人决定晚餐的菜单,但实际跑了一半他们便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好的赌注。作为兄弟的两人有着十分相似的口味,跑过半程之后仍旧几乎是并驾齐驱的二人一交流感想,发现想吃的东西再一次重合了。
既然如此,晚上该吃什么也就立刻确定了下来,这种无意义却又空耗马匹气力的比试也就立刻停下了。
“你又做多余的事。”太阳略微向西方移动了一点。马蹄轻叩地面的声响之间,帕特里克轻声向着自己的兄弟抱怨道。
帕迪放松了对马的控制,现在它正东一口西一口的揪着地面上长得比较高的野草嚼来嚼去,不肯走直线,因此,短发青年的声音在帕特里克听来也变得忽近忽远:
“有什么不好的。你也看见那孩子当时的眼神了吧,那种带着信念的光芒可不是弱者所能拥有的东西。”
帕特里克皱眉:“但,还是弱。”
“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也不行嘛。乐观一点帕特,人是会成长的不是吗。”
“啧。”
“那孩子说不定也是个有潜力的角色呢。虽然因为血统太过自卑了点,但经历这件事之后说不定会有改观的;就算最终还是没能成长到值得结交的地步,但这件事总会被她在自己的交际圈子传播开来的,不知何时就会有用了呢——总之现在施恩于她不会有坏处不是吗。”
“……风险大,效益低,不能立刻看见回报。”
“是,是。但难得做了一件好事,这种时候帕特你就别扫兴了嘛。”
帕迪的马因为御者不怎么管理而有些活泼了起来,被它暂时的主人狠狠一勒马缰,将方向掰回和自己兄弟同样,又赶着小跑了几步去和另一匹并驾齐驱。帕特里克的坐骑因为突然赶上来的同类不安的打了个响鼻,想要改变自己的步速,骑手轻轻勒了下缰绳,又伸手去安抚了它一下,才将现在这个阵型给保持住。
“如果她说了,你会怎么做?”帕特里克突然发此一问。
这大概是在询问帕迪在对方真的哭着说出自己悲惨的故事告饶的时候将会怎么应对。毕竟此前兄弟俩在单独执行任务的时候虽然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但大体上的剧情发展跟这一次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看到这里,帕特里克也不得不承认,跟人类比起来,亚人和兽人——哪怕是走投无路了的亚人和兽人——都显得有骨气得多了。
帕迪将目光从蓝得透彻、一丝云彩也没有的天空上移下来,看着自己兄弟浅绿色的眼睛,仍然带着惯常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开口:
“那当然是成人之美咯。连承担自己所作所为后果的决心都没有的家伙,反正也不可能是什么强者吧——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优胜劣汰。”
“对啊,优胜劣汰。反正这个世界也根本不适合他们生存啦,我早一点送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也是解脱。”
微风拂面,即使两人已经在郊外漫步了多时,仍然能闻得到清风带来的令人闲适的青草味道。候鸟返乡的时节也到了,天空中偶然便有这样的黑点们集群排着阵型飞过,洒下一串串清脆的鸟鸣。
“说真的,要是单论血统的优劣的话,亚人跟兽人不是都要比人类强得多吗。”帕迪突然间发问:“那为什么到最后统治了大陆的却是人类呢?”
帕特里克稍微想了一下,回答:“因为人数。”
“对哦,我们人多嘛。人一多起来,原本可以毫不在意的事情也变得可怕了呢。歧视啊孤立啊之类……这么看来,守卫军里的亚人、兽人同僚都很厉害嘛。”
“本来也很强。”
“但实力之外的地方要更强吧。能跟这样的人交朋友,真是感觉赚了呢。”
帕特里克没说话,但也点头对自己兄弟的言论表示了同意。
“可惜戈多那个类型,我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相处不来呢。”
“……我也是。”
马匹走得不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能远远的看见米特斯特里高耸的城墙和标志性的机关桥了。要进城的人仍然在桥上排着长龙等待身体检查,队伍的长度跟他们离开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区别。
“帕特,这就回来了呢。交班之后你要去干什么?”
“图书馆。”
“……你还真是看不腻啊。我还是例行去做晚饭的准备,总之要找我的话你知道去哪,七点钟准时开饭咯,还有预支点家庭经费好不好啊!”
“啧。”
帕特里克不屑的砸了砸嘴,双腿一夹踢了踢马肚子,白马嘶鸣一声猛地加快了速度将另外的一人一骑甩在了身后。帕迪也立刻催促马儿加速跟上,还在后面一路喊着“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你知道最近牛肉多少钱吗”之类的话,可惜到最后也没能让帕特里克回心转意。
这两个人总算还是知道规矩,在靠近机关桥的地方便放慢了速度,下马来牵着它们跟交接班的巡逻队打了招呼,便从队伍的一侧往前直接走到城门口。
因为帝国守卫军的权力之便,两人进城时不用接受多么严格的检查——毕竟检查的执行者也都是相互知根知底的同僚,眼睛一扫没什么特别过不去的东西就会放行了。
“下午好呀阿奇!入城检查辛苦啦!”帕迪带着比面对着刚才前不久的犯人少女真心一百倍有余的笑容向自己全名为阿奇博尔德的亚人同僚打了招呼,一向话不多的帕特里克也跟着点了点头。
大约是因为不算特别熟、对方也在工作中的关系,二人收到的回应不过是稍微点点头罢了,但这无损于交班之后回到城内的帕迪的好心情。交付了使用的马匹之后,兄弟二人暂且分开,帕特里克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直奔图书馆去了,而帕迪则是站在午后的日光和繁华街道的人声鼎沸之间狠狠抻了个懒腰——
“——今天也是和平的一天啊。”
这么感叹了一句,他打开自己的钱包,检查起能用于今天晚餐的预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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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基础信息:关于小组活动方式、规则、玩法等等,持续更新。
地方志:地图册、地形地貌、自然人文景观,风土人情等。官方只给出大陆地图及封地边界,其余均可由玩家自行设定,经认可后于此存档。请注意务必进行符合时代背景的设定。
贵族名录:玩家设定堆放处。推荐在一个投稿中完成自己家族的设定,即同时包括主要角色和其他角色。可使用关系网图、树状图等简洁的表达人物关系。
风云录:小组故事,剧情发展。将来或有细项。
-简述-
概要:
时值1050年前后。席卷整个厄尔拉德大陆的战乱和天灾逐渐平息,紧接着,当地的人们又接连迎来了三个可喜的丰年。1049年的秋天,为了庆贺连续三年的丰收,各地领主几乎是争相举办各种大规模的活动以向他们的邻居炫耀自己土地的富饶,贵族的好友们相约在狩猎场上一分高下,而野心勃勃之辈也在暗自揣度自己现有的财产和兵员数能否支撑得起与毫无防备的邻居的一场篡夺头衔和领地的战争……
小组性质:
主要围绕领地间势力变迁的写手ONLY合作创作交流中小型(脑洞)战略类沙盒企划。
*大陆国家之间形势走向(主线)完全由玩家推动,NPC势力(教廷)存在感低。
世界观:
架空欧洲中世纪风格。
*非奇幻,“超能力”设定必须合理(鉴于文化水平普遍低下而以讹传讹的“超自然力量”)。
*例:①圣女贞德自称能聆听来自上帝的神谕(实际只是自己的神预测)。√
②女王家里养了三条龙,活的。×
基本要求:
参与玩家均需设定一个贵族势力,包括一名详细设定的主要角色(现任当家)及数位可纸片化的主要宫廷成员(如主要角色的基本家庭成员、倚重的大臣、城堡中的牧师、偏爱的弄臣、妻子/丈夫、地下情人等,数量种类均不限),以及家族的盾徽。并且做好长期抗战准备。
*以上内容以文字描述即可,图片说明并非必要,但也不加以限制。
*贵族具体头衔由抽签决定,若不满意可玩家间协商自行交换。
*如有需要,其他角色除初始设定外依旧能随用随设,但不能与前文产生冲突。
*企划几乎完全由玩家交流创作推进,请确定自己有充足的脑洞及创作时间。若长期失联且没有产出(两个创作周期及以上),则做全体角色出局处理。
*可能会有角色死亡/命运悲惨发生,请做好心理准备。
*若主要角色死亡,玩家可选择自己符合继承条件的其他角色作为第二个主要角色,补充其设定继续游戏。
可能发生的互动:
举例:可描述自己宫廷内发生的事件;举办比武大会、狩猎大会;拜访他人;去往圣地朝圣;谈恋爱结婚生子;发展地下情人;与他人结盟;甚至指使制造流言以获得宣战的口实;谋划对他人的暗杀;昭告天下对他人宣战以获得土地和头衔等,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基本规则-
设定细则:
主要角色:要求至少有姓名、性别、年龄、相貌、性格等描写。推荐简述角色早年经历,亦可由早年经历中有名的事迹或突出的体貌特征为角色设定绰号。
其他角色:要求至少有姓名、性别、大致年龄、大致外貌及性格。推荐描写人物某些突出特征以提高辨识度。
*允许玩家使用各种符合现实的精神疾病、同性恋、非婚生子、婚外情、合法化私生子、乱伦等设定,也请参与玩家对此类设定做好心理准备。
*准备期内,玩家可以相互交流商定角色之间的关系(如A家族中有女性与B成婚,A与B家族结为姻亲关系;C与D因过去某事交恶成为政敌等),确定大陆最初的政治格局。
*亦可设定自己领土内详细地理环境,风土人情等信息。默认大陆各领地的税收及征召兵等均为相等,但土地面积大者相对稍显贫瘠。
贵族头衔:
按从大到小依次排列,分为国王、公爵、伯爵、男爵。除男爵外均为玩家可能使用的头衔。
初始情况下,一个王国中默认有国王一人,下属公爵二人,每一公爵下属伯爵三人,即一个王国中可存在1+2+2×3=9名玩家。每一伯爵下属三位男爵,可设定于其他角色之内,也可无视。
*关于头衔取得,初始由抽签随机分配,玩家若不满意可在准备期内自行与他人协商交换,开始后亦可通过战争方式篡夺。
*可能出现头衔轮空、身兼二职的情况,如一位国王下属只有一位公爵和五位伯爵,空出的公爵头衔则属于国王,五位伯爵中的三位为公爵下属封臣,剩下两位与公爵都直接效忠于国王,即为国王直属封臣,此时空出的伯爵头衔为国王下属,因此亦属于国王。若公爵下属封臣只有两人,国王直属封臣有三位伯爵,则空闲的伯爵头衔为公爵下属,因此属于公爵。
有关宗教:
崇拜造物主宏卡尔的一神教,封“宏卡尔之子”伊缀拉为圣,基于此建立起并壮大的宗教势力,在一次民族融合时传入厄尔拉德。迄今为止,信徒已经遍布全大陆,思想上占据绝对统治地位。宗教中枢即为教廷,目前在位教宗(席欧音)为第一百一十九代,教廷和教廷属地、圣城等均位于厄尔拉德东方较大的大陆之上。
*相信聪明的你已经看出来了,此宗教捏他天主教,进行宗教相关的描写时可以选择借鉴历史也可自由发挥,毕竟是架空。
时间流速:
企划外一个创作周期(一周)等同于企划世界观内一年。每个创作周期并不硬性规定必须产出,若无产出则视为该玩家阵营“这一年里没有大事发生”。但长期没有产出的玩家阵营仍然会被默认为中之人失踪而NPC化。
-权力斗争-
结盟:
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即使暂时与自己的邻居保持着友好关系,也难保对方不会突然兴致上来了回马一枪。贵族们通常会使用各种手段稳固自己与盟友之间的联盟关系,才能与他们安心的站在同一阵线上共同抵御外敌。
此类政治意义上的同盟关系需使用作品产出确立。相关设定举例:家族之间联姻;委托教育未成年继承人或后代;有共同利益/威胁驱使等,合理即可。
暗杀:
大陆通行法律规定,当一地领主没有享有继承权的直系后代(非法私生子无继承权)时,若此时领主突然死亡,则封地由与其血缘关系最近的亲戚继承,若没有合法继承者,封地会被其上级领主(如公爵之于伯爵)收回变为其直属封地,若国王死亡且没有继承者,则国家以国王直属封臣为单位分裂。
因此,暗杀对方领主是一种能够方便地去除政敌、扶植倾向于己方势力、制造傀儡政权等的手段,但成功率不算高,且一旦阴谋败露便给了对方与自己开战的口实,有很大概率会引发战争。
*进行此类创作前,请确保已与对方玩家进行了充分的沟通,双方关于暗杀原因、过程、是否成功、是否有角色死亡、阴谋是否被发现、是否宣战等细节均应达成共识,有关情节合理即可,企划主不做干涉。
*若有主要角色死亡,则玩家可选择自己设定中一位拥有合法继承权的其他人物作为主要人物,补充设定(或需调整势力与其他玩家势力关系)后继续游戏。
战争:
由于大陆通行法律的原因,领主只能向与自己平级或下级的领主宣战,并且必须师出有名,否则教廷将会强制干预。战争之中,交战领主下属的下级贵族将无条件加入己方领主的势力,而上级贵族无权干预。战争结束后除非双方讲和,胜方将无条件获得败方的头衔,败方角色失去封地但仍保有对该地宣称权,可以投奔其他上级贵族以此换取新的头衔和领地。
*战争胜负由玩家自行商讨安排剧情决定。
*战败方亦可设定主要角色逃跑躲藏密谋东山再起、被胜方抓起来在牢里关到死,甚至直接在战场上战死等结局,然后更换符合一名继承条件的其他角色继续游戏。
篡夺头衔:
当一位贵族控制了自己上级领地中三分之二及以上的领土,便可以宣布自己篡夺统治该领地的上级贵族之头衔。上级贵族可以选择与之开战或让出头衔以求一个下级头衔平静生活。若领地内还有其他下级领主,则默认与上级领主同一阵营进行战争。
视情况,上级领主可向教廷申请援助,若理由充分,则教廷会派出骑士团助阵。
*国王满足条件篡夺另一位国王头衔时(持有两个或以上国王头衔),可创建帝国,自封皇帝,并且分封下属的国王(至多与国王头衔数目相等)。
*这么长真的有人看吗
*一堆原创角色,正经互动的只有一个,还被搞死了
*字数:33779
0.
柴郡猫不是猫,是个人。N市人,出生在了一个幸运而又不幸的时间段里。
但有时候他也是只猫,因为在他出生的十天之内,想来——他自己当然不记得——就有一个穿着白大褂戴手套和口罩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研究员上来给他打了一针,原型为豹猫的“卵”进入了他的身体,而那就是他作为一个幸运而不幸的实验体的开始。
幸运在于日后他将会获得超越常人的能力,而不幸在于他恐怕无法和普通人一样享受平稳而安逸的生活,生命安全也完全没有保障。
不论是幸或不幸,有关他的人生故事就从这儿蛮不讲理的开始了。
1.
柴郡猫小的时候过得不好。
当然在N市,作为实验体的所有人小的时候过的都不太好。但我们在说的是更往前一点的“小的时候”。
或者是父母因为什么意外事故离开人世,又或者他们不过是不想要一个怪物作为儿子,原因已经不可考。可以推断的事实就是他们不想和他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甚至连名字都吝于给予他。
于是他从小时候就是孑然一身,受托于N市的福利设施。
福利设施毕竟也就是福利设施,怎么讲环境也就是那样。穿用的东西都来自于捐赠,半新不旧是最高的生活水准;食物也总是僧多粥少,分到每个人手里总是吃不饱;间或还有来自育幼员的打骂,通常这是因为新来者将他们所偏爱的那几个孩子惹哭了;唯一能平摊到每个人头上的是药,大家都不爱吃,却都被逼着吃。
大概是因为从小生活条件就非常恶劣,柴郡猫的生长速度跟其他人相比总是慢了半拍。当不上同年龄阶层里的孩子王,又想要吃到足够维持生命的食物,他总得另辟蹊径。
于是他很小就学会了该如何讨别人欢心——包括那些比他更强的孩子,以及为他们发放食物的育幼员。
2.
柴郡猫毛茸茸的那一头稻草色的头发开始长出黑色的斑点时,他大概四岁。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这种奇妙的变化意味着什么,甚至还觉得相当有趣。
彼时他已经开始在幼儿园里学着识字,和福利设施里的几个同龄的小朋友一起。大家或多或少都会与从前有一点不一样,有些人变得快,有些人变得慢,他们都觉得这很有趣。
但那不过是一个个悲剧的种子在他们的身上成长时留下的痕迹。
3.
柴郡猫挨第一次打是在他六岁那年夏天。几个比他大上两三岁的孩子将他围在墙角里,用脚踢、用手打、用树枝抽、用木棍敲。他早已记不清原因,也记不清对方的脸,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抽痛到麻木的全身和人群散去之后潋滟而模糊的天光。
又过了一阵他才知道他哭了,而泪水是咸的。
4.
他再没见过那几个痛揍他的人。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挫折就连复仇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时间一久,需要头疼的事情那么多,他也没工夫去在意这件事了。
5.
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他就知道了为什么那个下午几个孩子痛打了他,随后就消失不见了。
他们八岁了,将被转移到另一处福利设施里,而那里将不会再有他们每个月吃的药品的供给。
而他现在也八岁了。
他还不清楚生活里一旦少了那些小药片之后将会发生什么,同龄的孩子们都只将这当成一次普通的居住地的转移,而且和世界上所有的获知自己将前去一个新的居所的八岁小孩一样兴奋。
而世界的残酷就从那时向着不知情的孩子们露出了獠牙。
6.
到达一个新的地方时,原本雀跃的孩子们顿时鸦雀无声。
这里气氛压抑得瞎子都能看得见。
当天夜里他们就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7.
哭喊,嘶叫,鲜血与呻吟。
那一天夜里无人成眠。
8.
那些从童话故事里得到的浅薄道德观只花了两个或者三个夜晚就全部崩塌。道德,友情,信任,纯真美好的善意,也许它们存在于世界上的某处,但在这里,显然只能是存在于纸面上的传说。
因为这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字面意义上的。
只要是生物,就谁也抵抗不了饥饿的本能。柴郡猫当然也不行。那些他还从未来得及去感受的美好品质就像一张浮于表面的纸,随便撕一撕就碎了。
“杀”作为一个经常被施行的动词而非遥不可及的概念开始存在于他的意识里。
9.
吃人这件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令人难以接受,或者也有他当时年纪小,还在容易受外人影响的年纪上的原因吧。
总之大家都在杀都在吃,那么我也去杀也去吃,肯定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大家都在同类相食,谁也不比谁高贵。
10.
柴郡猫逐渐知道了卵和药的事,异化的事,还有关于笼的传说。
前二者,他已经从自己身体的变化上逐渐理解到了,而最后那个他并不太相信。
八岁那年他便已经学会了不要轻信,而这种特质在几年之后便成长为多疑。
11.
他开始觉得头顶有点痒,或者想要咬东西,手指尖指甲的缝隙也总是又痒又痛。而且症状逐渐加剧了起来。
卵这一阶段的成长令人痛苦而脆弱,所幸他在自己身体上难耐的异变和他人的觊觎下挺了过去。
他不得不将藏在枕下的一柄军刺插进了室友的喉咙里,因为饥饿难忍的对方想要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将他杀死。
其实平日里他们关系还不错,所以柴郡猫在开饭的时候觉得挺遗憾,但也无法可想。毕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世界就是这样。
于是他就没有拔下那柄他挺宝贝的军刺来,至少有这么个东西能跟他在黄泉路上做个伴。虽然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想要,也不知道尸体被收殓了之后到底去了哪。
吃掉了室友的一部分之后,这一段急速的生长很快就停止了。柴郡猫照着镜子,现在他除了豹纹似的金黄与黑色掺杂的头发外,还可以在他想的时候长出兽类的耳朵、尖利的牙齿和锋锐的爪子来。
12.
他在孤儿院里颇享受了一段时间带着惊恐的注目礼。虽说杀人在这儿不是什么怪事,普通的大人也不会去管实验品的小孩,但杀掉跟自己有亲近关系的室友的,柴郡猫还是头一个。
当亲密的感情也不能作为自己生命的一层保障时,自然也没人愿意跟他交朋友了。柴郡猫虽然觉得独身一人多少有些麻烦,但不太在乎。毕竟他在理解到朋友这个词所真正代表的意思之前,就本能的开始凭借利益和其他人结盟了——当然,他还不知道在普通的社会中那是一种大人才会的技巧,因为在这种生命时刻受到身边所有人的威胁的情况,在寻找同伴方面敏锐的嗅觉便能增加你存活的概率。
一件东西如果从来不曾拥有过,就谈不上什么失去的痛苦了;而另一件东西如果从出生就如影随形,即使它本应是痛苦的,也感受不到了。
13.
