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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鲁诺莱亚的建议,唐吉诃德走上前,将矮小粗糙的石像摆在了与大石像相对的凸起处。
鲁诺莱亚稍稍退后,眯起眼,等待着之后的反应。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这石像应该就是打开这座神殿的“钥匙”。
……真奇怪,他不由得质问自己,为什么我会知道?
只听见一阵闷响,大门开始微微地颤动起来。隆隆之声旋即传出,在空旷的空间中仿若雷鸣。灰尘不断地落下,洋洋洒洒,犹如孤独老妪的泪水。她正哭诉着什么呐。似是一边讲述着无人知晓的古老传说,一边又为其被遗忘的命运而悲叹:当一件事,或一件物品,乃至一位人物——只有一个人能够将其记住时,遗忘便意味着死亡。
那意义不明的壁画与纹饰与门开的声音一同钻进鲁诺莱亚的心中,不断刺激着他脑中那片被挖空的记忆。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本应该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才对。
“那个石像是很重要的线索。”他严肃地说道:“一会儿带上它。”
队中那个有蓝色头发、长相中性的人类看了他一眼,“看样子对你很重要,诗人?”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引号的样子,“采风,嗯?”
这并不是采风,他摇了摇头。鲁诺莱亚远远地观察着静立于此的小石像,比起与它相对的那尊大石像,它显得十分粗糙,甚至连人形的轮廓都不那么清晰,但它却有着一些无论多粗糙都无法磨灭的特征——它们都没有五官。还有神殿墙壁上那些古老的纹饰,这些都在折磨着他对其丰富而又空白的认知,“我遗忘了它。”他坦言道,“我曾经知道它,但我遗忘了它。”
“行。”对方答应得很干脆,也没有问其他多余的东西。
谈话之间,古朴的大门已然敞开。神殿中一片漆黑,仿佛是被人为地遮蔽起来的。唐·吉诃德拿起小石像,对着队友们打了个手势,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开始关闭的大门奔去。紧随其后的是库勒——这名看起来十分瘦弱的战士携着一柄油纸包裹的剑,奔跑起来却十分快速。雪伦的速度与库勒几乎相同。他们两个后面跟着Yves和Zyme,再之后就是鲁诺莱亚了。在菲薇艾诺的图书馆中度过的十余年让本就瘦削的诗人更加孱弱——至少他无法适应这种高强度的运动。
就在他踏入神殿的一瞬,大门关上了。神殿内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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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许久,一簇明亮的橙光撕开了黑暗。
……
“Yves”检查了一下周围。没什么问题,队友都在。还有自己的弓箭。一切都很正常,他们开始了第二次任务。这个地方叫临颐,他们为了碎片的线索来到这里……
碎片……
他忽觉一阵没来由的头痛,于是停止思考关于碎片的问题。他继续观察四周,发觉雪伦举着火把,于是他抬头看了看天。
“你为什么要举着火把?”“Yves”环视四周,“这里挺明朗的啊。”
雪伦似乎对他的言论很惊讶。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果然,“我怎么举着火把?!”她心疼地叫起来,“天呐,火把是好东西,不能浪费呀!”
……没错,雪伦一如既往的聒噪。看来这次任务也可以很有趣了。我想我会为这次任务写一首诗,并为它谱上曲子……
不对,我是个巡林客。“Yves”摇了摇头,哪来的精通乐理和诗歌呢?
