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对于其他人来讲,在这种高度被围攻可能是一个绝境,但对一个优秀的跑者来讲,这种高度什么都不算。
在尝试着将自己的肩膀也一起挤出破口之后,稍微确认了下自己伸手就能够到屋檐上突起的那部分,然后就将手中的落地灯灯柱(正如琳猜想的那样)直接叼在嘴里,无视掉下方朝他伸出指爪或者武器来的那些僵尸——或者说在已经“进入状态”了的管鹤眼中它们根本就只是一群会动的障碍物——探出自己的上半身,双手反剪到背后抓住屋檐那有些潮湿的木板,然后借着脚下的助力从背后做了半个引体向上将自己的下半身也拉出洞来。他的脚下踏着他凿穿的那个看起来根本不能过人的破洞两边的墙壁,仅凭来自双手和双脚的摩擦力,这四个看似不可能的支撑点就将他与房檐牢牢地连接在一起、悬在空中,和僵尸们手中的大小刀具武器隔开了一层薄薄的,不可逾越的空气墙,如同神使降世,下方的僵尸都是他的信徒,只能顶礼膜拜却不能有丝毫的接触。
当然这并不是结束。这个奇妙甚至富有宗教意义的的动作仅仅被管鹤维持了不超过一秒钟,少年的双手就离开了房檐,身体受地心引力的牵引而不可避免的改变角度与墙壁近乎垂直,然后他卷曲着的双腿猛地伸展开,踏着木质墙壁的双脚也跟着一起舒展自己的肌肉和筋络,得来的反作用力将他向着熙熙攘攘的僵尸们头顶的另一侧推进。少年的双臂尽量前伸改变重心使自己飞得更远些,整个身体在半空之中优美的舒展开,那姿态兼具猫的优雅和豹的迅捷,目标明确甚至带一些肃杀之气,在月光下画出一条干净利落的抛物线,如同一只猫科动物向前扑食自己的猎物一般。
落地时的位置也已经被事先观察并确定好了,一个熟练的跑者不可能在这里出错。管鹤的双手首先接触了那一片柔软的腐殖质,随后是侵入他鼻腔的落叶的味道,但这些与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关系。行动迟缓的僵尸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少年已经缩起身体翻滚起来,与地面之间的接触面已经换了好几茬:从双手开始,指尖到手掌,到小臂,到肩颈,到背部,再改变姿态到坐位,重心前倾,和任何一次在跑酷中落地一样,翻滚的动作在接触地面的不足一秒之间变换成了田径运动员起跑时的准备动作,接下来普遍来讲,他需要做的事和田径运动员一样——起跑,加速,然后接下来跨越下一个障碍。
但这次不同。他需要做的不是跨越障碍,而是返回身去清除障碍。
即便是行动迟缓的僵尸们,在目光追随着管鹤的跳跃所画出的那条抛物线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丢失他的位置,不过想要调整队形转过身去,对少年进行能够产生有效杀伤的攻击则是另一回事。这群东西确实有一定的智商,但是智商显然不高——几乎所有的僵尸都已经转过头来对着逃出了闭塞堡垒的管鹤,举起了武器向着他的方向无意义的挥舞起来——但鉴于它们现在密集的队形,除了落空的一小部分攻击之外,其他的那些大部分的攻击都落在了自己的同伴身上。