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曾吸干,虫鸣从未消去。
阳光斜角而露,漏进这片前后不着村店的幽静。
分外清新之绿,缭绕着幽光紫气,若有若无。
绿塘之上,中心突起的分水岭带动着齿轮摩擦之声,咔嚓,咔嚓。
那永久立于那里却也仅是刚刚才出现的木屋,被朝阳,撒上一层金黄。
水面之下,难觅鱼虾,因为阳光触及不到。
单薄的木门“吱呀”敞开,惊醒了披着五彩之衣的人影,仓惶遁去,连带虏走了区域内所有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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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嗯?”正准备关门的手闻声一顿,刚欲关上的门就这么尴尬地停歇。
“好像有什么一闪过去……”沙哑的女声在低沉。
“哪个时空的生物吧,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嘛~”常年白衣的青年不以为然,慢慢地关上门。
“今天,应该会来吧。”除了弥漫的绿色气体,并没有说话之人。
“又来了啊,还真是忙啊。”抚上及腰的银丝,青年干净利落地,将昨夜新长之发齐齐挥断,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与话匣。
“谁呢,森?”那人自地上拾起一束长发,缓缓地将其固定在面前的一个真人大小的木偶头上,“唔,是不是瘦点儿配这种长度更好?”
“熟人了吧……适中就行了,大人。” 对着也许只是工作时无意识地自言自语般的提问,那女声却认真的回答了。
“是么……不过果然还是瘦点儿比较美呢,这次一觉睡醒长出的头发还真长啊,”看着消瘦过的木偶,那位顶着一头干净短发的制作人,又一次显示了自己的一心二用,“淼,进来。”
落音之际,木门再次被简单的推开,一面水墙伴着“哗哗”的响声树立在门口,不断地凝聚,与溃散。
“大人……”这回,是闷闷的男音,还会夹杂着冒泡似的怪声,听着颇为令人难受。而随着木门大开所涌进来的日光,将这个不大的屋内染上塘水的淡金,却盖不掉室内原本的阴影,还有,主人的银发白衣。
“铺路,有客人。”
“是,大人……”像是不成文的规定,那些围绕在偶师身边的属神都以名字的属性存在,而那些藏在其后的故事,也许连侍者与主人自己,都已开始遗忘。
当地上银发用尽,男子缓缓抬起头,眼中弥漫而出的,如海色的光景,半开半瞌,恍为未醒,“这样日复一日,早晚会变成近视眼的。”
“大人您就别抱怨了……”
“啧,森,你就完全没有女人该有的可爱和体贴么……罢了,还是赶在来之前完成会比较好。”说着,再次埋头工作,动作利落地仿佛前面的抱怨并不是出自他口。面对眼前酷似人头的木头,男子自手边唤出小刀,由上至下,飞快地刻画。片顷,眼窝、鼻梁、嘴唇已初成轮廓,却皆无一深入。聚集起散落的木屑,一捏,压缩成型,二粒眼球大小的木球玩转于手,镀白抛光,待完全干透,便被放入那两个空洞的眼窝之中。
最后,赋予木偶眉心一印,身旁成排没有货物的架子上又多了一块货牌,而那木头则悄然消失……
“啧,我都赶着弄完了竟然还没来!”
说时,粗声的喘气由远及近,不会儿伴着木门被砸开,一位披头散发的贵妇跌进了屋里。
“罗夫人,若你每次这样,我这店怕早关门大吉了。”
“哈,哈……偶师,大人!快救救我儿子!”等妇人能说出句连贯话,吐出的亦如上次造访时一样的要求。这让偶师不禁锁眉,“啧,我怎么记得前一段时间……”
“大人!”
“嗯!?哦……我忘记时界没有时间。”暗自吐了下舌头,偶师挥袖准备出门,“森,关店。”
“是……”
“夫人,走吧。”
妇人点点头,强撑起身,快步跟上偶师的脚步。
当他们踏出荷塘,机械再次运转,木屋下潜。不久,湖面终归沉寂,缓缓地,有大胆的鱼儿浮出换气,迎接新的一天。
踏入罗家,繁花似锦。
偶师熟门熟路地寻入一间厢房,脚步却因房内闻声而起的少年而停住,瞥一眼床上气若悬壶的身影,顿悟。不过偶师选择缄口不语,就仅是深深地看向少年。贵妇识趣地静静退出,带上门。
“我说你怎么这么麻烦啊焱,”确认人已走远,偶师不耐烦地开口:“我哥怎么老留这种烂摊子给我。”倚床靠背的少年不明就里,疑惑地看着突然的访客,“啧,裂!别装清纯,你不就是我哥做的一个替身人偶嘛!!!”
听见偶师称谓的变化,少年身体一僵,“偶师?”