“总而言之,……这地方好像没有旅店的样子。”唐·吉诃德打断了这几个人的交谈,似乎因为尴尬捂了一会儿脸。然后他眯起眼睛,“分头行动吧,当务之急是找到住的地方。”他说:“然后我们再去拜访镇长,看看他知不知道碎片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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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ves”走访了几户人家,发现这些镇民意外地友善——他们热情好客,几乎会拿出家中最好的食物来招待他;他提到住宿的事,镇民们都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但他不知为什么都谢绝了他们。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精灵的身份让他们想要表现出对外族的友好,他们总是耐心地为他解答各种问题——尽管在那之后他们会要他告诉他们关于精灵的事情——毕竟这个种族对他们来说十分陌生——他也不会避之不及,而是侃侃而谈。他可以从那场惊心动魄的守城之战讲到故都重建,从月琴的诞生讲到珂宁来访的故事。
“不过精灵也不是都很友善的。”他耸耸肩,对着桌边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给了他许多食物——说道:“在我们的城市中,有一群极端排外者,他们被称作‘血脉之理’。他们反对一切精灵以外的种族入住菲薇艾诺——对,也就是我们的故乡……若是有同胞阻止他们,他们也会狠下心动手……”
他突然一阵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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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却无法阻止他的老师一步步走向那群暴徒。老师佝偻的背影在此刻显得如此高大,令他对面的那些疯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卡勒斯’,记录者,希望你们记得这个名字。”老师低沉的声音此刻迸发着无比的力量,蕴含着激愤、仇恨与他铭记多年的荣誉。他的老师已经等待这个时刻太久了,“我有三个同伴。一个是人类,他是‘克利亚’,战士;另一个人类是‘巴利尔’,谋士;一个是精灵,她是‘埃勒瑞娜’,医师。我想你们也记得这些名字。”
他闭紧了眼睛。老师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人,无论他的过去如何,他现在与一个年迈的老人无异。
“我们净化一切……”其中一名“清理者”说话了,可那明显底气不足,“老头,我想你搞错了一些事情。‘血脉之理’是一个宗教,我们所信仰着珂……”
“那就让珂宁来裁决吧!”他的老师咆哮道,“珂宁在上,要是他知道,你们为了所谓的‘纯净’就犯下此等罪行,他一定会将你们打入瑞无底深渊!”
他真的是诗人吗?他此刻可比一名战士还要勇敢。暴徒们恼羞成怒,举起手中的刀剑,“闭嘴!”他们嚷嚷着。
佝偻着背的诗人冷冷地说道:“我能闻到你们武器上的血腥味,真令我作呕。”他努力要让自己挺直腰板,“你们要杀了我吗?那就来吧!让我成为你们疯狂计划中的献祭,让我——你们的同胞——的鲜血见证你们的罪恶吧!”
说罢,他的老师转过头,与他视线相接,“阿苏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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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一阵剧痛,这一段记忆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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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兄长第一次带回来了猎物。四人席地而坐,母亲教兄长如何处理猎物,父亲则与自己捡落枝。等到万事聚齐,唯独只剩下火堆没有燃起时,他蹲坐在柴堆旁看着父亲玩弄着两块黑色的石头。
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父亲问道:“怎么了,想试试吗?来,你拿着这两块石头,然后像这样,”他比划了一下,“多弄几次,让火星掉到木枝上。”
他拿起那两块石头,孩童的手很快就被打火石弄得通红。他即为吃力地摩擦着两块石头,尽管它们开始发烫,可仍然无法擦出半点火星,更别提点燃火堆了。
他求助性地向他的父亲看了一眼,但男人并没有为他完成这项任务,而只是冷冷地看着。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亲露出那样的眼神。
他再试了数次,直到最后一次,打火石摩挲出的火星犹如萤火虫般落到了柴堆上,他父亲俯下身来吹了几口,并叮嘱他继续添柴火。
随后,母亲和兄长拿着处理好的食材现了身。不一会儿,柴堆上的架子发出了热腾腾的香气,他的母亲将鸡肉分好,让每个人拿去吃,最后,处理过的内脏给了兄长,作为他今天表现良好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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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才应该是我……
