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梢从未觉得自己运气会这么不好,分明听闻有夜市,想要出来看看,谁想刚出店门就已经迷路了,她甚至不知道以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去到那个自己想去的地方的。
手上提着阿芷给自己弄的小灯笼,里面的蜡烛还没点上,在人群中穿梭的时候天边已经被染成了赤红色。
在哪?
现在回去的话,阿芷会伤心的。
玉梢约好了给人带点什么小东西回去,可是手上的铜板也不剩多少了,自己总喜欢往外跑,往回带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钱袋子自然也就越来越瘪。
迈出步子,小心翼翼的避开人群,努力地总横流中穿梭到另一端,玉梢有些失神的望着周围的景色,各家都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宛如午市那般。
再往前走吗?
再往前走那里会有什么?要走走看吗?就算今天回不去,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问题的。
她想要迈开步子的时候,身体前倾,重心前移的时候背后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随后重量就这样压上来了,她向前倒去,护着手上的提灯,用单脚支撑住了这个重量。
玉梢从未想过,如果倒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个正常的,一般的人会是怎么样的一个结果,只是本能的反应,她直起腰身,把那个重量支撑起来。
是谁?
扶稳了自己和那个人,玉梢才有些狼狈的去看那到底是哪个呆子想要倒在路中间。
一抬头,闭着的眼睛和令人欠打的笑容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哦,是他,又是这个呆子。装聋作哑装疯作傻的呆子,连自己到底会不会说话都不肯表明的西域呆子!
玉梢心里是恼火的,但是看着他拍拍自己的衣摆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泄了气。那人手上依旧握着笛子,就好像故意的只握住了笛子的前段,把较长的那头流出来,在身后晃荡。
我是不会抓着的。
玉梢看着那长出来的一头,也就真的没有去拉着。仔细看看那人身上既没有带着玉佩也没有带着横刀。又是一个人偷溜出来风流了才是。
那欠打的乐师倒也不介意玉梢不去理睬他,自顾自的往前走,就好像刚刚倒下的那副样子是不存在的,只是一个幌子,为了引起别人注意的幌子。
他穿过人流,朝着反方向走去,玉梢也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的。
这回玉梢也不去在意是不是会撞到谁了,和人擦肩而过,最多也就是引起对方一个回头,和谁撞到的,那人最多也就是觉得自己绊倒了一下。
这样的行为既没有引起恐慌更没有跟丢那人。
乐师朝前走着,忽的就转了方向,玉梢望去,那里被低矮的灯笼铺满了,小孩子穿着厚实的衣服满地跑,姑娘拿着团扇有些害羞的看着那灯笼,有时愁眉苦脸的有时又四处张望些什么。
【是灯谜。】
乐师不知何时又回到玉梢边上,冷不丁的抓起她的手写下这一句,又或者在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玉梢瞪了他一眼,也不管他到底看不看得见,拿着手里的提灯回头就要走。这次倒是被这乐师揪住了,那人笑得开心,又指指那些灯笼和下头挂着的彩纸。
【有礼物。】
“你我都不是三岁幼儿,更不是那等着书生搭话的女子。”
【我不是,你是。】
“我不想要什么礼物。”
【可你的朋友要。两个都要。】
乐师指的恐怕是阿芷和他自己。
真是个登徒子。混迹青楼这些年岁,嘴上说着尊重人,最后还不是折腾小姑娘来的。
西域人都这么轻浮,早知道如此当年就应当努把力,把他们灭了。
玉梢表面看着平静,心里是想了不少,最后也算得上是厌了和他对骂,叹了气朝着灯笼走去。
乐师也不去管玉梢明显有些不愿意,毕竟难得遇见一趟,总不能把人就这么简单的放回去。乐师跟在玉梢后头,不紧不慢,看看这边的灯笼又瞧瞧那儿的,看上去并不是带着玉梢来玩,更像是玉梢带着他来玩乐的,也没有人去管一个瞎子是如何看见这灯笼的位置的,玉梢也由得他去,反正没人见得着自己,也不怕丢人了。
乐师伸手捞下一个,画着白鸽,下面挂着红纸头的灯笼。
“打一成语?”玉梢皱皱眉,看着兴高采烈拎着灯笼的玉梢,“怨声载道。”
玉梢不由分说地扯下那红纸拿着笔墨往上写答案。
乐师看上去倒是没有那么开心了,他嘴角有那么一点向下撇了撇,转身又去找别的灯笼去了。