“哼,创造你身体的这副皮囊你倒是忘得挺干净。”
“不……‘偶’不是靠脸来认人的……你好像不是,但有熟悉的气息。”
偶师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从与他哥分享的记忆来看,这小鬼当年不是挺羞涩的么,现在怎么废话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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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生不记得给你注入过灵魂或其类似物,为什么……”望着屋内散落的微光点正向那堆即将成为人偶的木头凝聚,偶师并没有阻住这本不该出现的状况,只是饶有兴趣地观望。干扰世间的“命”,并不是他的喜好。
待到光感消散,那成型的人偶睁开眼来,望着偶师,再看看不远处自己的原型与本题。眼神渐渐聚集,记忆也如洪水般涌来,人偶惊恐的瞪着那走马观花式的剧场,瞳孔放大,身体也不由的开始抽搐。偶师本想等着他全然接受记忆之后烙下封印,却发现这如羊癫一般的抽动搞不好会让这偶刚出世就抽得背过气去。故随扯了块桌布裹着,引得桌上的杯杯壶壶摔碎一地,令早就在外恭候许久的罗夫人破门而入。
“这便是你儿子的替身,”眼见仪式被打扰,偶师干脆就中断了流程,也不多说什么便将未下封印的人偶交了出去,自袖中抽出一小包药粉,“焚香,你儿子便会醒来。”语罢大步向屋外走去,对罗家众人千谢万拜的说辞不苟一言,唯等即将跨出大门的一刻,丢下句:“别被那厮所惑,不值。”
随即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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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目前看来,夫人果然是愚蠢地没听忠告啊。”此时,偶师倒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果然人什么的还是不能同情的啊。你说是么,裂?”
“不……”一直依缩在床边的少年,终于选择了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们都是好人……不然,不然我也……我也不会成长成现在这样……”
“哼,裂,若不是他们一家人都把你这种无机物当‘人’来看,你现在只会是一具空有动能的行尸走肉,不过……”偶师戏谑地笑了笑,“不过,你小子是怎么回报他们的?当初我来的时候罗家少爷的灵魂已因病重开始游离,倒是正好被你这个人为造出来的相同‘场’的存在所吸附。现在看来,你是连他的气息、活力、生命都无一放过啊。”
“不!我,我……”那少年靠床边缩得极小,凄厉而无助,“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宛如被逼入绝境的幼兽,歇斯底里。
偶师不削地冷哼一声,拉过椅子便开始沏茶,不再看向少年。
许久、许久,少年停止了哭泣,呆滞而空洞地望着罗家少爷,而那相似的面容正静静地沉睡。又是很久很久,床间那人眼皮无预警地抽动使观者瞳孔骤然收缩。
“哥!哥……”扑向床被的少年所流露出的兴奋与急切让偶师为之不解:难道“裂”也有不窥视本体的存在么?焱这小子不是应该失忆了么。望着轻声耳语的两人,偶师仿佛能理解到老哥当年为何对世间“命”的扭曲但美丽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
“哥,你马上就会好的!能救你的人来了!”
“是么……”面对弟弟关切的话语,少爷仅能虚弱地回应:“别哭了……一切,都会好的……不是么?”说罢,又独自微笑着沉去睡了。
房内,回归了久久的沉寂……
“大人……”
“嗯?”
“我,我知道您能救他的……”
“嗯。”
“那就救救他吧。我……我不想他死……”帮少爷塞好被子,少年淡淡地回过头,恳求之色尽显无疑。
“过来。”视线未曾自面前的茶杯离开,偶师只是听完全程之后轻声地命令。
少年依言过去,犹豫了下,还是慢慢地单膝跪下,不敢抬头,“交换的代价……即使要我来换。”
大手无预警地抚上少年的头顶,感受着柔软的发质,偶师仿佛轻声在笑。手逐一向下,耳朵、眼睛、鼻子、嘴巴、下颚,最后挑了一下少年的喉结,感觉少年因紧张而咽了下口水。又是轻笑一下,手指随即向上折回嘴唇,偶师恶趣味地将手指伸进少年的嘴里,缓缓搅动着少年不敢反抗却下意识在躲避着的舌尖,一脸的心情愉悦。
“唔……”听见少年终于发出了压抑的抗议,偶师满意的收手,用还挂着银丝的指尖挑起了少年的下巴,欣赏似的观察着不忍挑逗早已通红的脸颊,“啊啊~哥哥人偶做的真好,忍不住想欺负一下呢~啊!”好似想到什么,偶师愉悦地眯了眼,“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是么,焱~”
“焱?”被两度唤以奇怪的称谓,少年疑惑地眨了眨眼。
“奇怪么?这个名字。你以后会懂的~不过说实话,你真的就没窥视过你哥么?”也许是觉得该干正事了,偶师便收了戏谑认真问话,却不想少年的脸变得更红,“大人您别胡说!哥,哥哥他……我们……”
“噗,还想歪了呢,真是可爱。我说的是,你啊,就没想过要取代他么?他的肉体、精神、记忆、位置、父母……等等等,若他死了,你便可承下他的一切成为他。”
“承下了……又有何用?我哥就是我哥,我是我……不可能相互取代的。”
“嗯~不可能取代啊~哈哈,好啊~我会救他,当然你自是不可能还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
“这是,交换的代价?”
“哈,你这厮算什么,本就不该属于这‘命’,算什么代价。”
“那,那这次的呢!?”
“我自会来取。三天后,你将不复存在。”
说罢,便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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