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尝试写打架,尝试写推理,喜闻乐见地都失败了(...)
〇本以为这章剧情比较简练,大概也就三四千字吧,然后就又写了一万字废话()
〇没什么出场角色,基本是周川和柳萧说相声(?),很没意思,无敌没意思,而且还ooc
〇本来打算把下元节一起写了,但是进入期末实在不敢浪了,我看看能不能抽空写出来...(虚弱)
——所谓的“视线”,究竟是何物呢。
有人说不过是疑神疑鬼的“错觉”罢了。
从物理学上,也有“光压”或是微小的磁场作用在皮肤上的说法。
断言是“直觉”的人也不在少数。
——然而不管原理为何,想必绝大多数人都曾有过“感觉到视线”的经历吧。
可能是脖颈上猛地窜起的麻意,也可能是裸露在外的手臂忽然感到了细微的刺痛。
风无声地拂过每一寸寒毛竖立的皮肤。树叶的沙沙声似乎也如低语般,细碎繁杂得让人无法忍受起来。
——你感觉到了视线。
〇〇
十一月上旬 清晨 礼堂内
“——他们的眼神也太让人不爽了吧。”
周川抱起胳膊,偏过头去对邻座小声抱怨道。
白子苓勉强抬起眼皮,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周川被学长的困意感染,也忍不住眨了眨眼。欢迎大会太冗长了,他本来也想补觉的。
然而一来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虽说修仙者普遍长发盘髻,但七个丸子头高低各异地晃来晃去的场景,也着实难得一见。周川不敢说出来,但真的挺好玩的。
二来便是方才入场的时候。
自打连老师离山,相宗上下都散漫惯了。寝室四个人吵吵嚷嚷地往礼堂赶,周川经人提醒终于把校服领子翻了过来,七月牙歌叼着簪子边走边扎头发,林一凡拎着炸鸡在旁边玩手机,谁也没担心会有人突然窜出来罚抄他们二十遍《清净经》——毕竟他们的助教困得眼睛都没睁开,让室友们一人一只手给拖着走呢。
——然后周川便感觉到了视线。
他被那视线扎得毛毛的,一缩脖子回过头去,便对上了这次开会欢迎的主角。
青衣的修士们匆匆走来,身形挺拔,发髻盘得一丝不乱,走路都带着风。
就见年纪最大的青年从下至上扫了相宗四人一圈,嫌恶地皱起了鼻子。
“作风散漫,歪风邪气。”
擦肩而过时,周川听见青年冷哼着抛来一句。跟在青年身侧的白发男孩也仿佛听到笑话一般,看了看他们,噗嗤一声嬉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好不爽!
周川回想起男孩的笑声,又看了眼礼堂台上七人略带俯视的眼神,恨恨地磨了磨牙。
〇〇
片刻后 礼堂外
不爽归不爽,迎接还是要迎接的。
沙莎把落叶从长椅上拣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川跟着更大地叹了口气,就好像要遭受灵净派蹂躏的不是术宗,而是他们相宗一样。
看相解卦、奇门遁甲在修仙中也算是偏门,交流生们不算擅长,即使旁听也注定惹不出什么大事。然而术、符、剑宗一类传统宗门就躲不过了,听到交流生要旁听三天的消息,不仅是学生们,连老师的表情都狰狞了起来。
“你是没看见阴阳姐姐那个眼神。”
沙莎叹着气掏出手机,翻了翻术宗的微信群。她看见群里跳出新的公告,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
“’莫要骂了,余更想骂......余宣布这几日的对手就换成那几个外人了,输给符宗不要紧,若是招的雷没有灵净派的大,便不要再回术宗了!’......之类的。这是满腹委屈无处发泄啊。”
周川凑过去看完公告,为术宗的魄力小声叫好。照理说常年难见外人的山上来了新面孔,少年少女们大多是会兴奋欢迎的。然而灵净派门派不大,却从上到下都是一副疏离自矜的态度,反感他们的人便也不在少数。
沙莎笑过,却又轻轻皱起眉毛。薛老师随口的抱怨让她得知,此次交流完全是灵净派自说自话发起的,蜀山不好拒绝,只好受其牵制。
然而有关此派寥寥的传言中,却又都说它待人疏离,行事神秘,绝非乐于与蜀山交好,多加交流的之辈。
——可若真是来者不善,仅仅七人又能在偌大蜀山掀起什么波澜?