他终于又有了一个室友。新来的一个男生,头发和眼睛全都黑压压的一片。跟瘦小的柴郡猫不同,相比之下他长得很高大。问过年龄,他知道这男生比他大差不多三四岁,但脸上惶然的表情显得比他小三四岁似的。
对方人生地不熟,似乎是个可以拉拢的盟友。柴郡猫如是判断,然后带着笑脸把他的祖宗八辈全都问了个明白。室友本来出身在一个父母都是普通人的普通家庭里,除了需要狩猎的时候也不怎么需要提防别人,跟在孤儿院的群狼环伺下长大的孩子自然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他似乎还相信着所谓的仁慈和道德。
柴郡猫对此颇有些腻味,但还是装作没事跟他聊了下去。
14.
“你的卵型,我猜是豹子吧!”
“你说呢?”
“肯定是!那我以后就叫你豹子好不好?爸爸说跟朋友之间相互称呼外号的话,感情会比较好!”
“好啊。”
柴郡猫笑着说。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嗯……就叫我渡鸦吧!我能长出羽毛来,总有一天我可以飞的!”
15.
渡鸦死得很快,在白天里他总是很轻信,晚上行动时手脚也不算利索。
最主要的一点是,他嘴巴太大了。没到一个星期,就有人用一块难得的进口巧克力让他把柴郡猫的作息时间全都倒了出来。
最傻的一点在于,渡鸦回过头来还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向柴郡猫说了一遍,还炫耀了从别人手里得到的巧克力,并且想要和室友分享。
柴郡猫笑着:“人家给你的,你就吃嘛。”
16.
进口巧克力和三秒钟内就能起效的猛毒,谁跟我有这种深仇大恨,狠心下这种血本计划杀我?
柴郡猫在渡鸦身旁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动这具尸体了,免得吃了之后食物中毒。
17.
这答案在不久之后就得到了揭晓。黎明时分来突然袭击的那人有着一张和他最初的室友颇为相似的脸,而且警惕性和实力都强得多——善于躲避,异化时又多出一条灵活的尾巴来,卷着刀子叫人防不胜防。柴郡猫虽然早有准备,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之后,他身上还是多了不少刀伤。
对于伤口他早已经习惯,在这件事上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尾巴真好用,要是我也有一条就好了。
可惜的是他期望中的尾巴始终没长出来过。
18.
注目礼就像是一种仪式一样再一次被施加到柴郡猫的身上,这一次倒不单单是惊恐,还搀着几分敬畏。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能活下去的就是值得尊敬的。
死者终将被遗忘,而生者加冕为王。
19.
柴郡猫忽然间喜欢起了看书。
倒不是说那是什么闲情雅致,他看的书主要还是医学相关。知识面有限,他也不求甚解,只是简单的记住了人体的哪个部分戳进刀子去能让人飞快的断气儿罢了。
自学又怎么不能成才,反正在这儿,教具总是不缺的。
20.
逐渐有些人带着点不明不白的笑容凑到柴郡猫的身边来,柴郡猫也带着同样暧昧的笑容回应。这些人为什么故意来与他交好,双方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清楚,但既然结成联盟有利于自身安全,何乐而不为呢?
21.
柴郡猫在十三岁那年离开了居住五年的孤儿院,原因不怎么特别,就是很普通的呆不下去了。
因为他杀掉了所有敢来依附他的人,从而变成了众矢之的。
这真的不怪他,谁叫那些人敢卖他——这是柴郡猫本人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才是受害者,而此举不过是防患于未然。
反正,新的环境新的开始。柴郡猫想。书上总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要不要多笑笑呢?
22.
笑这个表情意外的很有用处。
刚从孤儿院里跑出来,身上连一毛钱和一件替换衣服都没有的柴郡猫,依靠笑容和即兴编出的两句瞎话迅速的在一家餐厅里找到了个洗盘子的工作,管饭,还有一个小小的隔间作为容身之处。
老板娘甚至还提供了被褥和一些自己儿子过去的小衣服给他,还摸着他的头叹他可怜。
柴郡猫顶着一头乱毛,微妙的开始相信了笑容是有魔力的这句话。
没枉他在一家服装店的橱窗边上呲了半天的牙。
23.
洗碗的日子大约有半年左右,对柴郡猫来说这段时光难得的平静,他也在这里逐渐学到了普通人的行为准则,并且喜欢上了这样规律而安稳的生活。
老板一家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和实验体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只要柴郡猫觅食归来的时候不弄脏大堂地板,他们就不太会管他。
毕竟他不过是一个洗碗的小工,有的时候能支棱出两只耳朵是挺特别,但也仅止于此了。
24.
柴郡猫逐渐适应了孤儿院之外的法则,比如处处都是战场——不像从前,他们在孤儿院里有自己规定的安全区可以躲藏;又比如,当你吃饱了,而又能对向你挑衅的对手构成绝对压制时,尽量不要杀死对方。
因为这样做很浪费粮食,不如下一次衰落的时候再去找上门吃掉。
他已经被放过了一次,但对方放过了他的性命,却显然没有放过他的自尊。他几乎是爬回店里自己的小隔间中的,全身都在痛,还要硬挺着趁老板一家没有发现时将大堂清理干净。
直到他疲惫而痛苦的倒回床上时,对方放肆的嘲笑还在他嗡嗡作响的耳边回荡。每一个呼吸之间胸口都会抽痛,他不得不将自己这种近乎本能的动作放轻、再放轻些。
黑暗里柴郡猫颤抖的呼吸声好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笑,而实际上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天花板上的一只蜘蛛,它轻手轻脚的爬向窗棂。
25.
他人生中的第二次重大挫折倒是给了他一个复仇的机会。一个星期都没过,柴郡猫身上的瘀伤还会因为动作的牵扯而疼痛时,那个狠狠羞辱过他一番的男人就找上了门。
柴郡猫没想到有人竟然会破门而入,在有相当数量的普通人在场的时候就开始攻击。这是一场凄惨的遭遇战,那个人拿着手枪向着柴郡猫不断的射击,客人也因此惊慌的逃窜。小店没有后门,无处可逃的柴郡猫老板娘高声尖叫之中放倒了一张又一张的桌子作为掩体,不知打碎了多少盘子才终于接近了对方,开始与之近身搏斗。
他左手中的第一把刀子很快就被打落了,右手正准备掏出第二把时就已经被擒住,咯咕一下硬生生拉到脱臼。剧烈的痛苦柴郡猫本能的缩成一团蜷在地上,对方便放松了警惕准备结果他的性命——用来自于他自己手中的刀子,而不得不说,那是个非常错误的选择。
柴郡猫为了便于携带和隐藏通常选择短刀和匕首,而要使用它们进行有效攻击则必须与猎物处于一个危险的近距离之中。
非常危险,危险到柴郡猫只花上半秒钟就可以调整体态用牙齿撕破他的喉咙。
26.
他这么干了。
从颈动脉中喷涌出的热血冲劲超乎他想象的大,他差点没被呛死。
但这也是一种经验。他拖着脱臼的手臂乐观的想。起码下次他知道该去咬静脉和气管了。
27.
老板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理解柴郡猫作为实验体的难处,也同情他命悬一线朝不保夕的遭遇。
可这不代表在他为店里造成了大量经济损失之后,她还能毫无芥蒂的收留他。
一言以蔽之,他被扫地出门了。
但还是得说她是那种世上已经不多见了的好人。起码她还给结了工资,能让柴郡猫有足够的钱把这条手臂接上,这就谢天谢地。
失去了容身之所并没破坏掉柴郡猫好得异常的心情。一方面是大仇得报的快感,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这次真的得到了一个像样儿的战利品:
对方不知用什么手段搞来的的马卡洛夫手枪以及三十六发配套子弹。
28.
现在吊着胳膊的柴郡猫需要一个新的住处,以及一份新的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即便是实验体,也不是只同类相食就能养活自己的。
他现在正思考着今夜应该睡在什么地方,或许他应该找一栋能挡风的大楼或者在桥东底下蓄个窝。
然而这时却有个人猝不及防上来搭话,让柴郡猫逐渐开始练成的笑容面具都扭曲了那么一刹那:
“我昨天晚上看见你跟那个家伙的搏斗了,你打得很不错,要不要来跟我搭伙儿?”
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人说。
柴郡猫觉得他肯定是脑子有病。
29.
这家伙脑子确实不太正常。
柴郡猫深刻的怀疑起他跟渡鸦是不是有亲缘关系来。
这两个人都经他一问就把祖宗八辈都竹筒倒豆子出来;都是比他大三四岁;都看起来高大威猛;而脑子似乎都缺根筋。
刨去相貌,这两个人唯一的区别就是渡鸦很轻松就能干掉,而这家伙很强。
30.
脑筋不太正常的这一位自称叫做蓝,也确实给人蓝色的整体印象。
这一位无业游民说好听了是自由职业者,说难听了就是给人打短工的。即使住在废弃厂房里,恩格尔系数几乎100%,也因为糟糕的理财手段而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整天饿得叽叽歪歪。
就这样还想拉帮结派呢。柴郡猫嫌弃的哼了一声,但苦于没有住处,也只得被他拐骗。
他绝不承认是因为看见对方三拳两脚撂倒来挑衅的实验体,动作流畅仿佛艺术,而后心生向往想要偷学。
当年柴郡猫也还不是柴郡猫。和面对渡鸦时不否认的让对方称呼他“豹子”时不同,这次他出于一点对强者的敬重还是披露了自己真正的卵型。
“不是豹,是豹猫。猫的一种。”柴郡猫顿了一下:“叫我猫吧。”
31.
相处过一阵子之后,柴郡猫又得出了蓝与渡鸦之间的一个区别:渡鸦是真蠢,蓝虽然也蠢,但关键的时候智商还是在线的。
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渡鸦没两天就被人坑死,而蓝这种除了能打之外一无是处的却能活蹦乱跳到现在。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毒杀这种手段对他没有用。柴郡猫看着黑夜里的一团蓝火,头疼地想。
这货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在黑灯瞎火的时候自行发光照路的习惯?
32.
但前面有个发光体吸引敌方的注意力,柴郡猫的一击必杀率倒是大大的提高了。
这一点令他非常满意。
33.
又是一个夏天,柴郡猫十四岁了。
但他觉得,自己竟然才十四岁,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从他由十三岁过度到十四岁之间的这一年里,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导致他对时间的观感似乎被无限的拉长了。
柴郡猫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只模糊的感觉似乎应该是在夏天,于是他每年给自己过生日的日期都在变化。而当他觉得自己应该过一次生日时,就会用自己的方法来庆祝一下。
一般这些方式都是由他自己灵光一现想出来的,比如十一岁的那年他选择爬到福利设施门口的一颗非常高大的树顶,十二岁那年他钻到了偶然停在门口的一辆卡车的车厢里绕城一周,十三岁那年他决定效仿普通人的规则,给自己买了一块小小的蛋糕。
柴郡猫现在想过生日了,但想不出他该做什么庆祝。
34.
城市的这一部分绿化很好,周围有着茂密的行道树。
想法说来就来。
柴郡猫蹦上一道围墙,借力窜上了一棵树,攀上高处,发现它的枝杈果不其然能和旁边的一颗连起来。
他决定要来一次树冠上的旅行。
35.
遗憾的是这场旅行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约只有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之间,附近的每一棵树都被他爬过了一遍。
其实这一片地区的绿化也没有那么好嘛。柴郡猫遗憾的想,在最末尾的那一棵树上愤恨的磨了磨爪子,凌空蹦回了地上。
正巧落在蓝的眼前。
蓝“嗷”的一声吓了一跳:“卧槽猫!!!我还以为我终于哪里惹到了你,该被杀了呢!”
柴郡猫嫌弃的看着对方,以眼神表达出一种“突然冒出来是你的不对”的情感。
幸而蓝的思考回路并不会总是拘泥于一条线上,没过两分钟他就抛开了这件事,开始根据他们的现有资金计划今晚该吃什么了。
“走吧走吧,我对这片儿熟,有家包子不错我带你去吃!”
“你怎么就对这一片熟了——什么包子我们现在钱又不多说好的发工资还钱呢你怎么又要吃我的!”
“啧,过几天请你吃大餐!大餐好吧!”
柴郡猫没有蓝的力气大,也打不过蓝,反抗无果,于是就被对方一只手抓手另一只手抓腰的拖走了。
临走之前他回头扫了街边一眼,不远处倒有一个古色古香的牌匾映入了眼帘:
“信义堂”。
36.
柴郡猫和蓝去吃了包子,包子很好吃,也不算贵。
当然是对于普通工薪阶层来说的不算贵,对他们两个刚刚找到租住房的自由职业者来讲,花费还是颇为肉痛的。
37.
时间过得很快,夏天就跟冰棒一样不知不觉就化没了。转眼日历表示已经过了立秋,可天气还是一样的热。夜里或许还能凉快点,而在白天,柴郡猫就只能指望着找到一份在室内的工作来蹭蹭空调了。
“我觉得我都要烧起来了。”蓝说。这并不是危言耸听,类似的事件在最近就发生过一次——一个傍晚,蓝使用了能力,白磷和往常一样的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然后因为过高的气温加上一丁点的碰撞,呼的一声就烧了起来。
虽然火免毒免的蓝本人没事,但他的最后一件好衣服报废了。由于对方欠债过多,认为不能姑息歪风邪气滋长的柴郡猫果断拒绝借给他钱买新的。结果就是这几天他只能穿着邋遢的旧T恤苦着脸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找到的卖保险的工作也因为西装跟他say goodbye而没法继续了。
“这是个恶性循环!”蓝抗议,“你叫我还怎么出门!”
柴郡猫向后撇了他一眼:“这是你自食恶果,如果你稍微有个财政计划的话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别这样啊猫!我们不是好伙伴吗!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你的合租人吧——”
“离我远点我不想烧起来!”柴郡猫嫌弃的一脚踢开过来抱大腿的蓝,带着嘲讽的笑容居高临下道:“谁是你的好伙伴,现在的房租可全都是由我来缴,所以——你不是我的合租人,你是我好心收留的流浪汉!”
字字诛心。
蓝顿时觉得站在门口的柴郡猫瘦小的身躯霎时间变得无比高大,而自己的则反之变得非常渺小。
缩回角落里瑟瑟发抖、生怕自己被赶出去的蓝,眼睁睁的看着高大无比的柴郡猫开门走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觅食的时间到了。
38.
卵的衰落所带来的特有的饥饿感不断的涌上来。这些年来,柴郡猫也已经习惯了在这种令人不快的潮水冲刷下寻觅自己的猎物,也确实做到了不让它影响到自己的心态和动作。
他谨慎小心的将自己隐没入黑暗之中,从围墙上,树枝上,不知谁家的露台上,甚至晾衣服用的铁丝上悄无声息的向前移动,寻找一个适合他独自隐蔽起来守株待兔的地点。
或许之前生日那天他爬过的那一圈树就不错。
39.
就定位。
耐心这种东西柴郡猫一点也不缺。
他在那棵树上蹲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动不动的缩在那里,就像是树干上多长出来的一个瘤。他身上的气息早就与树木融为了一体,呼吸声也微不可闻,在层层叠叠树叶的掩护之下,谁也发现不了他。
现在他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待某个倒霉的实验体从树下走过。
40.
实验体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虽然没那么大,但对同为实验体的人来说,还是非常容易将这两者鉴别开的。
比如眼神,比如气质,比如走路的仪态,比如警惕性,再比如卵在身体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破坏。
里边中了三条的,基本就可以确定是实验体了,而五条全中的,就算他说自己不是,别人都不会信。
现在树下就有一个五条全中正走过来。大约十七八岁,长发,在大好的夜色里穿了一身白,在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哪这一点上倒是跟蓝如出一辙。
但从仪态上来看,恐怕是个高手。柴郡猫如此判断。但这并没让他放弃捕猎的想法。一则他肚子饿得很并且不想再浪费时间等下一个,二则是他对自己最近磨练中的技术颇有信心。
柴郡猫让那两只有着跟头发相同颜色的耳朵伸了出来见了见风,把五感提升到最灵敏的峰值,专注的锁定起了目标。
41.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柴郡猫自满的高空刺杀技巧遭到了破解,同时他的自尊心也显而易见的遭到了重创。
但现在不是自怨自艾或者舔舐内心的伤口的时候。因为现在使形势变得更加急迫的伤口正附着在他的肉体上:当柴郡猫从高空落下来的时候,刀子还没有就位,下面的那一位就好像已经预先知道了他将会从那里出现似的,迈开步子身形微沉双手一抬,顺着他下落的力道不知怎么便抓住了他的双腿而后一甩——
柴郡猫砰一声撞在墙上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背上传来的剧痛就让他眼前一黑,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恍惚觉得自己会将内脏呕出来。在剧烈的耳鸣声之中,他似乎听见了从自己身体上的哪个骨头缝里发出的“咔”一声,叫人疑心是不是有哪块骨头断了。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这次真是踢到铁板了。柴郡猫咳出因冲击而从胃里反出的酸水,无视自己胸腹间一呼一吸就会引起的火辣辣的痛感,逼迫自己立刻从地面上爬起来准备逃跑——跟暗杀都解决不了的目标正面对决是个蠢得要死的决定。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从刚才那一招应对得干净利落的突然袭击里,柴郡猫便已经清楚了:落在这个白衣服的手里,恐怕就会像刚才那样,不仅他会毫无招架之力,甚至会连落地时受身减小冲力的可能性都没有。
快站起来!快恢复行动能力!快跑!他如此催逼着自己,然而强烈的恐惧已经将他湮没,双腿还在畏难和疼痛的双重作用下止不住的打晃。简直慢死了,柴郡猫绝望地想,这段时间都足够白衣服用散步的速度走过来拧断他的脖子了。猎物与猎人的立场调转之后,他并没对自己接下来能活命抱有一丝期望。
杀人者人恒杀之。
42.
从地面上重新爬起来的那点时间没让他从剧痛中回复到能够行动的地步,倒是让他做好了自己的生命于此结束的心理准备。白衣服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在同一水平线上看,这个人比柴郡猫之前估测的还要更高大一些。
这个不好玩。柴郡猫模模糊糊的想。希望你现在很饿,因为如果要死,我希望能死得痛快点,而不是又被痛揍一顿或者提心吊胆一段时间之后在仓皇逃窜中丢了性命——那样也太难看。
白衣服伸手抓住了柴郡猫的衣领,一只手就将他轻轻松松的提了起来。他首先在一片模糊的疼痛中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贴上了后背,疼痛似乎减弱了那么一瞬,随即愈演愈烈。棉布随着对方的拉力而勒住柴郡猫腋下和后颈,他本能的抓住对方的手臂来减小这份压力——此前他从未意识到过平日里穿着的普通服装也能给他造成如此的痛苦。柴郡猫在绝望之中虚弱的挣扎着,尽力运用他的四肢期望能获得那一丁点几乎没有的挣脱的可能性,然后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他想尖叫,但发不出声音,实际上他连呼吸都很艰难。对死亡的恐惧已经近乎剥夺了他全身所有肌肉运动的能力,让他本能的蜷起身子来,等待最后的结局。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因为痛苦全都离他远去,世界一片静谧,模糊的视线里浮现出一个个蓝色的光点——
“——等等等等,那只现在正替我交房租呢不要杀啊——”
43.
世界上的巧合那么多,但柴郡猫从未奢望过自己也能遇到一个。
然而现在他就遇到了,在他命悬一线之时。虽说后来对方本人声称自己并没想杀他,但柴郡猫就是这么固执的认为着。
有关蓝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到底是怎么一把夺过小猫塞进自己怀里的,到底是怎么跟对方交涉的,到底是怎么把他带回公寓裹进被子的,当这些发生时柴郡猫本人全程都浑浑噩噩,过后也自然都记不得。他对当晚剩下的唯二的稀薄印象,一是那种浸透到骨髓般深重的恐惧感,二是恍惚间对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险些身死之恨可以忍,毕竟是自己将形势判断错误并且技不如人的缘由,责任都在自己,但摸头之仇不得不报——
——还摸摸头!?把我当八岁小孩儿吗!?
