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示音響起。
列車高速駛過月台,揚起風沙,及少女被吹起的裙襬。
某天睜開眼睛,她的世界就變成這個樣子。
朵洛莉斯曾經和所有其他人一樣,認為天空就是藍的、雲朵就是白的;彩虹之上有小馬、盡頭處有妖精的寶藏。現如今,她卻再也找不到理所當然的一切。天空是什麼顏色都無所謂,彩虹有什麼顏色都沒關係,每天的生活就只是生活,因為生物本能地不想死去而進食睡眠。
叩叩叩,一天又再度到來。少女睜開眼,門板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朵莉?你起床了嗎?」
「起床了,媽媽早安。」
她看著門邊曾經溫暖的母親,身影隨著她內心的破滅逐漸化為陌生,風化而去。
窗外陽光燦爛,從那天起,她的內心再也無法感受陽光的溫暖。
高聳的建築、湧動的人群,站在繁華的街口,朵洛莉斯找不到現實存在的理由。她突然遺忘了做為人類生存的價值與意義,看著眼前的日常風景,陌生的人群行過街道像會移動的剪影畫,磕磕絆絆擦過她嬌小的肩頭。茫然失措。
世界太大,包覆了太多的靈魂。16歲的少女看著眼前景色;分明五彩斑斕,映在眼底卻成了廢墟一片。風沙一揚起遮蔽雙眼,什麼也看不清。她太弱小也太無力,無法將眼前毫無意義的世界破壞殆盡;明明身在其中,卻如旁觀者一般看著他人碌碌生活的模樣。
和他人的交流都是群體生物社交性的假面,由生物不願死去的本能驅使活動;除此之外她找不到任何應當這麼做的原因。夢想、理想、對未來的嚮往通通無法被碰觸,面對這樣的生活原本只是做為行屍走肉生活的少女,心底逐漸生出了一絲異樣的躁動。
沒有意義的東西就消失吧。
帶著清純無害的神色,少女蜷縮在早晨溫暖的被褥中靜靜的這麼想著。
無意義的藍天、無意義的白雲、無意義的世界。
她想,在街道上行走為了生活而生活的人們,追求遙遠的夢想、遠大的未來的人們,築起的高樓、奔波的世界通通湮滅吧。
--朵洛莉斯的心在崩壞。
「要出門上學了嗎?」人偶A說。
「路上小心唷。」人偶B說。
崩壞的究竟是心靈或其他的什麼已不可考,路上人行像是精緻的木偶,天色藍的不真實;校園人群的聲響彷彿從收音機的另一端傳來,橫亙看不見的空間,無法與她碰觸。恍惚中,她看見無意義的人影裡有綵帶飛舞,像是幻影一般,一雙長長、缺了半截的耳朵晃過她眼前,又隨即如夢境一般消弭而去。
「兔子……?」她睜大眼停下腳步,那飄渺短促的瞬間,她彷彿還和一雙紅色的眼對上。如石榴般閃爍著剔透的光,在嘈雜人群中命運般只映入了她的倒影。命運般的。直到刺耳的剎車聲與轟鳴的喇叭將她拉回虛無的現實,她站在道路的正中央,女孩湛藍眼底映入的是一輛鮮紅色的聯結車,在距離不到三尺的地方咆嘯,餘波撩起她一頭栗棕色長髮。
朵洛莉絲沒有印象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站在十字路口,和生死交界接近的瞬間,她的內心卻依舊不起波瀾。
這種事情怎麼樣都好。
駕駛的怒吼對她毫無影響,少女緩緩踱步至路口的另一端。
只有她的世界毫無意義。在他人眼中,世界和生活都有不同的意義;或疲憊或許痛苦,但他們眼中有著憧憬追求慾望與夢想。直到某天朵洛莉斯突然明瞭,讓這個世界失去溫度、失去意義的人,正是她自己。
她丟失了存在的意義,因此她的世界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她遺忘了自我的價值,於是她的世界也遺忘了自我的價值。
世界太大,弱小無力的她始終無法摧毀逃離;但她明白了,世界本身就只是世界,就像生活本身就只是生活。讓他們失去色彩失去生命的,一直都是以這樣的雙眼看出去的自己。
少女眨眨純淨湛藍的眼,她明瞭真正該被抹滅的,是丟失了意義與價值的自我。
她不斷看見幻覺裡的兔子少年。
在人群裡、在黑暗中,偶爾在旯旮角落裡會看見一雙殘缺的兔耳掠過;在充滿人偶、劇場似的日常裡,突兀出現的一抹艷紅總能準確的捕捉她的目光。
在枯燥乏味的讓人焦躁的生活裡,自病態的精神之中開花結果的幻覺成了朵洛莉絲唯一的期待。她開始尋找兔耳少年的身影,偶爾與之對視,在土灰色調的城市裡如夢一般的相逢;奔走在命運的巨輪下,那似乎成為少女在索然乏味的世界裡唯一的希冀。
地鐵行人間,朵洛莉斯抬起雙手遮蔽眼前的景象。
抹去高樓的影子,又抹去了繁忙的街道。分明是與自己毫無關係,卻像是地上突兀的垃圾一般,在她心底落下無法抹去的躁煩、漸次積累。
如果一切都消失,她是否就能重回平靜了。
如果她消失......
