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尽力收敛废话了,我尽力了
〇除了一千字的聊斋详解,和一千字的奶茶少女恨嫁记以外,几乎没有废话呢(闭眼)
〇我好快(干什么自己说)
〇梅梅姐可爱,一人血书洗白她来蜀山食堂煮奶茶(?)
周川很讨厌海。
明明只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量的水罢了。
不讲道理地集萃于低洼处,就这样被命名为“海”,又莫名其妙地带上了“宽广”、“壮丽”的意象。
连形状都没有的东西,谈何宽广呢。潮水随时涨落,海随时扩张、收缩着它的领地。连界限都暧昧难明。
明明水没有颜色,汇集而来的海却自顾自地带上了蓝色、灰色、黑色,如同视错觉的画作一样让人感到晕眩。
颜色、大小、边界,海没有一样东西是确定无疑的。
不过是些暧昧不清的错觉罢了。
所谓蜃楼海市。
〇〇
“——《罗刹海市》的后半部分?”
周川重复道。
沙莎点点头,合起图书馆借来的《聊斋》,道:
“虽然和我们要调查的'罗刹国'与'海市'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但还是挺有意思的。龙宫的故事。”
却说主角马骥在海市上遇见龙宫世子,被引荐进海底龙宫做客,大讨龙王欢心,又娶了龙女。
然而在龙宫久住的马骥逐渐思念起故乡,便与已有身孕的龙女作别,归乡。龙女却说:“你应去尽孝,我们的姻缘就到此为止吧。何必一定要早晚守在一起呢?你我分居海底与陆地,两地同心,仍是美满夫妻。”
三年后龙女将一对双胞胎送上岸来,马骥便领着孩子生活。一日,女儿思念母亲,在屋内哭泣,龙女忽然走进屋来,柔声安慰。马骥闻讯赶来,握住多年未见的妻子的手,不住啜泣。
就在此时,忽然雷声乍起,震破屋顶。
——龙女消失了。
“没了?”
“没了。”
“呜哇......莫名其妙的结局啊。”
周川脱力地趴在桌上,挠了挠脖颈。
“根本就不是恋爱故事该有的结局啊,甚至有点细思恐极......蒲松龄想表达什么啊......”
沙莎闻言笑了笑,抚平折起的书角,沉思道:
“我猜......他想写的,绝不是个恋爱故事。”
“自《史记》就有'海市蜃楼'的说法,蒲松龄选'海市'这个词......恐怕不会是巧合。”
“海市蜃楼......你是说,这个故事本身就是幻觉?”
“对。”
“故事最后一句'女已无矣',便戛然而止,龙女消失后的情景、马骥的反应、周围的事物......都没有描写。”
“——这是不是在暗示......幻觉破灭了呢?”
“......消失的不只是龙女?”
“恐怕如此。龙女、孩子、草屋......蜃楼与海市都消失了,这些幻觉也都......随着那声疾雷而破灭了吧。”
“从'海市'开始就是假的......这么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龙宫,马骥只是......”
“......只是溺死在海中,在最后做了一场黄粱大梦吧。”
——毛骨悚然。
周川想象着颜色斑驳的海涌了上来,侵蚀了陆地的边界,将男人带入腹内。
海侵入了他的鼻腔、耳道,渐渐渗入大脑。
颜色混沌。大小不定。边界模糊。海不过是些错觉的集合罢了。
——然后那错觉渗入了溺死者的大脑。
真实与虚幻的界限也变得暧昧难明。
男人潜入了龙宫。错觉将他包裹了进去。“海”的界限模糊起来,将他也包含其中。
——他变成了海的一部分。
〇〇
起风了。
或许是曾经被海港的风吹了太多年,如今已不拘场所的鬼市,仍如幻景般吹起了带着咸腥的风。
也或许是熙攘的人流酷似潮声般不知疲倦,沙沙作响,连带着让人对那风也起了些通感般的错觉,误以为是海风的味道了。
辽远的鸣声响起。
周川抬头望去,无数朱红的大鸟盘旋于暮色的高空之上,如揭幕的典礼般,声声长鸣。
他认出那尽是些海鸟。那些典籍上写的,曾经于海市上空往来不去的红鸟。何苦呢?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追随着海市千里迢迢而来,如同洄游的鱼群。
——它们也被海给魇住了吗?
少年垂下头。脸上凝固的油彩结成一层薄薄的壳,将他的眼角和眉梢都微微吊起,表情也随之僵硬起来。
——女孩子们光鲜亮丽的浓妆原来都这么难受吗?