柴郡猫缓过来之后又气又饿,立刻将昨夜的事件列为此生所受的第三次重大挫折,并将其中作为主要人物的白衣服果断丢进心里的黑名单,随后愤恨的大白天出门当街戳死一只路过的无辜实验体,拖进小巷子食讫,随便抹了抹嘴便大摇大摆的回了家,吓坏了一大批围观群众。
然后当他看见蓝身上崭新的一套西装时,差点没气背过去。
“钱哪来的?”比起检查自己的小金库,柴郡猫还是选择首先亮出爪子在对方眼前威胁地划动着逼问。
“……昨天向白借的啊,你又不是没听见。”蓝一脸无辜,“白人很好的,而且又厉害,现在这儿像白那样又好又厉害的人已经不多啦,你改天也应该跟人家好好打个招呼,反正人家昨天也没计较你想捅他一刀的事儿。”
柴郡猫深吸一口气,憋住,放气。
每次他想要发火的时候就这么干。
44.
“你叫蓝,他叫白,你们俩怎么都是颜色,真够偷懒的。”
“哎呀我本来可以叫鬼火的,最后叫蓝是因为想跟他学嘛。我跟你说白他可厉害了,他是那家武馆的教头兼少主,拜进武馆名下的人没一个打得过他……”
柴郡猫又深吸了一口气。
没憋住。
45.
好消息是蓝卖保险的工作保住了。
坏消息是他挨了一顿揍。
好消息是柴郡猫虽然能把人抓死,但这次他没伸出爪子。
坏消息是他照脸乎。
46.
有了这次九死一生的经历之后,柴郡猫的生活也没有多大改变。白天依然是跑出去打零工,偶尔为了消遣泡泡图书馆找医学相关的图册,逼着蓝给他自己记账,硬要说不同之处就是有的时候多了去冲击一下超市大减价的主妇战场的选项。而夜里千篇一律的狩猎行动自然也不会改变,不过是柴郡猫最近在挑选猎物上更加谨慎了一些。
柴郡猫也在白天重新回到那个附近去围观过一圈。当然不是为了和白进行“打个招呼认识一下”这种化敌为友的友好社交行动,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确实住在这儿。
在经过两三天的定点观察之后,柴郡猫愉悦的确定了白的居住地点确实是在这条街上,因为他数次目击了对方在信义堂那边进进出出。
然而这之后的发展则让他感到不怎么愉悦:三天之后,蓝下班了突然对他说:“你这几天怎么不去找白了?他都想你了。”
当然白的原话不是这样的。柴郡猫虽然没跟对方直接说过话,但他也知道这一点。
这并不妨碍仍然感觉愤怒与挫败的柴郡猫顺手又揍了蓝一顿。
这次他把爪子伸出来了。
47.
这是一场阔别已久的再会:
蓝发工资了,由于业绩不错而数字喜人。
蓝喜大普奔。
柴郡猫也喜大普奔。
“还债!”柴郡猫雄赳赳气昂昂。
蓝蔫儿了。
“分期付行不?”他苦着脸问。
48.
柴郡猫捏着蓝还他的那一小沓纸钞盯着看,就好像他再盯得死一点就能让它们的每一张都自己复制出另一张来一样。
其实呢,蓝一开始说要分期付款,我是拒绝的。他想着。因为不能你说要分期付我就让你分期付,多掉价儿啊。而且真该让你饿上一个月体验体验生活,彻底吸取教训改掉这种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
还要让他改掉到处借钱的毛病。柴郡猫苦大仇深地点了点他手里的那一沓,不够,用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抽出来几张,放进去补上。
西装好贵好贵的。柴郡猫一脸肉痛。
49.
也就只有你能让我替你还钱了。柴郡猫出门时难得的仍旧一脸肉痛。
他看着在沙发上睡成一滩还打呼噜的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的狠狠地踹了一脚。
受害者像是装了弹簧一样噌地弹了起来,四处扫视,看见的只有正要出门握着门把的柴郡猫,带着一如往常的微笑和疑惑的眼神回过头来看他。
在那种眼神之下,蓝油然产生了一种“不好意思神经病打扰了正常人生活”的歉意。
50.
蹲守了一个小时左右,白又出现在信义堂前面。
柴郡猫摸着自己口袋里装钱的信封,权衡了一下到底是亲自送过去还是从这里丢过去。
出于某个夜晚中产生的难以磨灭的恐惧感,为了方便的拉开距离混进人群遁走,最终他选择了后者。
但那没有用。还没等他准备丢,白便一下子发现了他的存在并且走过来了——这是什么玄学!?安了雷达吗!?
柴郡猫努力的压下夺路而逃的冲动,强迫自己呆在原地,等白靠过来询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双手把信封递过去,勉强维持着微笑战战兢兢的说:“来、来替蓝还钱!”
因为害怕,柴郡猫不得不使用比平时更大的力气发声,也因此音量比平时大了很多,他自己都觉得震耳朵。
好的。现在他已经感觉得到周围行人的目光聚拢过来了。因为紧张,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头顶的耳朵已经无意识间冒了出来,敏锐的五感更加放大了那些令人不适的感觉,这使他如芒在背。
而白先是困惑的看了看柴郡猫手中的信封,又看了看有点瑟瑟发抖的柴郡猫,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伸手又摸了摸柴郡猫的头:
“乖,不用怕——”
51.
可能他是想安慰安慰柴郡猫,但实际上得到的结果适得其反。
他顺手一甩将装着钱的信封扔到对方怀里去,然后转身,一口气蹿出了三条街,不费劲儿。
躲在某个街口的花坛里面,并且确定对方根本没追过来之后,他松了口气,随后又一次的出离了愤怒:
他!又!摸!我!头!
不甘心的柴郡猫在花坛里边炸了一次毛,把一小片草叶都给揪秃了才罢休,随后鬼鬼祟祟的爬出来看了看天色,夕阳正好,树叶已经开始泛黄了。
还是这个秋天啊。他感叹。自从遇见了蓝这个活宝之后,他就觉得时间过得分外的慢。
52.
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
最近不顺心的事倒是跟他们在白天里普通工作赚钱之类的生活没关系了。蓝似乎在柴郡猫的逼迫下已经很好的进行了自我检讨,并且知错能改,洗心革面,坚持记账并进行财务管理规划,终于告别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连带着柴郡猫的生活压力也减轻了。
主要的问题是出在他们的猎食活动上。可能因为是某个从比较大的狩猎团伙中落单的倒霉蛋被他们搞掉了,从而引来了一系列的打击报复行动——而且不仅仅是在夜里觅食的时候。
这直接导致了现在两人在租住房附近都觉得风声鹤唳,总是疑心周围会不会有人设下陷阱等他们自投罗网。
两个人还是势单力薄。柴郡猫想。
53.
“这个小姑娘叫信号灯。”当柴郡猫提出自己的增员想法后,第二天蓝就一脸自豪的带着一个神情阴沉而骨瘦嶙峋的女孩——看起来最多十岁,穿着还破破烂烂的——回到了他们的租住房里,“跟我们一样,都是孤儿院里出来的。虽然她年纪小,但能力很有意思!”
柴郡猫笑着点点头,思考了一下,腾出了自己的小房间作为小女孩的生活空间,然后将自己的东西全都堆进蓝的房间里,无视了对方的抗议与其划江而治。
他倒是没怎么担心这小姑娘到底能不能在战斗中起到作用。毕竟蓝这个家伙虽然脑子不太正常,但在战斗方面的直觉倒是强得可怕。
54.
红灯停绿灯行,交通规则要记清。
信号灯姑娘的能力果然可怕。
啊,当然,她的卵型自然不是信号灯。实际上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原型是什么。但她的异化能力就已经将她立于不败之地了——使用能力时,除了她判定允许的那几个人之外,谁都不能靠近她十米以内。
虽说这能力不能用来攻击,但作为支援能力实在是太有用。这就相当于在战场上凭空多出了一块己方的安全区,队友在其中只需要防备投掷武器;同时还可以运用这个规则来将原本是开阔地的战场做成看不见的死胡同,在战术上也非常有用。
但是仅仅加入了一个人还是不够的。
55.
蓝和柴郡猫开始搜罗起了能够发展成合作关系的新盟友。
他们在附近这一片区域落脚了差不多一年左右,而附近能打的实验体也就是那些看熟了的面孔。平时因为知道捕猎对方非常不划算,所以关系基本平平淡淡,相处模式也都以井水不犯河水为主。现在有了两个人牵头,在合作捕食能够取得更大收益的情况下,大家都愿意以签订一个互不伤害条约为代价而换取合作的机会——反正这种相处模式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小队很快发展到十个人,没有炮灰,能力涵盖了各种方面,捕猎时大家运用战术各司其职,战斗力非常可怕。
于是促使蓝和柴郡猫产生这个想法的那点小麻烦也就自己烟消云散了。
56.
蓝去邀请过白,但白拒绝了他。
蓝撺掇柴郡猫去邀请白。
柴郡猫战战兢兢的去了。
白十分感动,然后抓住了他投喂了一大盘鱼片干,最后拒绝了他。
57.
鱼片干挺好吃。
塞给他鱼片干并进行思想德育课程的白好烦。
58.
他们的十人小队并不是全员住在一起的。除了被抛弃的信号灯之外,基本全员都有自己的落脚点,有的人还不止一处。于是被推举为队长的蓝自告奋勇的承担了信号灯在普通生活中的衣食住行问题。
执行者:柴郡猫。
倒不是蓝太懒或者照顾不来小孩,而是因为信号灯总是原因不明的对他抱有一种恐惧的心理,但在面对柴郡猫的时候她就会放松很多。
59.
柴郡猫在帮着信号灯洗澡的时候发现了对方身上那些多得可怕的伤痕。
刀伤、瘀伤、烫伤、鞭伤、烙伤,什么都有,有新有旧。在那些被衣服遮盖了的部分里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就算是见惯了被啃食得一塌糊涂的柴郡猫,冷不丁一看见也觉得触目惊心。
但他没问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以己度人,他觉得有些叫人感觉痛苦或者耻辱的事情可能受害者本人也不想跟别人说。
于是他只是隐约的表达了一下“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们去帮你讨回来”之类的意思,但信号灯很聪明,她点点头细不可闻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懂了。
然而实际证明,他当时没问出来是个错误。
60.
他们保持这种队伍结构安稳的过了一年,期间由于蓝卖保险的收入高得叫人意外,他们重新租了一间大一些的套间搬了次家,除此之外并无大事发生。
信号灯在蓝充足的资金供给和柴郡猫难得耐心的照料之下茁壮成长,总算不再是瘦骨嶙峋的骨骼标本了。脸上有了点肉,神情逐渐开朗了起来,身高也窜起一大截,队友们见了纷纷评价曰:“长势喜人。”
然后他们就会在柴郡猫愉悦的笑容下暂时被红灯驱逐。
那一年恐怕是柴郡猫最无忧无虑的一年了。
61.
柴郡猫十五岁和十六岁交接的那个初夏里,信号灯失踪了。
虽然口中不称其为家人但是无时无刻不行家人之实的柴郡猫和蓝自然忙不迭的开始寻找,甚至发动队友从城头一路翻到城尾,举着手机里那一两张比较清楚的照片到处询问路人,然而始终无果。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队友们几乎全都开始骂娘。对他们来讲,这是队伍里少了一个非常有用处的辅助役,对柴郡猫和蓝来讲,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刮骨剜心的空虚感。
感觉自己的住处都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下空落落的。
62.
他们找了大约有三天之后,柴郡猫在路上偶遇了白。病急乱投医的柴郡猫根本没顾得上他们最开始的那点只有他单方面在意的过节,擎着手机都快贴到对方脸上问他我家丢了个孩子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白退开一点打量了下手机屏幕上的那张照片,竟然点了点头。
“前几天在街口那边看见了,一个挺高的年轻男人牵着她,冷着脸好像在不高兴,开始我看背影还差点看成了蓝。但那孩子好像没有反抗的意思,我只当是兄妹闹别扭了,没去管。”
找到了线索,柴郡猫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了:“他们去的是哪个方向?”
“往出城的方向,中间具体停在了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看着矮自己一个头的柴郡猫垂下眼在手机上戳戳戳准备发短信打电话叫人,白又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我也跟你去。”
63.
白不仅有线索,而且还要求参与着实让柴郡猫吃了一惊。此时距离信号灯下落不明已经过了三天有余,作为没有正式职称的家长,柴郡猫已经急得乱了方寸,而白的武力到底有多强他也是见识过的。一路追去不知前方还会遇到什么障碍,多一个可靠的盟友总是不坏的。
抱着这种想法,柴郡猫聚拢了目前他能够聚拢的成员,包括三个实力可靠的战斗员和一个能力长于追踪线索的成员,加上一个半途突然要求加入的白,六人队伍便气势汹汹地向着出城的方向开去。
64.
说是出城的方向,当然不可能真的出城去。不过是一个指向性的说法罢了,中途他们在什么地方停下都是有可能的。
所有具有加强五感能力的人全都将异化状态打开,以期从喧嚣熙攘的环境中找到哪怕一点点残留的气息、听见一丝丝失踪者的声音。但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些浅显且易逝的蛛丝马迹即使留下也所剩无几难以发现,正如他们最初那天大海捞针时的一无所获那样,或许因为时间的流逝恐怕还要比那更糟。
寻找的过程颇具周折,在此不作赘述。总之依靠着各种各样稀薄的线索,他们其中的那个在战场上向来存在感稀薄的成员这一次可是大放异彩,以各种近乎不可能的方式将它们引导到了正确的目的地。
之后回想起来,柴郡猫总是宁愿这位队友没有这么出众的能力。
65.
他们步入了一个陷阱。
虽然那本来不是给他们准备的,但事实就是,他们步入了一个陷阱。
而且这个陷阱的主人根本不在意他是不是搞错了人,效果也非常他妈的好——要不是这一次临时结成的小号队伍之中有一个第六感强烈的同伴,恐怕他们就全部交代在这儿了。
但即使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作为提醒,警惕着的成员们提前一秒采取了规避防守的姿态,反射性的寻找掩体躲藏在后面,还是被不知是谁自制的钢珠炸弹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有效杀伤。爆炸的烈风将不知具体数目的小钢珠狠狠抛起,如同子弹一样四处飞射——即使他们有所防备,在不知对手攻击手段的情况下,这种出人意料的密集弹幕配合相对狭窄并有杂物堆积的小巷环境,也难免让其中几个敏捷点数不够高的同伴挂了彩。
“这个东西肯定是纯自制的。”队伍中的技术役担当一只手压住自己大腿根里的相关血管以止住腿上从伤口汩汩淌出来的鲜血,另一只手指着被火药熏得焦黑的珠子平稳而冷静的说,“用的是威力小但方便配置的黑火药,小钢珠恐怕也是砸了钢珠店里的游戏机抢来的吧。这个破易拉罐就摆在地面上,恐怕是有人多在附近手动引爆的——就算是无线遥控,拿着遥控器的人肯定也不会在很远的地方。”
柴郡猫忍着剧痛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条布来,用牙齿跟右手配合狠狠缠在左边的大臂上。当时他站得最近,饶是躲得快,左边小臂里也钻进了一枚钢珠。很不幸的,因为钢珠的速度不够而没有打成贯通伤,过后还要花钱在上面动一动刀子;而幸运的是伤口没有破坏到大动脉或者骨骼,只要稍微这么绑紧一点止住血便不会妨碍其他的行动了——反正他是右撇子,左手活动不便对他自己战力的影响确实存在,但不算大。
他妈的。柴郡猫盯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冷笑。不管你是谁,你他妈给我等着,婊子养的。
66.
空气中除了队友们各自的味道之外,还弥漫着火药味和血腥味,仔细分辨的话甚至还能闻到硝烟味之下源自金属的铜臭味。柴郡猫轻盈而伶俐地在杂物之间穿行,前进的同时也在试图从气味中寻找引爆炸药的那个人。
寻找信号灯这件事情暂时被他们押后了。一方面他们觉得找出这个家伙来搞死用不了多长时间,出了这口气之后再继续也是一样的,另一方面,在N市之中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最基本的不成文规定,如若不然,别人就会当你是好捏的软柿子,在你死去之前恐怕见到的人都会来捏一捏。
柴郡猫等自然都不想被当成软柿子捏着玩。白虽然对这种躲在暗处放陷阱的行为不齿,但也对其他人“将放冷箭的人找出来活活剜死”持反对意见,可惜五票对一票,即使他武功高强也没有那个立场来强迫其他几人。
于是事情就这么执行了下去,小队中相对状态较完好、战斗力较强的人分散了开来寻找敌人,剩下的两人正巧都擅用远程武器,于是便担任了居中策应的角色。
他们的敌人非常狡猾。这行动肯定是有事先策划过的,这里由于地形的原因视野非常狭窄,死角众多,两侧的高楼又便于躲藏,让柴郡猫疑惑两个人是否能搜索得过来。
67.
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狡猾敌人选择了空降刺杀作为突袭方式。第一个错误,虽然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但她在行动上的隐匿功夫不到家,一有动作便很容易便被察觉;第二个错误,她选择的目标是柴郡猫——隐蔽刺杀的个中高手,尤其擅长高空刺杀。
当一个人没有把握应对某种攻击方式的时候,就不应该使用这种攻击方式。对此柴郡猫深以为然,理由是被自己擅长的攻击击中甚至杀死了的话,那该多掉价啊。简直是现世报的最好诠释,而柴郡猫讨厌现世报。
所以,在那个大概十四岁左右的女孩从楼间跃起,向着柴郡猫的正上方下落时,后者灵敏的听觉和在生死之际培养出的第六感已经瞬间告诉了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四周杂物很多,但对柴郡猫来讲称得上是障碍的一个都没有。几个轻柔的滑步漂亮的连接起来,就足够让他在重重阻碍之中以一种闪电似的轨迹向前方滑出三米的距离——而这时那女孩还没能下落到射程距离之内。
柴郡猫这时才转过身去看见自己这一次的对手。同样使用短刃冷兵器的暗杀者,在近身格斗上恐怕会有不足——毕竟就是因此才会选择这种一击毙命的手段作为战斗方式。一击不成,她肯定会选择一个方向紧急规避,避免将情况发展成一对一正面搏击的拉锯战。
然后她就在这时犯了第三个、也是最致命的一个错误:她使用了自己的异化能力。
那大概是什么鸟类,柴郡猫不关心这个,倒是应该称赞一声她反应迅速。翎羽从女孩的背后迅速的伸展出来,汇聚出一双棕灰相间的强健翅膀——此时她竟然还没落地。翅膀的拍打引起一阵旋风,产生的升力很好的抵消了女孩因为从高空跃下而将势能转换出的动能——然而她不能在此之后抵抗地心引力重新飞起来了。
就在她伸出翅膀的那一刻,柴郡猫右手中早已经就位的短刀已经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恰巧在女孩静止在空中的那一瞬间,锋锐的利刃干脆的刺进了她的喉咙里。
从她跳下大楼到被刀刃结果了性命,这之间秒针所转动的格数大约是三。
这就是暗杀者之间的战斗。一击毙命否则被一击毙命,谁去管你是男是女是大是小,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68.
柴郡猫迅速的搜索了尸体,拿回了自己的短刀,顺手缴获了原本属于敌方的那一支匕首。
但他没有发现任何与遥控器类似的东西。
他们现在对抗的恐怕是一个团伙。柴郡猫立刻意识到,并且拿出手机向其他几个人群发了短信作为提醒。
69.
“get√”
“了解!”
“我跟小花会小心的。”
看来自己家队友还没遭遇到敌人,这让柴郡猫多少放下了点心,而随后又重新将它提了起来。
如果他们还没有遇到敌人,那么剩下的人藏在哪里呢?
白没有回复。不过反正柴郡猫也没指望他回复。
70.
转瞬之间他就知道白为什么没回复了。
柴郡猫的耳朵告诉他,在他左侧的那个大楼里有一阵急促而混乱的碰撞声与脚步声传来,仿佛是有什么人在仓皇逃命之间撞翻了一大堆东西,随后几乎是转瞬间,“哗啦”一声,在他偏左后的上方一扇难得完整的玻璃窗便被打破,一团黑漆漆的巨大毛球从里面倒着飞了出来,伴随着砰一声闷响和清脆的骨裂声着地,被四周因为这冲击而震起来又落下去的杂物埋住。
柴郡猫反射性的向后跳开,死死抓着短刀时刻准备退走,然而他紧接着发现,这一只原型是哪种黑黢黢巨大的猛兽的实验体——异化之后的身形足有柴郡猫的两倍多还要大——至少已经失去了意识,那些不属于人类特征的部分正在迅速的消退。因为支撑物体积的缩小,那些将他埋起来的杂物也一点点继续向下坍塌着,恐怕会构成二度或者三度伤害——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他收回警戒姿态向着被害人飞出来的那个位置看去,气定神闲、连衣服都没破的白正施施然站在那里低头看手机。
然后紧接着,柴郡猫的手机便悄悄震动了一下:
“我知道了。”
白在破掉的窗口前向柴郡猫挥了挥手,转身又回到建筑物里面去,只剩下柴郡猫一个人缩在底下,一边因对方的实力而被震慑,另一边还无端端气得牙痒痒——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71.