一时间刀刃破开肉体重锤砸断骨骼的声音确实不绝于耳,可那些对人类来讲足以致命的攻击没有任何一种砸在了理论上应该受害的被害人身上。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正在误伤友军,熙熙攘攘的僵尸们总算是开始在墙壁前缓缓地挪动了起来疏松自己的队形,而在这之前它们无意义的浪费掉的那些时间已经足够管鹤忍受着落地时腹部伤口被震动而产生的疼痛重整旗鼓了。少年和从前任何一次一样从地上一跃而起,但没有继续向前冲,而是转过身来握住了灯杆并且调整呼吸和姿态,尽量不牵扯到刚刚包扎完毕的伤口(事实上他的伤口因为刚才的那一跳已经有些重新裂开了)。僵尸的大军手持各种各样的武器在银白的月光下向他摇摇晃晃的走来,滞重的脚步沙沙的落在厚实的落叶上,混合着它们喉咙间那些无意义的呻吟声,产生了一种令人心焦的压迫感,若隐若现的徘徊在林间的雾气之中,显得尤为可怖。
但管鹤并没有感到十分的害怕。不知道是因为他进入了那种跑酷时必须要有的非同一般的集中状态,还是处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硬拼的心理,更或者是少年已经接受了这种设定并且觉得这些也没什么,总之他拿出了自己从前(被何凛拖着)打群架时的那种精神状态,双手用握住长枪一样的动作抓握在灯柱一端适合的位置,一边注意着确保僵尸们身后的那堵破损的墙壁仍然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一边严阵以待。
作为照明设施一部分的落地灯灯柱显然不是为了打架而设计的,它的重量非常的轻,敲击起来也没有金属制品的那种空茫的音色,大约是用工程塑料制成的,所幸的是硬度大概还勉强足够,刚才管鹤用它打破木板的时候这灯柱只是一段有一点被压缩了起来,黑色的喷漆也被磕掉了,露出里面白色的本质。现在管鹤的双手正把持着那一段,而另一头被他们在房间内部已经用刀子斜劈下去,处理成尖锐的形状,这样他们就得到了一把简易的长矛。
刘奕的想法是,不管会不会用,一寸长一寸强总不会错。况且现在这种情况下不论他们拿出什么东西来自卫都不会显得奇怪,当然也不用提防背后的神秘组织看见他们携带着具有杀伤力的工具而人为的为他们提高难度。这样看来,管鹤自然没必要拿着小刀去跟力大无穷并且大概没有痛觉神经的僵尸们硬拼。
几乎所有摇摇晃晃的僵尸们都向着他逼来,一边走还一边疏散着自己的队形以防出现刚才误伤的情况,这就让它们正巧面对着管鹤的中间部分走得快些,而两翼则显得有些落后。遗憾的是这种楔形的队形并不是面对单个敌人的首选,如果换上任何一个正常人类,这个时候大概都会选择带领整个队伍进行包围。
所以说僵尸虽然有智力,但是毕竟低下,这就给了智力正常的管鹤一个可乘之机——不仅是逃走的可能性非常高,如果有充足的体力和足够灵敏的身手的话,他现在甚至完全可以考虑将向他逼来的僵尸们按顺序各个击破,而对于自己的身手,面对着这种迟钝的尸体,即使是负伤了的管鹤也仍然有十足的信心。
但现在他的任务不是这个,况且腹部间依然存在感强烈的痛觉也在提醒他他不能这样做。
12.
