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傍晚微凉的空气降临在城市中。位于住宅区附近的上杉剑馆在结束授课后,更显安静。朝生留下来帮忙收拾,她在搬最后几个坐垫时,转头看见上杉海斗站在门口的木地板上,似乎是在望着院落中的秋色。 </p><p>“师父?”朝生走过去。 </p><p>上杉海斗微微转身看了她一眼,翘起嘴角,又转回身去。“刚刚阿真说今天不能派车过来了,我送你回去吧。” </p><p>“一起回家吃饭吗?” </p><p>“嗯。” </p><p>笑容在朝生脸上绽放开来。有阵子没有一起吃晚饭了。欧亚几最近超级忙,即使他不去新盖好的千玺塔办公,而是在哀川会总部开会,他们就住在别馆里。阿真还是会因为没有时间,直接在办公室里休息。 </p><p>说实话朝生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欧亚几总是会忘记吃饭。按说仁侠联的旧属下们还是很会照顾人的,但最近似乎舍弟们也在各忙各的。 </p><p>总是跟哀川会对着干的大阪川崎联合最近似乎很不安分。而自家的舍弟头武斗派们也不肯跟菅原好好配合。“菅原会长最近格外难办。”连真岛都这样说。朝生都不敢去打扰。 </p><p>想到又可以和阿真还有海斗师父同桌吃饭,朝生自然开心的不行。 </p><p>“好耶!师父,我们去买寿司吧!” </p><p>“哦?是有什么好庆祝的吗?” </p><p>“因为很久没一起吃饭了呀……再说……嗯……”朝生皱起眉头使劲儿想找些值得庆祝的事。“今天我连续打败信玄第24次了!” </p><p>“喂!我有听到!!”内馆传来信玄的喊声。紧接着又是故作可怜的声音,“不过能让师父和朝生以此吃到寿司我也值了——泪!” </p><p>海斗终于憋不住,从鼻腔里冲出一声笑。他提高声音,故意用信玄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准了!” </p><p>“哈哈哈,师父,那我先去淋浴准备回家了,我妈又催我了。”信玄的脑袋从门旁露出来。她眨眨眼。 </p><p>“嗯,” 海斗点点头“辛苦了。” </p><p>“辛苦了——”朝生拖着嗓子装出一副敷衍的腔调来。信玄朝她做了个鬼脸,回了招呼便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更衣室里。 </p><p>海斗垂眼看看朝信玄背影悄悄吐舌头的朝生,微笑起来:“对于不肯放弃,一直挑战你的对手,要珍惜哦。” </p><p>“真的很麻烦诶…”朝生双手叉腰用鼻子出气。 </p><p>海斗不知怎么的笑出声,“当年我也跟父亲说过同样的话。因为钦悟和阿真也每周都会向我写挑战书。” </p><p>“诶!欧亚几和papa?” </p><p>“嗯,他们是唯一没有半途放弃的人。直至打碎了我隔绝于人的屏障。我小时候非常别扭,根本不知如何与人正常相处,他们是我唯一的朋友。” </p><p>朝生却看见海斗脸上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来。钦悟最终也离他而去了,而阿真…一消失便是10年,海斗也曾以为菅原放弃了他吧。 </p><p>也许因为从小被领养的原因,朝生总是能很快察觉到人们的情绪。她能敏锐的感到身边的人突如其来悲伤或疲惫,紧张于那种细微的感情变化,从而思考自己是否让人不快。也许这是某些寄人篱下的孩子特有的习惯。就算菅原真对她再好,这种担心自己被再度抛弃的恐惧本能都是存在的。心理医生这样对上杉和菅原讲过。 </p><p>海斗觉得某些方面朝生和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很像。她总是害怕自己不够优秀,而自己则在先前的人生里一直思考自己是否太没用,因为不够强,无法留住朋友。在那巨大的天才和自傲面具下,是谨小慎微的不自信。 </p><p>“师父,我也能当师父的朋友!” </p><p>海斗惊讶的转过脸,看着一脸严肃的朝生。 </p><p>“谢谢朝生。”但你和阿真是更重要的存在,是我的家人。他想道。 </p><p>比起Nina,朝生时而露出的那股倔强的神情,真的很像钦悟。虽然皱着眉头,可是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却流转着温柔。海斗对菅原真出手干涉他人人生轨迹的做法非常不满,但他不得不承认,菅原一直以来对于他们的判断都是对的。他和朝生这样的人,并不适合菅原真所处的世界。而正因如此……看清这些,想要保护他们的阿真,岂不是更加不适合那里吗? </p><p>海斗太清楚,菅原真身处其位只是因为想要替他们挡住背后的怪物而已。并不是他自己契合于洞口的形状。 </p><p>白痴菅原真。上杉海斗在心里骂道。 </p><p>院落里的风吹落被夕阳染红的树叶。花朵早已凋零了。年少时那汹涌澎湃的感情,终是要用一生来偿还。他笑笑,用手推了推朝生的脑袋,催她快去换衣服。小丫头荡着耳侧的辫子蹦蹦跳跳地跑向更衣间。 </p><p> </p><p>菅原真并没有回到别府,连凉介都在外出办事。听说干部会议刚结束不久。