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〇群里没有主线相册,我流泪
〇〇和对象的流水账
〇〇奈何对象艾德里克没开e站
DATE
〇〇
那一天的开始是漫无边际的雨声。
好像那是选取了春日细雨的音频来着。
既不会如夏雨般滂沱得吓人,也不会像秋雨一样绵长潮湿得让人烦躁,是最适合作为白噪音的一种雨——粉发的AI送来搭载了雨声的隔音耳机时,自豪地这样介绍。
——是这样么?
塞纳已经记不清了。
毕竟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过真正的雨声了。现实中的雨声——即使是最漫不经心的细雨——也可能会给他带来毁灭性的伤害。
水珠轻盈地划破空气,坠在地面上沉闷地微微弹起,碎成更为细小的水滴,再次滚落地面,这次便无可奈何地嘶嘶微鸣着渗入了泥土。
他能听见每一瞬的声音,知道那些水珠经过了哪里,是否在空中撞散了同伴,又被风吹在了哪片土地——
——那些数以亿计的雨滴。
塞纳记得自己觉醒的那天正是阴雨。
自此那些金石玉竹、林籁泉韵,都一并化作了地狱。
〇〇
那一天的开始是漫无边际的雨声——正如在塔中的每一天一样。
挂在耳廓上的轻薄金属片一如既往地将雨声殷切地送入塞纳的神经,用以阻挡外界任何可能破坏他敏感听觉的声响。
塔内的哨兵已然相当于一种精密的枪支器械,在用不上的时候,就打好润滑油、盖上天鹅绒的遮布,让它闲置下来。
不过也因此,给器械们选用的润滑油和天鹅绒——对塞纳来讲就是隔音耳机——也总是最优质的。
——至少,它理应不该仅三年就突然发出了一阵奄奄一息的电流声,然后吹灯拔蜡地哑了火。
塞纳茫然地按了按耳机,忍受着细小而繁多的杂音忽地涌向耳膜。耳机熄火了,微弱的电流声却仍然没断,细弱却又无法忽视地骚扰着哨兵的神经。
于是塞纳扭头看了眼室友们,无法判断是真的塔里出了故障,还是谁又拿微波炉转了泡面,正想开口问一句——
“——妈的,就没人能去关了那个傻逼电磁炉么?”
随着乌贝托忍无可忍地喃喃出声,哨兵身后不知从哪儿噌地蹿出来一只企鹅。
塞纳见势不好刚想捂住耳朵,就见那扁毛畜生脖子一缩,带着它那焦虑症主人的全部不满,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
亚瑟的巨蜥好好地趴在窗台上晒太阳,被无端这么一吓,惊得一个身没翻好,从窗台滚下来摔在好心去充当肉垫的黑绵羊身上,接连串打了八个喷嚏。
这一连串的鸡飞狗跳把塞纳的雪豹惊得几乎要蹿出门外,无头苍蝇似的满宿舍转了半天,一头扎进主人怀里,留下了一屋子飘飘洒洒的白毛。
塞纳:“......”这宿舍待不下去了。
巨蜥:“阿嚏”。
〇〇
待不下去的哨兵牵着自己的掉毛大猫出了门,准备找客服报个修,顺便领一下刚好告罄的向导素。
他的耳边还在叮咣乱响地回荡着企鹅的惨叫,连带着脑浆都要共振成一锅浆糊。
塞纳拧着眉毛集中了一下注意力。平日随叫随到得甚至有点老妈子的AI山雀如今一反常态地缄默下来,就是不肯上门替他修个耳机。
再联想到至今仍未消散的电流声——显然,这恐怕并不是谁炸了微波炉或者电磁炉那么简单了。
哨兵循着电流声的来源向地下走去。
与稀有动物似的哨兵向导的数量相比,白塔显然是建得太大了。这些年轻人们甚至私下里带着恶意,揣测设计师的精神体八成是地鼠一类,才能把大小走廊建得如此九曲连环。
走廊整洁得让人发冷。微微荧光的白色墙面看久了近乎晃眼,连带着消毒水的气味挤压过来,待久了,就让人头晕目眩了起来。
塞纳为了抑制头晕,习惯性地按住了耳机。然而吹灯拔蜡的耳机已然提供不了任何保护,从四下墙壁反射而来的电流声如同水中细细的绿藻般,顺着耳道、鼻腔涌入大脑,哨兵便像溺水者一般,干呕着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一个人来调查可能不是什么好主意。
哨兵逐渐模糊的脑海中,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〇〇
那一天的开始是无根无源的焦躁。
对艾德里克来讲,他人的情绪就如同漂浮在空中的气味一般。擦肩而过的喜悦、哀愁、嫉恨交织成一片薄雾,总能让人如同刚刚看过一场电影或戏剧,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怅然若失。
而今天——从清晨某一刻开始,身边经过的哨兵们身上便几乎整齐划一地传来了焦躁的气味。
