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或许很重要又或许不重要,但过了那个劲头之后,管鹤整个人都有点浑浑噩噩的意思。紧绷的神经得到一丝松懈的可能和腹部上重新裂开的伤口都是罪魁祸首。撑过了那一段被僵尸围攻的惊心动魄的时间之后,绕着小屋向着大门的方向跑的少年脑子里混浆浆一片,几乎是完全凭借着本能在行动,连刘奕提议回身杀掉那几只怎么甩也甩不脱的僵尸时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不过也是多亏了之前刚刚被大群的僵尸包围过,还跟大概五六只进行了一些近距离接触,甚至还乱刀戳死了其中之一得到了一百点奖励点数,那一股子狠劲还没退干净的管鹤在搞定身后妇人和小女孩形成的僵尸时,仗着手中武器的优势并没用掉多大力气。
饶是这样他的体力也已经支持不住长时间的疾跑与搏斗,在确认了僵尸连它们的第二条命也死透,周围大概安全了之后的现在,他除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一下之外什么都不想做。
消耗了太多体力,他们需要补充点能量——尤其是大概从一开始就没吃过东西的刘奕。少年无意识的忽略了两人相比起来还是他的运动量比较大的事实,很自然的从口袋里拿出之前没吃完的巧克力和对方平分了。
巧克力已经化掉了一大半,由于颜色的关系粘在手上实在是有碍观瞻,但现在当然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两个没那么多讲究的男性就那么直接用手捏着吃了下去,然后随便的将污渍擦在身旁的草地上,再然后重新站起来继续向前。
他们不能停在这儿太久,天知道林子里还有多少僵尸。和众人分开之后,现在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去寻找他们所要保护的剧情人物——马蒂或者戴娜。而现在如果事情仍然按照原作剧情发展了的话,马蒂应该已经被拖进森林之中不知名的位置。贸然就进入那种用脚指头想都会明白非常危险的地方显然是不理智的举动,更何况在其中大海捞针似的在层出不穷的僵尸之中寻找一个人。所以虽然他们并没有交流过关于这方面的具体计划,但是两人都对他们要寻找的人物心知肚明。
只要仍然依照剧情的惯性行动就会仍然待在小屋之中的戴娜。
从刚进入走廊时管鹤就已经清楚主神在“小”屋上做了手脚,现在这个林间的木屋可是一点都不小,他们走了好一阵才能从它的外围重新绕回正门。现在那里空空如也,没有僵尸也没有人类,寂寥得很,不过之前僵尸入侵的痕迹还历历在目。加上他们之前因为慌乱而不慎打翻的那些小物件和为了堵上通道而翻倒的家具,原本温馨的客厅现在杂乱得看上去像是被洗劫过了一样。
“我想去地下室一趟。”管鹤突然之间说,然后回头看向自己身边的这位唯一的同伴,无声的征询着他的意见。
刘奕显出了有些困惑的神色,喉结动了动,但和发出声音的动作中间隔了一个不易被人发觉的停顿:“我在这里看着,你小心,遇到问题先跑回来。”
猜出对方本想追问他此举的意义却并没有这样做的少年递给对方一个感激的眼神,但现在他已经无力去确认对方是否受到了这样的信息了。将手中的长刀暂时交给刘奕防身用之后,管鹤压榨着自己仅剩的那些体力驱动自己的双腿朝着地下室的活板门走去,虽然希望不大,但他还是想下去看看。
——他最后一次见到何凛就是在这里,而他现在怀揣着渺茫的希望想要看到奇迹。
是我将他抛下的。周围的环境基本安全,少年的负罪感没了那些挤占服务器的警惕和提防之后便生龙活虎的冒出来捣乱。如果他在下面没来得及逃开,出了什么事,那就是我的责任。
事实上这并不应该说是管鹤的错误,毕竟他一来跟何凛没什么血缘关系,不是他的监护人;二来他自己又没有将他完全的当成一个知心朋友来相处,也不用尽什么“朋友义气”之类的东西;三来这个大环境下,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没能及时的匀出去自己的一份注意力给学弟保护他的安全,放在这个背景下谁也不会说什么。但他自己内心那些他为自己定下的处事标准却一直在折磨着他。
打开活板门时,他当然是想看见何凛仍然像他离开时一样摆着一张半死不活的脸坐在地上听音乐,整个人完好无损;但他也已经做好了看见几只僵尸,或者何凛血迹斑斑甚至残缺不全的尸体,又或者两者兼有的情景的心理准备了——这位看似阳光还有点单细胞的少年在本质上是个十足的悲观主义者——但事实却总是出乎意料并且乐于以违背其他人的猜想的形式发展的。
活板门下空无一人。
堆放着各种阴森森甚至带着血腥气的杂物,地下室之中的气氛和之前他们下来的那个时候一样一点都不好,可现在管鹤根本感觉不到那些似乎要钻进骨髓里面的不适感,只是努力的驱动自己因为疲劳而逐渐有停摆趋势的大脑:他去哪了?
最好的猜想自然是何凛自己醒过神来拿了点防身的道具自己冲出地下室找到了暂时安全的掩体,最坏的猜想也不过是他被僵尸们逼出地下室之后残忍的被乱刀分尸。管鹤从来不忌惮在未知的事情上做出最坏、最惨烈的猜想,而这一次他还没有来得及将在何凛身上发生的那一出惨剧演化得更加具体些,思路就已经被从地下室另一端发出的巨响打断了:
寇特、霍登还有戴娜!他们从之前被发现的那个刑房之中一股脑的冲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管鹤吓得一激灵,随后他就听见了来自寇特口中几乎是咆哮的警告:“快跑!僵尸!他们从上面追过来了!”
这就已经足以说明来者在之前的时间里遭遇的一切了,看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命运。已经自己亲手手刃了三只僵尸的少年现在对这个词已经多少有了些抵抗力,听见寇特的警告时他并没特别慌乱,只是转过身去和平常一样从容的爬上台阶——他已经清楚那些僵尸的脚力是完全跟不上拨足狂奔的人类的,甚至还有余裕不死心地向其他人询问:“你们从这边下来的时候看见其他人了吗?”
“其他人?什么傻话,大家都早就跑光了。”回答他的是霍登,从颤抖的语调上来判断他肯定受了些伤,但光线太暗,管鹤看不分明到底是什么地方。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现在让我们赶快回到房车上去离开这个鬼地方!”寇特在他们队伍的最后一个爬上了楼梯,然后狠狠地摔上了活板门并且顺手拉了一个单人小沙发顶在上面,带头向着屋外走去。
最后一丝希望也落空,现在只能祈祷的管鹤沉默着将自己落在队尾,一抬头就看见了刚从屋外望风回来的刘奕所投来的代表疑问的眼神。
14.
他们会和寇特一起乘坐房车离开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要戴娜也跟着坐在车上,他们这些被要求保护剧情人物的倒霉蛋就不可能有其他的选项。超出他们预计的一件事只是他们赶到房车边上的时候正巧遇见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孟森,有共同面对困境的这份情谊在,他们自然也就顺手捎带上了这位不知底细的NPC。
管鹤已经没有精力去注意其他人有什么神态或者动作了,实话说他现在头晕,而且耳鸣得很厉害,别人说话都有点听不分明,一上车就歪在座位上,一副“我要睡一会儿打扰者死”的样子,阖上双眼万事不理。
体力过分透支而精神上的极度亢奋让他没能睡一个好觉,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总有些纷乱而恐怖的意象来侵扰他的神经。因为路况而猛地颠簸的车辆将他从这一团水草一样混乱而纠缠不清的梦境中解救出来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头比没睡之前更痛了。
“我睡了多久?”管鹤向刘奕提问。之前生死与共的那一段经历无形中给他们之间建立起了基本的信任,少年本身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潜意识中的行动已经将其暴露了出来。
“不到十分钟。”刘奕看了看房车上的电子钟。
难怪身体上除了腹部的伤口之外都没什么其他的异样感,原来只过了十分钟吗?管鹤抬手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那种尖锐的疼痛。值得庆幸的是经过这十分钟短暂的睡眠,他的体力多少恢复了一些,耳鸣的症状也减轻了,之前过度亢奋的精神也回归了正常范围。多少还算是好事。
“我感觉我睡了很久。”少年自顾自低语。被那些奇诡的梦境缠绕着不放,他甚至有自己已经睡了100年的错觉。
“我也觉得我发呆发了很久。”刘奕惨笑着,脸色很不好,就像是已经100年没睡过觉了一样。
这真是个无比漫长的夜晚。管鹤想。简直漫长得就像是一个世纪。
看见这篇山区出口的隧道的时候,少年知道他们今晚的第二个世纪就要开始了。
15.
寇特和霍登都很兴奋,戴娜已经接近喜极而泣,毕竟在他们看来他们就要脱离苦海逃出生天,这个黑暗的夜晚将会永远的变成他们心中秘而不宣的一部分恐怖的记忆,然而房车中剩下的三个人只是默默地找好可以将自己固定在原地的抓握点,并且尽力保证自己不再接下来的事故之中受伤。
他们都知道,这条看起来是通畅的实际上根本无法通行的道路,只能保持“看起来通畅”最多二十秒了。
轰隆一声巨响,橙红色的火光一瞬间便映满了房车前面的挡风玻璃,刺的人睁不开眼。而在谁都没能来得及将自己的眼睛闭上以保护脆弱的视网膜之前,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已经以雷霆之势冲过房车,四周的玻璃在其中悉数破碎,被同时震落的碎石打在车棚上,丁丁当当的巨响让车中的所有人都忧心于房车顶棚是否足够结实,能够避免这些石块直接落在他们的头上。
在驾驶员反射性的猛踩刹车之后,经历了这一番不凡经历的汽车自然而然的熄火了。惊讶、呆滞或者愤怒的乘客们拉开车门,从车上几乎是摔下来,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废墟。
而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的轮回小队三人只是站在一边,沉默的看着剧情人物在这种情况下的歇斯底里。管鹤捂着疼痛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的腹部,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些人的命运早就在世界之外被电影的编剧安排好了,就算现在一切都变成是真的,谁生谁死的规律顺序也不仅仅是取决于黑暗幕后的那个神秘组织。
场景完整的呈现在管鹤面前的时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接下来寇特将会使用他们一直呆在房车后面的摩托尝试着飞跃到这个被炸出来的深谷对面去,离开这片山头走向外界求救。他向自己的同伴许诺会带着警车、直升机,一切他们想得到的东西回来,可最终这些都随着摩托撞在那道看不见的空气墙上爆出的炫目火花成了空头支票。
现在,寇特正从房车的后面将固定在架子上的漂亮机车拆卸下来推向他们身后,戴娜试图阻止对方疯狂的举动,但最后还是被寇特说服了。
确实,这道被仓促的炸出来的深谷宽度其实并没有多少,管鹤甚至怀疑如果自己现在处于巅峰状态,甚至可以通过一段助跑之后飞跃过去,抓住对面峭壁上哪个突起之后爬上顶端。优秀的跑者可以凭人力越过的空隙没道理另一个优秀的车手不能凭借器具飞越,而现在他们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出路了。霍登显然也看出这一点,从一开始就站在支持寇特的角度上——哪怕现在他们连一顶像点样的安全帽都没有,在极高的速度下一旦出错就可能粉身碎骨。
但管鹤知道那里是死路。他会在半空中撞上那道空气墙然后向下方做自由落体运动,和一个从高空坠落的破布娃娃一样,甚至还会顺着惯性几次三番的撞在那道看不见的墙壁上。
他觉得现在自己可以去阻止对方,和当时不假思索的上前拉一把戴娜是一样的,这或许能阻止一个生命的消逝。但从另一个方面想,寇特只不过是《林中小屋》这部影片中的一个角色,而且这个场景便是编剧为他量身打造的一个坟墓,如果在这里救下他可能会对之后的剧情造成影响,甚至有可能被提高难度。
少年腹部的伤口不流血了,但仍然痛得不得了。正常难度的恐怖片已经对他造成了这样大的伤害,他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一个加强难度的版本。
在过去的生活中深深刻在他骨子里的道德感和现在作为一个轮回小队队员所必须的理智在他的脑内相互征伐,而管鹤现在并没有过多的时间放任它们自己去决出胜负。寇特已经发动了机车,正为了接下来的飞跃做好一切准备动作,少年顺应着自己多年来的惯性也准备向前迈步,阻止对方送死的行为——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样干。”
孟森的声音宛若恶魔的低语,突兀的出现在管鹤的耳边。他的音量非常巧妙,加上三个亚洲人和三个欧洲人中间有着一段不太明显的距离,剧情人物什么也没听见。
管鹤只是一愣,然后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已经来不及了。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下它的脚步,在少年晃神的一瞬间,寇特已经松开了刹车,山地摩托如同一枝离线的箭一般向前方萌的冲出去,男人高大宽厚的背影显得无比的悲壮而决绝。
“Boom!”孟森说不上是愉快还是惋惜的声音混杂在引擎的轰鸣声里,几乎辨不分明,但管鹤能确定轮回小队的三人肯定都听到了。下一刻,绚丽的焰火盛开在寇特和他的机车所划出的优美抛物线上,巨响回荡在山体中央的空洞里,可不论它声音多大都只能是没人在意的背景音。出人意料且不合情理的绝望使人头皮发麻,戴娜发出崩溃边缘一般的悲鸣,情不自禁的冲向峭壁的边缘几乎要将自己也丢下去,幸亏霍登眼疾手快将她拉住。轮回小队的三人也随后挪动自己僵硬的身体走到他们身边,震惊和悲伤这两种感情惟妙惟肖的刻画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只是不知道谁是真心的谁又是装出来的。
寇特以这种几乎不可能的方式死在他们的面前,谁的心里都不会好受,而管鹤除了直面一个生命的粉碎之余还要承受自己良心的谴责,这让他感觉自己简直差劲透了。身边有人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这并没让他感觉好些。少年回头,从而知道这么做的人是刘奕,从脸色上来看这个男人大概现在心里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几人就在峭壁边上无声的待了一会儿,等到情绪平静之后,霍登提议回去走相反的路看看,或许能从森林另一边找到出路,对这一点戴娜自然也不会有异议,并且好心的邀请轮回小队的三人同他们一起上路。想到那个手表上显示的任务,管鹤自然不会有异议,而孟森这时又是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无所谓态度,刘奕也下意识的向前跟着迈步——这件事情好像就这么无声的被决定了一样。
“我们不走。”而刘奕突然说。
不用说霍登和戴娜、甚至于管鹤了,就连孟森听了这话,表情上都有些微的惊讶出现。但刘奕似乎对此毫无所觉也不打算解释,只是随便的扯了句一戳就破的谎言:“我想在这里试试看能不能发出求救信号。”
本来轮回小队的三人和小屋中的剧情角色就没有什么接触,最多也只是管鹤和戴娜最开始聊天的那一点泛泛之交,霍登和戴娜两个人也就没有特别的坚持,象征性的劝了几句之后便转身上了车,绝尘而去。
在他们劝解的过程中,管鹤思考了一阵便也决定留下。一方面是他们所要保护的戴娜按照剧情的惯性也能自然而然的活到影片结束,只要马蒂那边没出什么岔子,这个任务大概就已经算是完成了——而从手表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提醒他们任务失败来看,另一边显然是没什么问题。另一方面,刘奕也是轮回小队的一员,现在的目的肯定和任何人一样,都是在恐怖片中活下去,他要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缘由。虽然管鹤现在还搞不懂他的做法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他不能将对方就这么放着不管。
和活在电影里的寇特不一样,刘奕是活生生的人。管鹤这次根本不需要犹豫就站在了和他一起的立场上。
“你让我惊讶。”孟森仍然和之前一样嬉皮笑脸,但话语直白,没有丝毫掩饰。
“落子于空白。我想下去看看。”没有理会孟森,只是接收到管鹤不解的目光的刘奕说,然后他转身来到了峡谷的边上。
深沉的黑暗从裂缝之中涌上来,房车车灯逐渐的远去,黑暗也就越来越浓重,逐渐将三人的身影吞噬。
11.