沙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垂下了视线。她在前些日子的地铁调查中试着改变了雷厉风行的暴力作风,然而思前想后、抽丝剥茧的过程却比她预想的艰难了许多。少女头疼起来,掏出糖块塞进嘴里。
随后她又剥开一块糖塞给男友,妥协似的轻唤了他一声:
“周川,帮我算一卦吧。”
〇〇
一日后 主峰 操场上
“——如何,卦象没告诉你这件事吗,周前辈?”
明明宣称“身体不适”,白发男孩却还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擂台边。他仿佛好奇对方的反应一般,紧紧地盯着周川道。
周川咬着牙咽了一句“兔崽子”,把正在掐算的手指恨恨地拢回袖内。
白发男孩——柳萧留意到他的动作,眨眨眼看向那片绘着鹤纹的衣袖,志得意满地扬起了嘴角。
擂台上聚起阴云。
时间回溯到一天前——
〇〇
前一天 上午晚些时候 相宗
——烦人的视线。
周川把铜钱拾起来焐在掌心,心不在焉地想着。
六爻其实是不怕人看的。不仅起卦时意随心动,卦象结论也随所算事物而变,仅需在心中默想便可。
更何况灵净派八成是不学算卦的——上课时一圈相宗人拿铜钱摆暗号,变着花样地骂了他们半天,交流生们硬是面不改色。
然而周川把掌心的铜钱虚张声势地摇了又摇,就是很难掷下去。他借着看表的由头抬眼一扫,果然又对上白发男孩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平心而论,那眼神好奇无邪,又看不出恶意。
然而盯得太死了。
周川不明白扔钱有什么好看的,可柳萧就是目不转睛,盯得他开始心慌意乱起来。
——像昆虫的眼神。
周川想着,终于还是掷下了收尾的一卦。
——兑下离上,上火下泽......
“——火泽睽。”
周川轻声念着皱起眉,下意识用指腹敲击起桌面来。
“火泽睽怎么了,凶兆?”
柳萧却不肯老实,凑过来观察他的表情,笑嘻嘻地猜测道。
“......是啊,我掐指一算,发现你印堂发黑,本月之内必有血光之灾,要化解只能破财免灾,外加别去烦其他门派的前辈。”
周川没好气地回他。然而男孩听了非但没被吓住,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他笑得抱住后脑勺往后一仰,把椅子晃出吱嘎一声轻响,道:
“——周前辈,你真的相信这些啊?”
“......啊?”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你真的相信命运就掌握在这些玩意手上?卦上说倒霉就会倒霉,卦上说你最亲的人要死了——你也信吗?”
周川的神色冷下来,然而柳萧在他开口的前一刻一蹬椅子猛地凑了过来,昆虫般的眼睛亮得吓人。
“我们修仙......不就是为了逆天改命吗?”
他紧紧盯着周川,轻声说道。
于是时间流转,回到第二天——
〇〇
第二日 擂台边
台上的红发少女察觉到视线,便回过头来,对周川安抚性地眨了眨眼。
周川带着满面笑容,夸张地挥手致意。然而确认了女友已将注意力移回到了对手身上之后,少年的笑容便也垮了下来。
柳萧无视了周川“你怎么还不滚”的眼神,与友人闲聊般斜斜靠在擂台边,继续道:
“开光中期,去打融合中期的青昭师兄......那位姐姐怎么想的呀?”
周川似乎打定主意死也不理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台上衣襟飞扬的少女,权当耳边苍蝇叫。
柳萧受到冷落,面上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恼怒。然而他转着眼珠想了想,便又笑开了:
“——话说回来,火泽睽......是吧?”
周川余光微微扫了他一眼,柳萧便嗤笑一声,接着道:
“别这么看我啊,周前辈。真的以为灵净派不学卦象吗?”