画着飘带的,打一人物——“王昭君。”
绣着云彩的蓝灯笼,打一地名——“姑苏城。”
绘着梅花的红灯笼,打一节气——“大寒。”
乐师看着玉梢写的起劲也就越来越泄气,他总是很快的找来下一个灯笼,好看的,复杂的,看上去就很难的。
玉梢都只是瞄一眼便说出答案来,一直到最后,越是手上的灯笼终于是叠起来都拿不下了,玉梢手上的毛笔也已经写得没了墨汁。
好看的灯笼也已经没有了,很快的就有几个人围上前来问他这到底是拿了多少,真的全都答得出么。
看着对方有些踌躇的样子,玉梢斜了一眼拽着乐师的领子便去了不远处的临时搭出的小摊子前头,也不管别人是不是看得见自己,那些写满了字的花纸头被拍在案板上,乐师手上的灯笼也最终全都哗啦啦地掉下来落在那桌案上。
坐在里头的人似乎是被这阵仗吓着了,赶紧放下手里的茶水开始一一对照那些灯笼。
塔兰还在原地等着的时候,玉梢已经走远了,他又不好出声去叫,又想看看这人到底是不是全都知道,进退两难。
等那些人点完灯笼终于把礼物都找出来的时候玉梢早就已经不知道去向何方了。
她提着手上的提灯,站在河边,秋风吹过带来的是一丝寒意,祭典的鼓声已经渐行渐远,玉梢没有回过头去看那热闹的队伍,也没有挤进人群中去争抢那红绣球,她既不想出嫁更不想凑热闹,只是那球滚到自己脚边的时候玉梢还是去看了的,直到有个小姑娘跑到她脚边把那红彤彤的玩意儿捡起来才终于把视线移开。
河提边已经聚满了人,迎着秋风,那些小姐倒也是不怕冷,怎么好看怎么穿,绫罗绸缎,步摇金簪,一阵烛光晃过没有一个地方不是金闪闪的,色彩缤纷比起这河灯河边更像是七彩的天河。
玉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淡蓝色的,也不带什么流苏红绫,一双布鞋也已经走得有些脏了,袖口宽大轻巧的灌进一阵风就算得上是有了东西。倒是手上那提灯精巧细致的紧,既不繁复又令人心悦。
玉梢拿近了瞧才发现上头还写着诗词。也不知阿芷是从哪儿拿来的这么好的东西。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多少有些慌乱,玉梢也不回头,迈开步子就往前走,那人也不出声叫就这么在后边追,路边的人也就只能看见那人腰上挂着笛子,手上捧着各式东西一个劲的朝前头跑,也不知道是在追什么。
玉梢终于是愿意停下来了,她手上提灯里的蜡烛灭了,有些落寞。
那人也终于追上了,乐师的肺活量也活生生被逼得喘上了气。
【你,慢点啊。】
玉梢不答话,河面上已经零星飘着河灯了,似是夜空中的繁星点点那般,杨柳的柳枝早就已经秃了,这时候倒是成不了诗人口中的风流之物,反倒是有些碍着这河灯会,柳枝飘荡起来,掀翻了不少。
乐师似乎是在翻找什么,手上捧着的大口袋稀稀落落掉下点什么,仔细看看不是耳饰便是那胭脂水粉的。他终于是摸到了底,从里头掏出来个纸糊的面具,也不等玉梢去拒绝就把那傻兮兮的东西套在人家姑娘头上了。
“……”玉梢也不好发火,想想对方在自己眼里最多也就是个刚成年的孩童,年龄比起来自己真的得让着几分。
皱着眉翻了个白眼,玉梢板着脸把灭了的提灯伸到了他眼前,意思也就问问有没有烛火能借来用用的。
【不去点那河灯?】
“不了。”
塔兰撅了撅嘴,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女人,索性随手放下了那包东西,摸了摸口袋找出打火石,跑去近处的店面要了支蜡烛给玉梢点上了才算结束。
彼时河面上的河灯已经基本都飘远了,风也逐渐大起来,玉梢看着河面,泛着烛光的波澜逐渐远去,也不知道这些灯最后会漂去哪里。
塔兰到也不说话,就只是抱着自己的手臂靠在树边看着玉梢一言不发地望着河面,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性并不那么好看,如果真的放进人群中,你一眼绝不会找着她。性子奇怪不讨人喜欢,既不言语又有点倔强,放在谁眼里都不是男性会去关注的,要真的放进了哪家姑娘身上,这亲事先不说,估计连有人都不会有几个吧。
她寻寻觅觅的,也不去问别人有没有见着或者听着过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一个劲地像是失了眼睛的燕,飞得极快又不怕受伤。
塔兰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了什么塞进了玉梢手中,
这回玉梢倒是没有拒绝,她连谢谢也不说,看了两眼塔兰便拿着那提灯走了。
夜风吹起来她的长发,那提灯也晃得厉害,可那人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笔笔直地,往前走着,隐匿进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