对于其他人来讲,在这种高度被围攻可能是一个绝境,但对一个优秀的跑者来讲,这种高度什么都不算。
在尝试着将自己的肩膀也一起挤出破口之后,稍微确认了下自己伸手就能够到屋檐上突起的那部分,然后就将手中的落地灯灯柱(正如琳猜想的那样)直接叼在嘴里,无视掉下方朝他伸出指爪或者武器来的那些僵尸——或者说在已经“进入状态”了的管鹤眼中它们根本就只是一群会动的障碍物——探出自己的上半身,双手反剪到背后抓住屋檐那有些潮湿的木板,然后借着脚下的助力从背后做了半个引体向上将自己的下半身也拉出洞来。他的脚下踏着他凿穿的那个看起来根本不能过人的破洞两边的墙壁,仅凭来自双手和双脚的摩擦力,这四个看似不可能的支撑点就将他与房檐牢牢地连接在一起、悬在空中,和僵尸们手中的大小刀具武器隔开了一层薄薄的,不可逾越的空气墙,如同神使降世,下方的僵尸都是他的信徒,只能顶礼膜拜却不能有丝毫的接触。
当然这并不是结束。这个奇妙甚至富有宗教意义的的动作仅仅被管鹤维持了不超过一秒钟,少年的双手就离开了房檐,身体受地心引力的牵引而不可避免的改变角度与墙壁近乎垂直,然后他卷曲着的双腿猛地伸展开,踏着木质墙壁的双脚也跟着一起舒展自己的肌肉和筋络,得来的反作用力将他向着熙熙攘攘的僵尸们头顶的另一侧推进。少年的双臂尽量前伸改变重心使自己飞得更远些,整个身体在半空之中优美的舒展开,那姿态兼具猫的优雅和豹的迅捷,目标明确甚至带一些肃杀之气,在月光下画出一条干净利落的抛物线,如同一只猫科动物向前扑食自己的猎物一般。
落地时的位置也已经被事先观察并确定好了,一个熟练的跑者不可能在这里出错。管鹤的双手首先接触了那一片柔软的腐殖质,随后是侵入他鼻腔的落叶的味道,但这些与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关系。行动迟缓的僵尸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少年已经缩起身体翻滚起来,与地面之间的接触面已经换了好几茬:从双手开始,指尖到手掌,到小臂,到肩颈,到背部,再改变姿态到坐位,重心前倾,和任何一次在跑酷中落地一样,翻滚的动作在接触地面的不足一秒之间变换成了田径运动员起跑时的准备动作,接下来普遍来讲,他需要做的事和田径运动员一样——起跑,加速,然后接下来跨越下一个障碍。
但这次不同。他需要做的不是跨越障碍,而是返回身去清除障碍。
即便是行动迟缓的僵尸们,在目光追随着管鹤的跳跃所画出的那条抛物线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丢失他的位置,不过想要调整队形转过身去,对少年进行能够产生有效杀伤的攻击则是另一回事。这群东西确实有一定的智商,但是智商显然不高——几乎所有的僵尸都已经转过头来对着逃出了闭塞堡垒的管鹤,举起了武器向着他的方向无意义的挥舞起来——但鉴于它们现在密集的队形,除了落空的一小部分攻击之外,其他的那些大部分的攻击都落在了自己的同伴身上。一时间刀刃破开肉体重锤砸断骨骼的声音确实不绝于耳,可那些对人类来讲足以致命的攻击没有任何一种砸在了理论上应该受害的被害人身上。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正在误伤友军,熙熙攘攘的僵尸们总算是开始在墙壁前缓缓地挪动了起来疏松自己的队形,而在这之前它们无意义的浪费掉的那些时间已经足够管鹤忍受着落地时腹部伤口被震动而产生的疼痛重整旗鼓了。少年和从前任何一次一样从地上一跃而起,但没有继续向前冲,而是转过身来握住了灯杆并且调整呼吸和姿态,尽量不牵扯到刚刚包扎完毕的伤口(事实上他的伤口因为刚才的那一跳已经有些重新裂开了)。僵尸的大军手持各种各样的武器在银白的月光下向他摇摇晃晃的走来,滞重的脚步沙沙的落在厚实的落叶上,混合着它们喉咙间那些无意义的呻吟声,产生了一种令人心焦的压迫感,若隐若现的徘徊在林间的雾气之中,显得尤为可怖。
但管鹤并没有感到十分的害怕。不知道是因为他进入了那种跑酷时必须要有的非同一般的集中状态,还是处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硬拼的心理,更或者是少年已经接受了这种设定并且觉得这些也没什么,总之他拿出了自己从前(被何凛拖着)打群架时的那种精神状态,双手用握住长枪一样的动作抓握在灯柱一端适合的位置,一边注意着确保僵尸们身后的那堵破损的墙壁仍然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一边严阵以待。
作为照明设施一部分的落地灯灯柱显然不是为了打架而设计的,它的重量非常的轻,敲击起来也没有金属制品的那种空茫的音色,大约是用工程塑料制成的,所幸的是硬度大概还勉强足够,刚才管鹤用它打破木板的时候这灯柱只是一段有一点被压缩了起来,黑色的喷漆也被磕掉了,露出里面白色的本质。现在管鹤的双手正把持着那一段,而另一头被他们在房间内部已经用刀子斜劈下去,处理成尖锐的形状,这样他们就得到了一把简易的长矛。
刘奕的想法是,不管会不会用,一寸长一寸强总不会错。况且现在这种情况下不论他们拿出什么东西来自卫都不会显得奇怪,当然也不用提防背后的神秘组织看见他们携带着具有杀伤力的工具而人为的为他们提高难度。这样看来,管鹤自然没必要拿着小刀去跟力大无穷并且大概没有痛觉神经的僵尸们硬拼。
几乎所有摇摇晃晃的僵尸们都向着他逼来,一边走还一边疏散着自己的队形以防出现刚才误伤的情况,这就让它们正巧面对着管鹤的中间部分走得快些,而两翼则显得有些落后。遗憾的是这种楔形的队形并不是面对单个敌人的首选,如果换上任何一个正常人类,这个时候大概都会选择带领整个队伍进行包围。
所以说僵尸虽然有智力,但是毕竟低下,这就给了智力正常的管鹤一个可乘之机——不仅是逃走的可能性非常高,如果有充足的体力和足够灵敏的身手的话,他现在甚至完全可以考虑将向他逼来的僵尸们按顺序各个击破,而对于自己的身手,面对着这种迟钝的尸体,即使是负伤了的管鹤也仍然有十足的信心。
但现在他的任务不是这个,况且腹部间依然存在感强烈的痛觉也在提醒他他不能这样做。
12.
第一只僵尸已经将少年包括在了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它手中携带着的武器是一种介于西洋风格的剑与刀之间的长刃兵器,刀刃也同样的锈迹斑斑,但在它的手中挥舞起来的样子也依旧虎虎生风。沉重的破空声袭来,这是管鹤意料之中的事情,少年冷静的观察着刀尖劈下来的时候将会划出的那个弧度,退后一小步确保自己的肢体全部都在那个弧线以外的地方,然后抓紧手中临时制成的长矛,瞄准僵尸的喉咙向前用力的刺出去——
“噗哧——”
少年的手臂上遭受到了比他的预想中更多的阻力,但手中的塑料灯柱仍然深深的刺进了僵尸的脖子里,可惜没有刺穿。因腐坏而变得漆黑而粘稠的血液从中空的灯柱中间汩汩的流出来,腥臭的气味逐渐涌进了管鹤的鼻腔,这让他嫌恶地皱起了眉头,但并没有松手——这种程度的攻击显然不能让被穿在管子上的那一堆活力充沛的死肉失去行动力,僵尸只是顿了一下,然后更加活跃地挥舞起手中的长刀来,但碍于插在它喉咙上的那个塑料管的长度长过它手中武器的攻击半径,它的兵器只能不断的挥空,看起来分外可笑。
管鹤知道他不能在这里停下来,其他的那些僵尸也在趁着这个时间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就在这几秒钟之间位列第二名的那一只也已经逼上前来,手中的菜刀已经蠢蠢欲动。也幸亏它所持有的武器长度上不占优势,管鹤仍然有一定的反应时间。少年小心的拉着自己的临时武器向后退去——不是为了将它从僵尸的脖子里拔出来,而是单纯的将它“牵”得离它后面的同胞们远一些。
不肯就范的僵尸被穿在棍子上挣扎,刀刃在它的身前四处乱舞,但紧绷着精神的管鹤并不为之所动。工程塑料毕竟还只是工程塑料,随时都可能被这只僵尸手中的刀具砍断;况且凭借牵引时感到的微妙手感,管鹤判断它肯定已经在这只僵尸的脖子里面因为受力变形而弯曲,就算他能把它拔出来,拿着它可能也无法形成有效的战力了。
不管怎么样,幸运女神还是眷顾着这位不幸的少年的。再将这只僵尸进一步的拖离大部队的过程中,链接他们中间的塑料管既没有被切断也没有因为自身的原因断裂,僵尸一直挥舞着的长刀也没有脱手甩到管鹤的身上。现在他又多了几十秒钟能够料理这只僵尸的时间,但他已经离小屋越来越远了,这样下去和刘奕的汇合将会变得更加艰难,必须速战速决。
曾经的高中生用他人生中唯二两次打群架的经验在那一瞬间进行了些不怎么灵光的判断,唯一可能使他依然占据优势的可能只有他手中的塑料管了。确实,从地下室的刑房带出来的那柄小刀还别在他的腰带上,但他可没有这个胆量直接冲上去跟僵尸近身战。
唯一能用的就只有这根身经百战的灯柱了。这么想着,少年这一次把握时机认认真真的发力,想要从僵尸的喉咙里将大概已经报废了的长矛抽出来,可能还能当棍子用。
但这根管子卡得比他想象中的紧得多——他没有拿回他想要得到的武器,反而将想要他命的敌人拉向了自己的方向!