“火泽睽,下下卦——纷争之相。”
柳萧念道,看着台上青年与少女相对而立,抱拳相礼,佩服地轻轻拍手:
“不愧是周前辈,算得真准呀。”
“......易经六十四卦,十中六七都有纷争之相。”
周川侧目看了柳萧一眼,低声道。
然而男孩不恼,反而轻轻地笑了笑,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近乎怜悯的柔意。柳萧看着台上两人终于结束礼节拔出剑来,白发被风吹到眼角,他却也一眨不眨。
“是啊。”
“——人类不正是如此吗。”
〇〇
同时 擂台上
——运气真好。
青昭反手掐起剑诀,暗自想道。
红发的对手还未完全褪去少女的青涩,发梢与校服的衣摆一并在风中猎猎飘扬。女孩微微抿唇,指尖隐约闪起电光。
——气势不错,可毕竟实力太差了。
青昭冷哼一声,翻手甩出一个剑花。出于自尊,他对与年幼的女性切磋一事还残存着某种抵触。然而......
“——果真是蜀山,不自量力,狂妄至极!”
被轻视的愤怒终究还是压倒了心底微弱的迟疑,青昭身形一动,提剑上前。
——好快!
一息之间,青昭已欺身而至。
沙莎下意识后仰,却在转瞬间稳住身形,不进反退,提掌向对手击去。
她本欲击打对方持剑的手腕,然而一掌挥空,青昭手中长剑早已不知去向。
沙莎心中警铃大作,在台下的惊呼声中翻身暴退,堪堪避过了从身后飞来的长剑。
——竟也是个术修。本以为这人迂腐刻板,终究还是轻敌了。
沙莎在台侧站稳,看着青昭指尖轻捻,竟将看似金属的长剑化为纤韧的枝条,皱眉想道。
“小姑娘,学到了?得到前辈指教了就赶紧认输吧,别再让人留下话柄,说我青昭欺负弱小。”
青昭将摇曳的枝条护于体侧,闲庭信步般缓缓靠近,讥讽道。
——废话真多,这点倒是不出所料。
沙莎不退反进,足尖一点冲上前去。青昭略感意外,枝条化剑一斩,少女为闪避剑锋而向上跳起,青昭一翻手腕,长剑便也如影随形,向上追去。
术修手法纯熟,眼见这一剑已避无可避。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沙莎已跃在半空的足尖竟又凌空一点,少女的身躯如同没有重量一般在空中跃得更高,越过青昭头顶向其身后翻去。
“风。”
沙莎轻喝一声,脚尖不知何时起已缠绕起奔涌的气流。她没有给对手反应的时间,在下落的过程中便猛一合掌,再喝一声:
“雷!”
电光乍鸣。数股缠绕着紫电的雷光如流星般自少女的掌心涌出,直轰青昭背心。
然而青昭来不及转身,却再次祭出了御剑。长剑护至背心与雷光相撞,竟不似木质,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蜂鸣。
沙莎一击未中,并不恋战,落地快速后退几步,合掌掐熄了掌心仍在闪烁的电光。
青昭转身握住御剑,向下甩去,长剑化木一绞,缠在剑身的紫电便也熄灭,嘶嘶腾起青烟。
“——雕虫小技!”
青昭冷喝一声,声音里已带上怒意。
虽说方才几招过得迅速短暂,一触即离,甚至并无实际接触,然而这已与青昭心中预估的情况背离了太远。
他余光扫了一眼台下,闻讯而来的少年少女们将操场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仰着头,紧紧盯着自己。
——无数的视线。
青昭感到那些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肩头、衣角,细微的分量与刺痛感密密麻麻地累积上来,将衣摆也压得沉重起来。
净是些饱含怒气与质疑的视线。
他重重地吐了口浊气,像是压不住胸中翻涌而上的焦躁一般,面上的肌肉无法抑制地微微抽动起来。
“雕虫小技!”
他恨恨地重复道。
而沙莎就在此时动了。
她御风而行,彗星般再度猛冲向前。少女仿佛不知疲倦,青昭却再也无法维持优雅的态度,双掌猛然按下,地面上瞬间拔起无数一人合抱粗的藤蔓,盘桓蛇行,向沙莎涌去。
台下再次响起惊呼与骂声,然而沙莎心下一片清明,蹬地高高跃起,高喝一声:
“雨!”