第一只僵尸已经将少年包括在了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它手中携带着的武器是一种介于西洋风格的剑与刀之间的长刃兵器,刀刃也同样的锈迹斑斑,但在它的手中挥舞起来的样子也依旧虎虎生风。沉重的破空声袭来,这是管鹤意料之中的事情,少年冷静的观察着刀尖劈下来的时候将会划出的那个弧度,退后一小步确保自己的肢体全部都在那个弧线以外的地方,然后抓紧手中临时制成的长矛,瞄准僵尸的喉咙向前用力的刺出去——
“噗哧——”
少年的手臂上遭受到了比他的预想中更多的阻力,但手中的塑料灯柱仍然深深的刺进了僵尸的脖子里,可惜没有刺穿。因腐坏而变得漆黑而粘稠的血液从中空的灯柱中间汩汩的流出来,腥臭的气味逐渐涌进了管鹤的鼻腔,这让他嫌恶地皱起了眉头,但并没有松手——这种程度的攻击显然不能让被穿在管子上的那一堆活力充沛的死肉失去行动力,僵尸只是顿了一下,然后更加活跃地挥舞起手中的长刀来,但碍于插在它喉咙上的那个塑料管的长度长过它手中武器的攻击半径,它的兵器只能不断的挥空,看起来分外可笑。
管鹤知道他不能在这里停下来,其他的那些僵尸也在趁着这个时间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就在这几秒钟之间位列第二名的那一只也已经逼上前来,手中的菜刀已经蠢蠢欲动。也幸亏它所持有的武器长度上不占优势,管鹤仍然有一定的反应时间。少年小心的拉着自己的临时武器向后退去——不是为了将它从僵尸的脖子里拔出来,而是单纯的将它“牵”得离它后面的同胞们远一些。
不肯就范的僵尸被穿在棍子上挣扎,刀刃在它的身前四处乱舞,但紧绷着精神的管鹤并不为之所动。工程塑料毕竟还只是工程塑料,随时都可能被这只僵尸手中的刀具砍断;况且凭借牵引时感到的微妙手感,管鹤判断它肯定已经在这只僵尸的脖子里面因为受力变形而弯曲,就算他能把它拔出来,拿着它可能也无法形成有效的战力了。
不管怎么样,幸运女神还是眷顾着这位不幸的少年的。再将这只僵尸进一步的拖离大部队的过程中,链接他们中间的塑料管既没有被切断也没有因为自身的原因断裂,僵尸一直挥舞着的长刀也没有脱手甩到管鹤的身上。现在他又多了几十秒钟能够料理这只僵尸的时间,但他已经离小屋越来越远了,这样下去和刘奕的汇合将会变得更加艰难,必须速战速决。
曾经的高中生用他人生中唯二两次打群架的经验在那一瞬间进行了些不怎么灵光的判断,唯一可能使他依然占据优势的可能只有他手中的塑料管了。确实,从地下室的刑房带出来的那柄小刀还别在他的腰带上,但他可没有这个胆量直接冲上去跟僵尸近身战。
唯一能用的就只有这根身经百战的灯柱了。这么想着,少年这一次把握时机认认真真的发力,想要从僵尸的喉咙里将大概已经报废了的长矛抽出来,可能还能当棍子用。
但这根管子卡得比他想象中的紧得多——他没有拿回他想要得到的武器,反而将想要他命的敌人拉向了自己的方向!
锈迹斑斑却在另外的一些地方勉强还能闪烁出一点银光的刀刃向着他呼啸而来,并不是什么战士,只是一个普通高中生的管鹤根据自己求生的本能当机立断地舍弃了手中的武器,千钧一发地蹲下身去躲避僵尸向着他的脖子来的一道横劈。
虽然侥幸的躲过了第一次攻击,但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大概很难有这样的好运气了。腹部的伤口因为这么突然的活动又一次尖锐的疼痛了起来,可他不能停止自己的运动,不然接下来刀刃就会立刻劈到他的头上来。深知这一点的管鹤自然也不敢停下来,顶着腹部的痛感干脆的趴跪在地上,也不管姿势是否好看就强迫自己向右翻滚,躲避可能袭来的死亡。
但和他预想之中所不同的是,落在他刚刚所在的那个位置的并不是沉重的刀刃,而是另一个沉重的东西——僵尸的躯体。
少年突如其来的拉力让本来自身行动就不怎么灵光的僵尸把握不好自己的重心,就那么顺着对方发力的动作倒下去,先触及地面的是被管鹤放弃的长杆,硬度不足但韧性有余的细棍借着僵尸自身的重量斜插进松软的泥土之中,稳稳地把自己固定住,随后止不住去势的僵尸本应该凭借着这一个多出来的支点重新站稳,可惜的是能够供他受力的那个支点实在是太小,而这东西的重量却显然不轻——
“噗——”