不管怎么说都不是让人愉快的气息——艾德里克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哨兵的聚集区,旁听起几个同样感到莫名其妙的向导们的窃窃私语。
似乎地下一直在发出电流声——对于感官不甚敏锐的向导来说只是“多大点儿屁事”的程度,不过塔的上层居然放任哨兵们被噪音骚扰——倒也稀奇。
照诺埃尔的说法就是——“总算不惯着他们矫情了”。
艾德里克倒没有盲眼室友那么偏激。只是无根无源的焦躁如雨幕般蒸腾在身边,仿佛能把衣角都濡湿一般,让人难以忍受。
于是这位小少爷合上书,悄悄地从人群溜走了。
〇〇
艾德里克刚好知道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成长在一个有点年头的大房子里。成年人看来宽敞奢侈的府邸,在小男孩眼里就是可供探险的乐园。在家中走廊、房间与地下室间钻来钻去的童年经历,使得他总能迅速发觉建筑里最舒适安闲的角落,然后窝进去据为己有——就和精神体北极狐一样。
而白塔最舒适的角落,在接近地下的地方。
向导夹着读到一半的书,美滋滋地逃离了散发焦躁气氛的同窗们,狐狸一般轻车熟路地溜下楼。
——说是有电流声?
到了接近地下的地方,艾德里克回想起刚刚听到的情报,特意放缓了脚步,侧耳贴上墙壁。
但果然,向导擅长的并非听觉。艾德里克什么也没听到,反而被墙壁冰得打了个寒颤,他皱了皱鼻子,有点不甘心地直起身来。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沾在“塔”的内墙上的那份毫无生气的冰冷——却突然沿着向导没来得及松开的指尖一路蔓延,攀上了四肢百骸。如同骤雪急降,将暖秋的金风玉露都一并抹做了一片空白。
艾德里克的心尖猛地一颤。
——那是痛苦的气味。
小白狐嘭地从空气中显形,落地向某个方向跑了几步,回头朝主人哀哀地叫了起来。
艾德里克深吸一口气,捏着塔所派发的紧急联络器,跟在嗅觉敏锐的精神体身后奔跑起来。
他转了几个弯,穿过地鼠打洞般九曲连环的走廊——然后在那片冰冷最胜的拐角,猛地刹住了脚步。
最先入眼的是散落一地的长发——
跪坐在其中的男人缓缓抬起脸,向他投来了无知无觉的目光。
〇〇
——糟透了。
——这种地方又没人会来......
塞纳在晕眩中艰难地思考着。然而大脑似乎不堪重负,便干净利落地翘班在脑壳里跳起了芭蕾,把好不容易联结起来的思考回路转成了一锅闪来闪去的画面碎片。
他看见了十年前那个失控的哨兵。那人的面目已经模糊了,只有一双因充血而鲜红的眼睛在阴暗处无知无觉地游走。
意识已经不清楚了。他时而觉得自己是那个被本能支配的哨兵,在残砖断垣间轻嗅着猎物的血腥味;时而又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男孩,拼命深呼吸吞咽下一声声呜咽。
五感已经混杂在了一起,无法计数的细碎声音化作跳跃的彩斑,在眼前细细颤抖。电流声、自己的呼吸、指节捏紧的咔咔声,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脚步声。
——是那个哨兵又回来了吗?
妇人将男孩藏在倒下的书柜与地板间的夹角,嘴唇动了动,怎么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于是她最终只是抬起双手,匆匆摸了摸男孩的脸颊。那双手离开时,在他的脸上蹭出几道湿滑温热的血痕。只是个普通人的妇人直起身来最后看了儿子一眼,便消失在男孩模糊的泪眼中。
——你要坚强。
已然成年的哨兵蜷缩在地面上,浑身冷得像是要结了冰。但他在恍惚的幻觉中感到脸颊上微微地发着热,正如母亲给他留下的最后的余温。
——然后,便有一双手覆盖上了十年前的那些指印,男人的心脏随着手指的温度一起,滚烫地回温。
〇〇
如同即将冻死的人本能地寻求他人的温暖一般,哨兵几乎是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来者的手。
艾德里克吓了一跳,下意识抽了一下手,不出所料——哨兵的双手像冰冷的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向导这才开始有点怕了。
理论课上说过失控的哨兵敌我不分,破坏力极强——但是那天杀的枯燥课本上也分明写着“只要有向导在,他们就能平静下来”。
——这说好的平静下来呢?