他斜眼看向同伴。不过同行的少女此刻倒是没化什么像样的妆,反而和自己一样以油彩纹面,艳丽的颜料衬得眼尾锋利,棕色的瞳孔却显得柔和了几分。
周川有点好笑地眨了眨眼,想起了望却纠自暴自弃地往两人脸上涂油彩的情景。
医宗的学长本来兴致勃勃,吵着想给好友化妆易容——随后就得知了“鬼市以丑为美,所以你尽量化丑点”的要求。
望却纠当即如同被凌辱的少女一般,露出了惊恐又泫然欲泣的眼神。
不过望却纠的屈辱之作也确实效果卓群。
循着风向与红鸟的鸣声,拐过某个逼狭的巷子,不知不觉就进了鬼市。
从某一刻起,本来愈见昏暗的暮色竟开始倒转,慢慢转明;身侧往来嘈杂的人群,也都换成了狰狞怪异的鬼面。
两人暗自警觉起来,然而鬼市的主顾们并没有多投来目光,司空见惯地接受了他们油彩纹面、甚至连性别都难以分辨的妆容来。
“开始了。”
沙莎低声道,反手握住了周川的手腕。
周川愣了愣,不知为何竟轻松了下来。他抽回手腕,将手重新伸过去与恋人十指相扣,试探性地亲了亲少女纹了油彩的脸颊。
“——好啊,夜市约会!”
〇〇
赵半梅在鬼市也待了挺久了。
虽然每次都是卡着蜀山学生下山的时机摆摊,但久而久之,她也在左邻右舍的摊主里混了个眼熟。
“姑娘,又来啦?”
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赵半梅转过头去,对着脸色青灰、额上独眼旁已满是皱纹的老妇挤出了笑容:
“哎,婆婆。喝奶茶吗?”
“谢啦。小姑娘不容易啊,这大冷天的,自己出来挣钱,也没个男人疼......”
独眼婆婆接过奶茶道声谢,念叨起来。婆婆的摊位开在赵半梅旁边,做的是人皮面具的买卖,也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然而这鬼就是天生爱念叨,见了懂事的晚辈就抑制不住那颗想要管教疼爱的心。赵半梅听着这话题走向不太对劲,连忙挥手想阻止,但还是没拦住独眼婆婆用那漏风的嘴说了一句:
“——姑娘不小啦,咋还没找个男人呢?”
“......哎,哎,婆婆,这不是没时间......”
其实赵半梅自己也想知道。上学的时候多少人夸过自己美女,性格也不差,还会煮奶茶养家,怎么就是没人要呢——瞎了只眼算是缺点,可那又怎么样呢,又不是招飞行员。
她不好跟老人家发火,硬着头皮敷衍对方。刚好此时一对男女冲着奶茶摊过来了,赵半梅如蒙大赦,赶紧招呼起来。
“学姐,奶茶......”
“你想喝就买吧。”
好嘛。赵半梅一听,又是一对情侣。这算是撞到枪口上了,赵半梅咬牙切齿地抬头,看见少年少女黏得紧紧的站在自己面前。
两人看着年纪不大,身形相仿,裹着相同款式的长袍。少年黑发黑衣,少女红发红衣,倒像是一对璧人。
——就是不知道什么毛病往脸上涂了颜料,让人也看不出长相如何。
“两位真般配呀,是情侣吗?”
见两人还在研究菜单,赵半梅暗地吐了口恶气,堆起笑容招呼道:
“——不如尝尝情侣限定的冬季特饮......如何?”
——赵半梅在鬼市也待了挺久了。
每次都是卡着蜀山学生下山的时机摆摊......当然也是因为她“知道”蜀山的学生何时下山。
那群黑衣的手下穿衣的品味差了点儿,探听情报的能力倒是可靠。赵半梅待了这么久,蜀山已察觉自己下毒的事、派来调查鬼市的名单、每个人的实战能力——当然还有恋爱关系——她都早已了如指掌。
因此就算易容的手段再高明,赵半梅也从一开始就认出了蜀山的两人。
——哦哦,那对姐弟恋......我的意思是,术宗与相宗的组合吗。
赵半梅调整了一下微妙地偏差了的思路,回忆起属下探听来的情报。
——女孩是主修雷法,战斗经验丰富,实力不可小觑......男孩单纯地只修卜算之法,几乎构不成战力,却长于卜算战斗的最善策......来着。
赵半梅笑眯眯地递过奶茶。
她知道两人并非来逛夜市的天真情侣,见他们接过奶茶,便也不再掩饰眼中的不善。
果不其然,少年少女对视了一眼,未动。
“——怎么,喝不惯吗?”