拢于台上的阴云仿佛终于被打斗惊动了一般,倾盆而下。然而盘桓于地的藤蔓见雨竟愈发疯长,暴涨三尺,竟已使擂台无一方落脚之处。
台下观众倒抽一口凉气,议论纷纷,而青昭见状大笑一声,面上现出扭曲的喜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张开双手猛地向前挥去,竟是已毫不手下留情。
藤蔓听命蜂拥而上,如无数森蚺巨蟒袭向猎物,张开散发腥臭的大口。巨蟒缠向少女,竟意欲将其绞杀。
青昭负手而立,双手不断掐着攻击法诀。
他隔着雨帘与涌动的藤蔓与少女对视,难掩喜色。
——然后他便注意到了那道视线。
那是与台下观众截然不同的眼神。不含惊慌,也丝毫没有愤怒的痕迹。
少女棕色的瞳孔平静如冬夜的湖泊。她轻轻皱着眉,青昭却知道那并非恐惧,而是计算、思考的眼神。
他透过少女的瞳孔看见了自己的眼睛。焦躁、愤怒、带着扭曲的恶意。
青昭难以言喻地暴怒起来。他不承认自己在那个年幼的女性眼里看到了什么,只是大喝一声用力挥动手臂,继续暴涨的藤蔓上猛地炸起了坚硬的木刺。
然后沙莎轻轻地笑了。
——运气真好。
“雷。”
她低声念道。
〇〇
擂台边
柳萧惊呼一声,猛地凑到台边。
五米见方的台上电光乍起,晃得人眼底都留下了细细碎碎的白斑。青紫的电光灵蛇般缠绕于藤蔓上,嘶嘶发出鸣响。
枝条本不会导电,然而事先招来的雨幕浸湿了满场的藤蔓,电光便攀着雨水如幽灵般游走,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焦糊的气味。
雨幕里充斥着电流。就连台下的观众也感到极轻微的麻痹,议论着纷纷向后退去。
然而柳萧和周川并未后退。两人都盯着台上,看的却是不同的人。
一边的青昭惊觉藤蔓做了他人嫁衣,暴退几步稳住身形,发泄式地猛张手一挥,藤蔓便无声地变色、枯萎下去。他脸色差到极点,柳萧瞪着那表情看了一会儿,便觉得丢脸般地冷哼了一声。
然而看向另一边,周川的表情却也毫不轻松。虽说恋人大占便宜,可毕竟开光和融合如隔天堑,方才暗自掐算的结果也绝不乐观。他实战经验太少了,想不出沙莎会如何处理,便只得拧着眉毛,隔着雨幕紧紧盯住那道红色的倩影。
青昭难以忍受僵持一般大喝一声,越过雨帘再度冲去,脸涨得通红,竟已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然而沙莎未动,不躲不闪地静静注视着青昭,扬起一只白玉般的手。
青昭已欺至身前,带起的风吹动沙莎的头发与校服的衣摆。然而她连睫毛也未轻颤几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青昭的脸,开口:
“我认输。”
少女清亮的嗓音回荡在操场上。沙莎扬起的手轻轻攥起,暴雨在瞬息之间停下,连带着阴云也散去了些许,露出晴空。
“什......”
青昭拳头已经扬起,带起劲风,然而却只得生生顿住。
他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脸上怒色更胜:
“——你敢耍我!”
“不敢。”
沙莎似是不习惯在眼前怒吼的男人,退后一步抱拳行礼,面上无喜无怒:
“晚辈自知技不如人,得到前辈指教便尽早认输,免得前辈再落下欺负弱小的话柄。”
她重复着青昭方才的挑衅,难得地多说了几句。
话语毕恭毕敬,礼节上无可挑剔,然而明眼人一看便知,修为仅在开光的少女在的切磋中根本未落下风,反而一手招雷术惊艳四座,根本称不上“得到指教”。
再观两人面色,少女主动认输也不见恼意,抱拳施礼;而青昭作为胜者,反而面色铁青怒目而立,心性孰高孰下,一看便知。
一旁观众席上,薛珞衍笑叹一声,摇了摇头。
他得知少女想要越级挑战融合强者时,还着实替她担忧了一会儿。他担心以少女雷厉风行、目不容沙的性子,会真的鲁莽前去比试。
然而此时薛珞衍终于知道了少女的考量,不由得暗自称赞了一句。看到不爽的人就一定要教训,的确是沙莎的风格;然而以柔克刚、以礼克兵,便是少女在这几年间成长的痕迹了。
蜀山众人或大声讥讽,或暗自赞叹,灵净派几人脸上便也有点挂不住。
周川装模作样地背着手,踱到柳萧身边,扫了眼男孩阴沉的面色,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火泽睽,下下卦,是吧?”