锈迹斑斑却在另外的一些地方勉强还能闪烁出一点银光的刀刃向着他呼啸而来,并不是什么战士,只是一个普通高中生的管鹤根据自己求生的本能当机立断地舍弃了手中的武器,千钧一发地蹲下身去躲避僵尸向着他的脖子来的一道横劈。
虽然侥幸的躲过了第一次攻击,但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大概很难有这样的好运气了。腹部的伤口因为这么突然的活动又一次尖锐的疼痛了起来,可他不能停止自己的运动,不然接下来刀刃就会立刻劈到他的头上来。深知这一点的管鹤自然也不敢停下来,顶着腹部的痛感干脆的趴跪在地上,也不管姿势是否好看就强迫自己向右翻滚,躲避可能袭来的死亡。
但和他预想之中所不同的是,落在他刚刚所在的那个位置的并不是沉重的刀刃,而是另一个沉重的东西——僵尸的躯体。
少年突如其来的拉力让本来自身行动就不怎么灵光的僵尸把握不好自己的重心,就那么顺着对方发力的动作倒下去,先触及地面的是被管鹤放弃的长杆,硬度不足但韧性有余的细棍借着僵尸自身的重量斜插进松软的泥土之中,稳稳地把自己固定住,随后止不住去势的僵尸本应该凭借着这一个多出来的支点重新站稳,可惜的是能够供他受力的那个支点实在是太小,而这东西的重量却显然不轻——
“噗——”
已经彻底变了形状的灯柱从僵尸的后颈中穿刺出来,而它不知道是因为感到了痛苦还是单纯的生物电反射使然,总之它蜷缩起自己的身体跪在地面上,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双手握住塑料管想让自己的脖子从它的上面解脱出来,但因为之前那巨大的力量而变形,从纵向变成横向如同钩子一样的灯柱顶端给它造成了不小的妨碍。
什么啊这种搞笑电影一样的展开!?在地面上挣扎的僵尸让管鹤有那么一瞬间的目瞪口呆,其实它只要稍微抬抬头从那里站起来就能很轻易的将塑料管从地面中拔出来恢复行动能力,但智商是硬伤,这,谁都没办法了。
距离周围的僵尸围拢过来大约还有十几秒钟的时间,管鹤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补刀机会的。那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腹部的伤口与疼痛,少年所知道的只是他接下来要完成的动作——他从身后抽出那柄小刀来,常年跑酷带给他的那些意识流水般自然的涌向他的四肢百骸:
要强,要准。
一步、两步,管鹤在跳跃之后准确的落在一个事先闪电般选好的位置,没有任何一个僵尸够得着他,包括他眼前的这一个。少年尽可能的高举起手中的小刀,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向它的背部中央的部分刺过去:一下、两下、三下,到最后他自己也数不清,总之他在其他的僵尸靠过来之前刺了尽可能多的次数。接着恍惚之中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100什么的,但他没去理会,因为第二只和第三只僵尸已经靠了过来并且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武器,菜刀和棒球棍在夜空中孤零零的画出剪影,正要向着少年落下去——
权衡利弊,评估危机。
明明有那么多的方向能供他选择,可管鹤就是选择了看似最不可能的那一个:直向着两只僵尸中间的空隙中窜过去、放低姿态、翻滚躲避它们的攻击。虽说他确实躲过了这两只可能对他造成的那些伤害,但很难说这个选择是明智的,因为它们的身后紧接着的就是拿着单手斧的第四只僵尸和手握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屠刀的第五只。斧头和刀刃也向他落下,管鹤只能再一次的翻滚起来躲避,他感到什么东西擦到了他的衣角将那一小块布料撕扯了下去,不过显然这不重要。少年选择这样的路径逃脱是有原因的:重新在地面上半跪起来时,他的手中提着并不是之前握着的那支小刀,而是第一只僵尸丢下的那柄长刀。
快速而高效。
僵尸再一次围拢上来的时候管鹤双手握住刀柄,就着自己半跪着的低姿态直接横扫了四只僵尸中至少三只的脚踝,具体他没有仔细数,因为这之后他根本没有恋战直接起身带着新武器向着其他的方向奔去拉开距离,但他确定应该有两只僵尸在他身后倒在了地上。什么东西险而又险地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去,吓得他一缩脖子,但并没有减慢速度。
“管鹤!走了!局破了!”
他隐约听见小屋那一边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正是刘奕按照事前说好的那样用房间内的一只椅子作为自身的护盾从僵尸们没有完全破开的那个洞口中撞了出来。现在那里已经几乎没有僵尸了,为数不多离他比较近的那些中的一只被这位小公务员一椅子抡倒在地,头部都被打得变形了,而另一只却抓住了他的椅子。
正当少年为这位和自己多少生死与共了一段时间的同伴捏一把冷汗的时候,却看见他在这种逆境之中爆发出令人吃惊的疯狂气势,以令人吃惊的频率将手中突然出现的短剑不断的刺进那只僵尸的脑袋里——即使天色又暗距离又远,管鹤都还觉得自己能看见对方脸上狰狞而扭曲的表情。
……我刚才也是这样吗?少年在躲避僵尸们追击的同时不禁分出一点神来思考。
在和刘奕胜利汇合准备甩脱身后这一群该死的僵尸时,管鹤唯一能确定的只是在这种能把任何一个好人直接逼成疯子的逆境之中,不在沉默中爆发,就会在沉默中灭亡。
而他目前还不想灭亡。
9.
管鹤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喊出那句话的人是他自己,因为他们被锁进的房间里除了他跟有点担忧的看着他的刘奕之外空无一人。
因为疼痛和失血而迟缓的大脑终于在相对平静的环境里重新开始运转,少年逐渐的回想起现在这被关门落锁的场景似乎是剧情的一部分,被背后的那个神秘组织锁上的门通过正常途径肯定是打不开的,想要从房间之中出去回到走廊,唯一的途径是打破窗子通过小屋的外侧绕回到敞开的大门里——而现在那里肯定有着重重僵尸把守,没准说是人山人海都不为过。
而相反的,一时间走廊之中的僵尸虽然人数众多,可管鹤他们打不开的房门对僵尸来说也是一样的。这些东西很可能是拥有智能的,因为已经过了半天,有些脱力而靠在门边的管鹤仍然没听见任何一个僵尸凿门的声音,甚至它们在走廊之中拖行的脚步声也渐渐的远去了。
——不能靠近窗子,但门口大概是安全的。少年意识到这一点后无意识的放松了神经,直接背靠着门板滑下去坐在地上。腹部的剧痛仍然侵袭着他的神经,而且不论是失血还是忍耐这种痛感都是会消耗体力的。理智上管鹤清楚接下来等着他的还有不止一场的恶战,必须得保存体力,然而一想到他在门口望见的那些几乎可以说是人山人海的僵尸们,感情上他已经有点想要直接放弃,堵好门窗将自己关在这里直到任务结束听天由命了。
外面的僵尸那么多,他只能祈祷何凛已经跟什么人一起行动,或者他还在地下室,而地下室的门是关上的僵尸没有发现他了。在这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仍然想着其他人的安危的行为不知到底是好是坏,曾经阅读过大量小说的管鹤自然也知道在现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尤其是在无限恐怖世界里,这种几乎可以说是“圣母”的心态很可能会害死他自己。
但遗憾的是他没打算改,这是一种发自内心而毫无缘由的坚持,可能是个累赘,但对他来说很重要,重要到如果有一天他失去了这种坚持,可能他也就不再是“管鹤”了的地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这种在现代社会之中简直可以称之为稀有的善意终于给了他回报,目前与他处于同一空间的刘奕显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相貌并不起眼的男人的脸出现在管鹤有些模糊的视线里,手里拿着一些基本的医疗用品:
“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吧,不介意的话我有些问题要问。”
管鹤恍恍惚惚的点点头,然后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整个林中小屋以及森林的范围都处于神秘组织的监视之下,这么基本的设定他是不会忘记的。
医疗用品的来源可疑,刘奕的包扎手段也并不娴熟,幸而管鹤自己从前有过多次受伤的经验,也经历过社团之中其他人的意外伤害,对基本的包扎还是有一些心得的——酒精消毒的过程实在不堪回首,但彻底清洗伤口好歹暂时杜绝了感染的可能性,剩下的工作是刘奕在管鹤的指导下完成的,少年疼得满头大汗,连给自己的伤口缠绕绷带的力气都已经不太有了,刘奕见状,又从拿出一两块来源同样可疑的巧克力递给他。
在包扎完毕起身的时候装作站立不稳顺手带倒了门口的那一盏落地灯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发现藏匿在其中的微型摄像头也十分的顺理成章。接下来两人面对着想要从窗口突入的僵尸临危不乱,齐心协力用房里的衣柜将窗口堵住,随之在房间里大扫荡了一番,尽量的拆除了那些他们发现的监视和监听设备。
窗口的衣柜被敲打得砰砰直响,大概这群僵尸们也知道除了这个方向之外没有能够进入房间的另一条通道了,于是集中火力攻击这一点,本来重量就不是很令人满意的木质柜子岌岌可危的摇晃了起来,房间里的两个人只能寻找更多的家具阻挡僵尸的入侵,甚至将自己的体重也压在上面,防止那些可怕的东西爬进来威胁他们的生命。
外界僵尸攻击所造成的砰砰声对交谈来讲本应是个严重的干扰,更何况他们还得分一半的心在身后的阻挡物上,但现在不同。巨大的噪音使得他们可以在房间内还有没拆除的监视或者监听设备的情况下肆无忌惮的交谈而不用担心神秘组织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分心在障碍物的阻挡效果上让他们必须时不时的更换自己的姿势和面向,让通过唇语解读他们的交谈也成了不可能的事情——歪打正着,现在知道他们谈话内容的,只有当事人两个。
刘奕——少年才知道他从没接触过无限恐怖和有关作品——飞快的问了些有关轮回世界和恐怖片的大致概况和少许的细节,管鹤也用同样的速度、并且尽量严谨的回答了他。感谢高中的文科教育让少年在概括主旨和梳理脉络上非常有一套,这种基本的信息交换并没浪费掉他们多长的时间,但似乎也足够僵尸们用各种工具敲敲打打,在他们的窗子旁边再开一个窗子了。
木板首先是被一柄锤子喀嚓一声狠狠砸破了一个头颅大小的洞,管鹤这才意识到构筑这间小屋的实际上是并不怎么厚实的木板,而木板这种东西到底有多脆弱,他刚刚已经在小屋的大门上亲身体验过了。破洞的另一边没有透进来月光,从那个空隙中进来的是僵尸们有些腐烂或者脱水了的手臂和指爪,不只是几只僵尸的肢体挤在一块向着刘奕和管鹤的方向在空气中抓挠,有一只的上面还抓着一柄锤子——或许就是打破了墙壁的那只僵尸吧。
实际上那些手臂距离正在尽力堵着窗子的两人还很远,但那些仿佛从地狱深处伸出来的恶鬼的臂膀还是让他们不约而同的瑟缩了一下。最后的据点即将被攻破,等待他们的是怎样的命运已经不难想象了。那些手臂已经意识到了这样单纯的挥舞除了空气之外他们什么也抓不到,从行动上来看,拥有一定智商的僵尸们懂得按次序的收回自己的手,那些尖锐有力的爪子从空气之中收回去扣上了破洞的边缘,然后立刻的,木板就在它们巨力的摧残之下发出了不祥的吱嘎声。
我们要死了吗?管鹤绝望的想。说真的现在面对几乎可以说是数以百计的僵尸的围攻,自己还受了伤相当影响行动,他真的不觉得自己还有生还的可能。现在他所能做的大概只是机械的继续堵住那些障碍物——这动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是一个下意识动作——然后祈祷和他一起被丢到这里的那些倒霉蛋儿们能好好的活下去了。
“……应该腾挪。”
来自身边的微弱低语声吸引了管鹤的注意力,少年惊讶的发现刘奕的脸上并没显出任何陷入绝境的绝望感,反而是一种因看到对手太过弱小而自然而然流露出怜悯的微笑。注意到来自身边的视线之后,男人立刻脱离了自己的小世界,转过头用急促的语气向管鹤确认:“你身上有武器吗?”