赵半梅笑了笑,语气却冷了下来。她摘下兜帽,反手一晃,手心便出现了几粒弹丸与半满的药瓶。
“也罢。”
红发少女将目光投向药瓶,瞬间面色一僵,拂袖将奶茶摔在地上,又拉过少年的袖子试图夺过他手中的奶茶。
然而为时已晚。
“我自制的入梦剂,可不是拿来喝的......要不然怎么在战斗中派上用场呢?”
她看着少女的身体失去力量,如人偶般颓然倒下,笑盈盈地接着解释道:
“挥发性很强的药剂......可是我上学的时候,被老师夸过好多次的长项呀。”
少年安静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把奶茶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回过头来时,面上已带上了黑衣人的情报未曾提到的、冰冷的寒意。
“至于你......根本没必要让我浪费入梦剂。是吧,周川?”
赵半梅注意到少年性格的骤变,略感意外地眨了眨眼,却也毫不在意,轻蔑地笑道:
“——来,和姐姐谈谈吧?”
〇〇
“——鬼市?和我?”
望却纠讶异地挑挑眉,重复道。
白子苓装作毫不在意,把头枕在手上,笑眯眯地望过来。
望却纠扫了他一眼,心说大家都明知道鬼市下毒只针对情侣,要调查只能是情侣结伴,这人却还满不在乎地过来邀约......
——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过望却纠倒也不排斥这个,就也没有点明。他借着转身收拾东西,把那一点脸红给遮掩了过去,道:
“我先说好,你可不许也让我画什么奇怪的妆......”
“嗯?有人请你化妆?谁啊?”
“还能有谁,莎莎和你那个室友呗。”
“说什么'尽量化丑点',塞给我一堆唱戏用的油彩,简直是在凌辱我的审美观。更过分的是......”
望却纠回忆起惨痛的经历,抱起胳膊,深深地叹了口气:
“——'把我化成学姐的样子,把学姐化成我'......什么的......没想到那小子还有这种癖好啊......”
〇〇
“——周川,来,和姐姐谈谈吧?”
赵半梅志得意满地斜靠在奶茶摊上,打了个响指,周围便陆续出现了黑衣的身影。
周围的鬼市摊主们司空见惯地收拾摊子,挪到了远处,这一片便只剩下了两人对峙其中。
“听说你是相宗?怎么样,算得准吗?有没有算到现在的状况呀?”
赵半梅觉得胜券在握,便又多挑衅了几句。
不料身着黑衣的“少年”却也跟着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低声道:
“——谁知道,看来他算得还挺准的。”
那道声音虽然微微带着沙哑,却仍甘冽如泉,显然是少女的声音。
“什......”
赵半梅脸色大变,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黑衣的少女丢开假发,用手指理了下那头艳丽的红发。
仔细想想,两人在她的摊前站定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虽然在那之前,赵半梅听见了男孩想喝奶茶,而女孩无奈答应的声音,然而她那时却正巧低着头,在抬头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地将两道声音与情报中的少年少女对号入座了。
也多亏了如此。虽然两人身高差距不大,衣服款式相同,外貌的特征也被油彩和望却纠的技术掩盖了十中六七,但声音终究是难以改变的。多亏赵半梅巧合的低头,才使这个以防万一的手段最终派上了用场。
少女——沙莎理顺了头发,也收起了唇角讥诮的笑意。她扬起下巴,对女人勾了勾手指,指尖簌地跃起了青白的电光。
“——现在......谈谈你的目的,以及如何把人从幻境中叫醒吧。”
〇〇
海蛮不讲理地涌上陆地。
大量的水集萃而来,便将陆地也化作了海。
之所谓泽地萃。
周川觉得似乎有海从四面八方而来,汇集到自己脚下。
他并没有沉下去。
却也浮不上来。
——为什么沉不下去?为什么浮不上来?
思索到最后,便连自己是沉是浮都记不清了。
——如同自己也变成了海的一部分。
他意识到幻境正将自己拖入其中。
——怎么会有人拿幻觉当做武器来战斗呢?
他想着。
——既然本来就是如泡沫般的梦境,又怎么会难以打破?
——即使是再恐怖的噩梦、再讨厌的情景......又怎么能比得上刀枪棍棒“真实”地落到身上给人带来的痛苦呢?
——怎么可能逃不出去呢?
少年事不关己地想着。
直到彻底跌入幻境之前,他都这么想。
〇〇
“——那后来呢?”