周川看着恋人走下台,向着自己的方向张望了一下,便夸张地挥着手,拎着毛巾跑了过去。他没有理会背后男孩阴冷得刺人的视线,只丢下一句:
“——看来这次的厄运,是应了你们那边了。”
〇〇
第二日 下午 图书馆
“——学姐觉得,'睽'字是什么意思?”
少年仿佛有什么事想不通一般,趴在桌上鼓起了脸。
沙莎昨日说了“帮我算一卦”,相宗的男友便声称解卦,把她拉到了图书馆。然而真正坐下来以后,周川却只吐了“火泽睽”三个字,便自顾自抠起了字眼。
沙莎眨了眨眼,把手机百科的页面展示给了男友:
“'视线相合'吧.....比如'众目睽睽'?”
周川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伸出手指把百科翻下去,示意沙莎道:
“是啊,但是它是个多义字......第二个释义是'违背、背离'。”
周川趴在桌上翻着白眼思考如何组词,然而一边的沙莎察觉到不对,也皱起眉来:
“一个释义是视线相合,另一个是违背、背离......这不是正好相反吗?”
“对!就是这个!”
周川猛地从桌上弹起来,哀嚎了一声,然而很快就在沙莎的警告下缩缩肩膀,向图书馆里的其他人低声道了个歉。
“就是这个啊,搞不懂,不是完全相反了么!”
道过歉的周川重新坐下,压低声音继续向女友抱怨道:
“之前学火泽睽的解卦时我就一直不明白了,视线相合又背离是个什么概念?人的视线难道能同时看着你又不看着你吗!”
沙莎看着周川小声地念叨,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抬手捻了捻少年耳边的头发,思索道:
“或许......做得到啊。”
周川眨眨眼睛,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沙莎,听她慢慢地说道:
“就算目光相合,但对方心中只有厌弃,只想远离你的话......那么即使相与睽视,也只会逐渐背离......吧。”
少年安静了下来。十一月已是深秋,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指尖却也泛起寒意。
那是他不曾忘记的视线。
浮于水面的殷红如火的耐冬花。
——众多的视线。
厌弃。畏惧。惊骇。悲伤。
——就算目光相合......
〇〇
第三日 傍晚 相宗
“——就算目光相合,人心也只会渐行渐远啊!”
周川浮夸地叹了口气,演戏一样张开了手臂。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这句话寂寞地落在了空中,只有晚风吹过树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聊作回应。
周川又叹了口气,回头感激地看了一眼树林。
他觉得自己快要抑郁了,要不就是变成那种文艺青年,整天抱着吉他,臭着脸说那种“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心,人心只会渐行渐远”的精致台词。
“嗯,我没有歧视艺宗的意思......”
他想了想,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不过他相信任谁都会心情低落的,只要这个人连续被一个外边来的小崽子烦了三天;又突然得知可爱的女朋友抛下了他,下元节要和别的女孩去乘船游江;再加上......
“我说,你们有点礼貌好不好?我都说了这么半天了,多少给点回音啊?”
周川第三次叹气,瞪着面前裹得严严实实的几个黑衣人,抗议道。
黑衣人照旧安静得仿佛死物,周川服了,为反派组织的没素质叹为观止。
他承认是自己大意了。这两天确实各处都有黑衣人出现的报告,几个穿黑衣服的流匪似的在蜀山境内乱窜,搞搞破坏,袭击袭击低年级学生。但他没想到这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周川回忆了一下学姐提醒自己注意安全的时候,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会的吧学姐,不是袭击低年级吗,我都五年级了啊!
“......你们瞧不起人啊?!”
周川反应过来,怒了。
“不是,相宗怎么了,凭什么拿我当二三年纪的小孩欺负,我都十六岁了,活泼快乐的五年级,你们要点脸啊!”
周川这人越紧张,话就越多。明明对手毫无反应,他却还是自说自话地编了一出宗门歧视的大戏,甚至越说越气,挽起袖子就要上去跟黑衣人拼命:
“真以为相宗就不会打架啊,今天我周川就要拿铜钱砸死你们——”
沉默不语的黑衣人唰地拔剑出鞘,安静地靠拢过来,缩小了包围圈。
周川倒抽一口凉气,默默把铜钱放回了袖管。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然而余光扫见身后的刀刃反射出明晃晃的白光,便只得站定。
他咽了口唾沫,不说话了。
然而即使少年示意自己已经闭嘴,袭击者们却还是没有停下缓缓逼近的脚步。
包围圈徐徐缩小,周川清楚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的话,恐怕很快就会被逼至动弹不得的境地。
——然而应该怎么做,怎么办......