将这一小片楼群仔仔细细的搜查过一遍之后,他们全员再一次聚在一起交换了情报,随后发现了一个叫人有点毛骨悚然的事实:
在那些他们杀死或者修理了一顿放走的敌人之中,没有一个拿着类似遥控器的东西。
往好的方面想,就是那个负责引爆的人搞了一发大新闻之后就自己一个人暗搓搓的溜掉了,由此推论的第一种可能是对方为纯技术工种,没什么战斗力,第二种可能是对方地位居于组织顶端,有权力使自己先行撤退将别人当作炮灰,避免一切可能遭遇危险的战斗从而保护自己的安全。这两种情况道都不是特别叫人害怕,毕竟一个缩头乌龟这一次不亲自出马,下一次当然也不会,只是过后一段时间大家要小心一些技术流或者人数流的打击报复,实验体人数就那么多,能打的更少,只要大家聚集在一起,总体来讲风声虽紧但影响不大。
往坏的方面想,就是炸弹里使用的是传感器引爆的技术或者根本没放引信。能搞得到传感器的人不少,但能搞明白并且做成引爆装置的人不多,不是技能点已经点到了顶端的技术流,就是非富即贵的关系户——不论哪一个都意味着对手将会有顶尖的装备,没准就能千里之外取人性命,非常叫人讨厌;另一种想法延伸自蓝的卵型是磷——什么样诡异的东西都可能是卵的原型,没准就有一个敌人的能力是制造并且黑火药呢?时时刻刻防备着挨炸可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验,而且就算他这一次遁了,一个能随手扔炸弹的人想要上门寻仇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正当小队成员们就到底是搜索第二次还是放弃思考这件事继续追踪线索产生分歧的时候,当事人之一帮他们作出了决定。
信号灯本人怯生生的从路口垃圾桶的后面伸出了一个脑袋。
72.
反应最快的一个是柴郡猫。虽然他没闻到或者听到信号灯的接近,但三天以前就完全进入了“我妹妹丢了翻遍整个城我也要找出她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尸的话就找出凶手千刀万剐”状态中的傻哥哥已经因为欣喜若狂而没工夫对这种不正常的事情产生质疑了。
柴郡猫感觉自己只花了一瞬间就到了信号灯的面前,上下打量对方检查状态又花了两秒:她还穿着她走失时的那一条漂亮的连衣裙,而现在它已经破破烂烂而且满是脏污了——上面沾染着泥水和血液的痕迹,而那些血液显然来自于她自己。
信号灯虽然能使其他人无法接近她的十米之内,但那只是一种类似心理暗示的技术,使有这种意图的人在接近那个范围时于潜意识中产生强烈的拒绝感或恐惧感。虽说在实际上杜绝了敌人向她接近,但并非物理屏障——即是说还是能够通过远程的攻击伤害到她。毕竟死物是没有拒绝感或者恐惧感的概念的。
现在信号灯裸露在外的那些皮肤上就布满了刮伤、殴伤和鞭痕,显然遭遇了惨无人道的对待——柴郡猫甚至不敢去想那些有衣服遮盖的地方到底会变成怎样凄惨的景象,因为害怕碰到对方的伤口,柴郡猫甚至连抱一下对方都不太敢。
信号灯在墙角瑟缩了一下,好像难以置信一般盯着柴郡猫的脸看了一阵,然后抓着他的手向着拐角的另一边拼命拖着。柴郡猫不疑有他,只以为对方有什么话要说,于是没叫小女孩费什么力气就自己跟了上去。
“柴郡猫!你回来!”跟在身后的某个队友这么喊,柴郡猫连分辨到底是哪个人的声音都懒得,当然也没听从。
事后回想,这是他犯的第一个错误。
73.
第二个错误,是在当信号灯向他要一把匕首的时候他也没怀疑什么,把从鸟人姑娘那里捡来的那一把亲手递到她手心里了。
第三个、也是近乎致命的错误,就是在当小女孩握着匕首突然哭了起来的时候还是没意识到不对。反而矮下身去帮她擦眼泪,一边柔声安慰一边询问到底怎么了。
74.
“对不起!非常非常对不起!但我想活下去!他要杀了我!我想活下去!”
信号灯哭着说,语无伦次。而与此同时,有一种冰冷而锋利的感触刺进了柴郡猫的胸口,随后尖锐的疼痛混杂着恶心的感觉让他眼前一黑。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而一开口,先吐出的不是句子而是鲜血。疼痛让他呼吸困难。他反射性的站起身向后退,而一阵痉挛似的感觉使他的四肢不受控制,只能勉强转移重心靠在身边的墙面上,然后顺着它的支撑滑下去,倒在地上。
冰冷和疼痛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几乎要逐渐淹没他的意识。信号灯仓皇而惊诧地看着倒下去的柴郡猫,然后捂着嘴,转身逃跑了。
75.
想活下去,这是作为一个生物最基本的本能。维持生命,繁衍,传递基因密码,将种族的后裔留在这世界上——当然最基本的一点是维持生命。
所以谁又不想活下去呢?
柴郡猫费力的移动手臂。他现在已经不可能运用手腕的力量精准的甩出刀子了,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将手伸进夹克内层,然后过了一会儿,马卡洛夫手枪击发的巨响就在整个街区里响彻。
一击毙命或者被一击毙命,暗杀者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信号灯明显是个新手,而她挑错了下手的对象。
于是报应来得太快了。
76.
柴郡猫对自己将会在某一天死于非命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因此在那天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觉得惊讶,他死过去之前根本没想到在自己的将来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虽然醒来了,但身体上还是有相当的不适感。也不知道他昏睡了几天,这期间肯定没吃饭没喝水,喉咙干得火辣辣的在痛,四肢也沉重无力,每一个关节都因为长时间闲置而难过得要死。但这些不是首先应该考虑的问题:柴郡猫并不能从四周的环境来推断出现在所处的地方——这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房间。
他从来都不惮于以最坏的形式来推断自己现下里所处的境况,幸运的是当他开始准备自己吓唬自己的时候,嘎吱一声,门开了。
进来的人是白。
高大的青年熟门熟路的走到床前,摸了摸柴郡猫的前额,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句:“总算退烧了。”
然后他又顺手摸了摸柴郡猫的头顶,后者拼着自己身体状况不佳而反射性的给了他软绵绵的一爪子,当然没什么效果。
77.
柴郡猫在受伤之后就被白捡回了自己家里修养,理由是这里药品充足而且总是有人在,白家里毕竟是武馆,所有人都对各种伤口的处理方式非常熟悉,去不去医院花那点钱都无所谓。
别人家总没有自己家舒服,更何况柴郡猫自认为和白算不上什么特别熟的熟人,但待上一阵儿之后,柴郡猫就在其中感到一种诡异的平稳安逸的感觉。
他这辈子第一次接触到身兼父亲这一身份的男性以及身兼母亲这一身份的女性。白的父亲是现任的信义堂堂主,虽然是普通人,但真要放出去恐怕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实验体都打不过他。可惜此人空有一身能横扫八荒六合的武艺却被内人一只鸡毛掸子治得服服帖帖,每天安安稳稳的教训弟子然后买菜回家做饭,每月准时上交收入。而白的母亲则有着奇特的双重标准,对儿子的朋友如同春天般温暖,对儿子本人却犹如严冬般冷酷。一边端给柴郡猫补身体的鸡汤一边对自己家儿子耳提面命的场景屡见不鲜。
信义堂虽然年轻人扎堆,人际关系间的气氛好得简直不像是N市。大家都是实验品,平日里相处时竟然丝毫火药味或者隔离感都没有,柴郡猫想象不出为什么有人敢于不带一丝戒心的去接近另外一个人。来自白的家人的温暖也叫柴郡猫猝不及防,只能躺在床上的那几天里他浑身都是僵硬的。
实际上当然不会有什么小说中写的诸如失足少年被爱感化痛改前非一心向善之类的剧情。柴郡猫在能下地的那一天就以太过叨扰为由向信义堂告别,回到自己跟蓝合租的那套房子里去了。
对被毒液浇灌而成长的鲜花来讲,清水与它好比剧毒;对在杀意与争斗中成长的柴郡猫来讲,纯粹的善意叫他浑身不舒服。
他发现自己不能理解这些人脸上平和淡雅的微笑。甚至于他已经有些搞不懂自己一直坚持着的那个表情所应该表达的真意了。
78.
回到租住房里,柴郡猫因为一直接触着不熟悉的情感和环境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恐怕在这里比有人悉心照料的信义堂里更适合让他恢复。
比起一堆人乱哄哄的挤在一起,柴郡猫倒更适应被单独一个人放在一个安静的空间里。任何人的接近都总是让他本能的感到威胁,更何况人群。清楚并且尊重这一点的蓝也只是就之前缺席行动坚持卖保险的做法郑重的道了个歉,过后每天进来看一看他缺不缺药品或者生活用品,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当神经松弛下来之后,因没人打扰而觉得放松而且空闲到不知该做什么的柴郡猫终于有精力去消化之前那件事情给他的精神带来的影响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不提信号灯的事情,不代表这件不明不白的事就那么消失在柴郡猫的脑海里了。
79.
之前有好几个星期,柴郡猫在半夜里都会被噩梦吓醒。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不是说被噩梦吓醒,而是因为杀了人而做噩梦。有时他是梦见信号灯的脸对他哭着说我想活下去,有时候是重复对方将匕首刺进他胸口的那一幕。在梦境里那些负面的情感都如此真实,甚至等到他醒来之后都有好一段时间觉得呼吸困难。
最初一段时间柴郡猫以为那些负面情感是由对死亡的恐惧和冰冷的疼痛造成的,然而过了一阵之后他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并认为这不过是单纯的场景重复或者缺少了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而造成的短暂不适应。因为当他回忆起当时的境况时,最先产生的情绪并不是后悔或者遗憾,而是庆幸和满足——对当时他将信号灯一击毙命而产生的庆幸和满足。
其实他早该意识到了。不论是他日常接触的普通人人为的还是那些电影电视书籍里描写的虚构故事,当正派的主人公有一个关系亲密的人出于某件危及到对方生命的事件而不得不背叛他时,即使近乎伤及性命,在误会解开后主人公也几乎都不会苛责对方。然而长期接受这种想法间接的熏陶的柴郡猫,却在自己意识不清的时候果断抬枪对着信号灯的后脑毫不迟疑地扣动了扳机。
间接的熏陶总是没有切身的教导给人的影响大,而在这一方面,手把手的引导着柴郡猫的就是残酷的生活。
他觉得自己没做错。实际上与他有近乎相同经历的蓝也认为他没做错。经年累月的残杀屠戮之间,活下去已经成为了他们行事的第一原则,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手段。
柴郡猫只是将这个信条贯彻到了极致:你要是杀我,你也别想活。
80.
虽说平稳而安定的生活很令人心生向往,但柴郡猫已经意识到自己肯定已经无法彻底融入普通人之中了。他们从最根本的思想上处事上就有着极端的分歧,不同的生活造就了不同的人,而他与所谓的普通人之间显然隔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这很令人沮丧,但柴郡猫没用多长时间就让笑容的面具重新回到他的脸上,并且显然将其加固了一番。
意识到自己与普通人之间的不同之后,柴郡猫反而不必再为了那融入普通人社会的渺茫希望而用普通人的那些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了——什么不能欺骗不能偷窃,我们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为何我要遵循你们的道德观。
想通了这一点,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牢不可破深不可测。从前那个顶多玩个隐蔽刺杀甩个飞刀放个冷枪的柴郡猫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到几乎令自己人也心寒的柴郡猫。
81.
“猫,为什么要让那个连自己名字都不肯说的家伙加进来?”蓝带着难得郑重的表情向他询问,“你也知道她的接近肯定是有目的的吧。”
“那个是储备粮。”坐在椅子上、将载具的前两只脚危险的悬在空中,后仰着保持微妙平衡的柴郡猫根本懒得把视线从现在正在阅读的杂志里移开,“我都已经提前跟大家说过用不着在意那家伙了吧。不管她有什么目的,死了之后就肯定达不成了。”
蓝挫败地叹了一口气:“不是这个问题。”
他干脆盘腿坐在了柴郡猫前面的空地上,准备进行一场长时间的谈话。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的目标是我们之中哪一个人的性命呢?万一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便已经接近对方找到机会得手了怎么办?就算不是这样,也有因为她进入我们内部的这段时间里就将原先就有内部矛盾的成员间裂隙扩大的可能,最后成员关系不和而因此分裂该怎么办?另外‘先吸收组员再将她杀死’这种做法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一旦传开,在我们因为各种原因需要更替组员的时候对新血的加入也有影响。”
柴郡猫仍然不太想理会他:“那又怎么样?”
“你就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不对吗!”蓝质问。
“能让大家更轻松的活下去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杂志被柴郡猫翻过一页。
“当然不对!”蓝腾一下子以要冲破天花板的气势重新站起来,“总之以后不能再用这种手段了,既然被其他人推举成了领导者,我就要为内部安全和结构稳定负责,这种做法隐患太大了!”
柴郡猫终于把一直挡住他的脸的那本杂志拿开了,嘴角的弧度一如往常:
“那我要是拒绝呢?”
82.
“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蓝说。
而这不是什么气话或者玩笑话。他们从来不拿杀不杀之类的话题开玩笑。
83.
当重心因为外力而破坏了那一点危险的平衡,视线的角度急速的变幻时,柴郡猫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因为体格差距的关系,蓝的手对柴郡猫来讲很大,手臂也很长,这个男人只需要一只手就能将他的脖子全部掐住,将他扼死恐怕也会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但现在他却只能用另一只手撑着地板来支撑自己的体重,掐着柴郡猫脖子的那一只手则不敢妄动。
椅子早已经因这一系列的动作而甩到一边去了。蓝撑着地面俯视着柴郡猫平静的琥珀色瞳孔,以及顶住自己额头的那一把打开了保险的马卡洛夫剩下的部分。
在同一间房子里住了将近三年,柴郡猫已经太了解蓝这个人了,当他听到什么话的时候会做出什么反应,他早已了若指掌——当然会针对性的预防起来。
与蓝掐断他脖子的速度相比,柴郡猫还是相信自己扣动扳机的速度会比较快。
84.
“你比我强。”柴郡猫开口了。
“你比我强很多很多,如果我正面跟你对决则肯定不会有胜算。事实上就算是比你弱很多的一些人,我如果去与其正面交锋也只有失败甚至身死这类的结局。”
仿佛依靠什么听觉无法捕捉的交流方式完成了什么协定一般,柴郡猫的手指缓缓移动到保险栓上,将它重新扣好;而蓝也用同样缓慢的速度将自己的手从柴郡猫纤细的脖颈上挪开。
两个人重新站起身来,相互面对着后退了两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柴郡猫将手枪放回夹克内层的口袋里以示公平而没有敌意。
“就因为我们实力上的差距,你可以去自由的选择你的对手,然后跟他正正堂堂的面对面一决胜负;而我在面对大多数敌人的时候都只能仰仗装备、地利,以及对方的疏忽大意——我们站的位置不同,能看到的景象不同,也因此有着不同的想法。
“对你来说,平息那种饥饿感只需要随便出门发起挑战就可以了,而对我来说则是长时间的跟踪、探索地形、制订计划等等一系列耗费时间跟精力的大量工作,并且每次行动都伴随着比你要高得多的风险。弱者想要获得跟强者同等的东西的时候所要付出的东西更多。
“因此,在我看来你那些为了大家之类的鬼话全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组内跟我一样的人几乎有一半!我们只是想不管那些仁义道德在现下里规避风险活得轻松点不行吗!”
柴郡猫捡起落在地上的杂志,转身将它重新放回书柜上去,沉默了一会儿。
蓝想了一阵却也无言以对,张嘴想说点什么移开话题的时候,却又被柴郡猫抢过了话头。
“分家吧。”他说,“叫强者迁就弱者的生存方式,和叫弱者迁就强者的生存方式一样不明智。”
蓝又张了张嘴,还是无言以对。
85.
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将近三年,分割起财产来却惊人的简单利落。柴郡猫自己叫了搬家公司,花了一天时间干脆在城市另一端找了个小小的出租房,第三天早上就打包离开了。
柴郡猫跟蓝闹掰了的事情没过几天他们的同伴就全都知道了。虽然说是分家,但没人愿意离开整个集体去跟着柴郡猫。当然,柴郡猫本人也觉得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而经过他的审核,他的同伴们肯定都是好好的长了脑子的。
他自己一个人也乐得轻松。
少掉一大家子人需要他时刻操心人际关系方面的问题,他顿时就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与此同时也没人再对他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捕猎而指手画脚了,而他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爱穿什么穿什么,爱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而不用在意同居人时不时的建议和嘲讽。
即使自从蓝开始卖保险后,数量可观的提成让他不需要再操心自己的生活费问题,过去三年间出于习惯他总是在打工。这时他庆幸起自己没有间断给自己的储蓄,打工的行为让他积攒下不小的财富,再省吃俭用一些,起码能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年。
他也仍旧在为了自己的水电煤气费房租餐饮费打工,但现在他手中的资金也是能够绰绰有余的支撑起他的小康生活。
86.
柴郡猫去穿了个唇环,然后搞了一台二手的机车用于通勤。
他现在打工的便利店店长笑话他说他已经彻头彻尾是个不良少年了,柴郡猫也只是笑。
他干的那些事而可比不良少年情节恶劣得多了。
87.
城市就那么大,有的时候他也会跟蓝不期而遇。
蓝虽然心大而且蠢,发生的不开心的那些事转头就忘,但要说对柴郡猫这种自立门户似的行为心里没个疙瘩是不可能的。
“你就一点也不后悔?一点也不难受?直说吧——你就一点也不想我们吗?”说着这种三流言情剧似的剧情,现年二十一岁的成年男子就差哭天喊地的下跪求柴郡猫回去了。
“要说没有是不可能的。”柴郡猫在对方眼睛里燃起一点希望的火苗时眼疾手快的将它掐灭,“但这些又不能当药吃,我还得活着呢,谁管他。”
“你就那么怕死吗——”蓝对着柴郡猫无情离开的背影喊,而后者连踩在围墙上的步都没停:
“一,这跟我怕不怕死毫无关联;二,对,我特别怕。”
“你没死过一次,是不会知道那种怕的。”
88.
十八岁的柴郡猫依然时不时带着笑容愉快的穿行在黑暗的深夜里。坑蒙拐骗潜伏暗杀,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让他在这一片街区声名鹊起——当然基本都是恶名。
有一段时间他试着跟一个大组织的头头走得近了点,坑到一批跟手枪配套的子弹,甚至还时隔多年的见到了当年他们在孤儿院里吃过的那种小药片,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还是屯够了粮食之后便迅速的找了个理由神隐了起来,避过了风头之后才又出来活动。
他故意避开自己从前的那些同伴们的生活半径,自己愉快的过着自己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
突然有一天白在他埋伏着的灌木丛边路过,两三下就把他从花坛里揪了出来:
“蓝都跟我说了,你跟我回信义堂。”
柴郡猫当然反对,当然进行了物理上的抗议,当然全部无效。
89.
信义堂传承着的功夫是名叫形意拳的拳法。
白把柴郡猫拎回去的目的显然是对他进行各种意义上的教育:思想上的和武力上的。
思想上的可以暂时押后,反正看他现在这个状态也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而武力上的,虽然十八岁年龄太大了点,但作为实验体,柴郡猫身体的柔韧度还不错,勉强算有一教的价值——至少是实验价值。
信义堂少主兼教头多了一个学生,分外的愉悦。
柴郡猫分外的不愉悦。他头一天就被整了个半死,第二天也是,第三天也是,第四天当然也不能免俗,第五天他决定执行自己的逃跑计划,被镇压。
“你不是嫌弃自己弱吗,我教你正面对敌的方法,你怎么还是不愿意。”白俯视着因为疲劳和计划被挫败而奄奄一息趴在练功房门口地面上的柴郡猫,特别不解。
“所以说不是这个原因……算了,跟你这种怪物说你也肯定不懂。”小猫恹恹地说。
“虽然你说了我不一定懂,但你不说我肯定不懂啊。”白蹲下去,摸了摸柴郡猫的头。
柴郡猫迟疑了一下,这次他懒洋洋的回蹭了蹭白的手。
90.