已经彻底变了形状的灯柱从僵尸的后颈中穿刺出来,而它不知道是因为感到了痛苦还是单纯的生物电反射使然,总之它蜷缩起自己的身体跪在地面上,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双手握住塑料管想让自己的脖子从它的上面解脱出来,但因为之前那巨大的力量而变形,从纵向变成横向如同钩子一样的灯柱顶端给它造成了不小的妨碍。
什么啊这种搞笑电影一样的展开!?在地面上挣扎的僵尸让管鹤有那么一瞬间的目瞪口呆,其实它只要稍微抬抬头从那里站起来就能很轻易的将塑料管从地面中拔出来恢复行动能力,但智商是硬伤,这,谁都没办法了。
距离周围的僵尸围拢过来大约还有十几秒钟的时间,管鹤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补刀机会的。那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腹部的伤口与疼痛,少年所知道的只是他接下来要完成的动作——他从身后抽出那柄小刀来,常年跑酷带给他的那些意识流水般自然的涌向他的四肢百骸:
要强,要准。
一步、两步,管鹤在跳跃之后准确的落在一个事先闪电般选好的位置,没有任何一个僵尸够得着他,包括他眼前的这一个。少年尽可能的高举起手中的小刀,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向它的背部中央的部分刺过去:一下、两下、三下,到最后他自己也数不清,总之他在其他的僵尸靠过来之前刺了尽可能多的次数。接着恍惚之中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100什么的,但他没去理会,因为第二只和第三只僵尸已经靠了过来并且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武器,菜刀和棒球棍在夜空中孤零零的画出剪影,正要向着少年落下去——
权衡利弊,评估危机。
明明有那么多的方向能供他选择,可管鹤就是选择了看似最不可能的那一个:直向着两只僵尸中间的空隙中窜过去、放低姿态、翻滚躲避它们的攻击。虽说他确实躲过了这两只可能对他造成的那些伤害,但很难说这个选择是明智的,因为它们的身后紧接着的就是拿着单手斧的第四只僵尸和手握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屠刀的第五只。斧头和刀刃也向他落下,管鹤只能再一次的翻滚起来躲避,他感到什么东西擦到了他的衣角将那一小块布料撕扯了下去,不过显然这不重要。少年选择这样的路径逃脱是有原因的:重新在地面上半跪起来时,他的手中提着并不是之前握着的那支小刀,而是第一只僵尸丢下的那柄长刀。
快速而高效。
僵尸再一次围拢上来的时候管鹤双手握住刀柄,就着自己半跪着的低姿态直接横扫了四只僵尸中至少三只的脚踝,具体他没有仔细数,因为这之后他根本没有恋战直接起身带着新武器向着其他的方向奔去拉开距离,但他确定应该有两只僵尸在他身后倒在了地上。什么东西险而又险地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去,吓得他一缩脖子,但并没有减慢速度。
“管鹤!走了!局破了!”
他隐约听见小屋那一边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正是刘奕按照事前说好的那样用房间内的一只椅子作为自身的护盾从僵尸们没有完全破开的那个洞口中撞了出来。现在那里已经几乎没有僵尸了,为数不多离他比较近的那些中的一只被这位小公务员一椅子抡倒在地,头部都被打得变形了,而另一只却抓住了他的椅子。
正当少年为这位和自己多少生死与共了一段时间的同伴捏一把冷汗的时候,却看见他在这种逆境之中爆发出令人吃惊的疯狂气势,以令人吃惊的频率将手中突然出现的短剑不断的刺进那只僵尸的脑袋里——即使天色又暗距离又远,管鹤都还觉得自己能看见对方脸上狰狞而扭曲的表情。
……我刚才也是这样吗?少年在躲避僵尸们追击的同时不禁分出一点神来思考。
在和刘奕胜利汇合准备甩脱身后这一群该死的僵尸时,管鹤唯一能确定的只是在这种能把任何一个好人直接逼成疯子的逆境之中,不在沉默中爆发,就会在沉默中灭亡。
而他目前还不想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