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扎克永不会忘记这个夜晚。
今天是他来新奥尔良的第二个晚上。
前一天午夜,他搭美铁从芝加哥到新奥尔良来,火车——一如既往的——晚点了六个小时,凌晨两点,当他终于躺在拉芙小屋柔软的大床上,已经彻底精疲力尽,头刚挨上枕头就睡着了,一整夜都安详的像个婴儿。
第二天就不那么美妙。
暴露于地面的墓室,墓室上层被日复一日炙烤的死尸,包围城市无处不在的沼泽和游荡在水道的沼泽鳄,秋葵汤里的不明肉块,还有开在街头巷尾、悬挂着彩珠串帘子和其他奇怪玩意的巫毒商店……这一切都让在风城生活了半辈子的伊扎克不知所措。
这鬼地方糟透了。
可是晚上,当伊扎克看着艾玛装饰满精致水晶珠子的枚红色指甲发呆时,他又一次改变了主意。艾玛是拉芙小屋的女主人,伊扎克猜不出她的年纪,但她有充满年轻弹性的光滑皮肤,饱满的脸颊和明亮的绿色眼睛。她的头发染成了白色,发型非常时髦,服装也很得体。连她漫不经心用火钳挪动壁炉里噼啪作响的干燥木炭时,都带着让伊扎克着迷的风情。
好吧,其实也并没那么糟。伊扎克开始这样想。
可惜这个念头没能持续太久。
——准确的说,只持续到几分钟后,他透过读书室的落地窗,看到院子篱笆外的那个怪物为止。
“那是什么?”
伊扎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别太惊恐:实际上,他只勉强做到让自己不像个被吓尿裤子的青少年一样尖叫出来。或者他该为此感到自豪。因为……上帝啊,那个披着肮脏皮毛,佝偻着背脊的怪物正像猎犬盯着感恩节的火鸡一样盯着他,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垂涎——渴望撕裂他血肉,大口咀嚼他的那种垂涎。
“哦,是只Rougarou.”艾玛只看了一眼就得出结论。
伊扎克没能马上反应过来。艾玛的语气就像在说,‘哦,那是邻居养的大丹犬’。
“什么?”
“Rougarou(湿地狼人)。”艾玛重复了一遍。
大脑在停滞了两三秒之后终于重新起作用。伊扎克咽了咽口水,眼光一秒都无法从那个怪物身上移开。“你是说,Werewolf(狼人)?”
“不。”艾玛惊奇的看着伊扎克,表情和伊扎克看到自己指着泰迪喊“Kitty”的两岁小外甥差不多,包容,又带着点轻蔑的同情,“湿地狼人和狼人是不同的。”
“见鬼,你究竟在说什么?不管那鬼东西到底是什么,它们都不可能——”
“它们是存在的。”
像丝绸一样柔软的话语里充斥着让人不敢质疑的力量。伊扎克忘记了自己本打算说什么,他望着艾玛闪闪发亮的绿眼睛看了一会,狼狈的移开了视线,并且决定不再让这个话题继续。
“我们必须报警。”
艾玛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但她还是在茶几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了伊扎克一直以为是装饰品的古董电话听筒。她短裙下面优雅交叠的双腿已经再也无法吸引被紧张和恐惧所支配的男人。当她的声音从伊扎克身后响起时,那个怪物已经在试图推开篱笆木门了。
“哈喽,罗伊警长?是的,是我,艾玛。艾玛 拉芙。”
木门应该关着,但伊扎克不记得上面有没有锁。他的心脏收紧了,怪物看起来马上就能进到院子里来,它 马上 就要来了,来抓住他——
“当然,当然,随时欢迎您和太太到我店里来——我刚得到了新的存货……”
“该死的!说点有用的,看在上帝的份上!它就要进来了”
伊扎克忍不住大声咆哮。他握住了壁炉边的火钳,挥舞了两下,又绝望的放下,转而拎起木椅的两只椅腿,希望能用这个稍微阻碍一下怪物可怖的利爪,好给自己争取几秒逃跑的时间。
“什么?不,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我的新——客人——他被试图闯进来的湿地狼人吓坏了。”
怪物的利爪太长了。那可能是捕猎的利器,在开门时却不怎么好用。于是它终于放弃了尝试,直接以身躯撞破了树篱,朝伊扎克咆哮着冲了过来——
一道白色的影子擦着伊扎克身侧冲向了怪物,在他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之前,将怪物撞进了歪倒的篱笆里。痛苦的惨叫和野兽的嘶吼声从篱笆里传出,但是很快,一切就重归了平静。
伊扎克看向身后。艾玛已经不在那里了,只剩下她宝石蓝色的连衣裙随意的堆在地上。
这时候,男人终于想起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的,今天是个好日子(yes,today is a good day.)。”
他木然的抬起头,皎洁的月光从天上照射在院子里,让旅馆小院明亮的就像白天。白影从树篱里踱出,柔软的毛发随着优雅步伐如同海水般起伏。那是一头巨大的白狼。
伊扎克看着那双绿色的眼睛,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当他听见艾玛的嗓音从巨兽喉咙里滚出时,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你最好把椅子放下。那是我祖父用过的,已经有六百年历史了。”
它——或者她说道,那张野兽的脸上,露出了属于艾玛的神秘微笑。
“我说过,它们是存在的。”
伊扎克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