他们用了第五天的一整个晚上谈了谈人生,也没管更深露重什么的,就那么坐在院子里从过去谈到现在。白知道了柴郡猫到底是怎么从孤儿院最低端一路摸爬滚打活到现在的,柴郡猫也知道了白作为武馆堂主儿子平时的压力到底有多大,他们也多少能明白对方为此到底付出了什么又舍弃了什么,最后因此得到了什么——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第六天黎明时分,时值深秋,朝雾朦胧,太阳缓缓升起来的时候就似白纸上一个规规整整的红点。柴郡猫不知不觉就在门口睡着了,白也没好到哪去,一向生活规律的他突然通了一个宵,饶是能忍眼皮也不停的在打架。
91.
过后白再也没提按着柴郡猫练功的事情,只是说要是他想的话随时能过来,柴郡猫哼了两声,勉强同意了。
被放归自然后他依然我行我素,但好歹也时不时固定出没在信义堂看上个一招半式吸取经验;捕猎的时候仍然是踩点暗杀,但好歹没再去坑蒙拐骗;跟从前的那些同伴们关系也有所缓和——虽然一年过去,蓝他们在适者生存的激烈竞争中减员得厉害,最初的十个人已经只剩下六个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再重新聚在一起。
92.
蓝对柴郡猫的机车似乎很有兴趣。
于是柴郡猫拒绝了对方请他搬回去一起住的提议。
机智。
93.
时间也就那么过,一晃两三年就没了。他跟蓝组织里的成员也因为各种原因一直在换。有的是因为战斗减员,有的只是因为年龄到了卵逐渐衰落,最后被从名为人生的游戏里强制退出,还有的就这么不声不响的人间蒸发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知道是不是柴郡猫的错觉,他觉得这段时间里形势越来越严峻。大小帮派之间斗争的目的似乎有些不纯,很多时候好像不单单是为了捕猎,反而将杀伤对方的有生力量作为了首位目标。
与此同时,关于「笼」的那个都市传说——他知道是真的但他从来没想进去过,于他这也就是个都市传说——最近在实验体之间又一次被炒起来了。倒不是说以前这种事没发生过,但这一次热度尤其的高,甚至最近加入他们的那一对小情侣在没事的时候都在商量要不要去找一找碰碰运气。
“别犯傻。”柴郡猫劝阻道,“去了基本就是死——你见过有人从里面出来的吗?你们俩离卵自行衰落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先享受生活积累经验,想要死而无憾等到时候再去也来得及。”
小情侣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94.
不管小情侣们听没听进去,蓝反正是听进去了。现年二十四岁而且自觉大限将至的高龄实验体最近颇有些坐立不安,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斗争。
然后某一天,他们刚刚进行完捕猎进食等一系列活动。月色正好,吃饱了的柴郡猫正和以往一样独个走在一段围墙上消食,蓝就突然找了过来:
“你最近有没有闻到过「笼」的气味?”他问。
柴郡猫心里一惊,但还是强作镇定。他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以坐在围墙上这个动作拖延了一下整理心绪才开口:“问这个干嘛?你想去送死?”
“什么送死,”蓝的语气还是跟往常一样,听不出任何准备英勇就义的大义凛然:“你就不能跟我说两句好话么?对着不认识的人你都能甜言蜜语的哄人家,到我这里全成了诅咒了。”
“什么诅咒,我说的是实话——把你当朋友才说的。从前有那么多人找进去了,你看哪一个又出来了?”
“没准就有呢,是你不知道而已。”蓝盯着柴郡猫一成不变的笑容,总感觉从上面过度解读出了一点嘲讽。他有些来气:“你还年轻,但我已经二十四了,对咱们这种人来说,这就是大限将至。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我干嘛不进去碰碰运气?”
柴郡猫沉默了一会儿。蓝重申:“我二十四了。”
二十四岁意味着什么,作为实验体的他们都清楚。除非极少数情况,从出生时就被种植下卵的他们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活过三年了——更普遍的是在一两年之内能力便会逐渐衰弱消失,最后死去。
“走。”柴郡猫突然开口,“机车在巷口,把你那件沾血的衣服给我脱了再上车。”
“什——现在?去哪?”
“「笼」啊,快点,没准一会儿人家就关门了,跟商店一样。”柴郡猫一脸轻松愉快:“我跟你一起去,免得你又犯蠢叫人给卖了——给我把衣服脱了!不许弄脏机车!”
95.
柴郡猫的“我跟你一起去”,不是指用机车将蓝送到门口,而是把机车停在门口跟蓝一起进去。
“……你确定?你才二十,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呢。”蓝劝导,但柴郡猫已经决定了的事情要是能被蓝给劝退,那肯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不给别人发个短信什么的道个别吗?”柴郡猫问,蓝摇了摇头,反问对方,柴郡猫也摇了摇头。
他自诩没有朋友,可实际上还是有那么两个的。其中一个是蓝,而另一个是白。蓝跟他将要一起进入「笼」,没什么好告知的,而白……
比起这么隐晦的宣告自己的死亡,还是就让我也这么人间蒸发吧。
96.
「笼」的入口从形制上类似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而事实上它似乎也就是一个地下停车场的入口。
他们进去,被编号,被注射了麻醉剂,被关了起来。
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们俩心里都没底。
97.
不知道过了多久,柴郡猫再一次醒来,睁开眼睛时不死心的多眨了几下,才意识到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并不见光。
完全黑暗的空间让他本能的感到不安。他并没挪动自己的位置,而异化特征立刻在柴郡猫的身上显现,通过增强了的五感,他能通过四处压抑着的呼吸声确定这空间里并不只是他孤身一人——甚至人数还会非常多。
他完全摸不清「笼」的管理者到底有什么打算,但现在的情况似乎容不得他仔细思考。即使他夜视能力颇佳,但在这种完全不透光的环境里还是什么都看不见——除非有人有红外线视觉,否则在这一点上想来大家都是一样的。从听力上来判断,他四周不远处有大约五个恐怕已经醒了的呼吸声,在敌友不分的情况下,他觉得还是保持警惕缓慢的离开比较恰当。
98.
柴郡猫轻手轻脚的四处游荡,试图寻找一个人比较少的相对安全的地方等待——毕竟除了这个,依现在的条件来看他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有这种想法的显然不只有他一个。随着时间让麻醉剂的效力减退,越来越多的人醒来开始意识到现在这种不明的状况,也开始各显神通寻找相对安全的地方。
柴郡猫的眼睛似乎能看见点东西了——跟适应光线肯定没关系,如果他处在一个完全无光的环境里的话,根本就没有光线能让他适应。于是合理的解释肯定就是这空间内部自己产生了光源——
——蓝。
柴郡猫四处张望了一下,倒没有发现特别明显的光源。
算你小子聪明。他满意的想,然后缩回了自己呆着的角落里。
99.
时间无情的流过,现状没有任何改变。没有明显的光,没有食物,没有水,当然也没有药物。
「笼」的管理者将他们这么关在一起的意图,柴郡猫已经隐约猜到了。实际上可能之前也有一些人较早的猜到——或者他们单纯饿了。不久前他还听到远处的打斗声,而现在那已经结束,变成了嗫嚅的啃食声。
——渴了就喝血吧,饿了就吃肉吧,卵衰落了就猎食同类吧,在这里,这三种需求被规定使用同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
这就跟养蛊一样。柴郡猫对此颇有些腻味,但为了自己那个高于一切的“我要活着”的目标,他还不得不做。
他在黑暗中整备,调整姿态准备潜行,然而就在此时,他背后某个位置突然冒出来一个光源——
——蓝白色,幽幽燃烧的冷光和普通的鲜艳橘红的火焰一同烧了起来,在这个绝对黑暗的空间里散发出几乎要将眼睛灼伤的光芒。
即使双眼生疼,柴郡猫也掠过那个正烧着了的人强撑着向冷光中心看过去,然后他不出意外的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蓝你个白痴快关灯啊!!!!”
100.
当你处在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里,要猎杀与你处在同一空间里的其他人以取得自己活命的机会时,突然有人用一个强光源把自己的位置标识了出来,同时还有一个似乎能让别人自燃的可怕能力时,你会怎么办?
反正柴郡猫是觉得,他会不顾一切先搞掉这个傻缺。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跟正常人的想法不会有太大差别。
实际上也是这样的。
所以蓝就死了,而柴郡猫一点办法都没有。
101.
他在黑暗中无聊的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在一醒来就应该去找蓝免得他把自己给蠢死——或者他不是蠢死的,而是对手太难缠实在没办法了才使用能力的。
如果是这种情况,他如果在旁边或许也能帮着补上一刀。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强的。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了。蓝已经死了,而他连帮他收尸都做不到。黑灯瞎火,谁知道这事情是谁干的,甚至到底是哪个家伙在啃着蓝的尸体柴郡猫都无从查起。
想这些真的没用了。柴郡猫握着手里的小刀,凝神静听着一个逐渐靠近的微弱脚步声。
他的空虚的腹部告诉他,又该吃饭了。
102.
柴郡猫觉得自己变成了某种食腐动物。他不时从地下车场的一个承重柱移动到另一个承重柱,以这些为据点逐渐摸到了墙壁的边上,守着一具早已经变冷的尸体,饿了就啃上两口。直到它变得不新鲜了之前,恐怕他都能依靠这种防御型的战略安定的待在同一个地方节省体力。
他已经放弃了在这一片黑暗之中计算时间。曾经他有一块夜光手表,但在此处,大片视力超乎常人想象的异能者环伺之中,再小的光源都可能暴露他的位置。敌在暗我在明这样的情况向来是柴郡猫所极力避免的,所以当他醒来后不久,便当机立断的将它扔掉了。
于是他不清楚从自己进入这个绝境以来已经过了多久,从蓝死后又已经过了多久。一片黑暗之中能叫他安心的除了手中的武器之外只有身边这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它很安静,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只是静静的腐烂,并且在完全腐坏之前提供给柴郡猫行动所必需的热量和水分。
在不能全然信任对方的情况下,显然不能说话的朋友才是最好的朋友。现在躺在地上,手臂跟腹部都已经一塌糊涂的那个可怜人就是这样。数个小时前他还活着的时候,在发现了柴郡猫后就那么大喇喇的走过来,并不表现出攻击性,而是站在一个合适的距离询问对方手环上的编号到底是多少。
柴郡猫并不理解对方询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但他也没打算理解。当时他正饿得难受——虽然不是忍不了,但送上门的食物谁又会拒绝呢?
于是他很平常的笑着,做出友好的姿态回答“X-168”,而背在后面的手中已经攥紧了匕首的刀柄。
对面的人露出了一个明显是失望的表情,然后抬起手臂,左右手中双枪的枪口全都齐齐指向柴郡猫的要害部位:“很可惜,不过请你去死吧。”
随后两声枪响,巨大的回声在空旷的废弃停车场内回荡,但也只有那两声枪响。他不知道柴郡猫对对方的突然发难早有准备,也低估了异化后柴郡猫的速度与灵敏度。对方右手率先扣动扳机时,柴郡猫已经掐着时间矮下身去,用力蹬地向前蹿出,瞬间他们之间“合适的距离”就已经被拉进了一半,而原本瞄着他的眉心的子弹自然也打空;来人立刻调整了左手的枪口向着柴郡猫变化后的位置发射,但事发突然,这调整不太成功,被柴郡猫一拧身闪了过去——或许他也并没想要击中柴郡猫,而是想要阻止他进一步的前进,就这一点来讲,他确实做到了,而他没能阻止死神的脚步继续向他靠过去:
一支匕首已经钉在了他的喉咙上,稳准狠。柴郡猫借着躲避子弹的那个动作自然地旋转身体,隐蔽的利用惯性加大了他投出匕首时的力度,对方注意到时,这攻击已经让仍未削去手枪后座力作用的搭讪者猝不及防,避无可避。
攻击者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柴郡猫才没有心思管对方到底瞑不瞑目,直接将尸体扛起来并且捂住刀伤,在确保没有鲜血滴落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原地。
刚刚射击的火光显然暴露了他们交战的位置,不论是处于防范对方的同伴还是防止有人想要渔翁得利,柴郡猫都觉得首先改变自己的据点是当下里最应该做的事情。
103.
等到达了一个柴郡猫觉得安全的地方,他才回收了自己的匕首,等着血液多少流出去了一些之后才准备开饭。
这段时间他挺无聊,便又想起了不久前这一位搭讪过来的死者那句“你的编号是多少”。单纯的好奇心驱使他伸手向着尸体手腕上的那只手环上一抹:
A-088。
他还记得当初刚刚进入笼的时候,柴郡猫和蓝趁着打了麻药之后还勉强清醒的那点时间交换过自己的编号。他自己是X-168,而蓝是S-076。
看来编号跟进入笼的顺序没什么关系,应该是随机的,同时按照这个格式,进入这个地下车场的实验品恐怕有超过二百人——或许三百都不止。而这样看来,缀在前头的英文字母就算二十六个全都用上也不可能不重样,想来肯定有重复的。
或许对方早就发现了这一点,随后便开始寻找跟自己的字母相同的实验体,而具体做什么呢?暂且结盟吗?
柴郡猫不觉得手环上的一个字母就能让他全心全意的信任其他的陌生人,因此这推论也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现下里还是填饱肚子再说。
104.
又过了不知多久,柴郡猫稍微打了个盹,醒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坐着一个人,条件反射性的就抓起刀子向那个方向戳过去——然后被对方轻而易举的拦下。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吗。柴郡猫常借由对手的一时疏忽大意而断送他们的性命,而现在自己当然也理应遭遇相同的命运。况且他睡得不沉而对方却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接近,至少对方的潜行段数就比他高了不止一个数量级——在异化状态下,他的耳朵即使是睡着了也该是很灵的。
正当他正因报应不爽之类的理由绝望的等待着死亡的时候,耳边响起来的声音却使他如蒙大赦:
“是我,你睡迷糊了?”
是白。
105.
“你的编号是多少?”
“Z-059。你呢?”
“X-168。你怎么进来了?”
“唔,就是进来了呗。还跟徒弟走散了。你倒是,不像是会凑这个热闹的人呐。”
“我是跟着蓝进来的。”
“蓝那小子……他人呢?”
“……”
“……啊。”
随后他们不再说话。
深刻的感情和着寂静降临,如倾盆大雨一般毫不温柔的将柴郡猫浇了个透彻,而过了一会他才正经的意识到这种陌生情感的名字和它的来源。
或许他是在因为蓝的死而悲伤。他猜想。他之前从未因同类的死亡感到悲哀,因他知道死亡就是最终的归宿,而区别不过是早晚。
他是真心希望蓝能够多活上一阵,哪怕只有一年也好。
果然从一开始就该阻止他。
106.
柴郡猫没问白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也没对对方到底为什么要进入「笼」。现在这个环境下——缺乏休息、正经的食物和水、必须时刻警惕着——他连思考都进行得很艰难,唯一知道的只是身边的人可以信任。
于他来讲这就够了。
此前他从未见过白的异化形态,甚至没见过他使用武器,现在也是一样。就算进入绝地,他也仍旧保持着作为信义堂少堂主的武者风骨——还是一身白的衣服,不过换了个款式罢了,看似没有携带其他任何东西,仿佛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他身上带伤,恐怕之前已经经历了好一场恶战,但神情间仍然一如既往的平和,不见丝毫疲惫的迹象。
那之后他们就不再有交谈,只是在原地静静的坐着。
107.
直到四周逐渐有压抑着的脚步声缓慢的靠近,他们之间的沉默才被斩断。
是白率先且突然地开口的:“你听着,万一我死了——”
“不会有这种万一的。”柴郡猫笃定。这句话他说的发自内心。
他隐约感觉到四周聚拢来的人到底是要干什么,但他是真心不希望那个万一出现。
如果它将会发生的话,柴郡猫信誓旦旦地想,我一定会强行扭转这个事实,哪怕用我自己的性命。
虽然认识的时间没有蓝那么长,但柴郡猫首先觉得白那么强怎么会死,然后回过神来也是认真的希望白能活下去的。
一年太奢侈了,几个小时也好。
起码求你死在我之后吧。他想。别让我看见你死,我受不了这个。
108.
柴郡猫第一次见到了白的武器是什么。当窸窸窣窣的声音接近,四周的人围上来之前,白已经嘱咐过柴郡猫安静的呆在原地不要出声,甚至最好把能反射微光的眼睛也给闭起来。后者当然没照做,于是他看见白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条九节鞭——柴郡猫没觉得惊讶,反倒认为这样考验技术难以使用的武器非常适合他。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太远,但他仍然能知道白的一举一动。在围困他们的人一拥而上之前,白已经甩出鞭子准确的击打在离他最近那人的额头上,将其击昏作为挑衅,同时摆出架势示意对手们,他已经准备好了。
意识到单打独斗不能成事的敌人们纷纷各显神通扑了上来,但他们普遍实力不强,正面冲突上的实力甚至不如柴郡猫。白将九节鞭舞得虎虎生风,最后那两节鞭子时不时便击中哪个人的头部、腹部,甚至有时还会精确到手脚上的穴位,叫他的对手们短暂的失去战斗力。
——然而只是令对手短暂的失去战斗力显然不能改善白现在的处境,当他们恢复行动能力之后便会再一次悍不畏死的扑上来。在如此境地,他竟然还能保持着一贯来的道德水准,这令柴郡猫十分吃惊,同时也立刻意识到这不是长久之计。想要临时说服对方大开杀戒显然不可能,对白来讲,“如非必要一定不杀”这个准则在他心里的地位和“管他用什么手段杀”在柴郡猫心中的地位基本一致,都是他们发出一切行为的道德准绳或称基本原则。既如此,那只能是柴郡猫替他动手打破僵局。
异化中的柴郡猫在黑暗中起身,他动作的声音混在打斗声中,现在就连白也听不见他。中央的战场属于白,他丝毫插不上手,但解决那些周边落单的人,就是他的任务,他的工作,他的专业领域。
柴郡猫静悄悄的手起刀落,恍惚间甚至以为战圈中心的人是蓝。
109.
如果白都死了的话,那么柴郡猫肯定是没有活路的。彻骨的绝望就会在别人手刃他之前将他压垮。
开始时他是这么想的。
世界上有些困难,当没遇到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会受不了,但实际碰上了却会发现也就那样。
白死了,而好歹柴郡猫还没因为过度的绝望而精神失常。
战圈中心的白好似战神一般,看起来将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而攻击者一旦脱离战圈,就会被幽灵一般游荡在外围的柴郡猫悄无声息的杀死抛尸。中央的人打在兴头上,或许有人发现了,但他们没出声提醒。实际上来攻击的这一圈人几乎都没什么实力,但架不住蚁多咬死象,白身上还是多了一两道豁口,新流出的血再一次染红了他的白衣。
就正当攻击者减员到谁都意识得到的时候,剩下的那些人因为黑暗中的猎手而惊慌地撤退,白和柴郡猫都以为这次攻击结束了,而稍微安心的放松了警惕时,在很远的地方一声枪响再一次响了起来。
柴郡猫没看见枪械击发时会在枪口产生的火花,于是大略的向着那个方向看去,不报丝毫希望的试图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白跟他也是一样的想法,或至少那声枪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紧接着的一声枪响,他们都没有丝毫防备。
这一声枪响的距离很近,震耳欲聋,柴郡猫惶然的转回头来,只看见白倒下去的姿态,胸口一团殷红色正在缓缓地漫开。
有那么几秒钟,柴郡猫甚至以为自己真的聋了。
110.
凶手提着枪在四周游荡,保持着充足的警惕,没有贸然上前来查看白是死是活。
显然他意识到了在战场边缘收割生命的死神另有其人,并且在平地上四处搜索,但这还不够。柴郡猫不紧不慢的腾出自己的右手来,从夹克衫里拿出自己的手枪。
一般他不爱用这个,但这一次他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就不爽。
他剜在墙壁里的左手生疼,这疼痛和愤怒就像一把火一样灼烧着柴郡猫的灵魂,不停催促着他观测对方的运动轨迹,瞄准,屏息,好了,扣动扳机吧。
火舌从枪口喷出时,柴郡猫久违的感到一种巨大的愉悦以及兴奋之情——就好像当初他练习射击时第一次打穿二十米外的一个苹果那样。他没有装消音器,枪声简直是巨响,因为跟墙壁的距离太近而显得尤为震耳,这一次的射击结束后,柴郡猫恐怕得有一阵只能听见耳鸣的嗡嗡声——但他不在乎。
他松开剜在墙壁里的左手,让身体自由的落下去。即使离地有五米,柴郡猫落地的声音仍旧比羽毛落到地面上还安静。他只听见嗡嗡的耳鸣声,只闻到鲜血和火药的气味,只看到另一位开枪者倒在地上痛苦的抽搐的姿态,但那一刻他觉得这种近乎毫无防备的姿态于他无关紧要。
他所关心的只是他是否按照预定击中了对方那个不怎么要命的要害——肺,然后他满意的发现这目标达成了。
这能让他死得痛苦点。柴郡猫听着那倒霉蛋风箱漏风一般呼呼的喘息声,微笑。
111.