“对不起,”“Yves”抱着歉意地看向老太太,发现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停滞而生气,而是向他投来关心的眼光,“我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总而言之,‘血脉之理’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他们也被我们的统治者追缉。菲薇艾诺有时太过危险,我才会挪到树林里。我有跟您说过我们如何在森林中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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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老太太,他带着用油纸精心包裹的食物继续寻找住宿的地方。天色渐晚,繁星为深黑的幕布点缀起来。看样子是要无功而返了。不过有这些食物,在街头睡一晚上似乎也不算风餐露宿。不知道队友们现在怎么样了?也许他们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也说不定……
夜晚的临颐镇静得出奇。若是让一个普通的宗教信徒来这里,他一定会形容这里是“献给诸神的宁静”;要是换成一个信教的文学家,他定会将此处称为“静默的教堂”。然而不知为何,“Yves”想到了墓园。墓园的夜晚也是这般宁静,亡者长眠于地下,寂静中只有微风中草木发出的窃窃私语。
打开油纸,他拿起面包啃了一口。这东西吃起来真亲切,他想。然后他发现油纸包里还有一小盒果酱和一个小勺子。此情此景如此眼熟。他闭上眼,发觉记忆又开始错乱,于是他放弃了回忆,打开果酱,一股清新的果香霎时间占领了他的鼻腔。那是新鲜的果物制成的果酱,他将其抹在面包上,又咬了一口,只觉得味蕾从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狂风扫落叶般地解决了所有食物,满足地躺在地上。
似乎已经很久没这么安心过了,他试图放空自己的大脑,却又开始觉得头痛难忍。尽管闭着眼,他的眼前仍不是一片漆黑。“Yves”的眼前是一片深密的丛林,他看到自己狩猎于其中,同时又与鸟兽为伴;他看到自己端坐在图书馆里,手边放着一大堆文献,他用心研究着;他看到自己在寒冷的夜晚独自生火,裹着一张兽皮在一堆不大的篝火旁凑合过夜;他看到自己在书房中奋笔疾书,用羽毛笔书写出优美的词句……
不知不觉中,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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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Yves”就到达了酒馆。他掏出一枚成色还算不错的金币,递给酒馆老板,坦言说他只需要一杯水,不过相应的价钱会照付。善良的老板赶忙把金币给他退了回去,并且给他倒了一大杯水。他便寻了个座位坐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同伴们才到齐。他们草草吃了点东西,便离开了酒馆。
“我去打听一下镇长的居所。”唐·吉诃德向队友们叮嘱道:“在这里等我一下,很快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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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生了一些插曲后,总算是顺利问到了镇长家的方位。于是一行人便朝着镇长家前进。
“……大哥哥?”
一个小女孩突然跑过来,抓住唐·吉诃德的衣角。他的身子紧绷起来,在发觉是个小女孩后又放松下来,“怎么了?小妹妹?”他和蔼地问道。
也不知是在犹豫什么,小女孩涨红了脸。在片刻的沉默后,她把一朵黄色野花放在唐吉诃德手中,“送……送给你。”她结结巴巴地说着,松开手,“请收下!”然后她转过身跑走了。
真是奇怪。“Yves”耸了耸肩,却发现雪伦此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在念念叨叨“唐·吉诃德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我也有点想要啊”之类的话。鲁诺莱亚不忍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队长,安静点。”他说。
他们终于到了镇长家。那是座相当体面的建筑,在整个临颐镇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起初他们还以为这是哪个富豪的房屋,没想到就是镇长。
唐·吉诃德示意大家停止交谈,走上前,正对这扇看起来有相当的年头的大门敲了敲。过了一会儿,门背后传出一阵“咔擦”和“哐哐”声,最后是“啪”地一下。大门敞开来,走出一名形容枯槁、双目深陷的老者,“请问……是来做什么的吗?”他的嗓音沙哑,咬字含糊,方言也讲得不甚清楚。但众人好歹听懂了他的话。
“老人家,很抱歉打扰了。”唐·吉诃德礼貌地鞠了个躬,“请问这里是镇长先生的家吗?”
“……听不见。”老人干渴的双唇翕动着,但这一次听上去便没那么含糊了。唐·吉诃德刚要张口回答,便听见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老爹,您不是还躺在床上吗?赶紧回来,药还在熬呢!”
