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02-02 星也落尽（4）  </p><p>  </p><p>阴森的海底是没有门的。  </p><p>——《???》  </p><p>  </p><p>/  </p><p>闹剧过后，前方出现了一节往下的楼梯。脚下湿润的土地分明还有些崎岖，不容质疑的百分百纯天然。正因为鞋底蹭到泥还散发着浅淡的气味，因此出现于此、人工痕迹明显的楼梯才会显得更加突兀。  </p><p> 尤其当它偏偏是阶梯，拜上一次在梦境世界那糟糕到不愿回想的经历所赐，唐吉诃德看到这玩意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p><p>从签了名之后神情就一直不太对劲的库勒将剑递给了他，这意思十分明显。然而唐吉诃德并不在乎对方那点心思，作为盗贼，他还是很自觉地接过了库勒的发光道具——那把已经摆脱废铁级别的铁剑，率先踏上台阶。  </p><p>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因为它来得突然，唐吉可德没来得及捕捉。  </p><p>但马上他就知道自己错过的是什么了。是刚刚发生不久，因为崭新而被直接判定为不需要回放的记忆。  </p><p>  </p><p>真正详细的回忆，时间已经要追溯到几天前，尽管唐吉诃德看来自己和陆仁在无名之城的交谈还历历在目。  </p><p>  </p><p>“差不多就是这些。”唐吉诃德说完自己在庄园经历的故事，“我有点害怕……”  </p><p>陆仁像是见到鬼一样看着他。  </p><p>“……你那是什么眼神。”盗贼无语，“遗都有可能变成那样子诶，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都白费了，还不准我怕一怕吗？”  </p><p>“你怕乐行失望？”  </p><p>唐吉诃德一噎。  </p><p>“……那倒也不是。”  </p><p>“我本来以为是这个原因，结果仔细想想，乐行会不会失望对我而言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地方。我又不是为他活。”  </p><p>这话未免有点违心，唐吉诃德看一眼对面，陆仁只是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p><p>“知道你想要拯救世界，其实我稍微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要自欺欺人一辈子了，反正……就算不努力，糖糖也能过得很好，这有些不像你的不作风。”  </p><p>“不像我的作风？”  </p><p>“不交心、不思考、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过。”  </p><p>“那听上去还真是轻松。如果没被第五季选中说不定我还真能就这么过一辈子。”不带几分自豪，唐吉诃德语气里反带着陆仁分辨不清、莫名的复杂，“像个普通人那样，顺从本能，随心所欲地生活下去……这样……简洁明了多好啊。”  </p><p> “如果不背负枷锁，我就活不下去。”  </p><p> 他还记得那段浑浑噩噩的时光，七年过去，除了真切感觉到时间流逝以外就什么也不剩下，如行尸走肉的死者。而相反，被他竭力否定过的，乐行的这份梦想，当他选择正视时，沉重的石头压在心中，唐吉诃德反而感到无比踏实。即使偶尔他暗地里抱怨，这感觉简直像是强推给他一样，但说到底其实是他自愿如此。  </p><p> 他觉得如果这样走下去，总有一天借来的梦想，也能成为他自己的东西。毕竟唐宵十七年来失去那么多，抓住的寥寥，得到的更少，难得有一件事如此切合心意，别人就是想要也拿不去。   </p><p>  </p><p>“嗯。”陆仁总结，“糖糖长大了……”  </p><p>“……”  </p><p>“虽然知道你其实是想表达什么，不过，露露，你还是闭嘴吧。”  </p><p>  </p><p>只有走上去才知道，越往下，台阶就越老旧。  </p><p>唐吉诃德眨眨眼，踏入下一级台阶，两个人的谈话在朦朦胧胧的雾气里褪成单调的黑白色，渐渐散了声息。  </p><p>  </p><p>  </p><p>/  </p><p>从这开始，每踏上一级台阶，在唐吉诃德意识里度过的都是一段不算短暂的时间，好一点的时候只有十多分钟，长一点也可能跳跃性回顾好几天。他耐着心性往下走，面色看上去心情沉重，步履却越走越轻松。  </p><p>在他眼前，之前在庄园里经历过的片段不断闪现——往下往上都被冰雪笼罩的世界和那次错误的选择、女仆接过碎裂的宝石捧在手里白光乍现、湖边遇见的女人神情缥缈难辨挥手便将人赶退、湖心中央金发女子发起攻击……  </p><p>面无表情地等待时间过去，唐吉诃德有点无聊，走马观花地看着这些在他看来已经能被归纳为无伤大雅的小事。  </p><p>再怎么后悔，已经过去的故事无从更改，变为天底下最廉价的宝物。  </p><p>  </p><p>再前进，是更加久远的事。  </p><p>比如那位美艳动人的小头目饶有兴致地问，“你要不要来当我的园艺师？”  </p><p>某个记不得名字的人说，“你还小，以后就知道了。这世道能活着，还有啥不满意的。”  </p><p>那个时候陆仁还会跳起来炸毛，“不准叫露露。”  </p><p>——并不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到底是为什么会选择放弃反过来搞什么费力不讨好的“拯救世界”中二宣言呢？  </p><p>  </p><p>他还看见一个本以为自己忘了的人，笑得特别嚣张，简直比库勒还欠揍。  </p><p>“别想啦，不必阻拦我，我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  </p><p>“诶……”  </p><p>无意义的叹息从口里溜出，唐吉诃德透过几年前的自己的视线，唯独这次看到短暂的记忆碎片，几乎要沉迷其中。  </p><p>“也不要为我伤怀，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我不过是提前认识到，并且为所有人都能清醒的那一天努力。”  </p><p>“当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份思想而活时，我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p><p>目光所及，短发的青年也一样叹息，红色的眼睛深处燎原之火熊熊燃烧。  </p><p>让唐吉诃德知道什么是德鲁伊的人手中紧攥着一支枯藤，随着他口中快到听不清的咒文飞速抽芽生长，变成他擅长的武器。  </p><p>“你只是还没意识到，总有一天，你一定会走上和我相同的路。忽视嘲笑、不畏艰险、更不必害怕死亡。”  </p><p>“那时，我们不再像一个人类，因为思想是不朽的。”  </p><p>他终于想起了青年的脸，想要伸出手拉住对方，但回忆不可篡改，只能再一次看着青年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离去。  </p><p>唐吉诃德再一次体验到当初分歧与争吵的焦躁，还有对方注定一去不还。  </p><p>“呸，稀罕。”盗贼成功把死鸭子嘴硬技能点刷上满级。  </p><p>  </p><p>既然见到了这人，唐吉诃德就知道再往下一步能看到些什么了，果不其然，所见全是关于乐行的事。  </p><p>唐吉诃德当年天真的每一点细节都被强制灌输回脑海里。他本以为自己的记忆力还算出色，不想十多年过去，原来他已经忘了这么多。  </p><p>自然，他也想起那个生养他不过一月的女人的脸。  </p><p>  </p><p>最终眼前只剩下石像缄默伫立，刀工很新，漫长的岁月不曾在这里留下痕迹。那比之前见过的所有雕像都细致，连衣袍边的纹路都刻画精细，黑袍长长的兜帽垂下来，遮住司职遗忘的神明的容颜。  </p><p>“和泰德弥斯的猜测几乎一模一样……”他垂下眼帘，眼中的感情晦涩难明，姿态十分随意地捡起了神像脚下的碎片。  </p><p>——透过碎片的反光，在唐吉诃德瞳孔中倒映出的是，他本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  </p><p>  </p><p>“……”  </p><p>“虽然不知道您具体的名字……不过，我有点生气了。”一口一口，无法抑制的叹息从他口中溜走，最后变成了两个字，“乐行。”  </p><p>“汝等为何来此？”  </p><p>“来拯救世界啊。”唐吉诃德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然后改变遗都，完成某个人的……遗愿。”  </p><p>这话说得有些恶劣，但唐吉诃德在乐行面前总是这个态度，他看上去无比自然，就好像完全没有怀疑面前不正常的情况似的。  </p><p>“是吗……”“乐行”摇头，做出战斗的姿势。对此，唐吉诃德看上去有点难过。  </p><p>“连装都不装一下？不过算了……”  </p><p>唐吉诃德拿出飞刀，挡下了“乐行”的拳头。