「不是這樣。」一雙蒼白的手溫柔的將少女雙手包覆,突然出現的兔耳少年衣著特異,周圍人群卻視若無睹一般從兩人身旁川流而過:「妳的存在意義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分明是強烈的違和感,卻是這些日子以來最真實的感受。朵洛莉斯專注地盯著那雙紅色眼睛,問道:「你知道我存在的意義?」
少年搖搖頭,僅存半截的兔耳隨之晃動;他放開手,轉眼身影就讓地鐵人群隱沒。「等等!」朵洛莉斯撥開人群,手背被包裹的溫度殘存,就算兔耳少年是她終於崩潰的幻覺--但對她而言卻是唯一的真實:「等等!」
她看見少年站在月台邊,列車入站的警示音大作,但她充耳不聞。隨著人群的驚呼聲,朵洛莉斯的眼中只有少年和他殘缺的兔耳,在看見她追來的同時轉臉露出病態的微笑。
「來吧,愛麗絲。」
疾駛而過的列車覆蓋了少女一躍而下的身影。
*
在黑暗中漫長的墜落削弱了時間感。
轟隆作響的機械運行聲在她落下的同時消失無蹤,寂靜拖出尖銳的耳鳴,刺痛少女的鼓膜。
空間在崩落,巨大的層架與書本、桌椅與花朵自朵洛莉絲身旁飄浮而過;在不思議的空間中她的心底卻感到久違的踏實--少女以某種玄妙而自然的方式理解這個空間的存在。這些物品:被翻閱一半的書本、以無重力姿態濺溢而不灑落的茶,全都是為了迎接她而存在。
愛麗絲、愛麗絲……
耳鳴化為最溫柔的耳語,朵洛莉絲伸出微微飄散毫光的手,捉住了飄落眼前的一朵玫瑰。玫瑰的刺被盡數去除,令人憐愛而無害的柔弱;深紅瓣色底下透出和黑暗瞬成反比的潔白,在少女看清的同時逐漸化作灰飛,彷彿在剎那受盡業火焚燒。
若不是灰燼不合常理的飛起,她幾乎就要遺忘自己正在下墜。聽不見列車穿越的聲響彷彿已經是許久前的事,朵洛莉絲伸手接住半空中一只瓷杯,在指掌碰觸杯耳的瞬間她能感受到沙土落下。
瓷杯同樣緩慢的化作粉末、風化而去;華美的雕花木桌、精緻細膩的實木棋盤、昂貴古舊的厚重書本,少女在掉落的同時碰觸的一切通通化作塵埃消逝。她的命運、她的時間,在墜落的過程扭曲變形,產生了全新的自我。
時光進行的速度似乎與她的墜落相對,朵洛莉絲手中握著蒐集而來、正逐漸消滅的一束玫瑰,或紅或白、或未完全上色,在混亂的時空及狂亂飛舞的殘瓣裡安穩的合上眼睛。
這時候已經看不見她落下的光點了。
黑暗像是夢境一樣,或許這就是夢境本身也說不定。
朵洛莉絲以為在漫長的夢境裡,她會看見的是更多在她手中灰飛煙滅的世界,然而並不然。
「愛麗絲。」
夢裡的世界一片漆黑,連她正在下墜的洞穴本身也不復存在。少女飄浮在某種黑暗的液體中,身遭散發柔和的光芒,照亮卻無法穿透深深濃濃的黑暗。靜寂的飄浮中,她注意到那個有著兔子耳朵的少年正在不遠處,用那雙石榴般的雙眼盯著她不放。
「是你……」
「愛麗絲。」
在失去實感的世界裡,只有少年的存在是如此真實而強烈。朵洛莉絲伸長雙手,扭動身軀想朝少年的方向移動;但每當她前進分毫,少年便如真正兔子般輕巧一躍,讓兩人之間退回原來的距離。
他們開始在黑暗的泥淖緩慢追逐,少女不懂自身的執著為何而來;她甚至沒察覺到自己對於少年異樣的執著。這個世界毫無意義、缺乏價值,但她莫名有種強烈的直覺在不斷低語:那個白兔般的少年就是一切的解,是她飄飄然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礎石。
--她要抓住他。
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少女身上發散的淡淡毫光不知何時悄然隱去。在彷彿唾手可及的距離,朵洛莉絲奮力伸手,在黏膩的黑暗之中用盡全身力氣吶喊:「求求你等等--」