人随声到,一名皮肤黝黑的壮硕男子走了出来。他穿得很体面,衬衫一丝不苟地帖着身子。不过他看上去却像个田间劳作的人——换言之,就是农民——因为“Yves”看到他张开的手掌上有许多厚实的老茧,“啊,你们好,欢迎光临这里,我就是镇长。”他一边把老人赶回屋子,一边向门外招呼:“当自己家就好了,不需要客气。”
这谈吐倒有像个文化人了。
就在众人要踏入镇长家门的时候,雪伦却突然倒在地上。
“村长呜呜请收留我们吧我们都快饿死在街头了!”
“你想想看我们这群出了名的冒险者饿死在这个小镇是对你们多大的耻辱啊!”
“细思恐极有没有啊村长!”
面对人类少女突如其来无理取闹的模样,镇长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鲁诺莱亚走上前不顾尊重女性这四个字粗暴地给了她一拳后,雪伦方才安静下来,乖乖走进屋子。镇长给老人喂完药,并等到他睡着后,便走进厨房,说要“为远道而来的旅人们准备一点好吃的”。
在闲聊之中,镇长把一道又一道色鲜味俱全的菜肴端上桌子,并让大家都落座。雪伦第一个站起来,高喊道:“吃的吃的吃的!”第一个坐上位子。其他队员忍俊不禁,纷纷笑起来。
“镇长,闲话我也就不多说了。”雪伦在胡吃海塞一顿之后含糊着说道:“这个镇子里有没有一种叫‘碎片’或者长得很像什么东西的碎片的玩意儿?”
镇长茫然了一阵,大概是在揣测这位少女刚才到底说了什么。然后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申请,再然后他又茫然起来,“碎片?说来惭愧,我当了要有二十余年的镇长把,但是从未听说过这个镇子里有关于‘碎片’或者‘某物的碎片’的传说。这个碎片对你们有什么用吗?”
“尽管不能直接言说,但对我们很重要。”唐·吉诃德依然是那么有礼貌——或者说矜持——“不过竟然镇长先生也不知道,那这个话题就结束吧。”
于是大家又开始闲聊。善良的镇长为他们介绍临颐镇的点点滴滴,甚至从他的童年开始了叙述。不过镇长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所以在席间他一直发出尴尬的笑声,“劳碌多了,过去的事就忘得多了。”他颇为心虚地说道,喝下一杯酒,瞬间又开心起来,“不过我跟你们说,临颐镇真的算是块宝地,无论是这里的物产还是人民。……说真的,看着镇民们的笑脸,我就是累一辈子累死,也算是值得了。”
他遗忘了很多……“Yves”思考了一会儿,这似乎与他们目前的状况不谋而合。他们都在遗忘。
还有那些莫名错乱的记忆,这比遗忘更加令人痛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违和感围绕在他身边,可他却无法将其驱散,“镇长……我有点想了解这个镇子的历史。”他鼓起勇气,礼貌地问道。见到镇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便补充说道:“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喜欢旅行,也喜欢顺道研究我所到地方的历史和风俗。”
镇长想了想,“历史的话,我们这个镇子很小,几乎没有外来者,这次难得有了游客……”他招招手,让“Yves”靠近,对他说着悄悄话,“还请你们在其他地方多多提及这个镇子……”
“不然我怕这个镇子逐渐被世界……”
“遗忘。”
突然,酒菜的香味、宽敞的房间,以及镇长都消失了。黑暗卷土重来,把他们牢牢捆住,丢进漆黑的深渊之中。周围一片死寂,仿佛这里是被挖空了一般,什么都不存在,就连自己的意识都不再苏生。“Yves”只觉得自己在不断坠落,他似乎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唯有一句话在他的脑中回响。
那来自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念着最为优美的精灵语。那声音很熟悉,他想捕捉到那说话者的身份,却始终无法做到。
“我们不仅铭记,我们还会悼念。”
那声音低吟道。
他仍在坠落。
字数小计5609
基础分3*11+质量分5*5=58
忘卻新生都好棒啊(……)雖然中間零碎的故事挺多但串在一起很完整的感覺。探索小鎮和回憶的感覺也很棒。讓我舔一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