虽然抚养人和记忆中一样擅长格斗技巧，可如果乐行还活着，已经长大不少的唐吉诃德怎么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能出师的年纪。尤其是对方徒手，而他武器充足的情况下。他的力道很大，不少刀都直接嵌进地里，刀柄一部分露在地面，在两人的交手中又被不小心踩进去。  </p><p>“自欺欺人也好，反正既然都用了他的脸，也让我就顺便利用一下，来听我说几句吧。比如……我已经继承了你的理想，不会再退缩，之类的。”  </p><p>被“乐行”近身的下场是腹部与手臂都受到不小的创伤，被拳风划过的地方目前还只看出微微泛红，但他已经完全能够想象出不久后青青紫紫的凄惨模样。唐吉诃德的飞刀也改投为捅，狠狠扎在对方身上。  </p><p>“啧……果然还是没什么好说。”  </p><p>“乐行”大概是感觉不到痛觉，对于来袭的武器仅仅注意去避开要害，对滴血的伤口更是满不在乎，直线前进之下速度飞快。唐吉诃德想要和他拉开距离，却一直不成功，不由得有那么点焦躁。手腕一翻，几根长针准确地击中唐吉诃德眼中目标处。原本行动如雷霆之势的人瞬间摊在了地上。  </p><p>“攻击穴位，可是您教的。虽然暗器这种弯弯绕绕的技巧确实是我自己学成的。”唐吉诃德笑眯眯地走过去，脚踏在“乐行”腹部，用力——  </p><p>“无用之功。”  </p><p>也许是神明的虚影评价道，突然一个弹起，手捏住唐吉诃德踩在他身上的脚踝，马上便压制住了这个大不敬的凡人。唐吉诃德手中最后几枚飞针擦着对方的脸，扎进顶部的岩石壁里，随着盗贼一个后拽的动作，原本散落在地上的透明丝线缠缠绕绕，将“乐行”捆个结实。虚影试图挣扎，线却越缠越紧，血珠顺着线蜿蜒融到泥土地里。唐吉诃德分外满意地发现遗都那个缺德工匠这次竟然没给他偷工减料。  </p><p>“老实说，我还没和乐行这么彻底地打上一架，他大概也没想到教出来的孩子这么不要脸吧。不过管用就行，是不是？”  </p><p>对于他的冷嘲热讽，虚影毫不在意，不顾手脚也许会被勒断的风险用力，竟然还真被他崩断了几根，然而唐吉诃德增加束缚的速度显然比他挣扎的速度更快。  </p><p>“哦，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句，重来重来。”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我想要告诉你，我已经继承了你的理想。”  </p><p>“此后，哪怕是神，只要挡在我前进路上……”  </p><p> 火焰从虚影身边的丝线开始燃烧，很快，就将人笼罩其中。在“乐行”喑哑得不成样的嘶吼中，线全部断了。  </p><p>“我也能毁了它。”  </p><p>  </p><p>  </p><p>/  </p><p>真切的阳光穿过发梢，打在脸上。唐吉诃德懒洋洋地坐在那，等待同伴的苏醒。  </p><p>关于神殿最后的记忆，终止在被火焰烧得不成人形的敌人，断断续续，作出一份预言。  </p><p>“唯有……超越记忆……”  </p><p>  </p><p>他们的冒险结束，仿佛又是一次烂尾的戛然而止。唐吉诃德却觉得这结局并不算坏。  </p><p>伴随着旅程的终点，作为代价被神明拿走的记忆也送还，证据是醒过来的库勒后怕的眼泪，和劫后余生地懊悔，“差点回不来了……那段船歌……”  </p><p>唐吉诃德没有问那是什么意思。  </p><p>“我记起那是什么地方了。忘神，象征记忆与忘却的神祇，那里是忘神的神殿。遗忘乃……救赎。”鲁诺莱亚对队友们笑道：“我可不这么觉得啊……”  </p><p>同样如此认为的他赞同地点了点头，收起酒馆桌上那段明黄色的野花，转身走出酒馆，到了属于孩子们的家。  </p><p>“咚、咚咚咚”一重四轻，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却没有人来开门。他想了想，将随身携带着的那把最开始乐行赠给他最后又因为长大不再称手而换下的匕首留在门口。  </p><p>  </p><p>【“我希望有一天遗都周围是翠绿，碗中有清水，活得有个人样。我还希望你一生无病无痛，有人陪你。”】  </p><p> 他被拿去的记忆，不过是这么一句话。本以为被拿去再找回都不会留下痕迹，不想却轻而易举地想起了。大概是因为走过那段台阶，所有的记忆都像被擦拭过一般，只有这一句话仍然蒙尘记不真切，反过来格外显眼。  </p><p>  </p><p>将所有幸福带走的叹息，在空荡荡的巷子里，一声又一声响起。  </p><p>他现在想做的，比之乐行所说，竟还要奢侈得多。  </p><p>  </p><p>·4080字  </p><p>·这篇可谓是我最近文力的巅峰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