女人放下果盘,边问边坐了下来。
“也没什么......在幻境待到辛夷老师赶到。”
少年丢脸地耸耸肩,探身从果盘里抓了个苹果。
“你这孩子,叫你学几招防身,你倒好,成天被人家小姑娘护着......”
女人夺过周川手里的苹果,勒令他去洗手,嘴里还一边念念叨叨。
“哎,知道了妈,我也没说不学啊......”
周川跳起来躲开母亲的推搡,向洗手间退了几步,嚷道:
“不会打架怎么了,你看我爸还是阵宗的呢!”
“......怎么还扯到我了?”
瘫在沙发上啃苹果的男人无辜中枪,白了儿子一眼:
“你爸我可没穿着女装和女朋友约过会啊。”
“哎都说好了别提这事儿的!”
“谁跟你说好了?兔崽子。”
男人笑着瞥了周川一眼,大有把这事儿念叨一辈子的架势。见儿子急了,就又懒懒散散地瘫回沙发,道:
“我虽然是阵宗不怎么学打架......但是当初摆阵可是一绝啊,哪像你,笔试都能不及格,丢人。”
他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又咬了口苹果,意有所指:
“这智商也不知道的遗传谁啊......”
“说什么遗传谁呢?”
女人在旁边劈手抢走男人的苹果,推了他一把:
“吃什么吃,周渡你也没洗手!”
父子俩逃过了女人的念叨,笑嘻嘻地一起躲进洗手间。
周川不紧不慢地洗着手,一边抱怨着期末的试题有多丧心病狂。
自来水顺着指缝滑落到水池中,在池底逐渐集萃成积水。周川又不知为何,回想起了那个罗刹海市的故事。
周渡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忽然开口:
“——为什么故事的最后会有雷声呢?”
“......爸?”
周川的动作停下来了。他茫然地眨眨眼,回头看着父亲:
“你在说什......”
“——你可是我儿子,智商肯定够。你知道的吧?”
周渡仍然笑眯眯地看着儿子,顺势靠在了背后的洗衣机上,提问:
“'疾雷破屋,女已无矣'......如果龙宫的故事都是马骥临死前的黄粱一梦,那为什么这个梦没有做到死为止......又是从哪儿来的'雷声',击碎了所有的幻觉呢?”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知道......这只是幻觉。”
周川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他眼眶发红,声音干涩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漂亮。”
周渡却轻声称赞道。
他似乎还要接着说什么,周川却忽然开口,自暴自弃地用干涩的嗓音打断父亲:
“爸,我......”
他急匆匆地开了口,却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洗手间里安静下来,只有从方才起一直顾不上关的水龙头自顾自地哗啦作响。蓄水池满了,积水便溢到地上,打湿了两人的脚边。
周川低头去看那片积水。水不讲道理地蔓延上来,铺过地面,集萃成海。
“爸,我都八年没见过你了......”
他终于说道。
他想起了自己还小的时候,一个人在屋子里,用网络搜索那些撞鬼的传说,找出看起来靠谱的然后一一实验。在午夜的十字路口摆米饭、半夜照镜子梳头,那时的记忆里全都是类似的事。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才终于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呢。
嗓音变调得厉害,肩膀也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真丢人啊。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再恐怖的噩梦也无法真正伤害人。
泡沫般的幻境本来也无法困住人。
——除非,是他们自己不愿意醒来。
〇〇
周川坐起来的时候,雷声刚刚停歇。
他看到恋人收了雷术,居高临下地逼近了卖奶茶的女人,便也安心下来,暂时不管那边。
周川没站起来,只是扯了假发,趁着沙莎没注意到自己,坐在地上掏出了手机。
他本想打个电话,但犹豫再三还是没敢,最后还是给那个几个月没碰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妈,我梦见我爸了。”
他盯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回信便很快到了。那只是简短的一句话。
“不就是你咒死他的吗?”
〇〇
沙莎捆了赵半梅扔在旁边,一回头就看见男友已经醒了,坐在地上不知道发什么愣。
少女松了口气,顺手把威胁来的解药丢回赵半梅旁边,走了过去。
“你还好吗?”
她拽着周川站起来,皱眉问了一句:
“梦见什么了吗?”
周川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按熄了手机屏幕,装回裤兜。
鬼市的摊主和行人见这边战斗结束了,便不再躲避,熙攘的人声再次充斥了窄巷,如同潮起,海向着陆地汹涌而来。
洪泽集萃于陆地。
“我梦见了龙宫。”
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