艾德里克在心里问候了教授们祖宗三代,然后仔细想想,懂了。课本上还说男女在一起就能生出小孩呢。
——至于具体怎么生?当然不是牵牵手摸摸脸就蹦出个娃来了。你还得自己摸索。
准妈妈......不,是第一次安抚失控哨兵的艾德里克深吸了一口气,把身体重心整个后仰,尽可能地远离了长发的男人,动作像是躲着个滴答作响的人形握手炸弹。
他半眯着眼等了一会儿,和眼神混沌的男人面面相觑——然后幸运地发现,对方似乎暂时无意把自己的双手炸飞。
于是向导犹豫了一下,就着把手放在对方脸颊上的姿势,轻轻攥了一下那双冰凉的手:
“没事,别害怕啊......让我把手拿出来好不好......”
也不知道哨兵听没听懂,或是压根没听到——那张分明比自己年长的脸上挂着如幼童般懵懂的悲痛与茫然。艾德里克感觉自己好像在哄孩子一般,蹲下来尽可能真诚地直视对方,道:
“我不会走的——真的,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握手炸弹的眼神仍然茫然,却在听到那句“你弄疼我了”的时候,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他低下头,手指的力度微微减轻了。
艾德里克抓准时机赶紧抽回双手,长长地吐了口气,站了起来。
他决定还是不自己趟这浑水,并暗下决心再也不逞英雄了——除非哪天理论课上能一步一步图解、手把手教你到底怎么生孩子——年轻向导退了两步,按下了紧急联络器的按钮。
他三言两语报告了自己所在的地点,挂断电话,便远远地站在一边等待救援到来。
艾德里克一边警惕着随时可能暴起的人形炸弹,一边偷偷地瞄着他看。男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向导的手已经抽走了,维持着低下头的姿势,安静地跪坐在原地,像一部抠了电池的报废机器人。
艾德里克想起哨兵失控多半是暴走状态,在本能的支配下破坏一切刺激源,大杀四方——
——这家伙的本能就是自闭吗?
被擅自归结了本质的哨兵对向导的腹诽无知无觉,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几缕长发顺着额角垂落在脸旁,眉眼茫然得近乎平静,只有身上仍不断散发出来的痛苦气味还在活蹦乱跳地宣告着生命力。
艾德里克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一旦心里冒出了这个想法,就无法再坐视不管了。
向导回想着有搭档的同窗们描述过的,关于精神结合的只言片语,咬咬牙,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见势不好我跑就是了,反正这家伙挺自闭的。
艾德里克贪生怕死地这么想着,伸手撩开了男人的长发。
〇〇
塞纳几乎没有察觉到挡眼的碎发已经被撩开了。
他只是被忽然刺眼起来的日光灯晃了一下,便微微转动眼球,避开了光线。
五感嘈杂又躁动地拧成了一股色彩斑驳的浊流,冲刷着哨兵已经不厌其烦的大脑。他能听到有人说话,那嗓音却也被扭曲作冰凉而又带着血液气息的一片薄绿,从塞纳的耳际流过,不知所踪。
塞纳感到有人叹了口气,然后用温热的指尖按上了他的太阳穴。
——寡淡而又温暖的气味从那指尖上流淌开来。
仿佛有微烫的红茶顺着冰冷的食道缓缓流下,落入五脏六腑,将冻僵的血管也重新驱动起来,在体内蒸腾起旁若无人的热气。
不知名的向导伸手摸了摸哨兵的额头,然后轻缓地,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来。
——混乱地拧成一线的五感倏地舒展开来。晕眩停止了,连带着耳鸣也如春日融雪般,飞速地减弱了下来。
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蓝眼的青年。
青年缓缓地吐了口气,注意到哨兵的眼神,便安心了似的,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有些松懈地笑了起来。
“我叫艾德里克。艾德里克·希尔顿。”
向导指了指自己,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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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开始是漫无边际的雨声。
那一天的开始是无根无源的焦躁。
——结束的时候,却是一个名字。
那是青年遇到了爱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