他开了一枪,本应该立刻离开这个位置。声音和火光会暴露他的所在,这是一向谨慎的柴郡猫所极力避免的,然而因为白仍在此处,他没这么做。
白还活着,或者说勉强还活着。他现在强撑着想让自己躺成了一个相对体面的姿势,直到柴郡猫过来阻止他。
他并没伤在胸口,而是胸腔偏下,大概是胃部的那个位置。现在没有任何条件能让柴郡猫执行哪怕一丁点医疗措施,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人逐渐失去生机——这种死法显然也是相当痛苦而不体面的,在因失血过多而死之前,从胃袋里流出来的胃酸会逐渐缓缓地腐蚀他身体内部其他的脏器,这痛苦比单纯的中枪折磨人多了。
白却一声不吭,甚至依然镇定自若。若不是他身上还有些冷汗流出来,柴郡猫都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没有痛觉神经了。
“要是我死了、咳,柴郡猫。”他躺在地上说,用的全然是交代后事的语气,“你就把我的尸体吃掉吧。”
“怎么可能。”柴郡猫断然拒绝。
“就这样办吧。”白缓慢,但是坚定地坚持,“我不想、咳、让那些不知道是谁的人……在我的尸体上、动手动脚的——这事总、总该交给熟人来办……”
“你说什么傻话。”柴郡猫跪坐在白身边,声音不高但语气强烈,仿佛这样就能罔顾事实让躺在地上的人活过来一样,“你不是说你将来要继承信义堂的吗?你不是说将来要跟天下高手过招的吗?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你还有好多事情没做,你还有姐姐没找到,你还没给我看过你的异化,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白艰难的笑了笑:“我随便说、说,你怎么还记得——”
他转过头去,咳了一阵,吐了两口血。
“别的事情可能办不成了。”两口血过后,堵在胸口里的东西吐了出去,白连说话都利索了不少,“异化还是能给你看的。”
柴郡猫张嘴刚想骂对方傻,但白的异化已经开始了。最直观的是体型上的变化,他的肌肉逐渐膨胀了起来,并且长出了兽类的浅色毛发;然后是清脆的骨骼错位以及重新拼合的声响,他的膝关节向内扣了过去,形成同四足着地的动物相似的那种膝盖内弯的利于跑跳的结构;接下来的一个可见的变化是他的双手,不同于柴郡猫只有指甲变化的半吊子,白连同整个手掌都变成了大型猫科动物的爪子;最后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没精打采的从他的身子底下钻了出来,而他右边的脸颊上也爬上了与虎纹类似的深色斑纹。
柴郡猫的那句傻终究还是没骂出去,而白还是温和的笑着,有些艰难的抬起虎爪,此生最后一次拍了拍柴郡猫的头。
这一次,柴郡猫回报对方的是对准心脏干脆利落的一刺。
112.
白的血液已经不会再流动了。柴郡猫清楚。对方的心脏是他亲手破坏的,用了自己所知道的最快最凶狠的手法,它应该已经被刀子搅烂在胸腔里了。因此,在柴郡猫咬破对方的喉管时,血液只是安安静静的以一种适合饮用的速度流淌出来,过了一会儿甚至还需要柴郡猫主动去吸吮。
他没有哭,在这种没有正经的食物跟水的情况下,那纯属浪费水资源。更何况他总是疑心他的眼泪在六岁那年就已经被哭干了。
不过总之,现在他的表情肯定不是笑便是了。
113.
当柴郡猫再一次抬起头时,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大半张脸,面部的肌肉一如既往的调整它们的姿态,或紧张或放松,让柴郡猫的唇角仍旧保持住那一如既往的弧度。
他的脸上是笑着的,表情可称温和,而那笑意却无法达到眼底。
那种稀薄的感情恐怕永远没法达到柴郡猫的眼底了,因为那里正烧着一团炽烈的火。
114.
柴郡猫决定要活下去。
他一定要活下去。
115.
不是代替自己身死的朋友们活下去之类常见于少年漫画的光伟正原因。柴郡猫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平常的话,他的一切行为都以保证自己活命为最高原则,其他一切的优先度都排在这之后。
这原则倒也不是没有被打破过的时候。此生间有两次,他本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并且做好了结束一生的心理准备,完全放弃了抵抗或者挣扎,结果命运笑嘻嘻的跟他说:“我开玩笑的!”然后丢下他一人嗖的一下溜走。
而现在他只不过打定主意,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第三次了。
他要活下去。
关于生存的欲望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强烈。
116.
地下车场之中仍旧是一样的昏暗,浑浊的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跟火药味,远处依然传来隐约的扭打声和微弱的啮咬声,而柴郡猫终于从那个地方离开了。
他从墙壁脚下重新进入了车场中心空旷的地区。这行为的意义并不在于找死。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一些看似可行的计划便顺理成章地在柴郡猫的思维中一条条明确的列举了出来,而最终他决定要主动出击了——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接下来的新同伴。
在如此的混战里,仅凭单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活到最后。想要活命,他就需要新的盟友。
以及新的血食。
117.
夜很长,但黎明总会来的。
柴郡猫将自己无声地溶进黑暗时,这么想着。
——「笼中笼·地下车场·第零章·X-168·柴郡猫」——
管鹤觉得自己心塞。
非常心塞。
虽然说自从跟何凛认识之后,只要和他呆在一起,管鹤就鲜有不心塞的时候,但这一次尤为心塞,而且肇事者显然不是何凛。
是主神。
在走进光柱前,听见那句“三十秒内进入光柱,转移目标锁定,心塞方开始传送……”的时候,管鹤就开始为这一部恐怖片的片名心塞了;进入恐怖片之后立刻就发现队里没有新人,管鹤在微妙的放下心来的同时却发现自己携带的物品——装着各种武器和补给品的空间袋——也不见了,衣服也变成了简陋如同囚服一般的灰色织物之后,他更加心塞了。
该说不愧片名是心塞方吗?
检查到自己兑换的能力还在的管鹤多少安下了一点点心,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他们身处于一个正方形的房间之中,就管鹤目测,这房间的长宽高大约都是五米。这个立方体空间的六个面正中央都各有一扇门,门当中是可旋转开门的把手,打开后正好可以让一个人进去。地上,墙上,天花板上都分别有四道小梯子连到这扇门上。
小队成员也陆续回过神来开始检查自身和周围的空间,有些人因为兑换出来的道具不见了而发出了些咒骂声,而另一些人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单纯的沉默不语。管鹤凑近他左边的那一扇门,尝试着将它打开,但是却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而碰不到门把,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应该是防护罩。
管鹤敲了敲自己的头,他对类似的场景是有印象的。在主神空间里,他在锻炼自己新得到的能力、做熟悉枪械所必要的训练之余,也是看了一些有名的恐怖片的。这部Cult片在过去似乎还算是有名气,系列三部曲都已经被何凛押着一起看过了。少年知道那片子的原名叫做《Cube》,有几个译名,他更加熟悉的那个叫做《异次元杀阵》,并且可以肯定另一个译名绝对不叫《心塞方》。
但是房间内部看起来却与电影中的房间不太一样。具体什么地方不一样,还有待进一步的观察。小队中所有的成员都已经完成了基本的检查,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管鹤抬头随便一扫,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里,刘奕只是单纯的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何凛还是一副“老子很屌”的样子在一边卖单儿;聆烨已经开始四处观察,试探着敲打着周边的闸门了;左囿在观察过自己现在的着装和周围的环境之后,就只是单纯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一样。
在这个无尽轮回世界里大家好歹也还是队友,为什么全员都一副只想靠自己的样子啊!在主神空间里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更加适应和其他人团队合作的管鹤更加心塞了。
“所有兑换道具都被收走了,直接作用到自己身上的能力倒是还在,没有新人,七人难度……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少年选择自己当这个率先开口的出头鸟,希望至少自己打开了话匣子之后,能多少吸引到小队成员的注意力。
这部恐怖片比起个人的武力值,考校得更多的是小队成员的智力。这种时候当然需要大家集思广益一起进行作业。如果他们能够找到机关运行的规律的话,至少走出这个杀阵是没有问题的,剩下的问题大概就是外面的那些工作人员——七人难度的话,大概也就是普通的持械军人一类的,并不是完全没有胜算。更何况,没准他们作为通过了实验的人,机灵一点、运气好一点的话,就根本就不用和外面的那些人交手。
对管鹤的声音最先起反应的是左囿。这位红发少年的神态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这世界这场面我完全没印象,大概是我没看过的东西。我就听你们说啦,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可以交给我去做就再好不过了呢。”
管鹤这才意识到小队中可能也有没有看过这系列片子的人存在,陆今朝随后也开口表示她和左囿一样,没有看过这部恐怖片。于是少年自然而然的担当起了解说役,向没看过电影的人解释了恐怖片中的机关和房间的基本规律,并且顺带着提了提他是文科生数学不是很好。他的本意是旁敲侧击的询问团队之中是否有数学特长的人存在,可这一点隐晦的提问没有激起一点涟漪,立刻石沉大海。
看来是没有这样的人在了。管鹤有些头疼的想。如果只是单纯的计算是不是质数的话,初中水平的短除法就够用了,可是现在没有纸笔只能口算,这种情况下管鹤当然不可能保持百分之百的准确率。而且从原作来讲似乎只是短除法不够用?对数学一点也不敏感的少年根本不记得电影中的人们到底是怎么通过房间的标号推断房间中是否安全了——当时他的心思全都在记忆别的东西上。
听过解释之后,陆今朝了然的点了点头表示她理解了这个杀阵的运作原理,房间之中一时间又陷入了一小段寂静的空白,直到两声金属敲击声突然填充了进来:
“这里,”聆烨在其中一面墙壁的旁边,指着门板上一块小小的金属板,向大家示意她的发现:“上面写着字。”
房间中的人不约而同的走向了聆烨所在的位置,将目光投向那一块小小的金属——毕竟在这个空无一物的房间之中,任何一点信息都是弥足珍贵的。
其他人由于性别的关系,所站的位置多少距离聆烨稍远一些,只有陆今朝借着同性的便利直接跑到长发少女的身边,抬起头以最近的位置打量着那块刻着四个奇特符号的金属板。可就算占据了最佳的观测位置,少女也对这种奇特的文字毫无头绪:“……不认识的文字……是符号,嗯……是密码吗?”
陆今朝话音刚落,刘奕的声音便从队伍后方传过来:“看看你们的腕表……符号有对应相同并不是毫无意义……这似乎是某种文字?”
所有人又不约而同的去看主神出品的腕表,现在那上面突然间跳出来一个3D的全系界面,上面也显示着一大串奇特的符号,唯一能毫无障碍的看懂的只有中间夹杂着的一个‘200’。
虽然管鹤并没被那些意义不明的符号给吓住,但他仍然头一次觉得阿拉伯数字竟然也这么亲切。
“啊,这个我有印象的。”管鹤用与刚才解说电影世界观一般的平板语气开口解释:“是系列电影第三部里出现的一种……密码文字?和英文字母对应的。”
如果说这是通常侦探小说一样的展开,大家就应该聚在一起推演这些大约是密码的符号,但遗憾的是这是无限恐怖式的展开,作为轮回小队成员,大家需要做的就是开一种“了解剧情”的挂。
而很不巧,这次管鹤歪打正着,将这种外挂开到了极致。
正如管鹤所说的,这是系列第三部电影之中出现的一种密码文字。在和何凛一同观影的途中,经常毫无理由颐气指示的富二代不知道又哪根筋搭错,硬是整理出这种密码文字的对应表,还非要管鹤把这个速记下来“以防万一”。本来管鹤接过那张纸的时候还在腹诽等到用到的那一天没准他早就忘了,没想到在三天之内就歪打正着的撞到了同系列的电影,而且还真正的用上了这个密码——管鹤觉得自己的运气简直好到飞起。
于是,正当其他人对着不知所云的密码一筹莫展的时候,管鹤已经在自己通过锻炼而逐渐变得优秀过人的记忆之中翻找出了对应表,并且脑内对应出了答案,直接念出了手表上投影出来的字:“WORK THEM OUT ,YOU WILL GET 200,BITCHES。”
……总感觉被主神——不对,是被某个NPC骂了小婊砸!
接收到来自其他人惊讶的目光,管鹤觉得自己必须要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瞎蒙的:“在看电影的时候被何凛押着记下了这个密码的对应关系,不过虽然解得出来,文字我却不太想翻译——你们能不能自己领会一下这句话?”
他实在是不想翻译那个小婊砸。
其他人似乎也被这种出人意料的强运给吓了一跳,正在努力的重新唤醒大脑之际,另一位当事人何凛倒是还保持着那副自己很屌的样子,志得意满地说:“我就是这么未卜先知——其实我看电影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闭嘴,没人拿你当哑巴。”早已经习惯对方这个态度的管鹤在一边凉凉地说。
“卧槽你又想吵是不是?来来来我奉陪!”听见有人泼他冷水,何凛一下子就精神了,亦步亦趋地追着管鹤在房间里绕圈。周围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于是房间里只回荡着两个高中男生小学等级的吵架声,搞的气氛又凝重又轻松,密度不均,被搅成一堆古怪的混合物。
不过好歹,是其中一人并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于是也没人插进他们的谈话中拉架。管鹤一边寻找些何凛话里不算空隙的空隙运用文字游戏将对方的逻辑彻底绕成一团乱麻,另一边还能分出神来把所有门上的字都一一对应解读出来。
总算在解谜完成的一刹那,那个所有人都熟悉的,独属于主神的空灵声音又一次在小队成员的灵魂深处响起,打断了两个少年无意义的斗嘴:
[解开谜题,全体成员奖励200奖励点]
两个少年暂时停战,一时间房间里又重新陷入了寂静。门上显而易见的表示内部机关的简单词汇让大家都有点迟疑,更何况其中两扇门上还明明白白的写着“退出”和“安全”,简单粗暴的提示让管鹤情不自禁的怀疑其中是否有诈。
不,应该不会。如果不是这次我碰巧被何凛逼着背下字母对照表的话,想要依靠这些已知的字符解开密码也是个大工程。完成这样一个大工程之后,主神要是再坑我们,那就太没人性了——虽说主神本来就没什么人性。
长发少女在其他人晃神的时间里,已经抢先一步走到写着“QUIT”的门前,输入密码旋开闸门,向里面看了看,回头回报说:“里面是一模一样的房间。”
看见聆烨的行动,左囿也干脆的趴在地板上将下面的那扇门打开:“这边也没什么区别呢。”
作为门上字符的翻译担当,开门密码的提供者,管鹤看了看两边似乎没有任何区别的房间,有些迟疑地说:“……我觉得还是不要走那扇门比较好?虽然只是个人感觉,但quit这种说法总让我觉得不太……安全?”
习惯了跟别人玩文字游戏的少年在这种完全不必要的地方阴谋论了起来,不过他自己倒是觉得谨慎一点比较好,毕竟万一主神也用个文字游戏来坑他们呢?万一中招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何凛对管鹤这种瞻前顾后一点也不果断的态度表现得相当不耐烦,在一边相当直白的发出不满的“啧”声:“疑神疑鬼的。那就走下面这扇门咯。”
静默了几秒钟,小队成员似乎都对这个选择表示默认,管鹤便俯下身去脱自己的靴子,准备像电影中那些人所做的那样试探房间里是否真的没有机关。
“啊,对了。”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没什么存在感的陈平突然之间出声,并且阻止了管鹤解开鞋带的动作:“我的头发应该可以用来探测除了形体感应和声感外的所有探测器,所以用这个来探路吧。”
没有理会其他人疑惑的视线,绿发的青年自顾自的解说着自己头发的使用说明:“限制是,一天内只能用大概二十束左右,不然我就会耗尽体力;而且用了后我会30秒虚弱时间;在然后,头发离体后如果没有我的营养供给就会在不久后枯掉……”
听得云里雾里的管鹤不自觉的就出言打断了对方的陈述,把自己一直在心里刷屏的弹幕就那么问了出来:“……冒昧问一句你的头发到底是什么啊!”
“一种外星植物。”陈平回答得一本正经,而且相当严肃,直接把想的话就能轻易用话把其他人噎死的管鹤给噎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陈平的头发在立方体中白亮的光线下闪着生机勃勃的绿色,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正常的头发,但要说那是外星植物……主神空间里有这么奇怪的东西能兑换来吗?不对,他的头发不是在《林中小屋》里就是这个样子了吗?
管鹤的困惑仍然没有得到解答,而陈平似乎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青年用在其他人看来相当粗暴的动作扯下自己的一束头发,丢进了打开的门里。
什么都没有发生,大概下面的这扇门里就如门上写着的一样,是安全的。
众人依次通过那个狭小得仅能供一人通行的通道,来到下面的房间里。管鹤特意去看了看正在蹒跚着回收自己头发的陈平的发型,这么短的时间里,本应被他拽下去而显出一个缺口的发型已经被重新长出来的头发填满了。
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奇怪的字符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系列电影里经典的数学解谜。对这一部分管鹤完全没有兴趣,完全插不上话的少年只是在一边跟何凛稍微斗斗嘴,等待其他人商讨出结果后,尽量积极主动的去开门以示自己在认真听讲,并没有只呆在一边什么事都不做。
这一次大家也选择了下方的门。陈平丢下了自己的头发,仍然没有任何异状出现。这个房间也大概是安全的。
蹲在地上,距离小门最近的管鹤抬头,不经意跟自己身边的另一位少年对上了眼神。
“你先请?”何凛向着地上的洞穴挥了挥手,以一种嘲讽意味大过谦让的态度向管鹤问道。因为相识得太久,从而听出这是个挑战的管鹤眯了眯眼,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应战:
“请就请,我怕什么?”
这么说着,管鹤站起身来,直接向房间地板中央的洞口迈了一步,不抓住任何扶手直接跳了下去,进行了一个五米高的自由落体——然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急什么?下面有煎饼果子吃吗?!”何凛被对方突然启动吓了一跳,有点不忿地向下面喊着。倒是离得远些的聆烨突然觉得不对,跑到管鹤落下的门边上蹲下,一边向里面看一边问其他人:“你们有听到管鹤落地的声音吗?”
距离现场也不算太远的左囿皱了皱眉:“没……本来还以为是错觉,但……”
面对这种奇异的状况,何凛依旧不以为然:“呵、呵。管鹤是练跑酷的,落地无声一点都不奇怪。这SB肯定只是想吓吓我们。”一边这样说着,街头少年一边调整姿态准备第二个下到他们选定的房间里面去。毕竟和专业跑酷的管鹤不一样,何凛到底还是选择了比较稳妥的姿势:双手撑着门的两边,先将自己的下半身顺进通道里,调整好姿态之后高举起手臂放弃支撑,顺应地心引力的召唤——然后伴随着清晰的啪嗒一声落地。
还留在上面的众人无法可想,悬着一颗心只能祈祷何凛所说的话是事实,用和从上面一个房间下来时同样的方法下到下面一个房间里,每个人身边都环绕着一股压抑的沉默。
所有人下来的第一件事都是环顾四周,然而他们最坏的预想成真了:房间里完全没有管鹤的身影。
怎么办?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三个疑问句在轮回小队的成员之中通过眼神交换无声的相互传递,可惜我行我素过了头,天生就对其他人的情绪反应接触不良的何凛却仍然没意识到现在正在发生的事件早已经超出他们平常的理解了,或者这家伙根本就是单纯逃避现实,只是坚信着“管鹤不会有事”这样毫无根据的信条,为自己友人的无端消失找着各种各样明显站不住脚的理由:
“卧槽……”他低声咒骂,然后向着小队中的其他成员说:“这货肯定是跳到下面那一间去了!我先下去你们一会跟着啊!”
这么说着,他便在周围人来得及阻止他之前打开了下面的门,这次连准备动作都没有就跳了下去。众人在阻止未果之后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他消失在地板之下的身影,一阵绝对的寂静围拢在他们的四周。这种一根绣花针落地都能砸出一声巨响的安静氛围维持了长达十数秒的时间,然后还在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绝望的意识到,他们什么都没听到。
只有五米的高度,不需要任何物理知识,只是有生活常识的人都可以判断一个活人会在一秒钟之内落地,然而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数十秒,应该出现的声音却迟迟不来。
气氛越来越压抑,刘奕逐渐受不了这种沉重的压力,出言打破了这份散发着谜团气息的沉寂:“何凛的落地声呢?”
