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起自行车站架,车胎压着草丛走过,发出细碎声响。
镇子尚处梦中。少有几个晨练的人在住宅间来回。没了顾忌,河原律将自行车踩得飞快,车轮带着他到达镇子东边。
河原打工的是一家面积很小的速食店,简陋的店铺大门左侧,“幸福咖喱”几个字用彩色粉笔,以漂亮的艺术字体写在小小的黑色看板上。河原有时会想象这家店刚开张时店主一家的心情,他们怀抱对未来的期待,希望能拥有更好的日子,如此三人一起就更幸福。
他们是否已经得到了幸福?河原知道店主长野的妻子杏美小姐前几年已经过世了,如今长野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刚刚小学六年级的女儿诗织。以前拥有过是不是已经足够了?河原无心探究父女两人相依为命的心路历程,只要有地方打发时间就好。
长野原本以“没钱请人也不想白白欠人情”拒绝了河原在这里打工的请求,后来从河原现在的监护人奶奶那里得知河原是个没有双亲的孩子。也许是联想到了自己家的女儿,长野退让了一步。
走进店铺时,长野在厨房正忙着开张前的准备,两个电饭煲一齐工作,窗口的玻璃上满是水蒸气结成的水珠。诗织换好了小学校服,趴在店里的餐桌上安静地看画册,明黄色的书包放在一旁。
“律律!”小姑娘看到河原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然后转头冲在厨房里的爸爸报告,“爸爸爸爸!律律来啦!”
“知道了知道了。”套着围裙的青年从窗口冲河原点了点头。“河原,今天也麻烦你送诗织去学校了。”
“但是时间不是还早吗?”河原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
“诗织要去照顾班级外面的花坛,要早一点。”
“这样啊,诗织小姐真了不起。”河原提起小小姐的书包,另一只手牵着小姑娘走出店门。
上午十点直到深夜十点,这个时间段只要有客人打电话来,河原就会蹬着自行车去送餐。外送服务的范围只有这个镇子,来回最远也不过半个小时。
河原忙起来的时候完全沉浸在工作中,除了送餐的信息核对以外他尽量什么也不想,尽管如此,在路途中,当流动的空气带走连续来回产生的热量和疲惫,他还是会从耳边的风声听到过去的声音。
“阿律。”
——我不该再想过去的事。
越是觉得不该想,思绪越是钻到深处。
这时,他看着眼前的道路,一时有种这条路永远到不了尽头的错觉。这条路可不就是走不完了吗?他的愿望虚无缥缈,是抓不住的东西,是永远无法实现的东西,发生过的事是无法通过努力改变的……他现在做着什么,但也只是做着什么而已……只是因为他应该做些什么……
这状态短时间无法改变。
尽管听觉恍惚着,河原清楚地明白,此刻听到的声声呼唤不过是他的幻想。
“阿律”这样的称呼……
童言小姐一次也没有这样叫过他。
幻觉和妄想总会结束的,一如他穿过街道,到达最后的目的地。
※
平日里,每当五点还差十分钟,长野诗织小妹妹就会自己回到家。
河原送完这一趟外卖回到店里,五点过了半小时,长野开火热锅炒饭,另一边还热了咖喱。老板隔着玻璃冲他喊:“诗织怎么还没回家?河原你帮我去接一下!”
放学后的班级里没有诗织的身影,河原询问了留下做值日的同学,得知小姑娘今天和同学吵架了,现在人在职员室。
他一路小跑,到六年级那层的走廊尽头,夕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玻璃折射出瑰丽的色彩,河原轻轻敲了两下职员室的门,不等回应就拉门进去。
年轻的女性教师戴着眼镜,及肩长度的黑发末端微微打卷,她面色严肃,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要是故意装作年长,做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难免缺少些鲜活的色彩。
“您是哪位?”
“我是长野诗织同学的哥哥。”河原说谎也不脸红,“刚才您打电话来,我家爸爸有事情走不开。”
“我听说长野同学是独生女。”
“啊,我是他家最近收养的。”
诗织低着头,伸手扯了扯河原的袖子:“律律……”
“没事的。”河原宽慰着小姑娘,“怎么回事呀?”
“长野同学和文部同学发生了争执,然后长野同学动手,打了那孩子。”
“这样,文部同学呢?”
“文部同学没什么大碍,只是吓到了。文部的妈妈已经把她接回去了。”
“有受伤吗?诗织小姐?”
“没有……”
“为什么会打架呀?诗织小姐?”
