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昏暗黎明》  </p><p>-废墟之城与欲望的信徒-  </p><p>  </p><p>幽夜，璀璨的群星簇拥在皎洁的白月旁，在这黑暗的天穹之上辟出一片耀眼的星庭。那银色的月光拂过黄沙掩映的断壁残垣，仿佛能够抚平白日烈阳的余热，予以这座曾经繁华，而如今残破不堪的城市以一时的安歇。  </p><p>月光代表纯洁，星光寓意希望，仰望这独一无二的夜空，人们祈求着众神的赐福，或许终有一日，神恩会降临到这座饱受苦难的城市，涤净阴影与不谐，给予人们名为幸福的事物。  </p><p>……呵，是吗？  </p><p>那只是挣扎在破屋陋檐下，苟延残喘的人们的……妄想罢了。  </p><p>————————  </p><p>远处一声皮靴踏在黄沙上的闷响，击碎了夜晚的寂静。到近处时，便化作一连串轻快的脚步声，灵动而雀跃，一到门前，便戛然而止。  </p><p>虚掩的木门发出嘶哑的呻吟缓缓打开，月光从渐渐开启的门缝中倾泻而出，将一个纤瘦的身影投在热气未散的石板上。  </p><p>“弗蕾亚。”  </p><p>我轻唤那站在门中的少女， 她的嘴角带着些许笑意。  </p><p>“普莱德叔叔~”  </p><p>弗蕾亚•拉斯特小跑着来到我的面前，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肌肤透着一丝粉红，散发着某种魅惑的气息。唇齿间能听见稍有些急促的喘息声，那份笑容愈是靠近就愈发地突显出她那非同一般的摄人心魂的魅力。  </p><p>一如既往，如此动人而美妙，我的弗蕾亚。  </p><p>“我猜你今晚过的很愉快。”  </p><p>“是的，普莱德叔叔~不过遇到了些麻烦的事情，没办法用一贯的手段解决，所以…那个，叔叔，你会介意我把你教我的东西用在这种地方吗？”  </p><p>弗蕾亚的笑容带上了几分歉意，稍微下移的目光停留在了她手上握着的黑色皮袋。  </p><p>这月光虽微弱，却足以映照出那皮袋上沾染着的斑斑血迹，猩红而慑人。但更令我在意的是，她的衣衫亦是如此的凌乱，那朵原本傲然绽放的黑色罂粟，如今却被衣物的褶皱所扭曲撕扯，显得残缺而破败。  </p><p>能够让这样重视外在的弗蕾亚，在着衣的那一刻变得仓促和慌乱的事情，也就只有那么一件而已。  </p><p>“那么，杀了谁？”  </p><p>“……！唔……”  </p><p>我的语气并不严厉，也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地询问。而弗蕾亚却一时语塞，目光四处游离着，左手紧握在胸前，像是在思考着合适的说辞。  </p><p>我能听见她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也知道她一时难以回应的原因——她的反应依旧令我失望。我只能暗自叹息着，换作一种安抚的语调，继续向她询问。  </p><p>“我知道，我的弗蕾亚……我们不谈那个话题，就事论事，说吧。”  </p><p>她那因紧张而凝固的笑容稍稍舒展开来，额前的一滴汗珠悄然顺着她的脸庞滑落，足见刚才的那一瞬间，她的内心动摇到了什么程度。不过，只稍片刻，她的语气就恢复了最初的平稳。  </p><p>“是这样，原本定好的价格只是一个客人的，可是那个客人还没有做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家伙就突然闯进来了，据说是那个客人临时起意叫来的……原本只要加价的话，弗蕾亚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他们根本没这个打算，只是单纯地把弗蕾亚当成给一次钱就能随便玩的玩具！”.  </p><p>弗蕾亚的脸庞带上了一丝愠色，之前的笑容也换作不屑的撇嘴。  </p><p>黑色皮袋被弗蕾亚“啪”的一声丢在地上，零散的物件从皮袋里倾泻出来，混杂着各种地区的金属货币，还有某人随身携带的杂物，甚至有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上面都不同程度地染上了某人的鲜血。  </p><p>“讲道理他们也不听，还要拿些奇怪的东西对弗蕾亚动粗……然后，弗蕾亚就动手了。”  </p><p>“但你并没有把‘它’带出去。”  </p><p>“弗蕾亚用的是菲诺大人给的礼物……会被怪罪吗？”  </p><p>“菲诺大人不会怪罪遵从于内心欲望的人，我也不介意你把我教你的东西用在正确的地方。可你要明白，我的弗蕾亚，凡事皆有代价，有些是你承担不起的……所以在必要的时候你得学会忍耐。”  </p><p>弗蕾亚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我伸出手示意她听我说完。  </p><p>“我知道，你能看出来那三个人不是本地人，但即使如此，也有可能碰上不可避免的万一。”  </p><p>“可是，普莱德叔叔，恪守欲望不就是要‘做你想做的’吗？你会教我那些东西，也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能让弗蕾亚的欲望不受阻碍的得到实现吧？”  </p><p>“没错……过来，弗蕾亚。”  </p><p>我转动身下的轮椅，移动到身后那栋半坍塌的石屋旁，指着一边的石凳，让弗蕾亚在那里坐下。待她坐定之后，我紧紧地握住了她搭在双腿上的手。  </p><p>那只手轻微地颤动着，她的眼中也带上了一丝慌乱和恳求，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而这也是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最让我对她失望的那一部分。  </p><p>“‘做你想做的’的前提是，‘你能做你想做的’。而在这座城市，最首要的前提就是，你得活下来。”  </p><p>弗蕾亚低垂着眼帘，默默地点着头，笑容已然消失不见。  </p><p>“‘杀戮’就像一道环环相扣的陷阱，它的终点，或许就是始作俑者的死亡。我的弗蕾亚，你明白你所做的，极有可能给你招致死亡吗？”  </p><p>弗蕾亚的手，就像触电一样颤抖起来，汗水划过她的脸庞，滴落在我的手上。她的目光里霎时间染上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悔恨，嘴唇翁动着，吐出几个残缺不全的音节，大概能够拼成“对不起”之类的词句，但很快就被哭泣的呜咽所取代。  </p><p>我叹息着，将手穿过她的黑发，尽可能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p><p>我本不愿如此折磨她，但她终要独自面对这份恐惧。  </p><p>自我将生于罪恶和欲望的她从死亡的威胁中救回的那一日起，我就预想到她会是菲诺大人最虔诚的信徒，也将是我之理念最完美的传承者。  </p><p>可我没有想到，她的欲望是如此的强烈，每一个生命最原始的欲望，在她那里发挥到了极致，她对生存的渴望就像她对肉欲的渴望一样，她甚至无法直视死亡。  </p><p>然而在这里，在这罪恶满盈之地，死亡总是如影随形。越是对它感到恐惧，它就越有可能降临。  </p><p>待到弗蕾亚的情绪趋于平稳，我按着她纤细而结实的肩膀，继续道：  </p><p>“我的弗蕾亚，我教给你的东西，你都做得很好。同样的，我相信你会是菲诺大人最忠诚的信徒，你的信仰甚至远胜于我…但你必须学会面对那些与欲望背道而驰的事物，否则，你终会被它们所吞没。”  </p><p>“……但是，普莱德叔叔，你真的不害怕吗？如果死掉了，就什么都不能做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一切的快乐，也就都没有了……”  </p><p>弗蕾亚用还挂着泪水的双眼望着我，声音仍旧因恐惧而颤抖着，我只是笑着，轻拍着自己无法行动的双腿。  </p><p>“我曾经恐惧，曾经，就在我发现我再也无法站起的那一日。一切的计划，一切的渴望，刹那间都成为了泡影。那可是无比真切的恐惧，比起还未到来的死亡，它可是近在我的面前。”  </p><p>“我不记得那恐惧持续了多久…但它确确实实地结束了，就在我找到你的时候，我的弗蕾亚。”  </p><p>“……我？”  </p><p>“我发现，那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你可以完成我未竟之事，只要我教给你我所知晓的一切。若不是那份压倒我的恐惧，我恐怕早已去寻得一位像你一样的人，何苦在这破屋陋檐下空耗多年。”  </p><p>弗蕾亚的表情，有些讶异，又有些失落，但没有言语。  </p><p>“我的弗蕾亚……克服它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我希望，你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不是一味的逃避和恐惧。还有，正如我之前所说，有时候你得学会妥协……不然死亡的威胁同样会降临到你的身上，不仅仅是在遗都，还有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  </p><p>弗蕾亚的脸上露出的似懂非懂的表情，让我有些捉摸不透，不过无论如何，她总得学会这么做……  </p><p>我长叹一声，转动着轮椅，来到石屋的后方。弗蕾亚一声不发地跟在我的身后，愈发昏暗的光线让我难以看清她的表情。  </p><p>在那石屋投下的阴影之中，一道几乎与弗蕾亚同高，却更加纤细的影子就斜靠在坍圮的墙壁上，影子的最下端，是一道锐利而弯曲的刀锋。  </p><p>“带上‘它’吧。”  </p><p>“……”  </p><p>弗蕾亚沉默着，似乎在疑惑下一步该做什么。  </p><p>“‘夜’还很漫长……你应该出去走走。”  </p><p>“……我知道了，普莱德叔叔。”  </p><p>默默地拿起‘它’，把‘它’背负在身后，弗蕾亚背对着月光，那阴影之中的面孔似欲言又止。  </p><p>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弗蕾亚……  </p><p>“是的，弗蕾亚，在我看来，你是可以被取代的。知晓自己并非唯一的你，忠诚于你的欲望，问问自己，是否想要杀掉这个欺骗你的人吧。”  </p><p>“……弗蕾亚，想杀掉那些，想阻碍和伤害普莱德叔叔的人。”  </p><p>“不对，弗蕾亚，别让我成为你的……”  </p><p>“‘欲望不问事由’，弗蕾亚出门了，普莱德叔叔，再见。”  </p><p>如此强硬地打断我的话，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做。  </p><p>那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愈发沉闷，直至消逝在一片寂静之中。  </p><p>我的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渗满汗滴，刚才那一瞬间，我或许真的在害怕吧，害怕会被自己亲手养育二十年的孩子所杀掉……  </p><p>这就是生的欲望啊。  </p><p>  </p><p>一时遮蔽着月亮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依旧可见拱月的星庭，仿佛可闻人们的祈祷。  </p><p>祈求着幸福的人们，依旧做着可悲的幻梦，终究只是在荒芜坍圮之中，永溺黑暗。  </p><p>‘夜’还很漫长，但是忠诚于欲望的信徒，已经朝着黎明踏出脚步……  </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