海斗又等了一会儿,看着朝生如坐针毡的样子,心里知道她想去找菅原真,又怕嶋野还没离开。从小菅原就靠用嶋野来吓唬她以防她挑食。 </p><p>“我陪你去吧。” </p><p>“师父是救命恩人—” 朝生简直快要感激地流下泪水。 </p><p>哀川会总部 会长办公室内,菅原真清晰地感觉到一滴汗水从发际线边缘顺着额角滑落到腮边。终于离开了…咻。他松出一口气,胃痛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但如果在嶋野面前露出不适的表情一定会被抓到把柄。 </p><p>他用手撑住额头想休息一下,“北原,帮我问问平松和白井在大阪那边事情怎么样了。” </p><p>“是。老大,不过,大小姐和上杉先生好像准备过来了。” </p><p>“什么?”菅原真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同时也意识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竟然已经这么晚了…”意识到小弟仍然在门口待命,他说到“你先去吧。” 便拉开抽屉寻找胃药。这些平常都是白井凉介那小子负责的,如今没他在身边还真是不习惯。 </p><p>虽然这几天心力交瘁不过朝生冲进来喊他欧亚几的时候菅原真还是感觉到了极大的安慰。 </p><p>上杉海斗跟在朝生身后走进来,撇了一眼他杯子里的东西,皱起眉头。 </p><p>老毛病了,看来海斗还记得。 </p><p>“我说你,当个黑道会长也太没尊严了,饭都不会好好吃吗?” </p><p>“哎…最近……” </p><p>“不要找借口。” </p><p>“是,上杉大师。” </p><p>“拍我马屁也没用。” </p><p>“我哪敢。” </p><p>“我讨厌自己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变成个老妈子,我讨厌自己老妈子。” </p><p>“哪里,我倒挺喜欢的。” </p><p>菅原真淡定地抬起折扇接住了海斗的手刀攻击。 </p><p>“33和欧亚几好幼稚。”朝生评价道。“我们今天买了寿司哦!”朝生真是个好满足的小孩,菅原真想。不过自己当年也是因为不愿麻烦养父母很少提出要求。因此他总是格外注意朝生有什么需要,以免她不愿自己开口。所谓的'因为自己缺失,总能更快察觉到别人需要什么'这个技能在方方面面都帮助了菅原真。 </p><p>喝完药,便同朝生和海斗走回别管进餐。 </p><p>久违的轻松气氛让三人都很开怀。 </p><p>上杉提起朝生的赫赫战绩,菅原真便又露出那副自豪的傻爸爸嘴脸。 </p><p>因为天气转凉,不一会儿朝生便在被炉里睡着了。菅原和海斗坐在拉门前看着那棵满树枯枝的樱花树。 </p><p>“你胃不舒服就不要喝酒了吧。” </p><p>“有什么关系,是热的。” </p><p>“你这家伙,最近怎么回事……”上杉横了他一眼。“顺说,今天送朝生回来的时候,有些令人在意的视线啊。” </p><p>朝生作为菅原真的养女,受到宠爱已经是远近有名的事情。而帮派势力的斗争中,绝对少不了威胁和制约。想要用朝生来要挟菅原真的事绝不在少数,得了,就连真岛都接到过绑架朝生的口信。“老大吩咐的事,怎样都会去做”连狂犬也不例外。但菅原真一向做事滴水不漏。这8年间,他也没有允许任何人真的成功过。不管是想给他个下马威还是真的想威胁朝生的生命。而朝生似乎也非常明白这些问题,她从未抱怨过每天接受组员的接送。 </p><p>但每当这种迹象发生时,菅原真还是感到愤怒不已。“都说了有事直接冲我来,真是群没种的东西。”菅原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如水的夜色蔓延在庭院里。上杉的神色却平静而淡漠。“嘛,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条件就要接受同等的压力。每个人都是如此活过来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好好守着她。” </p><p>菅原真反倒垂下眼睛,上杉惊讶地在他微醺的面庞上看见羞愧。“我很抱歉。对不起……” </p><p>“突然的道什么歉啊。” </p><p>“钦悟的死,我一直感到蹊跷,因此派人调查。” </p><p>“这件事我知道,你最近奇奇怪怪的,难道跟这事有关?” </p><p>“最近真田彻查到钦悟死前接到的项目是关于千玺塔的…” </p><p>“?!你们那座千玺塔?” </p><p>“没错。让我以决定性胜利坐上会长位置的…那块土地。决定建立歌舞伎町最高建筑的决策……也是经由我批准。这说明,造成钦悟和Nina的死的……” </p><p>“喂,别乱说,阿真。” </p><p>“罪魁祸首,也许正是我。害朝生这样的我,怎么会有资格作为他的父亲存在?在得知了这件事后,我实在是无法原谅自己,海斗。” </p><p>菅原真不知不觉的微弓起脊背,他紧紧抓住自己的前襟。黑道会长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p><p>“阿真?” 