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接骨木墓园
“规划者大人......您要不要去看他的墓碑?”身着黑色长袍的使者少有地用体谅他人的轻软语调说话。“当然,我们并没有收到他的灵魂——即使他的信徒们烧掉了成千上万的鲜花。我想您清楚神明的灵魂一般是不会通过火车来到诺提亚的。”他谦卑地低下头,“若您愿意的话,这边请。”
“你们收不到活人的灵魂,不是么。”
“七号位的神明大人是死是活,这是天廷的事务,我们不会多加干涉。”对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更加轻下一分,“我们只是守夜者罢了。”
他沉默半晌,抬眸时神色平静得可怕,似乎一位神明的陷落于他而言只是如同庭院里曼陀罗凋谢般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没必要深究。
身边这位大人——受尤塞洇的拜托才会把他带进墓园,并且被嘱咐说需要耐心对待的六号位神明白真页——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路坐着火车过来都未发一言,一张嘴便险些把他呛得说不出话。受人尊敬、时常是被畏惧的守夜者何时被这样受冷落,又因为对方是神明不敢怠慢,只好赌气似的当白真页默认,兀自提着小油灯往墓园深处走。
白真页顿着脚步,在原地转了一圈,抬手将接骨木的树枝抽长了些又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匆匆收拾着衣角去赶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墓园的铁门随着沉重的撞击声关闭,金属锁严丝合缝地按照原样合上,滑落进镶嵌的凹槽中。
守夜者停在林立墓碑前的一片开阔空地上。他向白真页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现在就开始吗?”
在看到点头首肯后,他后退一步张开了双臂。油灯的火焰微弱地在他身侧跳动,唱诗班似的低语自守夜者口中传出,应和着无数微弱的喃喃飘上墓园的天空。
“他应当被埋葬于灰烬之下,墓碑以碎石为底,镶嵌梦境,立于接骨木的墓园中。”
守夜者手中的油灯随着念诵声漂浮至半空,微弱的橘黄色火光在漆黑的空气中振荡开丝丝波纹。白真页注意到墓园自守夜者开口后就飘起了细雨,在天地间拉出柔韧的银丝。雨丝似乎是畏惧地绕开守夜者周身,在距离他衣物上方约莫两厘米处化成一股水汽飘散。
油灯并没有因为雨水熄灭,而是在守夜者话音落下后猛地迸发出明晃晃的一团火焰。细碎的光点从油灯下方极快地延伸出去,凑成一条星光点亮的小路。
“若您愿意的话,这边请。”守夜者侧过身,伸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神明大人这次十分自觉地向前走去。沿着小路的火星碎了一地,勾勒出一条难以看到尽头的蜿蜒路径,穿梭在林立的墓碑间。守夜者手腕轻翻,油灯的火光重新勾上他的袖口。自他走过的地方,所有的光点都漂浮起来飞回摇曳的灯火中,无尽的黑暗在他身后闭合。
这样的画面守夜者见过太多遍。他从未再回头看那星河的遗容。
那最后的一点星芒停在了碎石堆砌的墓碑前,在白真页踏过它的一瞬间跳跃着闪烁了两下,熄灭了。一块完整的黑色碑石立在上面,凹陷的雕花与铭文里隐约浮动着斑斓变幻的光影。根据守夜者的描述,这里镶嵌的是梦境。
这句话没有让白真页意外。那是司掌梦境的神祇,他仔细描摹过每一寸骨血,暗过一段黄昏去浸透丰盈的月光,然后揉进命运最深的梦境。在审判的丧钟敲响以后,他最后的一点浪漫死在诗人的叹息里。
白真页俯下身,指尖抚过石块上雕刻的细小文字。兜帽下他的脸在墓碑里梦境的微弱光芒中略微明晰了轮廓,规划者为了掩人耳目穿着的黑色长斗篷下摆堆叠在被雨水打湿的石板路上,沾染了星光的颜色。
守夜者先前提到过他并不能够读懂碑上的文字,因为这是神明之间的语言。借着油灯的光亮,白真页读出声:
“只是一场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