“短剑和小刀。”少年回答:“我也算是打过群架,这么短的东西一对一可能还有点用,但这种情况下,硬拼绝对会死。”
“不,够用了。”那种自然而然的怜悯又重新回到男人的脸上来,得知管鹤手上还有武器这个事实已经让刘奕非常满意了,甚至连笑容都灿烂了几分。“绝对够用了,我们当然不和他们硬拼。”男人说。
“你有办法吗?”管鹤抱着一点微小的希望询问,但换来的只是对方有点自嘲的笑声:“办法?算不上解决死局的办法,我们只需要不把这个当成死局就好。 ”
刘奕低下头,深呼吸了几次,夹杂在其间的还有带一点急迫的紧促的低声自语,但表情却像是看透众生一般的淡然与无谓。那低语的内容管鹤听了好几次才听清:
“——就像是下棋一样、就像是下棋一样。”
喀嚓喀嚓,墙壁上的洞口逐渐的扩大,僵尸们由于半腐烂而形容可怖的脸庞和浑浊的眼球挤在洞口边上,锤子再一次从高处呼啸着落下,砸碎木板的闷响中混着一声骨骼断裂的咔吧声,大概是不分敌我的砸碎了另一只僵尸的手臂。但现在管鹤面对着这幅地狱图景已经没有刚才的恐惧了。
死神在他们的身边绕了一圈,然后悻悻离去了。
10.
“该死的,他们拆了那房间里的所有监视器!现在我们根本不清楚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吭啷一声,一个厚实的瓷质马克杯被用力的摔在地面上,白色的瓷片摔得满地都是。原本里面存在着的那些深褐色的液体散落一地,倒映着房间里墙壁上无数显示屏所散发出的那些光辉,浓郁的咖啡香气飘满了大半个大厅。
“冷静,希德森,我们根本不用担心。”依旧施施然站在控制台前方,手中端着另一只看起来相似的马克杯的那位头发还全都牢牢的长在头顶上的白人男性语调仍然平缓:“你看,现在还留在空地上的一大部分的僵尸都聚集在他们的房间边上,就算我们看不见他们的动向,他们也会像那个瘾君子一样被立刻撕成碎片的。”
“目前为止,我们遇到的所有突发情况都被完美的解决了,我相信这次也是一样的。”在场唯一的那位女性——抱着文件夹,从面容上来看比较贴近东方人的那位美人——也出言应和,安抚着这个空间之后总最为年长的那一个——已经头发花白并且有些谢顶,面庞上也透出十足的被时间雕琢过的沧桑痕迹的老男人。
“我有不好的预感。”被称为希德森的老男人看着清洁工收拾他刚刚摔出来的那一片狼藉,有些不安的在原地不停踮着脚,“——化学部,向那个失去监视的房间投放麻醉剂!”他大步飞过小半个控制台,一把抓过麦克风,对着它用大音量强调的语气说:“快,我要他们百分之百被巴纳克一家杀死!”
“噢噢,老希德森,你的神经太过敏了。”白人男性拿着自己的马克杯踱到希德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伸出一只手用歌剧一般夸张的动作指向他们面前布满了整个墙壁的大屏幕:“你看,所有人都在被僵尸追着满地跑——”他又摆出跳Disco似的的动作扭了两下:“——当然这两个人也会一样的。来吧,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欢庆胜利了。”
他们面前的那堵墙已经被整齐的划分成大量的小屏幕,每一个屏幕都是连通着一个或几个林中小屋或者它周边森林中的微型摄像头。无孔不入的监视器材使得这群躲在幕后的人们能够在不惊动小屋中任何人的情况下对他们的动向进行实时监控,现在,大屏幕上的内容自然也一样。
从屏幕上显示的内容,这群身负残忍但重要使命的人可以欣赏到被破窗后拖入林中的马蒂的惨状;紧随其后的陈平;因为脱队在林中摸索的聆烨和陆今朝;不知道在干什么的科扎特和齐鸺;独自一人面对着复数的僵尸的围攻的左囿;更可以看得到被破窗而入的僵尸吓坏的正在尖叫的戴娜和正在拿起武器的褚昶;听见了尖叫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急得团团转的霍登;已经破门而出拿着椅子在走廊中和僵尸搏斗的寇特和孟森;从那种沉浸在自己一人的世界中醒来拿起武器杀出僵尸不多的地下室慌不择路跑进森林之中的何凛。唯独缺少的就只有管鹤和刘奕所在的那个房间的影像,现在,那里只是一块安安静静的黑屏,偶尔有一点来自房间角落没有被拆除的窃听器传回来的微弱声音。
——但这又怎么样呢?拿着马克杯的,名为哈德利的男人在屏幕另一端发出的恐惧的尖叫声之中愉快地想,就算没有我们可靠的化学部,你们也是要死的。这跟我们是否能够监视你们没关系,何况现在我们也盯着你们身边的那块正被围攻的墙壁。这么多僵尸围着你们,一旦他们突破了你们最后的堡垒,你们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不会有就会被撕成碎片。
广播中传来化学部表示他们完成任务的声音,在同僚们看来过分大惊小怪了的希德森总算是多少平静了下来。他不再在房间中不停地踱步,而是专注的看着一个或几个上面显示着受害者的屏幕,集中精力评估当前的状况,随时准备下达下一个指令。
“希德森实在是有些风声鹤唳。”唯一的女性琳对新调来的黑皮肤军人抱怨说:“这明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我也认为谨慎些是有必要的。”军队出身的杜鲁门不禁从自己的专业角度给出评估:“在战场上——那种生死之际里——谁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都是不可预测的。弱小的人也可能爆发出出人意料的巨大潜力。”
“听起来你对这些很熟悉,大兵。”琳笑嘻嘻的靠过去,说,然后就像是普通的聊天一样自然而然的将话题转移开了:“这么说来,难道你以前上过战场么?”
杜鲁门因为自己女同事过于接近的距离而感到有些不适,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才开口:“不,我没有。我只是——”
“哦哦哦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又是吭啷一声,这次遭难的是哈德利手中的马克杯,但肇事者仍然是希德森。老男人以令人惊讶的可怕音量愤怒地大吼,同时也生气地从地面上蹦了起来。老职员终究无法抗衡地心引力,但重新落下去之后他就像一只暴怒的皮球一样立刻重新弹起来,而且似乎弹得更高——但限于身体机能,那只是让他看起来像是在跳某种非洲土著部落的战舞,愤怒,而且无规律可循。
“化学部!”谢了顶的老男人以快要将话筒的连线扯断的力度狠狠地拽过麦克风到自己嘴边来:“——化学部!看看你们干的好事!我不是告诉你们向那个房间里投放麻醉剂了吗!?”
“——什么?我们、我们已经做过了!”广播之中传来化学部无辜而委屈的声音:“那剂量足够放倒一头非洲象!”
希德森的同僚们费解地转头看向他们的大屏幕,然后转瞬间他们就理解了为何这位资历最老、地位最高的员工暴跳如雷:那堵正被僵尸们围攻,也就是一点点剥开能让它们进入的洞口的薄木板窗子上方的墙壁上——方向意义上的“上”,几乎是凭空的、不合理的出现了一个破洞,而且正有扩大的趋势。毫无疑问的,里面的人正在想办法逃生,而且想法另辟蹊径——那个高度一般的僵尸可是够不到的。
“可里面的人还是清醒的!而且在向外逃!”希德森向着话筒另一头大吼,随后降低声音费解地自言自语:“该死的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不管怎么样给我想办法放倒他们!”后一句又是对着化学部的叫喊。
“他们在里面肯定用了什么东西垫脚,不然不可能够到这么高的木板,打破了也肯定出不来——可能就是他们用来堵窗子的那些东西。”丝毫没有紧张感琳饶有兴致的看着屏幕上新出现的那个逐渐扩大的破洞,有条有理的分析道。破洞扩大得很快,现在他们已经能清楚的看见当事人使用的工具是一个棒状物,很可能就是那个房间里最先阵亡的落地灯的灯柱。
同样没有紧张感的哈德利已经在咖啡机边上换了一个纸杯装他的咖啡:“哦,我记得我们灌输毒气的‘通风口’差不多就在那里,这解释了一切——他们堆得东西有点多,把通风口也一并堵住了,麻醉剂没办法散到房间里去——一言以蔽之,不是化学部的错。”
洞口继续快速的扩大,破坏者也削着在他身边的那些僵尸们直接用手去掰碎破口边缘的木板。深处监控室的职工们已经能清晰的看见破坏者的脸和上半身了——是那个名叫管鹤的少年,腹部缠绕着绷带,半跪半趴在从高度来讲大概是衣柜的家具的顶端,正在试验他是否能从自己刚刚制造出来的那个破洞之中通过。
“你太紧张了,希德森。”琳安慰道:“就算他出来了也只能落在僵尸堆里,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没有——”
然而女人的安慰被在场的另两位男士的惊呼打断了。
“哦天哪你们看见了吗!”
“上帝这不科学!”
——他,管鹤,真的没有。不如说对他来讲,“落在僵尸堆里”是一个一开始就不存在的选项。
6.
门开了。
不敢相信茱莉丝已经在森林中死去的戴娜突破了孟森和寇特的阻拦直接向着大门冲了过去,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明明还没有人碰到门,窗户都关着也没有风,可是门开了。
就算管鹤没看过《林中小屋》这部片子,他也能从恐怖片这种影视题材固有的模式之中推断出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那些僵尸就聚在门边上,它们正打算打开门冲进来杀死他们这些“祭品”,而显然现在离门最近的戴娜将会是第一个成为刀下亡魂的——
不是因为主神发布的保护剧情人物的任务,而是仅仅出于管鹤自身道德感的驱使,少年飞快的跑上前去拉住了那个外国女人的手腕,以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动作将她向远离大门的方向狠狠拉得倒下,而此时一团红色的影子在他的余光里和他齐头并进,咚的一声砸在了门上,狠狠地将那块木板重新拍回成和墙面平行的角度。
是刚刚想要拿起那个八音盒的那个左囿。
没时间多想什么其他的东西,在管鹤脑内刚刚将这个人的长相、曾经做过的事情和姓名连接在一起的那一瞬间,门板的另一边又重新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叩击声和碰撞声,那块并不怎么厚重的木板与门轴之间的角度又重新危险了起来。
不行,左囿一个人顶不住。
瞬间作出了这样的判断的少年从自己当时所在的那个位置起跑,在两步的距离之间顺利的获得了一点点加速度,然后技巧性的转身将自己的肩背部摔在左囿身边,如同当初所做过的那些跑酷的速降练习一样将落地时自身的冲力向地面卸去——当然,对这一次来讲,自然就是将跑步时获得的势能全部传递到门板上。
这是很有用的策略,可有用的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确实,管鹤和门板接触的那一瞬间里大门与门框之间的间隙减小了客观的一段距离,但几乎只是一瞬间这一点点的优势便被有着怪力的大量僵尸们重新一点点的扳平。所幸意识到只有一个人顶不住门并且作出了应该协同帮助的判断的人并不只是管鹤一个,那个头发颜色奇怪,自我介绍叫做陈平的人也跟上来用力的想要将门顶住,可惜他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只能占据贴近门轴的位置——那个位置已经不是非常便于发力了,不管他力气再大可能也只是收效甚微,不过有总比没有强。
管鹤偏了偏身子向另一边蹭了蹭,给陈平尽量让了个用力方便的位置。门板另一边的敲击声越来越大,推挤的力量也逐渐让他们三人一起都吃不消了,间或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尖利刺耳的抓挠声或者干脆就是铁器与木板碰撞的敲打、切割声,伴随着身体之下木板的那种震动犹如恐惧的重锤一下下直接敲在抓在管鹤的心脏上——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能透过那块不算薄的木板感觉得到僵尸身体上冰冷的温度和湿润得令人发寒的触感,闻得到它们身上泥土的和腐败的气味,在一片杂乱的声音之间准确的分辨出那些尸体喉咙之中空气通过粘液的令人不快的低响。
小屋里此时也是一片混乱,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现在的这种突发情况到底是怎么出现的,有些人仍然呆呆的站在原地等待,另一些人由于未知的恐惧而慌乱的尖叫了起来,似乎有个声音在其中说找点东西将门堵住,然后客厅之中有时一阵混乱的音响。管鹤没有精力去分辨自己身侧的那些混乱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门开得越来越大,而如果僵尸冲进来,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首当其冲的第一线。
死神的镰刀已经挨近了他们三人的脖颈之间,这种意识让他们在生死之际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来,重新将门与墙面之间的夹角一点点缩小——人类的求生本能让这个物种能在危急时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来,这三个人当然也不会例外。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没有等到房间里的人将那些可以堵住门的东西找过来代替他们三个人。在那之前管鹤那只比较贴近木板的耳朵就接收到了一声响得令人心悸的“咔嚓”声。起初他还没意识到这声音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到下一个瞬间陈平大叫一声卸掉力量捂着自己的腹部退后,一片有点生锈但仍然锋利,上面还带着些鲜血的刀刃横亘在他的眼前,还在因为持有者看不出规律的操作而疯狂的在那个刚刚被刺开的细小缝隙之中扭动着。血腥味慢了半拍冲进他的鼻腔,在正确的意识到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大门就因为推拒的力量减弱而“轰”一下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
僵尸,它们进来了。
7.