未竟的話語悉數轉為少女的尖叫,自由落體不受控制的加速度突然清晰明瞭了起來。朵洛莉絲感覺到自己落在某種厚實的墊子上,重重的下沉,接著緩緩的、溫柔的支撐起少女的重量。
自月台邊的墜落好像很漫長,仔細想來卻又像是轉瞬間的事。少女穩定了身軀,扶著身旁帶著潮氣的枝幹爬起身。她正巧摔落到一層厚厚的枯葉上,枯葉沾滿潮氣帶著腐敗的氣息,和一旁的枝幹一道,隨著少女的碰觸崩落成沙土。
「兔子先生?」朵洛莉絲也不管自己是否真的瘋了。她知道追逐兔子的少女的故事,在夢境中左右張望的少女,看見兔子消失在遠方。
才不是這樣。
朵洛莉絲轉過頭,正好看見兔子僅剩的耳朵尖尖消失在不遠處。她離開枯葉化為的沙土,踩踏上柔軟雪白的地面;地面觸感特殊而富有彈性,但不足以讓她多做停留。地面的盡頭有斷差,有著兔耳的少年似乎是從這裡跳下。朵洛莉絲沒有猶豫太久,便撩起不知何時變換的裙擺一躍而下。
「痛……!」落下的距離不特別高,卻還是足夠摔疼屁股;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朵洛莉絲抬起頭,這才發現自己剛才落在一朵巨大的蘑菇上。
難怪沒有什麼疼痛的感覺。朵洛莉絲收回原本想碰觸蘑菇的手,這蘑菇接住了她,她至少能做到不讓蘑菇在她手中消失。朵洛莉絲看向兔耳少年離開的方向,茂密的樹林裡有條狹窄的獸徑;樹叢後,一抹紅色的纖細身影一閃而過。
少女已經連等等都說不出口。她伸手撥開擋道長草,細嫩草莖在她指掌間逐漸湮滅;鮮花野草在她身後不復存在,然而朵洛莉絲並不在意。她一心一意奔跑著想追上少年的身影--這可能是從她眼中的世界失去意義後,唯一一件能讓少女真正在意的事。小徑延伸漫長無盡,她的雙手毀去一切,腳下卻讓道中交錯的樹根狠狠絆了一跤。
再爬起來時,朵洛莉絲已經完全看不見兔耳少年纖細緋紅的身影了。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開始意識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
原本穿在身上的學生制服不知何時變成了帶圍裙的洋裝,合身合適,在森林裡雖然沾上塵土卻不至骯髒。還有她的手,朵洛莉絲蹲下身,掌心貼上絆倒她的樹根;幾乎沒有甚麼預警或變化,樹根就像崩毀的沙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粉塵,延伸向上。少女低頭望著自己攤開的指掌,若有所思。
「又有愛麗絲來了呀!」一個細微的聲音在說話,截斷了她胡亂的思緒。
「最近能見到那麼多愛麗絲,真是太好了呢!」
朵洛莉絲四處張望話語來源,細言碎語不斷,她撥開草叢,視野赫然開闊。映入眼簾的是個巨大而美麗的花園,被妥善照顧,整潔而多彩;一眼望去全是各式綻放的花種,沒有人影卻滿是說話的聲音。「請問……」
「呀!是愛麗絲!愛麗絲來和我們說話了!」朵洛莉絲循聲看去,那聲音是從她身旁的一叢三色堇發出。明明無風,花朵卻彷彿有意識般自顧微微晃動,而後從紫色花瓣中顯露一張人類的面孔。
「愛麗絲本來就會和我們說話。」另一朵同樣有著人類面孔的紅色花朵說。
「我不是愛麗絲,我是朵洛莉絲。請問--」
「不,你就是愛麗絲。你想問什麼?」花朵們你一言我一語爭相開口,她大概能知道花園裡的說話聲是怎麼一回事。朵洛莉絲彎下腰,湊近花朵們開口問道:
「妳們有沒有看到一個男的,有兔耳,穿一身紅色?」
「那就是白兔嘛。」
「是白兔。」
「白兔呢。」花朵們婀娜多姿的擺動柔軟的莖與枝葉,掩嘴笑道:
「哎呀說起那白兔啊……」
「你們知道他往哪個方向走了嗎?」朵洛莉絲打斷花朵們的八卦,她有種必須要這麼做否則花朵們會繼續滔滔不絕的預感:「這裡除了我還有其他人嗎?」
「這裡還有很多人唷!」紫色三色堇笑著說。
「像我們,但不是花。」黃色三色堇天真無邪的說。