冷汗顺着脸颊滴下来,周川尽力不去看缓缓逼近的白刃,脑子里乱得像开过派对的房间,各种各样的思绪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
他开学时见过同辈们对敌,本以为自己虽不擅长,但大抵也像训练时那般行动便可。然而真正面对敌人时他才发现,脑中不知何时起已一片空白。周川忍不住去看袭击者手中锋利纤薄的刀刃,他知道这和平日里练习用的木剑不同,刃开得极锋利,可以轻易划开皮肉、切开脂肪。这刀锋上曾沾过多少血液与淡黄的脂肪......
——不行,不能想了,不行。
刀刃已逼至眼下,已是伸长手臂便可刺穿的范围。或许是至今为止还没有成功伤到一个学生,黑衣人们对着轻而易举的成功迟疑起来一般,举起的刀刃并没有立刻刺下来。
周川心中一动。
他猛吸一口气,向着刀口撞了过去。面前的黑衣人一愣,竟下意识挪开了刀刃。
——果然!
少年抓住黑衣人错愕的空当,向其持刀的手腕抓去。然而训练有素的袭击者反应比他快了太多,手腕一抖,周川便只抓到黑衣的袖口,整个人向其身上摔了过去。
周川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过来!”
一声清亮的冷喝响起,如霹雳般划开混沌不清的暮色。
旋即无数柔软的刀刃如潮水般涌来,划开周川紧紧抓住的黑衣,又挑着少年的领子把他拖了过去。沙莎掐着手诀,面色不善地微微眯起眼睛,不发一言,挥手招来落雷。
少女并未留情,手腕粗的电光交织成灼眼的大网,将袭击者包裹其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烧焦的焦糊味与嘶嘶声。
然而很快,沙莎好似注意到什么了一般,顿了一下,抬手止住了落雷。
——消失了。
草坪已烧得焦黑一片,然而其中却没有预想中的、焦糊的人形痕迹。沙莎注意到草坪上残留着雷咒以外的微弱术法痕迹,以及几张被灼烧得千疮百孔的符咒。
周川低下头眯起眼睛,看见手中紧握的那片黑色衣料已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燃起,烧成了难以辨明的灰烬。
然而两人却并未上前仔细查看。
“——不是说了让你直接跑吗?”
沙莎转过头来道,明明敌人已被消灭,少女面上危险的神色却仍未褪去。
周川平复了一下呼吸,把方才丢人的恐惧抛在脑后,笑道:
“这不是知道学姐就藏在旁边嘛!”
他拍散手上的灰烬,靠近恋人。少女仅穿着单衣,裙摆在深秋的夜风中轻轻作响。周川去牵沙莎的手,然而那葱管般的指尖仍残留着细微的电流,他被电了一下,只得退而求其次,把下巴抵在了少女肩上。
“——再说,做诱饵不敬业一点的话,怎么能钓出背后的大鱼呢?”
周川轻搂着少女,笑嘻嘻地回过头,顺着一直扎在脖颈处的冰冷视线,对上了树林深处的一道目光。
“——是吧,柳萧?”
早些时候——
〇〇
第二日 图书馆
“——你没事吧?”
沙莎看着周川神色低落下来,便将捻玩着他鬓发的手指移开,轻轻擦了擦男友的脸颊,柔声唤道:
“不打算给我解卦了吗?”
“......啊,抱歉学姐!”
周川从回忆中抽身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草稿纸上划下课堂上学过的知识,道:
“——离火炎上,泽水润下,其性相违,其情各殊,故相与睥睨。”
“不太好理解,我当初也没听懂——但大致就是火想向上升,水想向下流,两边谁也看不惯谁,互相瞪着......”
飞快地背了一遍古文后,少年头疼地叹了口气,举起两支笔比了个相互远离的动作,解释道。
“睽卦即是'离群'之卦,喻指家庭及社会成员的背离......”