长刀终于摆脱了一直插在门板之中的悲惨命运,现在它再一次被那块理应该消逝了生命一动不动的死肉握在手中挥舞,刀刃划破空气发出不怎么尖锐但压迫感十足的破空声,上面沾着的那些鲜血飞溅出来落到管鹤的脚边。少年面前的这一只僵尸只是沉默着做着这些动作,并不像是其他的影视作品中描绘的会发出凄厉的吼声,但其他的那些元素——比如手刀刃巨大的屠刀、因为腐坏而显得稀疏的毛发与狰狞的面庞、身上泥土与腐肉的冰冷气息之类的——已经让他的压迫感足够强了——
再加上它身后的那些绰约的、但从僵硬的行为模式来看显然不是人类的人型影子,这场面足够吓破任何一个还想好好活着的人的胆。
管鹤至少对这些僵尸还有个心理准备,可是就算是他料想到小屋中的人数比之前要多得多,僵尸的数量也肯定会增加,但也不会想到它们的数量会增加到这个程度——
这种数量叫我们怎么躲!我们真的会死在这儿了吗!
——我就要死在这儿了吗?
强烈的恐惧感冲刷着管鹤的神经,以致于有那么一个仿佛已经被无限拉长了的瞬间,他什么其他的声音或者图像都感受不到了,大脑对于身体其他部分的任何指令也都发不出去了,比灌了铅还要沉的身体之中还存在着的唯一感官就是视觉,而在那一瞬间他的视线之中唯一有存在感的就只有僵尸手中的刀子和它即将划过的那些轨迹。
生锈的刀刃很难反射出什么光线来,但管鹤仍然清楚的看见了它犹如慢动作一般在他的视觉之中划出一条沉重的弧线,他可以清楚的预判到这弧线最终的落点就在因疼痛而来不及移动的陈平身上,他甚至可以看得见那些尚未出现的血腥场面,闻得到即将流淌在小屋地板上的鲜血的气味——
不行,这不对!他不该死在这儿——我们谁都不该死在这里!
快跑啊,你离陈平这么近,下一个就是你啦!
这么近……我能救他——我得救他!!!
说什么傻话!你现在自顾不暇!
我得动起来!快!动起来啊!
动起来就快跑啊!你还在等什么!等死吗?
——你的引以为豪的勇气呢?你的信念呢?你就甘心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吗!?你不是号称“从15岁就能直面死亡”了吗!?
[精神临界值突破!奖励点数五百点,精神和反射神经有所提高。]
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在下一个时间的流速回复到正常了的瞬间里,管鹤以惊人的速度从原地启动,直接冲着那只僵尸冲过去,本能一般的抬腿踢开它手中的刀子的同时一把推开陈平,然后在这个瞬间的下一个瞬间,在他还没有彻底明白自己接下来应该采取什么动作的时候,那只几乎没怎么受到影响的僵尸就已经导正了刀势,刀锋呼啸着向着他的方向迫来——
“唔啊——”
千钧一发的那个瞬间,管鹤只是凭借着人类的逃生本能以及在多年跑酷的过程中积攒下的那些经验向后一个跳跃,然而腹部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让他的动作不可避免的变了形。没能准确落地的少年直接滚在柔软的地毯上,从腹部的伤口流出来的鲜血将一大片的织物洇湿了。
这时剧烈的疼痛才终于从末梢神经递到脊髓后又传达到了他的大脑,让他从理性上知道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是多么残酷、严峻而且真实,但是从自己身体中流出来的鲜血仍然让少年有一种梦游一般的恍惚感。在数十分钟之前他以为这辈子大概除了直接被摔死,会受到的最严重的伤害不过是骨折或者脱臼,而这些伤害在视觉上的冲击力显然不会比鲜血淋漓的伤口还大。
一时怔住的少年恍惚间意识到客厅里正在变得更加的混乱,刚才被屏蔽住的那些尖叫声、脚步声甚至打斗声都一起敲打在他的鼓膜上,而在他现在的视线之中出现的物件只是很多双不停移动的、分不出来谁是谁的鞋子和裤脚。他看见有谁向着僵尸冲过去又有谁从它的身边逃开,没有仔细对焦的视线甚至让他看不分明那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腹部的疼痛相当阻碍管鹤的行动,但还没有到不堪忍受的地步。毕竟作为一个相当优秀的跑者,管鹤从前遭受过的伤痛种类相当丰富,而这些让他比常人更早的学会了怎样去“有效率的”忍受痛苦。现在他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只要他能够在这种剧痛之中成功的调整现在这个摔倒时的姿态,他就能和从前任何一次一样自己从地上安然的爬起来。
可是僵尸似乎打定主意不给他这个时间,它向着管鹤又一次的举起了手中的刀具。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疼痛之中的管鹤没注意到死神的镰刀正悬在自己头上随时都要落下来——
幸运的是有其他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一双手伸进管鹤的腋下抓住了他的大臂,毫无技巧可言地将他脱离了那柄巨刃能够伤害的范围。过分粗暴的动作又牵扯到了少年刚刚出炉的那个伤口,更加剧烈的一波疼痛重新袭来,“仿佛刀割一样的剧痛”——得了吧,我这干脆就是被刀子割的,还是钝刀子割肉,爽不爽?
少年在那双手的主人的帮助下勉强重新站起来,远离了门口的战场之后随着人流向着门内的走廊里逃去,勉强堵住了走廊和客厅之间的出入口,确保了他们暂时安全了之后回头一看——
WTF?
8.
说好的林中小屋呢?
小屋呢?
在管鹤面前出现的不是他所以为的那种虽然温馨,但人一多肯定会因为不大的空间变得狭小逼仄的走廊,而是宽敞明亮如同五星级旅馆,而且长得几乎看不见另一头的豪华走道。
虽说我们人数确实增加了,但这根本就是宫殿吧!到底有多少个房间多少扇门,多少个出入口供那些僵尸们进出啊!
大概所有被强制投入这个危机重重的世界,而又在之前不巧看过原片的人都是同样的想法,然而剧情人物们没有任何一点惊讶的意思,仿佛这个所谓的小屋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结构。
“快把所有的门窗关起来,”寇特显然仍然惊魂未定,但跟其他的剧情人物比较起来,他还算是冷静,“我们必须待在一起。”这位魁梧的男人说道,并且率先的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哎呀,这位小哥说得对!”孟森大大咧咧的说,刚才的突发状况似乎完全没有对这位自称为NPC的人产生任何的影响,仍然和他们刚刚相遇的时候一样的没个正型。“大家快跟上!”从外表判断已经是个中年男人的家伙以不符合他年龄的朝气摆了摆手,然后率先踢踢踏踏的跟在了寇特的身后;剩下的两位青年模样的NPC,科扎特和齐鸺相对交换了个眼神,叹了口气,然后也跟了上去;紧接着的就是各位轮回小队的成员——身后临时堵上的那些障碍物已经砰砰的响了起来,此地显然不能久留。
刚从自己已经见了红的晕眩感之中缓过来的管鹤本来还以为自己赖在地下室的那个死人何凛终于被逼近眼前的僵尸刺激活了,危急时刻拉了自己一把,回头正想道谢,却发现刚刚将自己连拖带拽弄到安全地带的那个人长着一张相当陌生的脸。
男人已经成年了,五官平凡无奇,戴一副黑框的眼镜。凭管鹤的记忆力,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还不至于忘记这位公务员的名字叫做刘奕——毕竟全队戴眼镜而发色正常的人只有两个,而其中的一个还是女生。
注意到管鹤的目光,男人也回了头,似乎是习惯性的推了下眼镜,喉结动了动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刚要出口的话语就被队伍最前方发出的声音打断了:
“不……”寇特猛然间刹住了车,走在他身后的孟森差点直接撞上去。“我突然觉得我们还是需要分开——这样更有效率不是吗?”他说。
霍顿、戴娜和马蒂的眼神顿时变成了难以置信,但片刻之后,随着身后障碍物坍塌的巨响,他们现在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行动缓慢的僵尸想要靠近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然而风声鹤唳的众人因为过分的恐惧几乎丧失了所有基本的判断力,只是本能的按照最近听见的那个指示在行动,三三两两的打开自己身边的门躲进去。这又是一阵混乱,情急之下管鹤连这一队人的脸都难以看清,更别提从其中找到他想找到的那张熟悉的面孔了。他本想在人群之中彻底的搜寻一番,身边名为刘奕的男人却一直扯着他向着某个特定的方向跑。刚刚才受了伤的少年没有足够的力气反抗,只得随着他跟着一两个人进入了某人的房间里。男人松开了手的那一瞬间管鹤就回过身去,想要重新回到走廊去确认何凛的安全——
“砰”的一声,明明没有任何人碰触的房门就在他眼前自动的关门落锁了,任凭少年怎么用力的转动门把都没有反应。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房间里的谁用近乎崩溃的语调大喊,而不论是管鹤还是刘奕都没有能够回答他的能力。
1.
周围的环境让管鹤感到有些恐慌。
这并不是说周围出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或者超出常理的事态,实际上即使是天光暗淡的夜晚,他也能问心无愧的表示这附近实在是风景怡人:一片寂静美好的森林,参天大树直冲云霄,虽然茂密的枝叶遮蔽了所有的星光与月光,但由于附近那件小屋的灯火,远处虎视眈眈似乎是要择人而噬的深重黑暗并不能向他们目前所在的地点侵入过来。欢快的虫鸣声不绝于耳,间或还夹杂着一两声蛙鸣,空气凉爽而湿润,混杂着泥土的芬芳,地面上厚厚一层落叶堆积形成大量的腐殖质,运动鞋踩上去软绵绵的,沙沙作响。
或许换上任何一种平常一点的情况,管鹤都会非常的享受现在所在的这种森林里的夜景:作为一个在大城市中艰难的生长在略有经济困难的家庭中的孩子,近距离直接身处于这种原汁原味自然形成的落叶阔叶林中的机会可不多。但现在,上一秒还觉得自己正坐在网吧的电脑前面握着鼠标点弹窗的管鹤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在铺满林间的落叶堆中醒来,除了惊慌失措,他无法感到其他的任何一种感情。
谁也不能责怪管鹤不冷静。别说是这位刚刚高考完毕的18岁高中毕业生,恐怕任何人在遭遇了这样的突发状况之后,都会感到不同程度的恐惧与混乱。而管鹤在这种情况中,甚至算是恢复得比较快的那一类。
最起码,他很快就恢复了思考能力,稍微看了看周围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的那些人以及唯三站着的男人,大致弄清楚状况之后便在心底狠狠地嘲笑了自己。
本以为是哪个黑客闲得无聊搞出来的病毒,没想到是真的吗?
想知道生命的意义吗?想真正的活着吗?
无限恐怖,原来是真的存在着的吗?
2.