这一声简单的询问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穿过这扇门之后,何凛已经和管鹤一样,从他们的视线所能触及的地方消失了——他们只能祈祷,这种消失只是暂时的。
——另一件要祈祷的事情是,他们、何凛和管鹤,失散的三方面能够再一次活着相见。
兑换:
波纹气功C3000
胎息术D500
空间袋C
止血急救喷雾、绷带、解毒剂等200
无限子弹格洛克18型100
总之兑换了200点的对灵类生物子弹
D→何凛
.
1.
管鹤回到主神空间之后,排除修复伤害之外,第一件事是挨了何凛一拳,第二件事是直接哭出来。不管用怎样委婉的说法来讲,这件事都显得很怂。所以管鹤干干脆脆毫不掩饰的承认了这个事实——反正大家都看着呢。这种坦荡的态度反而让其他人都不太好意思揪着这件事不放,只剩下被抹了一身眼泪的当事人之一何凛念念不忘的纠缠了三天。
2.
听过了NPC有关兑换的讲解,并且确认了和自己所知道的那些基本一致之后,管鹤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决定要先休息一下之后再来操心兑换的问题。而小队中的大多数人大概都打着一样的主意,纷纷转过身去挑选自己的房间,管鹤自然也不例外。
他跟何凛完全没有进行语言上的交谈,直接选择了两间相邻的房间。关于房间的样式管鹤几乎完全没过脑子,打开门直接看到的就是他自己原先在家里的那间小房间:狭窄逼仄,书架、书桌、椅子和床四样东西几乎已经将整个房间的空间挤满了,因为潮湿墙上还落着霉斑,有些地方墙皮都掉得不成样子了,地板也没有铺,一般只能在毛坯房中见到的水泥地面就那么暴露在外面。
过去管鹤曾经想过无数次自己将来挣了钱买了房子要怎么装修自己的房间,但现在他却发现,这个寒酸的小空间已经在自己印象里根深蒂固了,甚至连墙上霉斑的大小和位置,管鹤都能保证跟自己原先的那个房间分毫不差。
居住环境这种小事完全可以以后再改善,反正就是一个念头的问题,而现在的管鹤完全没有那个精神去构思环境问题。少年直接把自己摔在床上——仍然是那由一个床板和一两层薄薄的褥子的硬板床,唯一值得称道的一点就是床单被褥什么的都很干净。少年一不小心摔痛了自己的肩胛骨,呲牙咧嘴的坐起来给自己加了个席梦思床垫之后重新躺回去,把自己埋进柔软的床里合上眼睛——他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
3.
二十五分钟后,管鹤无奈的睁开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在恐怖片里就已经晕够了还是主神修复时顺手将他的疲劳也一并带走了,反正他现在一点也睡不着,甚至可以说精神得很。
无聊的少年开始在被子里滚来滚去,用意念改变自己房间的大小形状以及各种陈设,玩得不亦乐乎,把自己以前曾经设想过的各种风格都尝试了一遍之后才停下。最后房间的样式停留在一种现代感十足的风格上,使用面积也肉眼可见的扩大了不少,中间的空地直接给人翻跟头都够用。
睡不着的管鹤思考了一下,既然自己已经将房间给装修完毕了,干脆也把传说中的地下室给搞完吧。目前他对适合自己的训练场地暂且没有头绪,正因为这样他才应该思考。
管鹤直接席地而坐,转头给自己兑换了一听冰镇可乐喝了起来。对他自己来说,一提到训练首先想到的就是跑酷,而提到跑酷,他能首先想到的场地就是以极限运动场为中心的几乎整个城市——把地下室直接变成一座城?不论怎么说,这个都有点太异想天开了吧。
那么换一个,社团平时训练所用的那一座废弃工厂应该还是可以的。各种辅助的设备都能具现出来,就算是很贵的道具也可以无压力的弄出很多,实在是方便。如果需要练习其他的技能,到时候再去增设必要的道具也可以。
4.
地下室也已经设置完了,捧着一听可乐的管鹤又陷入了无所事事的境地。于是理所当然的,少年盘腿直接坐在地上,喝着可乐开始了胡思乱想。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理所当然的开始思考自己今后兑换的发展方向。自己会跑酷,而且技术不坏,这在初期是一个相当大的优势。加上他因此在体力和敏捷上基本处于人类的平均水平线以上,第一部恐怖片又收获颇丰(支线意味),大概接下来他自己的路线就是战斗专员没跑了。
根据前人(《无限恐怖》小说)的经验,粗略划分的话,一个轮回小队中标准的配置应该是战斗员、精神能力者、医生、军师、研究员等,可能的话各数名。
何凛的话不用想,性子急而且头脑不是很好,虽然作为有钱人很有一些烧钱的爱好(比如机车以及改装之类)但也只停留在爱好的程度,不管怎么样都很难想像他成为科技侧的研究员的样子,基本可以确定是战斗员没跑了。
有关何凛的同班同学聆烨,管鹤仔细回想之后发现大概和自己有过两三面之缘的样子——都是在老师办公室的样子。对于她,少年的了解并不是很多,只知道她是日本来的学生,成绩似乎一直不怎么理想的样子。说到底学生掌握的技能有限,侥幸活下来的话,大概最终的出路也就只是强化成战斗员或者精神能力者了。
其他的小队成员里,在上一部恐怖片之中管鹤比较熟悉的也只有左囿、陈平跟刘奕了,毕竟大家在开始时都只是急匆匆的简略进行了自我介绍,而一回来又都立刻缩进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实在没时间相互了解。
管鹤认为,左囿是个相当我行我素的人物。最开始拿取八音盒的举动和在面对危险时当机立断冲上去关门的举动好像都只是单纯的“我想这么干于是就这么做了”,这种相当随心所欲的性格在恐怖片之中显然是相当危险的,和何凛行动之前不过脑子是等量的危险,必须要盯着他一点才行。
而陈平这个人管鹤则完全看不透。没有多少接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在于少年注意到这个人的头发很不正常:先不说那奇特的颜色,最初和最后两次见面之间,管鹤总觉得对方的头发似乎微妙的变长了。虽然仍然没有走向社会的少年没有过多的接触过世界上的阴暗面,但已经刻进他骨子里的疑心病让他立刻对陈平燃起了强烈的警戒心——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所以要小心这个人。
对于上一部恐怖片中,管鹤接触得最多的刘奕这个人,他可以确定的说这个人的智商肯定很高,可能能够充当军师的角色。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之中,少年可以很容易的推断出对方是个围棋高手,这样的话他对于破局方法有各种各样突破常理的娴熟技巧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况且刘奕显然不是楚轩那样的人,就算被他视作棋局上的棋子,只要跟他关系好些的话大概就不会被当成弃子舍弃——
前提:跟他关系好些的话。
就是说,至少要成为朋友才行吧。
管鹤忧伤的直接在地上躺平:从十五岁开始,他就觉得朋友这种东西就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捅你一刀的定时炸弹,加上从那时起患上的重症疑心病让他不自觉的和周围隔离开来,“朋友”这个词跟他的距离已经十分遥远了,就连何凛在他的概念里也只是“关系比较好的熟人”而已,即使知道对方没有什么花花肠子,但该有的戒备管鹤可是一点也没放松,能维持不错的关系,也完全是何凛这个人本身少根筋的原因。
少年自己仍然完全没意识到经过上一部恐怖片的洗礼,用个经常出现在少年漫里的说法,他已经把何凛当成了“可以托付后背的伙伴”了。
而显然刘奕肯定不少根筋,不然怎么能在第一部恐怖片之中就显露出成为军师的才能。在林中小屋里,管鹤已经很明显的对他显露出戒备的态度了,刘奕当然不可能没有感受到这种戒备。这样来讲,他肯定也会对疑心病的管鹤产生提防。如果不想办法修补这个裂痕的话,没抱紧军师大腿的战斗员被卖就只是早晚的事。
越想越不对,管鹤觉得这件事他得找何凛商量商量。要想弥合已经开始相互戒备的两人之间的裂痕,最简单且有效的方法是通过一个跟双方关系都不错的第三者来产生作用。而何凛就是从管鹤的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人名:毕竟他对何凛算是知根知底,两人关系都还算不错,而且这小子没什么心眼,性子又直,况且不论怎么想,管鹤都觉得别人和他相处起来总会比跟自己相处自在一些。
管鹤只要认真起来,行动力向来可怕。几乎是得出这个结论的一瞬间,他就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直接开门出房间跑到隔壁门前咣咣咣砸门。
“你出来我有话跟你商量!”他姑且这么喊,实际上他不清楚主神空间的门板隔音条件怎么样,房间里能不能听见他这么大喊大叫。
而显然里面的人听见了。本来管鹤还做好了何凛已经睡死,自己要进行一场持久战的心理准备,但是没过多久门就开了一条缝,长发少女从里面向管鹤投以疑惑的眼神。
“……对不起敲错门了。”少年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对聆烨说。
5.
想敲跟自己相邻房间的何凛的门,却弄错了方向敲到另一边其他人(重点:日本来留学的女孩子,很大可能很在意礼节的事情)的房门,使用的语气还是只有熟人才不会介意的直白粗暴语气,管鹤现在恨不得直接挖个地洞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但幸运的是,聆烨似乎是个相当好脾气的女孩子,对管鹤鲁莽的举动表示了极大的宽容,虽然这一举动好像只是让管鹤感觉更加愧疚了一些。
“啊,对了,既然大家好不容易都安全回来了,我想做一点东西给大家吃。”少女微笑着说:“而且我想,大家聚在一起用餐的话,多少能够进行一些对这之后的事情的规划吧。毕竟都身处在这种境地里了……”
聆烨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听不见了。管鹤也同样默然。主神空间里的十天休息一晃眼就能过去,接下来下一部恐怖片里,他们这些人又能活下去多少呢?
“那么,我就去把其他人也叫过来吧。”少年顿了一下,就当作自己没发现对方因为想起之后的事情而产生的低沉,直接对之前的那一部分提案做出了回答:“我也不知道最后有几个人会过来,餐会的准备就麻烦了——反正主神空间里是什么都有的。”
聆烨点点头:“那么就麻烦了。为了方便我将门禁暂时开放给你,将大家叫过来之后直接开门就好——场地暂时决定是在我房间的地下室可以吗?”
“好。”管鹤点点头,两人顺势就此暂时告别。
6.
这次管鹤万无一失的敲对了何凛的门,在通知餐会的事情之前先把自己在房间里思考的结果向对方解说过后,何凛的反应是在管鹤意料之中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非要老子去干?”。
为了详细的解说拜托何凛去跟刘奕搞好关系的目的,管鹤花费了相当的口舌,并且差点在何凛的房间里又上演一场全武行,不过好歹十分钟之后,总算意识到被军师卖队友的可怕的何凛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就是说先建立起基本的信赖关系对吧?”他问。
“对的。”管鹤回答,“最容易的方法是在恐怖片中他遭难的时候拉他一把,毕竟军师是轮回小队中必须保全的首要角色,这跟战斗员的行动方针并不冲突就是了。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刷个存在感也是必要的。”
“所以?”
“所以接下来聆烨餐会的事情就由你来通知刘奕吧。以上。”
“啥!?”
7.
最后何凛还是去了,但管鹤的行动并不是很顺利。在敲陈平和陆今朝的门时里面都没有反应,左囿倒是出来看了看,但听了管鹤的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微妙的变了变脸色,然后表示自己不去,砰一声关上了房门,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出来,说:“我又想了想,蹭顿饭好像还是不错的。”
完全搞不懂左囿思考回路的管鹤叹了口气忧伤的回到聆烨的房门前,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刘奕到底还是被何凛说动了,好歹还有两个人愿意来,大概就是现在的管鹤唯一的安慰。
少年开门向着聆烨的地下室走去的过程中,突然微妙的有种预感:现在聚集在这个房间里的五个人,在接下来的恐怖片中大概能同甘共苦的走下去吧。
【之后的情节请见刘奕的作品】
17.
管鹤在之后的行进之中几乎进入了一种弥留状态。从他的感官上来讲,那是种意识不清、感觉不到疼痛,仿佛在空中漂浮的感觉,就好像灵魂出窍。而实际上的那个他只是机械的随着刘奕的带动移动自己的双腿,勉强的保证自己不跟后面的那些水怪来个像是寇特那样的亲密接触。至于他们到底是怎么进入那个四面金属墙未来感十足的研究所的,这中间的过程管鹤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几乎完全不清楚。
将他唤回人世的是一声奇妙的、直接回荡在他灵魂里的音响:[获得B级支线剧情一个,1000奖励点。]他也不清楚作用机理到底是什么,总之听见这一声之后,仿佛一针强心剂一般,本来已经感觉自己要去到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一瞬间重新回到了他的躯壳里,痛苦和疲劳以海啸一般的浪头狠狠地席卷了他的全身,一瞬间意识就清明了起来。
对了,我现在在无限恐怖的世界里,我还有主神发布的任务。
想起这一点的同时管鹤习惯性的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上面显示的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时刻而是一个倒计时,一开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但这无关紧要。文科学科所有的大量阅读量锻炼出少年飞快的阅读速度,只是眼神在表面上沾了一下,凭着记忆他一瞬间就能判断出哪里不太对了:
保护剧情人物的任务不见了!最终呆在林中小屋里的要求也没有了!
“B级支线?!”靠在门边的两人惊愕地对视,刘奕声音发颤,他显然也已经明白了支线对小队成员的意义,但在管鹤看来现在这东西的意义可比不上消失的任务:
“你看剧情任务!”管鹤向刘奕挥了挥自己的腕表,脸上震惊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消退。
不用呆在林中小屋里等待剧情结束,这给又了他们很大的一块生存空间。只要他们能撑到天亮,不论躲在哪里都是被允许的。
“看来是发生变化了,不过这样总算是让我们少了一个顾虑。这次落子还是对了吗……”听刘奕的语气,他似乎也很是松了一口气。
大半个夜晚的时间已经过去,管鹤已经快要习惯这种接连不断的、连喘口气的时间都几乎没有的高潮迭起的剧情发展的节奏了。至少在面对突然的变故的时候,现在少年的反应已经比从前镇定而冷静得多了。
背后水怪撞击金属门的砰砰声不绝于耳,谁都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三人稍微交换了一下眼神,唯一的选择就是沿着现在他们所在的这条笔直的走廊向前了。刘奕提出这一点之后当然没人会反对,于是轮回小队的三位队员(或者是两位队员和一位NPC?)只能再度挪移他们疲惫的双腿,一点点向走廊未知的尽头走过去。
管鹤比之前稍微落后了半步,说不上来是因为伤口使他行动不便而减缓了速度还是因为心中一些微妙的想法。现在的三人中有一个是捉摸不透的NPC,而另一位,刘奕,现在管鹤对他的观感非常复杂。
先不论最初在峭壁上少年对男人产生的那些毫无根据的怀疑,这之后在遭遇了水怪的时候,刘奕毫不犹豫的丢下寇特的做法也让管鹤感觉不舒服。理智上他知道当时那是为了保存有战斗力的有生力量最为保险的做法,但过后他却又止不住的思考,如果当时刘奕并不是将寇特拖下来丢弃到水怪中间,而是和管鹤一起架起这个大个子逃走的话,寇特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了。
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发生过,说什么都没用了。有闲心想这些不如多思考一下接下来如果发生了突发事件该怎么应对。腹部的伤口已经彻底麻木,管鹤低下头去整理纱布,为了防止接下来伤口再一次崩裂时出血出的太厉害(他已经放弃去数这种情况今晚已经发生了多少次了),伤口上的纱布应该缠得稍紧一点——反正现在伤口已经感觉不到任何触感了,勒紧一点也不会觉得疼。
腰间挂着的长刀竟然还奇迹般的没有落在外面,现在刀背正在随着他行走的起伏一下下磕着他的小腿肚。管鹤随手扯掉一块有点烂掉了的纱布丢在地上,懒得去调整它的位置。
18.
腕表上的时间在这种奢侈的平静之中逐渐减少,行走在走廊之中的人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拐了多少个弯。通道的复杂程度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如果现在要管鹤立刻调头回去原路返回,少年估计走不出两个岔口就会迷路。
三人沉默着前行,安静的环境里只有他们几乎快要融为一体了的脚步声,片刻的安宁让他们几乎忘掉了现在自己仍然处于恐怖片之中——直到远处明显不属于他们的杂乱脚步声突然间响起来。
属于他们的脚步声立刻停下了,刚刚松缓下去的神经又重新紧绷起来,警惕的神色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孟森率先的将身体贴在走廊左边的墙壁上,然后是刘奕,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管鹤稍微顿了一下,也效仿他们的动作。
每个人都紧盯着脚步声传来的那个方向:现在他们的前方正是一个丁字路口,而声音是从左边那条路传来的。铸造这条走廊的金属材质非常奇特,铸造工艺也令人匪夷所思,仿佛就是这么将一整块金属变成四四方方的空管之后搭建了整条走廊,起码管鹤没有找到走廊中金属与金属之间的接缝。现在,来自路口左边脚步声的不规则震动正沿着金属固体以微小的损耗传递到管鹤靠在墙壁的脊背上,杂乱无章。
孟森靠近了路口,但显然没有为他们打头阵的意思,只能由排在第二位的刘奕顶上去。管鹤这时倒是很有作为伤者的自觉,乖乖的缩在队尾,将自己的耳朵也贴在身边的墙壁上,仔细的聆听远处传来的声音。
杂乱无章,但是急促。凭借这个频率管鹤就能断定那肯定不是僵尸。如果说是恐怖生物的话,到底会是什么种类,对电影早已经模糊不清更别提记住最后那些一闪而过的东西的管鹤当然想不出来。但脚步声之中还夹杂着其他的一些声音,很小,在金属传导来的脚步声的巨响之中很难辨识。
管鹤将自己的头更用力的贴在墙壁上,试图解析其中那点微小的震动到底是什么东西。脚步声逐渐的接近了,最前方的刘奕也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刘奕等等——”
“啊!!!!”
管鹤并不是很大的阻止声被刘奕突然间爆发出来的大吼彻底的湮没,很难说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听见。就在少年刚刚意识到他所听见的细小杂音是属于人类的低语声,并且想要阻止刘奕的攻击的那一瞬间,手握着从林中小屋的刑房中拿出来的短剑的男人已经一声大吼冲了上去,然后在属于女人的惊叫声中狼狈的收势,重心不稳地跌倒在地上。
警报解除,两方人马重新汇合。管鹤离开墙壁向着来人逐一扫视:剧情人物只剩下马蒂和戴娜,而轮回小队的其他队员们都缀在他们身后,每一个人身上都血迹斑斑形容狼狈,但好歹算是活下来了。
红发、苦笑着的青年左囿;头发的颜色终于在明亮的光线下被管鹤看明白是绿色的陈平;长发女孩聆烨和短发女孩陆今朝;还有终于恢复了精神,露出原本那种几乎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的何凛;加上现在腹部缠绕着血迹斑斑纱布的管鹤自己和从地上重新爬起来的刘奕,刨去NPC之后,这就是现在他们的队伍。比最初的时候少了几个人,但他们中的大部分还是活下来了。
——而且何凛没事,算是自己之前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回了正常的位置吧。管鹤有些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来。在未知的前路中第一个遇见的是和自己相同阵营的一方,这多少让他感到一些难得的安心感。
但这安心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戴娜惊慌地喊出恐怖生物就在他们身后的提醒,然后连任何人说出哪怕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形容可怖的家伙就伴着呻吟或者嚎叫闪亮登场。
事态再一次陷入紧急得不行的境地,谁都知道应该逃跑,而刘奕本想阻止大家向着他们的来路跑去,然而从丁字路口右边传来的另一批脚步声让他们别无选择。
然后又是奔跑,似乎无穷无尽的奔跑,四周一成不变的景物让管鹤觉得有些枯燥,而且没有任何标志物告诉他他正在向前。若不是身后始终追着一大群不知所云但想要他们的命的东西,少年觉得自己似乎可能会认为自己只是在原地踏步。
经历了这一晚上的惊心动魄,想来之后与他们汇合的那些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大家都被折腾得体力所剩无几,现在都只是被生死一线时爆发出的求生本能支持着在向前移动。管鹤当然也是如此,或者他的状态与其他人相比要更差一些——虽然和他一样从开始时就受到严重伤害的人还有左囿和陈平,但一直在森林中穿梭的他们再怎么消耗,显然也没有在峭壁上吊过一个多小时导致大量体力消耗和伤口极端恶化。
伤口怎么样管鹤已经不在意了,但伴随着它的大量的失血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消耗。现在少年的体力已经逐渐逼近了极限,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身体的温度从四肢的末端开始逐渐溜走,眼前金星乱冒——一个踉跄,少年险些就在奔跑的过程中摔倒,幸运的是他的身旁伸出了一只手顺手扶了一下他,让他勉强保持住了平衡。
“你这是要平地摔?你作为跑酷达人的尊严呢?”