“……”诗织好一会儿没说话,河原也不催她。他抬头看了眼老师,对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问出来。
“老师,我先带我妹妹回去可以吗?”
“这个,可以是可以,但是文部同学的母亲说她希望能和诗织的家长见一面……”
“文部同学的家在哪里呢?我带诗织去一趟可以吗?”
“等等……律律!”
“没事的,别担心。”
老师将文部的住址给了河原,河原道谢后领着小姑娘往学校外面走。路上遇到之前值日的孩子,诗织和他关系很好的样子,对他说了再见。
河原毫无心里负担,小姑娘的书包挂在车把手上。他推着自行车,一路东扯西拉,从今天在路上看到有人摔跤讲到街角那家宠物店新来了几对文鸟。
“不要害怕,诗织小姐,我陪着你一起呢。”
“我才不害怕。”小姑娘鼓鼓脸颊,“我会道歉啦,打人是我不对。”
她突然抬起头,眼睛明亮,很是神气地说:“但是律律,我这次打架没有输哟!”
“嗯,诗织小姐真了不起。”
河原看到小姑娘眼里有泪花闪动,到底还是小孩子,他不想对她太过严厉。
文部太太的态度温和,诗织礼貌地说了对不起,女性蹲下,温柔地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
“我们家百惠也有错,对不起啊。”她给了诗织一块点心,“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回店途中,夜色已浸染天空。诗织坐在后座上,河原载着她,慢悠悠地回去。
路灯点亮了道路,周围又安静,河原觉得过于安静,就想找些话和诗织说。
“回去应该挺晚了,诗织小姐你饿不饿,待会儿就找个地方吃点啥好不好呢?”
“诗织小姐?你待会儿想吃点啥呢?”
“吃拉面吼不吼哇?”
沉默了一路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
“这是哪里的方言呀?真奇怪……”
“我自己乱说的,”他看着前方,“吃点啥?”
“我要回家吃爸爸做的饭。”
“好啊……诗织小姐啊,到底发生了啥事儿呢?说说呗。”
“骑车载人是违反道路交通法的吧。”
“是这样,所以我们要小心一点。”
小姑娘又不说话了。过了好久,她说:“我把花坛整理得很干净,老师夸我了。”
“然后,文部同学就说……”
“说什么?”
“……说我这么会做事也没有妈妈。”
河原其实已经有预感那孩子会怎么说,但真的听到诗织说出来,他再一次对小孩子戳痛处的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嘴巴真坏啊,这么刻薄。”河原叹气,“这件事如果是换做我的话,我也会打她。”
“但是,打人是不对的吧?”
“是呢,不过诗织小姐……今天这件事让你很难过吧?”
“……”
“那打就打了,没必要太客气的……”河原说着说着,听到身后小姑娘哭泣的声音。
“律律,我好想妈妈……”
小姑娘也忍了很久了吧。
“我记得,我妈妈比文部同学的妈妈更温柔的……”
“今天文部同学的妈妈来了……她什么也不问,只看着文部同学…担心她受伤…我也知道,那是她的妈妈……妈妈总是爱着自己的孩子的……”
“对不起……什么的……因为她只爱她的孩子……所以……”
“所以,所以……要是我的妈妈还在的话……她也一定会站在我这边吧……她也一定会抱着我……问我有没有哪里痛……”
“但是,但是……妈妈已经不会回来了……文部同学说得对……无论我怎么做一个好孩子……妈妈…妈妈……不会……”
“妈妈怎样才会回来呢?”
风声再度掠过耳畔,连带着过往的那个人的声音。
——童律。
——我要走了,你好好活着。
死去的人怎样才会回来呢?
重要的人怎样才会回来呢?
他听着小姑娘的疑问,不由得有些鼻酸。
不会回来了。
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了。
河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他也没有妈妈。他有时想念过去的人们,也没有人安慰他。
所幸由橙黄色灯光点亮的那家店铺已经出现在视线中,接下来的问题就交给那位爸爸解决就好。
他加快速度,向那仿佛泛着暖意的灯光中前进。
*****
***
交个份子钱(你走
*
小剧场
长野:你和诗织她们老师说什么了?
河原:没说什么啊?
长野:我无缘无故多了个20岁的儿子是怎么回事?(踹)
河原:别随便踹人啊爸爸。
长野:我没你这种傻吊儿子。
*
河原:诗织小姐,能不能别叫我律律?我总感觉怪怪的。
长野:要想生活过得去……
诗织:头上总得……
河原:给我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