管鹤是曾经读过《无限恐怖》这部小说的。毕竟高三时学业繁重且枯燥,而对这位长期经济危机的少年来讲,除了跑酷之外,唯一的娱乐也就是阅读放在自己那支老旧的翻盖手机里保存着的电子书了。
5M多一点的TXT文档看完之后,轮回世界的运作方式管鹤自然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但是现在他正面临着的情况似乎与他所知道的那些多少有一点出入——就是在说那三个管鹤本以为是资深者,但却自称为NPC的人们。
这样的变数让他不确定自己所在的是否真的是那个自称孟森的人所说的,目前已知的信息只是这三个人在第一场恐怖片的时候会同他们在一起,但是新人不能干涉NPC,NPC却有可能对他们进行“一点教训”。管鹤并没有花什么时间思考便直接默认了他们所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了,毕竟(默认存在了的)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就算NPC说谎也捞不到任何好处,只是白白浪费脑细胞而已。
关系看似不对等,但还是在接受范围之内。首先,幸运的是,最起码这不是养殖队,只要能在第一场恐怖片中活下去之后,他们的生存概率就将大大的提高;另外,不论NPC的正体到底是什么东西,引导者还是资深者,反正他们肯定是要强过他们这些新人的。现在这种恐怖片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未明朗的情况下,明智的选择当然是听从对方的安排——虽然对方根本没有安排他们的意思。
据说是恐怖片的女主角的黑发女人正小心翼翼的用手捧着一本老旧的日记本,慢慢的、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读出上面记载的字句。管鹤并不在乎上面写了什么,只是按照一般故事——特别是恐怖片——的套路,他本能的知道女人念出的字句可能就是什么开启故事线的重要线索。在一个金发的,似乎也是剧情人物的青年开口阻止时,他也试图附和,但是失败了,就像是空气中游走着一只吞吃声音的无形怪兽一样,将那些本来应该逸散在空气之中的振动饕餮得一干二净。
自称叫做齐鸺的男人开口催促女主角戴娜继续向下朗读,随后向着众人解释说是“它”在强迫他们进入剧情。这种完完全全被比自己更加高级的存在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让管鹤觉得一点都不好,但现在,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反抗的他也只能顺从这一切的安排,并且暗自庆幸这倒不是完全没有生路。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有两个。第一,显而易见的,该怎么活下去。《林中小屋》这部片子管鹤曾经被别人一起拖着看过,虽然剧情里的细节已经模糊掉了,但这个堆满了杂物的地下室的场景,他还是记得的。主角一行人在地下室中拿起物品选择了自己的死亡方式,背后的神秘组织甚至为他们将会召唤出什么样的怪物进行“处刑”下注赌博,这种讽刺性十足的场景对于文科生的管鹤来讲冲击性远远大于后面的那些血腥场面。身处于一堆召唤道具之中的少年顿时起了一层白毛汗——想想吧,自己身边都是支线剧情,日后可能这些都是奖励点,可现在?他们还只是普通人的时候?根本就是个步步都是陷阱的死亡洞窟。
不管怎么说,必须阻止别人开启支线的任何动作,这样他们将会面对的就只有僵尸而已了——虽然小屋中的人数增加了,僵尸的数量肯定也会增加。另外的就是一般来讲在恐怖片中还是抱团聚众生存率比较高,不论怎样之后只要跟着需要保护的剧情人物,或者轮回小队的大部队就好了——从反应来看大家几乎都是新人,应该大都会想着抱团努力活下去。
因为一系列的突发情况而仍然显得逻辑混乱的管鹤的大脑前言不搭后语的勉强得出了第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法之后,少年看向了第二个问题:
穿着和周围格格不入的街头嬉皮风,头上顶着一副里面绝对在放着足以盖过爆炸声的重金属音乐的耳机,面色阴沉无精打采的另一个少年。
难得的被疑心病晚期的管鹤算成是关系比较亲近的学弟,何凛。
3.
能和何凛认识,也是一段不打不相识的孽缘。
人毕竟是社会性动物,生活之中当然要与其他人交往。就算管鹤再怎么疑心病自然也是如此。虽然何凛学渣,平时吵吵闹闹,做事不过脑子嘴上也没把门的,容易冲动也喜欢乱发脾气,中二期万年不毕业总觉得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物,但本质上倒不坏,率直,通透,一眼就能看穿,对自己真心喜欢的东西也很有一分纯粹的热情,最重要的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他能很轻易的爬上管鹤心里那道高耸的围墙的顶端。
所以虽然何凛有很多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缺点,管鹤仍然和他走得很近——或许在其他人眼里这理所当然应该算是朋友的关系。也正因为他如此熟悉对方,他才能明确的知道,何凛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但其中绝对不会包括阴沉这一项。
然而专注于思考在恐怖片中挣扎求生的方法的少年目前没有余裕去猜想对方到底遇见了什么,只是单纯的将对方的不对劲简单的归类在“遭遇了突发情况受了打击”的原因中,转头随便向他交代两句自己稍微离开一下——反正对方八成也没心情理自己——就跟着已经觉得地下室中没什么有趣的东西而失去兴趣的剧情人物爬出地窖,回到有着温暖明亮光线合适的客厅之中去。
主神发布的任务是要求小队成员保护马蒂和戴娜两个人,少年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和他们稍微聊聊打好关系,这样或许之后由他提出的建议能够在他们心中增加一点分量。距离管鹤看过这部片子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他不太记得主角们上楼后到僵尸出现之间发生了点什么,他只祈祷这段时间里不要发生什么太过超出常理的事情。
剧情中的人物全都对他们接下来的悲惨命运毫无所觉,和之前一样横七竖八地放松倒在沙发上或者椅子上,和乐融融地继续他们的真心话大冒险。
马蒂一个人缩在单人的沙发上,掐着自制的大麻烟卷吞云吐雾,但多少显得有点心事重重。那个味道至少在管鹤看来实在是不好闻,那个似乎叫作聆烨的女孩子还能凑过去与他说话,实在是精神可嘉。
既然已经有人在和马蒂谈话了,管鹤自然而然的便选择了戴娜为突破口。要寻找话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他们刚刚在地下室中找到的日记就是很好的题材。但实际上管鹤并没能跟对方说上多少句话——正当他们从日记中令人发寒的内容正要讨论到写作背景的时候,茱莉丝选择了大冒险,被要求跳上一段艳舞来。在天朝这个相对保守的国家土生土长了18年的少年哪里见过这种事情,在客厅里根本呆不住,直接借口回去看看地下室里的人在干什么就逃离了客厅,背后丢下一串来自外国的同性友人的善意哄笑。
在地下室的活板门前站定,管鹤差点踩到一个正从里面缓缓上升出来的红色脑袋。少年还记得这一位发色特殊的同伴叫做左囿,名字因为谐音倒是非常好记,不过具体的字形,就算管鹤自认语文成绩不错,也着实的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
左囿对着有点尴尬的管鹤笑了笑,还没反应过来的少年只是看了对方一眼,刚准备道个歉什么的,红头发的少年就从他的身边闪过去,穿过客厅跑向居住区那边了。
4.
重新下到这个被各种看着不舒服的东西环绕着的阴森森的空间里,管鹤的感觉不是太好。
当他看见还坐在地板上一动都没动过的何凛之后,他的感觉更不好了。
虽然说这个平时精力充沛到有点扰人的街头少年这么安静的情景实在是难得一见,放在平日里管鹤肯定会拿他那像素不太高的手机拍成视频拿给对方的姐姐何雱看,但现在他当然没有那个心情。他只知道如果在恐怖片进行中,何凛还仍然低落成这这种动都不想动的德行,那肯定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管鹤顿时就觉得自己肯定天生被何凛克制,要不然怎么能连进了恐怖片都逃不出他的魔爪,还要继续万事都替他操心。
已经认命了的学长又跨了两步靠近他的学弟,屈起膝盖轻轻碰了碰盘腿坐在地上的对方的手臂:“快起来吧,想不想活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想也知道,一直戴着耳机的何凛肯定听不见他的话,但手臂都被碰到了却仍然没有丝毫的反应就显得有些不自然了。觉察到这一点的管鹤弯下腰去看对方的脸,还用手在他的双眼前挥了挥。何凛双眼无神,在地下室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脸色也阴沉得不自然,对别人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反应,简直让管鹤不得不开始思考对方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的可能性。
这样一想,管鹤就有点慌了——毕竟这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不合常理的恐怖片之中,谁知道主神会不会因为他们人多而增加了什么灵异类别的东西出来。情急之下少年根本来不及想出任何对策,直接和从前想要将沉浸在重金属世界中的何凛唤醒时一样,伸手将他的耳机从头顶拉下来——
然后他就收获了一记重拳,以及一句“你他妈别烦我!”
管鹤偏了偏身子,让本来该砸在他肚子上的那记拳头落在了他的手臂上,然后揉着伤处安心了:行,这态度,还是那个臭小子没错。
不过现在这种平静的时间实在是紧迫,知道了何凛没事之后,管鹤也就将目标转为收集对目前的状况来讲有用的东西,没再去多管对方。大概之后见到丧尸那么一吓,何凛就能恢复正常了?少年这样猜想着,转身环顾四周,将自己的学弟放心的丢在原地,向着他一开始就看见了的那个被轮回小队其他成员打开的暗室的门走去。
这个房间里面几乎是全黑的,管鹤必须将身后的门大敞开才能借由地下室之中昏暗的光线勉强看清里面大件物品的大致轮廓。少年在这时才开始庆幸他之前在学校老师的干预之下,将钥匙链上的小折刀换成小手电的举动——其实他根本不用,只是在钥匙链上绑一个什么大一点的东西方便拿取罢了。
管鹤叮铃当啷地拿出自己的钥匙,捅了两下上面的手电筒,很久没换过电池的小手电一点也不情愿的亮起来,凄凄惨惨的发散出一点半死不活的光线。管鹤就着这一点光芒勉强分辨着暗室之中的物品:铁链、木架,还有各种武器——与其说是武器,不如叫它们刑具吧。管鹤想。文科生敏感的神经在看见房间之中的陈设的一瞬间就已经告诉了它们的主人这间房间的实际用途。过去看电影时的记忆逐渐回笼,管鹤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这间房间是联通在戴娜还是霍顿的房间下面的,影片之中戴娜在这里戳死了一只僵尸。
不管这个房间从前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至少这里有足够多的防身用道具。正当管鹤准备在其中随便挑选一两把便于使用的东西时,他突然间听见他来向的地下室之中有一些响动。
难道是何凛终于从死机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了?管鹤挺高兴的想着,回身走向摆放着各种杂物的地下室,却看见之前从地下室之中出去的左囿又重新回来了,脚边还放着一个双肩包,正把手伸向放在台子上的那个八音盒,好像是打算把它抬起来——
“——等等,你想干什么?”
5.
阻止了左囿带走八音盒的举动,管鹤多少觉得有些无力。他也不是不理解别人争取看见自己喜欢的角色的机会的行为,只是——且不提无限世界支线剧情的设定,就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说:这是在恐怖片里,而左囿希望看见的又是一个拥有独个屠杀所有祭品能力的超自然生物,这样的行为简直作死好吗?
这简直就跟原作影片里心心念念着人鱼不放,在最后却被人鱼杀死了的那个研究员一样讽刺。管鹤想。他对这些讽刺性的情节记忆力总是要比血腥的场面优秀得多。
重新站回曾经是刑房的暗室之中,管鹤对着桌面上的一大堆长短不一的刀具干瞪眼。
那些形状奇怪不知道该怎么用的东西首先被他排除在外了。另外虽然古语有云“一寸长一寸强”,但管鹤也并不准备携带什么太长的武器:毕竟携带起来并不方便,而且根据他的记忆,小屋附近到处都有监控设施,被背后的那些神秘组织看见了似乎也不太好。
那么剩下的就是一些短剑或者小刀之类的东西了。锋利度是首先需要考虑的属性,除此之外刀刃上生锈了的那些不仅不容易刺穿物品,而且还比普通的小刀更加容易折断,也刨除在外不予考虑。最后就是刀柄握在手里时的舒适性,不能硌手也不能太过容易滑脱,否则都会对搏斗产生影响。一点也不专业的管鹤依照这些他目前能够想到的标准在昏暗的光线中挑挑拣拣,最后终于选中了一把看起来是割肉用的小刀和一柄短剑收在衣服里,准备待一会儿拿出去让何凛也在这两把之中挑一个——反正他们都不会用刀子,也就无所谓趁手不趁手的问题,拿着一顿乱捅就是了。
管鹤走出暗室,将一闪一闪大概已经马上就要没电了的手电连着钥匙重新放回自己的口袋之中,正准备重新折腾一番何凛把他从那种奇怪的状态中唤醒时,活板门上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阵混乱的杂音紧随其后。
少年立刻下意识的隔着衣服握紧了刀柄,全身的肌肉都因为过度的紧张僵硬了起来。
剧情开始了吗?僵尸要进来了吗?我能活下去吗?他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放松心情,一边忧心忡忡地想。
11.
管鹤根本不想理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同学。他对待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们就像他的网名,云心鹤眼,显得处事高远——用最近开始流行起来的词汇来说,就是所谓的高贵冷艳。然而在越来越重的舆论压力之下,这样的高贵冷艳便颇有一种“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悲凉气氛了。
女班任本来威胁他说要找他的家长,可是正如他的网友叶泽所说的一样,月考中管鹤全班第一名年级第三名的成绩让她闭了嘴。看他不爽的人有很多,只是不敢动作;觉得他很帅气的女生也有很多,虽然不知道她们到底是喜欢管鹤的那张脸,还是觉得他“不良少年”的感觉很酷。
不论是哪个管鹤都不觉得值得自己高兴。班里的人都不太敢和他说话,在学校里他根本没什么关系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不过他也觉得无所谓,他觉得在学校里的友情一点也不结实,甚至比不上他和网友叶泽之间的关系,但事实上他跟叶泽的关系也只是一般般。可能是他太敏感,他总觉得叶泽——虽然他不想去故意的怀疑别人,但他克制不住这么想——有些居心叵测。
每天上学,他就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学习、看闲书、写日记;然后放学了就去和一起跑酷的社团成员训练,有时候是关在废弃工厂里用软垫接着自己磨练技术,有时候也会走上街头去以跑酷的直接展示进行宣传;最后回到家里,用小测验或者年级大榜堵住他母亲絮絮叨叨让他“好好学习别整那些没用的东西”的嘴,自打他受伤以后,他和母亲之间就几乎没有话说了。
对他来讲,只要在还在跑酷的社团里,他就还有家。
12.