「白兔不見了。」一旁的紅玫瑰們斜睨她。
「原來是迷路的愛麗絲!」白玫瑰的聲音既尖且響亮,吸引了花園裡其他花朵的目光。花心裡的面孔一一轉向她,有喜有怒有悲有懼,在諾大的花園裡花朵們發出癲狂的笑聲。
「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
「是跟丟兔子的愛麗絲!」不知道是誰這麼尖利一喊,花朵們的笑聲更加高亢而張狂。狂亂的聲響裡朵洛莉絲發現自己被花朵們包圍,她大步跑開,讓飛揚的裙擺落在後頭。花兒嘲弄的笑聲如影隨形,少女停下腳步,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原點。寸步未移。
她只是渴望心靈平靜與踏實。
她只是想找到那隻兔子。
少女的面容清純彷彿未解世事,泫然欲泣的悲傷神情轉瞬即逝。
「這裡還有很多愛麗絲!」
她蹲下握住大把尖聲喧鬧的花朵。
*
朵洛莉絲離開的時候,花園已然歸於寂靜。大堆沙土鋪散在濕潤烏黑的泥土地上,隨著風吹過的死寂消散。
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岔子,還是這就是她在這個世界裡的定位。明明被稱作追逐兔子的愛麗絲,卻有著讓一切灰飛破滅的能力。
「兔子先生,你在哪裡……」
--剛剛花朵們說了,還有很多的愛麗絲。
像她這種連兔子都能追丟的殘次品愛麗絲,就算少一個也無所謂吧。這一切可能都是場夢,醒來她或許會在自己家裡的床上,也可能就躺在醫院裡。
朵洛莉絲看著自己的潔白如初的雙手,抓握生命的觸感像是在海灘抓了把白沙;白沙從指縫間傾瀉而下,最終什麼也留不住。
剩下的就如這片花園般,只有空寂。
少女在空虛的花園盡頭盯著自己的雙手,半晌,她突然將手掌往自己臉上貼去。
「妳在做什麼?」
掌心貼上的是意料之外的溫熱觸感。少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朵洛莉絲抬起頭,正對上那雙遮蓋陽光的石榴紅雙眼。她愣怔片刻,才愕然放開雙手:「你、你……」
「我是德斯佩。」彷彿之前的躲避與追逐都不存在,有著蒼白面容的少年抖抖殘缺的耳朵,從懷裡掏出一副白色手套,對著面前嬌小的少女揚出白兔皮毛般柔軟乾淨的笑容:「親愛的愛麗絲,這是給你的禮物。」
白兔德斯佩牽起愛麗絲朵洛莉絲的手,他沒有化為灰飛、也沒有逐漸崩解。穿著露骨的白兔只是帶著疲倦而滿足的神情,專注的替少女一指一指拉勻手套。
「好了,這樣就不用擔心你的能力會傷害自己。」
「這是--」
「來了這麼久,妳一定餓了吧?」兔子自顧自的打斷朵洛莉絲的疑問,他一把牽起少女的手將她往前帶:「我們去給妳找點東西吃。」
少女的步伐跨度跟白兔比起來小了許多,但此刻跟在對方身邊卻沒有剛才那番追逐的侷促:她的白兔先生走在前面,只留給朵洛莉絲一個清削的側顏,修長的腿為了配合她縮短了每個跨步的距離。
「德佩斯佩……先生?」沉默維持不了片刻,朵洛莉絲便率先開口:「這裡到底是哪裡?」
「……這裡是仙境。」德佩斯佩正眼不看她,一邊走著一邊回話;握著少女的手倒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朵莉,你不必稱我先生……」
「那、那德佩斯佩,你又是誰?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我啊……」德佩斯佩抖抖僅剩的耳朵尖尖,突然放柔了語調:「我是你的白兔,愛麗絲。」
「但我不是愛麗絲。」
「你是朵洛莉絲,我的愛麗絲。」
朵洛莉絲突然回過神:「所以,剛才花朵們說還有其他愛麗絲的意思是--」