周川的声音微微一滞,却又很快把自己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提笔道:
“卦象分为六爻,其中的一象爻辞是'遇雨则吉'......正好应了学姐上午的比武来着!”
“而另外也有'见恶人,以辟咎也'之象......意思是遇到了不屑理会的恶人,却为了避免灾祸,不得不与其交往啊......啧。”
周川不知脑海里浮现出了谁的面孔,趴在桌上抱住了头。
——不愧是下下卦,不如意处十有八九......
他暗想着,却没有说出来,苦着脸打起精神接着道:
“'睽,乖也。乖则不正,其心不正,所见皆为乖异之物,所遇皆为乖异之人'。”
“——这种解法是疑心之象,如果心中充满怀疑,那么所见之人都是敌人。......不过我们遇到的倒是真的敌人啦。”
周川笑着摇头,指尖轻叩桌面,终于说到了思虑的重点:
“——最后一象:'遇主于巷,未失道也'。翻译过来就是'在破旧狭窄的小巷中遇到了位高权重之人,虽然不合常理,却也不违原则'......学姐对这句话怎么想?”
“位高权重之人?代入到如今的状况,便是那位带队老师——不,不对。”
看到沙莎截住话音若有所思,周川笑了起来,赞同地点头道:
“嗯,很不合理对吧?那位朝隐先生位高任重,一举一动都必须合乎礼法,又怎么会出现在破旧狭窄的小巷?”
“也就是说,是他在暗地里......”
“虽然也能这么想,但如果......”
“——如果位高权重者另有其人?”
沙莎轻声开口,眼中闪烁起微光。周川缓缓点头,反而收起了笑意,在草稿纸上划出两个圈,又将二者连接了起来。
——见恶人,以辟咎之。
——遇主于巷,未失道也。
“——如果那个不得不交往的'恶人'......便是位高权重之人呢?”
〇〇
第三日 傍晚
“——果然是你。”
周川低叹一声,看着慢慢走出树林的柳萧,道。
他算是对视线敏感的类型,然而细细想来,这三日里每次感到冰冷刺人的视线,回过头去便都能看到柳萧的身影。从发觉这一点时起,周川便对男孩抱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最终的结果也恰恰证实了这一点。
所谓的“视线”究竟是何物,对别人来说或许尚无法辨明;然而对周川而言,他认定那是算命者长年累积而来的潜意识,是一种独属于相宗的、因即将发生的灾祸而鸣响的警铃。
“不愧是周前辈。”
男孩垂眸,掩下了冰水般刺人的视线。那双眼睛中属于孩子的天真与狡黠都尽数消去,竟已不似人类。
“免了,说不定是我们该叫你前辈才对。”
沙莎不易察觉地挪动脚步护在周川身前,平静地开口道。
柳萧不置可否地笑笑,只是慢慢地继续向两人走来,道:
“虽然想问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也罢,反正我也对卜卦一类没什么兴趣......”
“——只是没想到,算卦这玩意居然真的有可信之处。”
男孩抬起眼睑,语气没有不甘,柔和如虔诚的布道者,说出的内容却泛着血腥气:
“明明只是强者愚弄着弱者,敷衍他们'听天由命'的产物罢了。”
“——明明人类就是这种东西。”
周川忽然笑了出来。
沙莎皱着眉回头看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挑衅对方。然而少年还是扬着嘴角,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赢了什么一般,忍不住放松了下来。
“'睽,乖也。乖则不正,其心不正,所见皆为乖异之物,所遇皆为乖异之人'。”
他道。
“这是火泽睽的解卦,学过吗?”
周川笑嘻嘻地问了句,知道柳萧不喜欢算卦,便说得更起劲了:
“心中有疑,所见所遇便都是敌人。”
“眼睛不正,看到的世界也都是歪曲的。”
“——说什么'人类就是这样啊'。”
柳萧停下了脚步,收起笑容,微微眯起了眼睛。周川感觉到了昆虫般的视线,却又看到本已冰雪消融的、那份属于小孩子的恼羞成怒,也随之出现在了男孩的眼底。
周川看到那眼神,不知为何愈发开心起来。他毫不犹豫地对上那双眼睛,冰冷视线扎在身上的刺痛感也在不知何时彻底消失。
“——明明只有你是混蛋啊,兔崽子!”
他竖了个中指,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