社团的人虽然颇有一点流里流气,但对他一直都很好。
可能因为是跑酷社团的大哥打120并且一路送他到医院的,包括医生在内都以为他是因为操作不当而摔下三楼。从那以后管鹤的母亲就一直反对他跑酷,可是禁足、冷战都没办法阻止他的热情。母亲觉得他难以理解,经常向自己的闺蜜抱怨为什么这小子这么不记打,明明都摔得那样惨居然还敢去跑。
管鹤的勇气确实连社长都在称赞,他说突然间从三楼摔下去之后受伤难免会造成心理创伤,想要克服这样的创伤继续跑酷并不是不可能,可管鹤用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伤一好就能接着跑,他们不能不佩服。
管鹤笑笑,没说话。他喜欢跑酷,他也一直有一个想要在这方面创造一个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天真梦想,但他对跑酷的感觉也十分复杂。
当时他们正准备从工厂二楼的速降开始那天的训练,距离地面8.3米,管鹤早已对这种高度得心应手。可初中时的死党突然出现并质问他为什么抢他的女朋友,把管鹤问得一愣一愣的。15岁的少年正是冲动的年纪,那孩子说他的女朋友看见了管鹤跑酷被迷得神魂颠倒,接近他只是为了通过他认识管鹤。可管鹤连那女生是谁都不知道。一起跑酷的社员基本都比他们大,干脆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在一边起哄。那个男生似乎是因为人多,一下子就火了。那是管鹤还在专心组织语言想让对方平静下来,人就直接被一下子推出了楼外。
周围的景象在他眼中飞快的旋转,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看见向下生长的树和向上俯冲的燕子,浅灰色的地面代替了湛蓝的天空,在那个被失重感包裹着的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颠倒。
如果不是他仓皇之中保住自己的头部并且以跑酷的要领进行了翻滚减小冲力,15岁那年他就死了。
13.
在中国这样的国家谈论街头文化总是令人感觉稍显得不伦不类。庞大的发展中国家真正意义上打开国门走向世界也只不过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事情——如果要从加入世贸组织算起,时间则显得更短。再加上上下五千年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以及来自政府对于文化传播的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来自欧美的那些新兴事物很难得到大众的理解。就算是在接受力更强的青少年中也一样,不论多繁华的大城市中都很难找到像是在国外那样穿得松松垮垮聚在街头说唱涂鸦,并且毫不畏惧来自周围怪异视线的人。
当然就这一点来讲管鹤也没什么不同。即使跑酷也属于街头文化中的一种,而他又是社团中的佼佼者,但目前还是高中生的少年平时看起来却远没有那么“街头”。模式固定的校服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光是为了能够继续社团活动而努力维持好成绩便已经接近筋疲力尽了的少年没有更多的精力花在喜欢的服饰上才是重点——左耳上的那一个小耳钉已经是他叛逆精神在装扮上力所能及的所有具现化了。
但何凛就能。
管鹤常能在极限运动场附近看见夹着滑板的何凛。穿着不知道什么牌子,看起来松松垮垮又脏兮兮的衣服,有时候驾驭滑板在场地上做出各种各样炫酷的动作博得周围年轻人的一片惊叹叫好声;有时候鬼鬼祟祟的缩在墙角寻找一块能供他涂鸦的空白墙面;有时候就只是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用录放机大声的播放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什么都不干。
因为跑酷社团的展示活动总是以极限运动场为起点和终点,一来二去,同样是街头文化爱好者的青少年们很快就混熟了。十七八岁的少年都不太记仇,见了几次面,由于年龄相近共同语言也多些,管鹤和何凛的关系出人意料的好。
“听说你们以前打过一次架,我还以为你俩会结下梁子呢。”社团的社长在一次休息时间里这么酸溜溜的说。那是个二十二岁的青年人,平时就像大哥一样照顾着小他五岁的管鹤。青年人染了一头鲜亮的绿色头发,左耳上有两个耳洞,在高楼上飞奔的技术也是团里首屈一指的。“老感觉一员悍将就要被滑板小子挖走了,让社长我很有危机感啊。”
当时管鹤只是腼腆的笑笑,并没意识到社长的语气有什么错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有过对比才意识到,那简直像是长辈忍痛放手让小辈自己出去闯荡一样。
说的夸张且直白一点,就是老父嫁女的感觉,虽然社长并不是父管鹤也不是女。
14.
叶泽:
哟,最近怎么样?老师同学都没烦你?
云心鹤眼:
嗯,还成
叶泽:
上次跟你打架的那个滑板小子呢?
云心鹤眼:
·其实他人挺好
·我已经查过他家水表了
叶泽:
卧槽?进展这么快!?
云心鹤眼:
他姐姐做饭超好吃!
叶泽:
已经过门了!?
云心鹤眼:
·瞎白话什么呐你[图片]
·[图片]
·看!是不是看着就有食欲!
叶泽:
·哦漏我已经没希望了吗!
·半夜报社可耻!
·切,早知道我学什么医,直接上新东方多有前途
云心鹤眼:
·哈哈哈哈哈救命你去新东方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厨师确实也是穿白大褂的。
叶泽:
……别闹
云心鹤眼:
说正经的,我们就是普通哥们没事相互串个门啥的,要恨就恨你自己住的太远!
叶泽:
我也说正经的我还有希望吗?
云心鹤眼:
你连我真人都没见过到底为啥你这么执着啊!
叶泽:
一见钟情是没有理由的!
云心鹤眼:
不对你根本没见过我!
叶泽:
·当初你多高冷啊……简直就是可望不可即的一朵高岭之花……
·你在QQ空间上的一篇日志就牢牢的吸引了我……
云心鹤眼:
妈呀黑历史【【【【【
叶泽:
谁知道你就长歪了呢?【痛心疾首】
云心鹤眼:
卧槽幸亏我长歪了
叶泽:
·阿鹤鹤你不许气势同性恋!
·歧视【
云心鹤眼:
·我没歧视啊我就是……我自己……你懂吗?
·我不想谈恋爱!
·不论男女!
·不!论!男!女!
叶泽:
那我去把自己变成人妖你会接受我吗?
云心鹤眼:
滚!
15.
没错,叶泽是个同性恋,而且从三年前就一直原因不明但锲而不舍的追求管鹤。
因为本人相隔太远,在实际上没什么危险,管鹤也就没那么神经紧张。一来二去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普通网友的关系,没事上个网聊个天,日常生活里如果非常充实的话也不是经常会想起对方来。
接触过之后少年也清楚同性恋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可怕的瘟疫,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双性恋这个事实是摆在那里的。几乎每个人都有成为同性恋的潜质,管鹤并不认为自己能是完全确定是异性恋的那百分之四的人中的一个——只是说实在的,他自己一点也不想尝试。他没法忍受和别人建立过分紧密的关系。
初中时的死党将他推下三楼时那暴怒而疯狂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有时他甚至还会做这样的噩梦:从高台上一遍遍的落下去,落到不知道尽头是怎样景象的黑色深渊里。身体完全动不了,不能做出任何防御性的动作,死党怀揣着恨意和恶毒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耳边响起:
“你凭什么还活着!干脆去死好了!”
16.
何凛是个离家出走的少年,目前是他已经成年的姐姐收留他。我行我素的街头少年也有一个同样我行我素的姐姐何雱,女强人白手起家奋斗打拼,现在在繁华都市中心地段开着一家规模中等的高档西餐厅。虽说其实何雱的梦想是自己成为某一家西餐厅的主厨,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她这个老板也当的有声有色。
管鹤的舌头当然比不上那些为米其林餐厅评级的食品评论家,但少年衷心的认为何雱的厨艺确实够格成为餐厅大厨。姐姐大人每次从厨房端出来的牛排意面之类的东西“给你们这些不懂得食物美好的小蠢蛋们对付一下”的时候,就是青春期的少年们为了食物反目成仇的时候。
何凛和何雱的关系非常好,好到管鹤已经超脱了“嫉妒”达到了“不理解”的程度。虽然他知道并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女性都是像他的妈妈一样听不进去话或者文学社社长那样是脑补过度的长舌妇,但他仍然不能想象一个男性和一个女性——准确的来讲是两个人之间,竟然能相互理解到那个程度:有时候只要何凛一个眼神,何雱就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作什么死,然后顺手抄起手边的菜谱或者锅铲或者一沓报表狠狠地砸上她弟弟的头,然后对管鹤说这小子又要出门作死了,这次大概要怎样怎样,帮我看着点他别让他闹出事,回头来我家吃饭。
管鹤问何凛到底是怎么才能和另一个人相处的如此融洽,何凛回答时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那是我姐啊!”然后他稍顿了顿:“她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你会用比喻?”
“滚滚滚!!!”
何雱和何凛从小一起长大,年龄相差的勉强不算多。据说他小时候父母非常忙成天不在家,长姐如母,两个人亲也是应该的。
可是管鹤就是想不通自己和自己妈妈为什么就不能有这样融洽的关系。
如果我有个爸爸会不会好点呢?一般来讲是不是同性比较好沟通?管鹤这样想。但这种事情早就无所谓了,少年十八年的人生当中,“父亲”这一角色从未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过。
17.
高考。
其实管鹤就只是把这当作一次普通的考试来看的。不论是一模二模三模四模他都有不俗的成绩,老师也放下之前奇怪的传言将年级大榜第一名的管鹤大加称赞,完全不怕浪费自己的口水,并且一再要求管鹤到讲台前来介绍自己的学习经验。学习经验算个毛?管鹤站在讲台前面的时候只能咬着牙胡编乱造——真心话是你们要是也像我一样有一个没好成绩就不能玩但却爱得死去活来的爱好,你们也能考第一!妥妥的!可这种话怎么能当着老师这么说出来呢?
可就算是管鹤再怎么放松,管鹤的母亲显然也不能因为少年的态度放松自己的神经,不如说中年女人的神经反而被这种悠哉悠哉的态度刺激到,从而绷得更紧了。她不仅在管鹤考试期间神经紧张的忙前忙后,做了一大堆没必要的事情,还在考试结束后成绩出来之前整天念着她儿子的成绩。没有丈夫儿子又不听话的女人神经非常纤细,且从不惮于假想最坏的后果。她每天的固定活动是跟自己之前的那些手帕交们煲电话粥,张口闭口我儿子的成绩怎样怎样,这次要是考不好怎样怎样,他平时的成绩应该能上怎样怎样的学校,我们这次报了什么什么,万一落到二本三本之后该怎样怎样,家里的资产怎样怎样,要是供不起孩子念书该怎样怎样……
在这样的魔音穿耳之下,管鹤如逃难一般离开了自己家那各种意义上都憋屈得透不过气的一室一厅,溜到了大街上,并且打定主意这几天不到深夜不回家,或者干脆住在网吧里得了。
他知道他的母亲想为他好,可这不代表他就能接受这种神经兮兮的善意。母亲在他的面前已经有了足够多的前科,本来应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人关系却早就已经降到冰点,就算有时有所缓和,关于跑酷这种对双方来讲都算是原则性问题的巨大分歧也很快就能让快要弥补起来的关系再一次破裂。
母子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是典型的叛逆期问题少年和母亲之间的标志,如果实在一些比较跟得上潮流并且足够富裕的家庭里,可能会选择请来心理医生帮忙调解这类问题——但管鹤的家庭显然两者都不占。
母亲是个因循守旧的人,这一点管鹤非常清楚。任何人都不能比他更清楚这一点了,因为最初的四年里他无时无刻都想要通过自己的沟通让他的母亲理解他,而每一次这样的努力都只能以失败告终。
少年在没什么人的网吧里无所事事的晃着鼠标,一会儿点一下这个图标,一会儿又将光标漫无目的的晃到另一个上去。周围烟雾缭绕气味刺鼻,几个坐在一起Dota的青年人戴着耳机大声呼喝,凭空弄出一片喧嚣的气氛来。
管鹤上网敲了敲平时一直隐身的叶泽,大概因为是工作日的原因,对方确实并不在线。然后他又戳了戳手机在线的何凛,对方也没有答复。少年毫无目的的在桌面上按《Counting Stars》的鼓点节奏点着鼠标左键,有那么一瞬间找不准自己继续前进的方向。
18.