「就是這個意思。」話說著,德斯佩一個回身將朵洛莉絲護在身後。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握著尖銳指針的兔子……
--及另一個愛麗絲。
戰鬥的號角響起的突然而迅速。
空間被封閉,展開了滿是鐘錶的背景。滴答滴答的齒輪聲遮蔽空間,對方愛麗絲握了握白兔的手,兩人隨即消失在視界內。
「不見了……?」朵洛莉絲喃喃道。
「那是對方的能力,」德斯佩解釋道,轉頭看了眼朵洛莉絲:「準備好了嗎?」
「嗯。」
「妳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我知道。」朵洛莉絲從德斯佩身後走出,從空間展開的一刻起,許多資訊湧入她的腦海中。她必須戰鬥,必須獲勝。即便她還不了解原因,但她明白,這是她在此應當做的事情。
德斯佩站在她身後,少女至今仍不明白白兔的能力,他在目前為止唯一顯露的不凡處只有碰觸她的雙手不會毀滅。朵洛莉絲站在擺盪的指針中,時間流逝間她依舊沒看見其他兔子與愛麗絲的身影。
「小心!」德斯佩的聲音自後方傳來,朵洛莉絲才轉過頭,一支形制華美的指針便穿透了她的肩背。並不疼痛,但骨肉被刺穿的感覺十分詭異,她的身體像橡膠材質構成,微妙的肌理處有被穿透碰觸的觸感。傷處連一滴血也沒有滲出,朵洛莉絲脫下手套,反手握住指針;指針緩緩從她觸碰的地方湮滅。
她看見握著指針的兔子在不遠處著地,隨手又從四周漂浮的鐘面取下指針。紮著馬尾的愛麗絲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認真的開口:「投降就饒你一命。」
「朵莉,別聽她的!」德斯佩的聲音帶上嘶啞,他的肩上穿了個洞,汩汩湧出的鮮血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止。朵洛莉絲遲疑的開口:「你……」
「別管我,看前面!」在朵洛莉絲再度感受到令人不適的穿透感的同時,德斯佩纖細的軀體在相同的部位綻開血花。白兔少年發出嗚咽,似乎卻已經相當習慣這樣的痛苦,僅如一塊骯髒的破布躺倒在原地。
「啊……真弱。」她聽見對方白兔細微的囁嚅。朵洛莉絲反手朝白兔臉上抓去,卻讓對方輕飄飄的避開來。空間內的指針瘋狂旋轉,陌生的白兔與愛麗絲再度消失,僅剩不規則的各種滴答聲填滿空間。
「唔!」指針開始從四面八方襲來,隨著陣陣破空聲插入少女體內,穿透而過。
「那就是我的愛麗絲……!」她像個垂敗的娃娃,沒有痛楚也不曾流血,後方白兔倒臥在血泊中。他明白,他們始終沒有脫戰所代表的意義。分明正忍受極大的痛楚,德斯佩卻在朵洛莉絲看不見的地方露出欣喜的笑容,任由鮮血從齒間唇縫內滲出。
朵洛莉絲被動的承受攻擊,她不明白也不在乎為何自己不會疼痛不會流血甚至不會死亡,在一次次被衝擊、穿透後,她突然伸手碰觸了空間裡的鐘面。
「既然沒有意義,就全部消失吧。」少女虔誠的輕聲說道。
她碰觸過的鐘開始緩緩消逝,時間的殘骸在空間內飛舞,她站在殘骸的漩渦間看著時間凋敗,瘦小的軀體上插滿巨大的指針,形容畸形而怪異。少女乾淨的湛藍目光穿透虛空,看向癱倒在血水中的少年。
她靜靜的等待著,突然間像是得到了什麼信號、又像是什麼也沒想般,徒手朝鐘錶的漩渦裡一抓。
那是一支短短的時針,尖銳的劃開少女的手。時針的另一邊是另一位少女,讓斗篷罩住的身形終於暴露在飛灰構成的漩渦中。朵洛莉絲平靜的看著少女驚詫的神情,毫無猶豫的伸出柔白掌心朝「愛麗絲」臉上撫去。空間內殘餘的鐘面指針全數停止,煙硝不再迴盪,飛灰碎片漂浮不止。這一刻彷彿被無限延長,只有誰驚恐的吶喊聲拖長了顫音在崩壞的空間內拉長再拉長: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