管鹤有些吃力的转头扫了一眼扶起他的那只手的主人,是何凛。
这还算是在少年的意料之中的。管鹤勉强扯了扯嘴角,张嘴狠狠地抽了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向前接着跑。
19.
何凛的状态并不能说特别好,但也不是特别差,至少和现在狼狈的要死的管鹤相比,他的状态简直可以称得上整洁:虽然他身上确实也沾了一些泥土,也多少受了点小伤,但总体上来讲还是无伤大雅。另外,在现在这种运动量下,前体育特招生兼极限运动社社长——虽然整个社团就只有他一个人——显然还非常的游刃有余。
如果管鹤当时没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的话,现在的状态估计也会和何凛一样游刃有余吧。想到这里他撇出一个苦笑来,马后炮谁不会放,已经到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何凛我跟你说——”就这么简单的六个字一出口,管鹤就又觉得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要倒了,头重脚轻又是一个踉跄,总算是在彻底倒下去之前拽住了身边的何凛又保持住了平衡。何凛被管鹤的体重带得一栽,对着空气爆了句粗,好歹看在管鹤浑身是血的份上伸手直接分担了对方一小半的体重,说不清到底是拖着他跑还是架着他跑。
“我跟你说——”管鹤的声音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大概出不去了、恐怖片,”这个曾经多次作文获奖的高中生说话时语序也开始颠倒,幸亏何凛还能勉强明白他的意思,握着对方手臂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握紧了。他张口想叫对方别说这种丧气话,可是打腹稿的速度奇快的管鹤根本没给他插话的机会:“我这里还有把长刀,你拿去,万一有什么不得已的情况——”
“——你他妈给我闭嘴!你好好的,我们肯定能——”
“——你就直接拿我挡一下,至少让我死得痛快点——”
“——你他妈闭嘴!老子就算抬也要给你抬出去!”
管鹤没再说话,只是大口喘气。失血让他难以将从空气中汲取的氧气运送到身体各处,刚刚说的那几句话已经使他大脑缺氧头晕目眩,要不是何凛仍然扶着他,大概他已经倒在地上成了身后那些恐怖生物的食粮了。
现在的管鹤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他的视线忽明忽暗,而走廊总是看起来一样的。早就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的少年被自己的同伴拖着向前,缺氧的痛苦折磨得他意识不清,直到他注意到前方的地面上落着一条沾血的纱布——那只可能是他之前随手丢下去的一条。不需要什么精密的推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就浮现在他逐渐混沌下去的大脑之中,其中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压垮:
“我们又回来了!”他向着刘奕喊道。
20.
之后的事情管鹤没有多少记忆,可能是他的大脑因为缺氧而造成了一点无伤大雅的记忆缺失,也可能是他干脆利落的晕过去了——或许他真的练成了一边睡觉一边跑路的技能。
他隐约记得自己提议打开金属门出去,之后孟森提醒他们门外还等着一群湖怪,于是这个提议被驳回。然后接着的是是一段空档,再意识到的时候他却已经站在金属门的面前,而那道厚重的大门正在缓缓地滑开。他还记得自己似乎跟那个叫做聆烨的长发少女稍微交谈了两句,从而得知她和何凛是同班同学,但他不记得这一段记忆到底发生在时间轴的什么地方。关于他一直携带着的长刀他也有印象,最终这东西还是交给了体力相对充沛的何凛使用。穿着颇有些嬉皮风的少年倒是一直坚持拖着管鹤跟着大部队,有的时候聆烨也会上来搭把手。
不论怎么样,管鹤还是勉勉强强被他们拖到了祭坛的位置。几乎是整个队伍一停止移动他就直接倒在了地上。何凛还想努力的搀起他来,但是他的意识已经飘远了,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身上所有的感觉仿佛从他的天灵感被抽走了,痛苦和疲劳的消失让他感到分外的轻松;四周的环境暗了下去,只剩下远方一点点白色的光芒,静谧而温暖;隐隐约约能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但这声音也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微弱而且飘渺不定。
管鹤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他认为这大概是人类在弥留之际产生的幻觉,从前他也体验过这种情况——显而易见的,他快死了。
远处的那道白色的光芒逐渐的向他接近,让少年感到了一种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安宁和平静。他并不清楚这道光和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之间是否存在着任何一种因果关系,但在绝对的寂静和失踪的时间感之中,他审视了自己的过去,并且对自己生命的终末感到了一点悲哀。短短的十八年,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人生还没有开始,而他的生命就已经落幕。
但管鹤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他就发现了另一个事实:不知什么时候那道白光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周围重新明亮了起来,数人嗡嗡的低语声徘徊在他的下方。少年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自己仍然活着,他所看见的白光只是主神的修复光线,他已经成功的度过了第一部恐怖片,紧接着的——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将会是十天的休息时间。
没有僵尸,不用逃跑,不会有任何突发状况,可以单纯的生活放松——明明才过了大概九小时多一点,可在管鹤的感觉上,上一次度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时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精神突然间的放松让他感到恍惚的不真实,紧随其后的就是一种对生的由衷的喜悦,这种剧烈的情感几乎让他流泪。
修复的时间并不长,没过多久他就以完好无损的状态被渐渐消失的光柱放下来。当他双脚刚刚落地时,迎接他的却是一记铁拳,直接狠狠砸到他脸上,一点余地都没留,管鹤本来就没站稳,这下直接又眼冒金星差点摔倒在地。还没完全消失的光柱重新亮起来了一下,将少年本来应该飞快的肿起来的脸颊重新恢复正常。
“管鹤你敢再说一次‘死’字看看!”何凛跳着脚指着他大骂,挥着拳头还想接着揍:“看我不在恐怖片之外就把你给揍死——”
出乎他意料的,管鹤直接跨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力度之大直接让他一口气没上来,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连着肺里的空气一同被挤了出去。
何凛是如何不悦的挣扎想要从对方的熊抱之中脱离出来暂且不论,现下终于没绷住哭出来的管鹤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值得自己用生命来信任的。
他心里的那堵墙第一次被一个人打破了。
16.
房车的光源逐渐消失,三人发现这段刚刚被炸出来的峡谷似乎也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那么深:用力向下看的话,他们还能看见谷底有些星星点点的火光,或许就是寇特那被彻底撞坏了的机车的残骸所发出来的。
“这峡谷不像看起来这么深。”刘奕转过头来对管鹤询问,“我记得你有个小手电?”
管鹤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他从被反锁在小屋房间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刘奕要比一般人聪明得多,但他没想到他连观察力都这么厉害。他钥匙链上的小手电只在之前独自进入刑房挑选防身武器时使用过,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观察到的,但这两项特质加在一起碰触到管鹤那一丝敏感的神经,少年大脑里已经震耳欲聋的响起了警钟。
聪明的人习惯多想,想得越多背离同伴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虽然勉强有道德底线支撑,不过抛去这点从本质上来讲,他自己就算是这样的人。而加上观察力敏锐这项优点,眼前的这位无害的上班族可能具有随时将别人坑到万劫不复的能力。
不过那肯定是日后的事情了。现在这种情况下,NPC很难让人相信,他如果想要活下去能够依仗的也只有和管鹤合作——他们两人都是——所以现在,少年确保自己是安全的。
一瞬间心如电转的想了这么多事情,但少年面上一点都没显出来,只是平静的点点头,然后掏出了自己的钥匙串,点亮手电交给刘奕。
仍然是那种奄奄一息的光线,但在这么黑暗的环境里已经足够明显了。男人擎着手电朝下望去,刚刚被炸开的峭壁参差不平,空气中还弥漫着火药和湿土的气味,深谷之下的那几点火星越来越微弱,渐渐的要变得看不见了。
“这个程度,下得去的吧。”刘奕自语道,然后光源晃了晃,他似乎是打算将小手电放在一边准备爬下去。
管鹤看着对方僵硬忐忑的摸索动作,觉得他简直下一秒就要因为什么地方抓不稳摔下深谷。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让一个毫无专业技巧的人就这么率先开路都不是管鹤会做的事情。少年忧伤的叹了口气,为自己腹部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默哀了一下,从衣服上撕了一块布条将从车上带下来的长刀拴在腰带上,然后走近断崖边上从地上捡起手电筒:
“还是让我先下去吧。”他将小小的圆柱体叼在自己嘴里,回身蹲下,抓稳崖壁边缘将自己挂在半空中。
刚刚被炸断的地面还保留着原本石头的纹路,凹凸不平的表面落脚点众多,就算对初学者来说都并不是很难攀爬。这种程度的攀援自然难不倒管鹤,让他费心的是该如何给刘奕寻找合适他的落脚点。
幸运的是这种地方还不算少。将自己固定在在一个比较省力而且稳定的落脚点的管鹤随便晃了晃手电,扫了一眼就找到两三条能够通往他现在位置的便于攀爬的通路,刘奕下方就有一个。他将手电昏暗的光斑指过去,两上一下的倒三角形分布的岩石和不远处的一块凹坑刚好可以让一个人双手双脚都有固定点。
刘奕用笨拙的动作向下攀爬,双手抓在岩石上扣得死紧,即使光线昏暗,管鹤觉得自己也能看见他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节。少年想对他说其实并没有用那么大力气的必要,可是转念又想了想,没经过任何训练的一个公务员搞不好真的会因为力量没用够而摔下去,他还是明智的闭上了自己的嘴。
几乎是花了管鹤下到现在这个位置所用的一半时间,刘奕才在少年指出的那个位置将自己稳稳地固定好。举起手电筒的那只手臂已经发酸了,管鹤换了一只手,向他指出下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一个过度的石块作为支点,接着就能够到下面的另外两个。这一次没有能够让他放置另一只手的地方了。刘奕将自己的左手伸过去,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才放开自己仍然抓在之前落脚点上所抓住的石头的右手。
看外行人攀爬令管鹤心焦,有好几次他都想提醒对方这里不对你应该用左脚,或者胆子大一点直接放开手嘛你能站在那上面的——但是他又害怕吓到对方让他直接在对高度的恐惧中脱手滑落,最终还是不敢开口。另一方面,刘奕下降的速度堪比蜗牛爬,少年一开始是用右手擎着手电的,等到刘奕终于下到第一个落脚点的时候管鹤换了左手,再之后他没数过,反正一只手酸了就换另一只,甚至还有两只手都酸了的时候,少年还用嘴叼了一会儿手电。
这个痛苦的过程漫长而且乏善可陈,总之两个人在孟森偶尔的捣乱中,用这种一个探路另一个挪动的方式总算是磕磕绊绊的下到了峭壁最下方。不过随后还是托了不耐烦的NPC暴力开凿道路的福,两个人最终都安然的重新站在地面上了。因为在峭壁上吊了太久,落地的时候就算是管鹤,在大部分时间里一直支撑着部分体重的左手都有点抖,更别提在上面再次崩裂的伤口,现在又在大叫着宣扬它的存在感了。
以后千万不要再出现这种从上方爬到下方的场景了。管鹤心里暗想,或者回去主神空间之后——如果能回去的话,我第一件事就是为这种场景兑换一条很长的绳子。
17.
手电筒终于寿终正寝,但管鹤仍然习惯性的将完全没用了的钥匙揣回自己口袋里。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他们惊讶的发现这个地方并不是绝对的黑暗的:远处还有些没有熄灭的明火,点点微光反射在深谷的小溪之中,波光粼粼。
幸亏是这样他们才能在手电筒阵亡的情况下继续探索这阴暗的地底世界,不然的话除了撞墙或者趟下小溪之外,管鹤想不出他们还能做什么别的事情。
刘奕和管鹤向着机车坠落的地点走去,因为男人提议希望能够借着这一点明火先做个火把当作照明工具使用。这似乎是当下唯一的选择,所以少年也没有提出异议,而对这份工作显然提议者更加有兴趣一些,对管鹤来说,他的目光更加的被星星点点的光亮边上那个已经摔得有些扭曲的人体吸引。
如果他当时阻止了,哪怕只是多说一句话,寇特可能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被沉重负罪感填满的少年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向另一个残破不堪的接近。他跪坐在那具曾经鲜活而现在破损得一无是处的肉体前面,别在腰上的兵器很碍事,但出于警戒的原因管鹤并没有将它丢掉。接近这具躯体只是个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动作,但他认为对逝者无声的悼念是必要的。
然后只是无意之间的,管鹤凭借一点微光发现了寇特略有起伏的胸口——少年立刻扑上去确认这个大块头的生命体征,结论是虽然微弱,但他仍然有呼吸!
这多少让少年的负罪感减轻了一点,但也于事无补。先不提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只是摩托车凌空撞上了空气墙,巨大的动能被转化成势能时逸散的能量就已经足够任何一个正常人类粉身碎骨,更何况还有之后那一段粗略估计有二十多米(由于常常从需要高处一跃而下,管鹤对峭壁深度的估计还算是准确)的自由落体运动。正常来讲,寇特现在还能保持人形就是一个奇迹,更别提还活着了。
就算是这部恐怖片里人人都被开了皮糙肉厚的挂,从理智上来讲管鹤也能断言他活不了多久了。作为跑者最为熟悉的伤害是挫伤和骨折等等,少年自然也深知这些伤害将会给一个人造成多大的影响。就算只是凭借这种微弱的光线来看,寇特的四肢不自然的扭曲已经全部明明白白的发出了行动力丧失的通告,剩下的那些脊椎是不是被摔断了头骨有没有问题之类的东西少年无从得知,不过反正,就算放到医院这样的伤势估计也会直接被病危通知,以现在少年身上所携带的简陋设备根本不可能将他救活。
但管鹤还是从身上拿出了酒精和绷带,一板一眼的给寇特身上那些被爆炸时产生的碎片割裂出的伤口消毒止血。他觉得既然是自己没有及时阻止造成了对方的伤害,他理应为这个后果做一点什么事情,不论是多么微小的努力。尽人事待天命,或者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或者没有,这不是管鹤能够决定的事情。
周围的光线突然明亮起来,刘奕已经做好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光源然后来到少年的身边。看到对方的所作所为时,男人用一种不解的语气陈述:“这些东西是给你替换用的……”
“他还活着!”管鹤抬头说。听见自己的声音时,少年才意识到这个事实到底对自己有多么大的影响——他过分的激动起来了。
或许任谁发现一个在普世价值里肯定必死的人仍然还活着都会感到惊讶和激动吧,至少刘奕也是这样。男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来到管鹤身边蹲下,将手指放在了寇特口鼻前方确认鼻息,得出的结论让他有些惊诧地张了张嘴,但没说出什么话来。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处理他?”管鹤随口问。他只是想要别人替他下个决定,实际上随着绷带和酒精的消耗,逐渐直面起现实的他已经对这位伤员的姓名不报任何希望了。寇特所遭受的伤害不是他这样的半吊子能处理的——事实上他怀疑就算是最顶尖的医生凭借他们现在所持有的材料也无力回天。从四肢骨骼断裂的程度就能才想到这个大块头身体内部到底被破坏成什么样子了,更何况背部朝下着地的男人脊椎和后脑的状况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没办法确认,少年甚至怀疑现在一丁点其他的震动就会破坏现在寇特身体内部内脏和神经的微妙平衡,直接将他杀死。
刘奕用有些无奈的语气回答:“这我也不知道。”他回答的内容和管鹤的期望有些差距:“实际上在我们下来的时候就是在空白处了,接下来的举动一半看怎么落子,一半要看运气了。如果我们落子还没完成,那边的死局就确定了,”他指了指悬崖上边,少年猜想他是指代另一个需要保护的剧情人物马丁,“我们也无能为力。”
“按照剧情来说,戴娜的处女角色应该被折磨而非杀死。当然,如果剧情改变的那么严重,我的局就解错了。”男人继续着他的推论,而管鹤突然抓住了其中一点他对剧情解读上的误区,刚刚张嘴想要澄清处女角色并不是完全不会被杀死的,就被远处传来的孟森拉长声音的一个“喂——”给打断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点也不严肃,和任何一个没正型的中年男子一样用颓废的姿态戳在地面上,见到两人靠近之后才渐渐止住自己口中低声的嘟囔。
“真是糟糕啊……”他挠了挠头发,“对了。你们猜我在这儿发现了什么?”
说完他根本没给另外两个人做出猜想的时间,就看似随意的拍了拍自己脏兮兮的外套,随手抓起一颗石子猛地丢向溪流,扑通一声,石子带着落入深水的音效消失在两人的视界里。
“这的溪流很深。”孟森毫无意义的解说道,然后独自向溪流的下方走去。先前没来得及注意这条水流的管鹤突然一下子背上全是冷汗:一般来讲这种刚刚被炸出来的谷底中形成的小溪多半是些见了光四处流淌的地下水,照理应该只是普通的在平地表面的凹槽流动,而不是有这样深并且形状明确的一个河床——除非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地下的空腔。
少年再次环顾四周,在微光下没有见到明显的石钟乳或者喀斯特地貌的痕迹,这让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增加了——地下空腔,很大可能是非自然形成的,不是操控林中小屋的那个神秘组织所为,就是这里发生了些“不寻常的事”。而在恐怖片中,这种“不寻常的事”到底有什么意义,自然不用任何人多说,大家都能心领神会。
刘奕似乎不太信任孟森的决定,没有跟上去,管鹤本来还想提醒对方事情不太对,见对方停下了脚步也就没多出声,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沉默的站在原地。
“水漂打不起来,也没有水花……”刘奕看着眼前溪流的水面,自顾自低语,突然间又回头对管鹤说道:“你去扶着寇特,如果你想救他的话。”
少年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的转身向后离开了。
虽说他确实想要救下寇特,但他也知道实际上的施行不会那么简单。现在这个大块头的状态简直是用气若游丝来形容都是抬举,管鹤不知道具体来讲他该怎么搀扶一个几乎全身的骨头都断了的人,只能将自己的动作尽量放轻柔一些。
腹部的伤口又一次逐渐的麻木下去,起码暂时来讲这是个好现象。管鹤觉得自己有点发冷,不知道是因为环境使然还是失血过多,但现在这一切显得有些无关紧要,只要他还没开始头晕,一切都好说。正当他刚刚小心的将寇特庞大但无力的身躯吃力地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时,背后突然混乱起来的事态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混乱首先是从声音开始的:突然间湍急起来的水声和远处表示快跑的喊声首当其冲,然后是哗啦啦什么东西钻出水面的声音、类似鲸鱼浮上海面用气孔喷气的声音和远大于两个人能够制造的混乱脚步声,连大地都为之微微的震颤。
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身后的两人肯定遭遇了些不小的麻烦,但他现在还勉强支撑着另外一个人的生命线,少年知道现在该做的并不是回头帮忙而是尽量远离战场。
但即使寇特的骨头被摔断了,应该在的体重还是在的,甚至还因为他自己没办法用力而显得更加沉重。管鹤的行动能力本来就因为腹部的伤口被限制了很多,承受着这个比他还高壮得多的大个子从地上站起来就已经是一项伟业了,更别提背着他跑步。以少年现在的能力,只能勉强半架半拖地拽着他一起向前移动,速度慢得像蜗牛爬。
刘奕很快的追上了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管鹤没想到对方竟然干脆的将他背上的寇特一把扯下来丢到地上——就像是丢一袋面粉一样——然后拽起少年的手臂就带着他跑起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一子而失全局实在是太愚蠢了。”男人这么冷酷的说。
现实的冲击一下子来得有点快,管鹤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就已经被刘奕拉着跑开了原地。寇特顺应着地心引力的号召,理应就那么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可少年下一秒钟回过头去却只能看见无穷无尽形态各异的水怪浪潮,寇特的形体就那么被掩藏在其中无迹可寻。
但他这次肯定是死了,不论是被咬死还是踩死,甚至于受到刘奕粗暴动作对待的那一刻就因为不知名的暗伤死去,最后的结局都会是这样毫无疑问的事实。
少年张了张嘴向对刘奕说什么,可最终他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不是寇特就是他们两个一起,他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