Lately,I’ve been,I’ve been losing sleep,dreaming about the things that we could be.
But baby, I've been, I've been playing hard,sitting, no more counting dollars,we'll be counting stars.
But where are my stars?
19.
云心鹤眼:
在吗?
云心鹤眼:
·诶你看现在还有人这么玩诶[图片]
·是哪个页游吗,玩无限恐怖的梗,这梗都玩烂了好吗
·反正是网吧的电脑我就点了,回头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叶泽:
·阿鹤?
·阿鹤你在吗?
叶泽:
阿鹤?
叶泽:
阿鹤你都消失三天了,去哪玩了理理我啊?
——以上是历史记录——
叶泽:
·阿鹤在吗?
·新闻上说人口失踪我好像看见你照片了,是不是你倒是给个准信啊!
叶泽:
别这么吊着我好吗?
20.
“……这是哪?”
1.
周围的景象在他眼中飞快的旋转,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看见向下生长的树和向上俯冲的燕子,浅灰色的地面代替了湛蓝的天空,在那个被失重感包裹着的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颠倒。
2.
意识重新苏醒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恶心,睁开眼睛就是剧烈的晕眩感;头颅深处一跳跳的剧痛和耳边纷纷杂杂的噪音让他一时间难以集中精神判断自己现在的处境。似乎有人从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的名字,一声声仿佛在昏黄烛光下将虚无缥缈的影子影影绰绰印在墙上的灰烟。
“……阿鹤?阿鹤!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阿鹤?”
不知道几只手在他的眼前挥舞,有时它们叠在一起有时又分开,有时有实体有时影像又稀薄的仿佛快要消失,然而动作一致得仿佛是厉害的操偶师手下仿真的木偶。管鹤稍微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这大概不关那些手的事,是自己的眼睛有了重影。
15岁的少年在晕眩感的干扰下分辨了一会儿方向,才缓缓地把自己的头转向手的主人那边。一张,两张,三张同样的脸以同样担忧的表情注视着他,双唇夸张的开开合合似乎在对他说什么。明明声源就在自己耳边,管鹤想,可是他听见的声音仿佛是从一公里开外的地方传过来,他的耳朵只能接收到气若游丝的微弱的声讯号。
这并不正常,可是颅骨内部像是要爆开的剧烈疼痛让他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强烈的晕眩感让他感觉仿佛是被装进了什么大型的搅拌器里一样,眼前的重影更让他感到害怕。
他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搅成一团,想吐。
3.
中度脑震荡,这将使他不得不卧床一个月。医生说他很幸运,从三楼的高度下直接坠楼,竟然只是中度脑震荡,随后解释了一大堆医学上的原理给他坐在床边抹着眼泪的母亲,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五岁的女人浑浑噩噩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着头,看着医生的眼神仿佛是看着无所不能的神灵一般虔诚。
管鹤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疼痛和晕眩感已经好些了,但并没减弱成能够轻易忽视掉的等级。它们仍然在他的脑内叫嚣着存在感,和耳边似乎近在咫尺的尖锐鸣声一样令人烦躁。医生在旁边滔滔不绝的音响和自己母亲哭哭啼啼的倾诉小孩子不懂事去跑酷摔下来的声音显然成为了这种情绪状况的催化剂,就连一向性格温和的管鹤也觉得实在烦躁得不堪忍受——他想要大叫,想要砸东西,不管怎么样总之他想让周围安静下来——
他张了张嘴,想叫那个医生快点离开,可他听见的并不是自己原本的声音,或者说,那种嘈杂刺耳的呻吟声根本不应该是由人类的发声器官所发出的。
头痛欲裂,耳鸣声似乎更响了。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仿若在暴风雨的巨浪中漂泊海上的一叶小舟,随时可以被掀翻落入冰冷的深水里。
太可怕了,我到底是怎么了?他想,可他想不到。
4.
“小鹤啊,咱别去那个什么跑酷了,你看多危险啊,想你以前那样看看书写写文章,安安静静的不好吗?还安全,又陶冶情操,多好。”
“可是妈,我很喜欢跑酷,我从十三岁就开始跑了,我真的不想放弃。”
“你看你这一次摔的,从三楼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这一次是多亏你命大——要是以后再有个万一呢?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没了,妈可怎么办?”
“妈我说了,这些都是有技巧的东西——”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说你怎么就不懂我这个当妈的呢?我一个人把你拉扯这么大容易吗?当妈的哪个不是想看着自己家孩子好好的?你老是这么上去一窜一蹦的,也不为我的心脏想想?”
“……妈,你不懂。”
“什么我不懂我不懂,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有什么不懂的!?我告诉你,那个什么跑酷就是个歪门邪道,非得要把你们全都摔死了才高兴!再说你马上就上高中了,哪有那么多时间让你出去野?从今以后绝对不准你去!”
咔嗒,门锁上了。
管鹤并没有去徒劳的尝试打开门。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不会给他任何能出去的空隙。
可是她忘记了,他跑酷已经有两年了,并且很有天赋。他们的家住在三楼,从窗子到地上大约八米的高度,他早在一年前就完全可以安全的速降到地面了。
5.
“你不懂”是一个好词,很多由于代沟而显得难以解释的事情都可以直接推给这三个字。虽然被说不懂的那一方难免会被激怒,可是有些事情确实是这样。因为年岁和思维方式的差异,家长和少年之间总有一些永远也没办法完全达成共识的东西。
就像在管鹤的家中,热爱冒险的九零后和固执守成的七零后之间的矛盾简直不可调和。管鹤并不是没有进行过努力,他不止一次的尝试和自己的母亲沟通,可是都以失败告终。他说自己会努力读书不让成绩下滑,他的母亲报以怀疑的目光;那些在他眼里绚烂华丽的技巧在他母亲的眼里全都成了嫌自己命太长的举动;他曾经试图向他的母亲解释跑酷的一些技巧和防止自己受伤的手段,全都被她毫无根据的“不可能”经验主义打回来。
“你不懂。”
“我又有什么不懂的!你这小崽子还学会了顶嘴?”
为什么你不明白却又不听我解释呢?明明你不懂却不接受这些知识,那你当然一直都不懂了啊!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沟通障碍。
15岁的管鹤像是任何一个青春叛逆期的少年一样,开始觉得自己顽固不化的母亲实在是太愚蠢了。
女人简直不可理喻,从班上的女同学开始一直到自己的母亲都是这样。管鹤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什么都不想做,刚才与母亲进行的一番交涉耗费了他太多的精神力。要是我有个父亲该多好啊!他想,男人和男人之间才好沟通。
6.
新学校,新班级,新同学。
自我介绍的时候管鹤并没有把自己的兴趣是跑酷也说出去,初中时的同学在知道他在练习跑酷之后都分成两个极端,要不然是极度崇拜要不然就觉得他是精神病。
他只说自己的爱好是阅读和写作,事实上也的确。他确实喜欢这两样,但显然,从13岁看见街边的跑酷达人帅气流畅的动作,并且切实的感受过城市高楼之间猛烈的狂风之后,他就更喜欢跑酷了。
7.
当时时间是仲夏,地点在极限运动场背后阴凉的小角落里。那时穿着夸张的少年鬼鬼祟祟的面对着墙面展示着自己的艺术细胞,硬摇滚有力而喧嚣的鼓点声从他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里不断的涌出来,被少年摇动的罐子喀拉喀拉的响,然后喷漆的怪味就在无风的夏日里沉淀下去,积存在那面逐渐变得五彩斑斓的墙面边上;而另一位把上衣脱得只剩下背心的少年就那么从墙头上面飞掠而去,像一只极速俯冲着的轻盈的大鸟,在巷子的另一边落地后接着向前冲出去,不小心带倒了原先立在墙面边上的书包,咚的一声巨响,仿佛里面有什么重的可怕的东西。
“对不起啦!”背心少年根本没停步,风一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时道歉声还没落地。角落中的空气被搅乱,喷漆的味道从地面上翻卷上来,铁罐落在地上喀啷一声响,另一位少年大吼着“你给我站住”踩着滑板飞也似得追了上去,于是角落里只剩下墙上完成了一半的涂鸦孤零零的待在那,糊在墙上的模版还没揭下去。
管鹤就是这样认识何凛的,通过滑板和拳头,那是他对对方的第一印象。当然,事后很久他也反问过对方,何凛对管鹤的第一印象也没差多少:跑酷和拳头。
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拳拳到肉的干了莫名其妙的一架,管鹤记得非常清楚,不论是当时身上的痛感还是耳边旋转木马童话一般的音乐。他还记得最后是社团里的大哥给他们拉的架,然后混战的军团在游乐场的保安赶到之前各显神通作鸟兽散,简直像是有预谋的快闪。
8.
文学社的社长是个很雷厉风行的女生,稍有点不讲理,但还能算是女生在使小性子。管鹤的征文在市里评上特等奖之后,她就从未放弃过让他也加入文学社做校刊。虽然一路死缠烂打有点烦人,不过总体来讲,一向对女生谦让的管鹤还能与她相处愉快。
她不喜欢管鹤总是推说没有时间做校刊,作为同学她知道高一的课程还并没有那么紧,放学之后的业余时间也还算是丰富。管鹤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业余时间大部分都用在跑酷上了,只能把一切都推到补习班上去。
他没想到文学社社长竟然会盯他的梢,跟着他一路来到被他们展示活动的起点,跑到了游乐园里面看见了那次出其不意的混战。
“管鹤其实是混帮派的不良少年”,这样的传言在学校里不胫而走。最后甚至惊动了学校的老师,女班任来找他谈话,他哭笑不得。
9.
走出年级主任的办公室时,管鹤已经放弃去数到底有多少个老师找他谈过话了。
当时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操场上上体育课的班级喧闹得很。男生相互呼喝的声音和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从走廊打开的窗口飘进来,让教学楼走廊里回荡着的朗朗读书声显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身着朴素衬衫和长裙的长发少女就站在办公室对面的窗子边上,娴静而优雅。她的双手交握在身前自然垂下,从裙摆下露出的双脚站着得体的丁字步。从窗外吹来的秋日的清风轻柔地扬起她的黑发,少女的目光从那些飞扬起来的黑色丝线边上向他投来。
“你好。”好奇地审视的目光被发现了,管鹤有点尴尬地简短的问候了对方,大约是因为他的目光并没带有什么恶意,少女并没露出不悦的神情,只是矜持的向他点头算是回应。
“聆烨同学,进来吧。”年级主任气势凌厉的声音在管鹤的背后响起,中年女人似乎在以这种方式驱赶自己门前的那块朽木。实在不想被主任再批评教育一次的管鹤拉开自己身后的门,侧身让半垂着头的少女小心的挪进去,然后松开手。
穿堂风让厚重的大门在门框上砸出一声巨响。
10.
云心鹤眼:
好像不知道谁看见我在训练的废弃工厂里和一起跑酷的那些人集合了
云心鹤眼:
那些人服装基本都是街头风,看着很酷但也很不正经的那种
云心鹤眼:
然后我就被说肯定是不良少年,班主任都信了,被叫去谈话了
云心鹤眼:
女人的脑补能力,啧啧,实在太强。
云心鹤眼:
心累
叶泽:
那解释清楚没有?
云心鹤眼:
老师根本不信,超麻烦
叶泽:
解释不明白也没关系啦
叶泽:
只要你成绩够好老师才不管你业余时间做什么呢
叶泽:
省重点都这样,就只关心成绩和升学率,月考之后老师就不会烦你了
云心鹤眼:
可是还有同学啊,指指点点的也就算了我也不想理,居然还有当面跑来问我的
云心鹤眼:
还都是女生,跟他们说不明白话,有病一样
云心鹤眼:
感觉无法理解早恋,哄女孩子麻烦死了又烦人,有什么好的
叶泽:
那是因为你还太小吧?哈哈哈
叶泽:
其实学校里早恋的一般都是为了面子吧
叶泽:
显得自己很受欢迎什么的
云心鹤眼:
简直意义不明,无法理解
叶泽:
那,阿鹤你如果谈恋爱的话是选男生还是女生呢?
云心鹤眼:
可以不谈恋爱吗?
云心鹤眼:
都不想选
叶泽:
一定要选的话呢?
叶泽:
嗯?阿鹤?
叶泽:
阿~鹤~?
云心鹤眼:
您好,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再和您联系。
叶泽:
下线了吗?
云心鹤眼:
您好,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再和您联系。
叶泽:
阿鹤鹤真——无情
云心鹤眼:
您好,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再和您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