准是又胃痛了,海斗想。 </p><p>“我没事…”菅原却伸手去拿放在一边的清酒。 </p><p>海斗一把夺过酒杯,里面的清酒撒了他们一身。他啪地一声将昂贵的瓷器放在榻榻米上。一把拽住了菅原真的衣服。对方有些惊讶地望着他。那眼里的,是泪水吗? </p><p>“你知道这事多久了?” </p><p>“三星期了。” </p><p>“为什么不告诉我。” </p><p>“……” </p><p>海斗的质问低沉又压抑,大概是怕吵醒朝生,但菅原却仍能听见其中的颤抖。 </p><p>“她跟在我身边并不安全,你应该带她走。但是我…我已经无法离开你们了。我无法下定决心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我可能间接导致了钦悟的死。”一滴泪水不易察觉地从菅原的左眼滚落。在黑暗院落的一边,几乎被夜色遮盖的毫无痕迹。但海斗还是清晰的看见了,这辈子他也没见过这男人流泪。不管是受伤还是病痛,又或者遇到艰难之事,菅原真都是他们之中咬牙忍耐的那一个。 </p><p>所以他一个人,在这种痛苦里纠结了21天。看着眼前支撑他全世界的孩子,却充满了愧疚。这是怎样的地狱。海斗却从心底里涌出疼痛的怒火来。“你这白痴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说过要跟你一起调查…” </p><p>“抱歉海斗,我想你也会再次憎恨我。” </p><p>“我从没有憎恨过你。” </p><p>“这样啊,像你这样正直又克己的人,我这样的邪道果然还是难于揣度。”菅原真的嘴角挑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p><p>“现在想把我推远你才是太小看我了,菅原真。” </p><p>“……” </p><p>“你的花招我早见识过了。再者,究竟要不要留在你身边,是否憎恨你,应该是朝生自己的决定。就像我和钦悟都是靠自己选择,想要帮助你。”海斗放开了菅原真的衣服,高档的和服在被用力的抓握后那细小的皱褶逐渐舒展。一如菅原真在惊讶中缓缓睁大的眼睛。 </p><p>“还没有查明的事就不该胡乱揣测。如果是你支持的项目,令钦悟丧生,那也是他凭自己的意志最终选择了想要接手这样的任务。依我看,以钦悟的智商绝不可能不清楚这其中的危险。从他和Nina拟定的遗嘱里让两个孩子被分开收养就能看出他的考量。尼尔森他们直接带着琉生出国了吧,你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几乎立刻给朝生换了姓氏。” </p><p>“是这样没错…”菅原的视线再次顺着海斗的,落在枯枝上。一如自己荒芜的心。 </p><p>“你做的很好了阿真。我想那孩子很爱你。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就不要随意下定论。我们都知道…你、我、钦悟之间的感情。” </p><p>“哼,我还真是没用。”菅原真整理好衣服,似乎又回到了那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p><p>“你不必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你知道吗?偶尔依靠一下别人也无可厚非。” </p><p>“我只是,不想让她或你接触这些丑恶的东西…” </p><p>“……” </p><p>“但你说的对,这是朝生的权利,如果她会憎恨我,我也毫无怨言。但我一定会查出钦悟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时候如果她选择离开,你可以带她走。” </p><p>“钦悟选择的是你…阿真。” </p><p>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导致死亡不是吗?菅原真想道。 </p><p>爱一个人有千百种的表达方式,他并不是一个太会抒发感情的人。他和海斗在这件事上一向都逊色于钦悟。“我是真心想要守护她的。”你们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明,这被月色照亮的黑暗,就是我的全部。菅原真想。 </p><p>泪水浸湿了被炉的布料边角,朝生紧闭着眼睛,她蜷缩身体,在秋凉的空气里紧靠着身边唯一的一簇温暖。 </p><p> </p><p>第二天,菅原真在房内的矮几上看见了朝生的字条。刚劲秀丽的字体一看便是出于女儿之手。 </p><p>「我不在意先前的夜晚如何,但和亲父共赏的今夜,月色很美。」 </p><p>我想那孩子很爱你。 </p><p>钦悟永远是我们中更懂得如何看出并表达感情的那个。 </p><p>“这是你给我们的救赎吗?钦悟?” </p><p>菅原真将纸条收进抽屉中的暗格。 </p><p>年少汹涌澎湃的感情,终是,要用一生来偿还。而我希望那不只是一生。 </p><p> </p><p> </p><p> </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