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p><p>作者：江橼  </p><p>  </p><p>  </p><p>我觉得自己所在的辖区应该是个“风水宝地”，隔三差五出个车祸，黄金周一调节N起，一到放假必然打架……  </p><p>“这对不起我三千五百块钱的工资。”  </p><p>凌晨五点半，连续通宵追盗窃团伙任务终于圆满完成的我，像条咸鱼一样趴在调解室的桌子上，等着同事带来救命早饭。  </p><p>不一会儿门口有脚步声响起，穿着藏蓝色制服的同事推开了门，一脸严肃的冲我喊道：“然姐别睡了，赶紧起来有案子！”  </p><p>说完，他急匆匆跑去更衣室穿装备，而我则给了自己两巴掌精神精神，顶着两坨高原红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p><p>北方的深冬寒风凛冽，冻得人鼻腔酸痛，稍微多吸两分钟凉气就会全身疼痛，让人想燃烧脂肪产生热量。  </p><p>等同事把车开到门口，我从善如流的坐在了副驾上，系好安全带。  </p><p>“啥案子？”  </p><p>“河桥老小区出了命案，”同事脸色不怎么好看，语气里透着一丝凝重，“户主早上起来进厨房，发现女儿倒在了血泊中。”  </p><p>听完，我脸色变得跟他如出一辙。“法医刑警通知了吗？120打了吗？”  </p><p>“嗯，都通知了。”  </p><p>换言之，就剩我们辖区民警了。  </p><p>深呼吸整理好心情，我俩开车进了那大门都歪掉的老小区，七拐八拐绕过乱搭乱建的厦子，站在了黄色警戒线外。  </p><p>“不要围观，麻烦让一让。”先到的同事替我俩清出一条路，也为后续赶来的法医和刑警腾出了停车的地方。  </p><p>我打开执法记录仪跟同事一起爬上了七楼，见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木头防盗门后的现场，以及喋喋不休的户主。  </p><p>死者安详得躺在厨房红色地板砖上，120来了也只是拉了个心电图确认了一下死亡原因，连施救的机会都没有抢到。  </p><p>女孩儿看上去年纪不大，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双脚并拢看不出任何挣扎迹象。绿色手柄的水果刀掉在她手边，鲜红的颜色早已变成了硬邦邦的褐色。  </p><p>“心脏位置连捅六刀，”120把心电图塞给我，让我签字，“是致命伤。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拖太久了……唉……”  </p><p>“大概什么时候的事？”我签了字，把心电图还给他，顺便让他把另一张签字给我。  </p><p>“半夜十二点多吧，具体时间你得问问法医。”  </p><p>“好，辛苦了。”  </p><p>说完，120提着箱子走了，留给我一张平直没有任何起伏的心电图纸。  </p><p>在我跟120对话的同时，作了多年搭档的同事早已经跟死者家属聊上天了。报警人是户主，也就是死者的母亲。她哭得脸红鼻肿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儿的重复死者小名。  </p><p>另一边跌坐在墙角提着透明玻璃瓶酗酒的男子，便是死者父亲，据说自发现女儿没了之后，就一直如此，一个字都没说过。  </p><p>既然这边得不到有效线索，那便换条路。等刑警同事来了以后，我俩便离开案发现场，敲开了六楼住户的门。  </p><p>两个年轻人开门时一副兴致缺缺地模样，仿佛对看热闹这一DNA无比抗拒。  </p><p>“啊？人死了？这不很正常嘛。”  </p><p>“就是啊，他家天天吵架不出人命才有问题哩。”  </p><p>“吵架内容……就她爸妈翻旧账，说什么年轻的时候瞎了眼没看对人，毁了一辈子……还有什么恨不得对方赶紧去死之类的吵架必备语录。”  </p><p>“昨晚上？昨晚上也吵了啊，吵到十一点呢。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昨晚上俩人的吵架是突然停止的。”  </p><p>“对，戛然而止，没有任何征兆。”  </p><p>我挑了挑眉，把这点在本子上记下来画了个重点符号，然后又问到了十二点左右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响动。  </p><p>但小情侣的回答是什么都没听到，非常安静，一如既往。  </p><p>也不算全无收获的我俩再次返回楼上，这次我们和刑警同事凑在了一起，翻看着一家三口的手机。  </p><p>死者的手机是放在床头的，插着电源，打开微信第一眼看到的是和朋友的互道晚安。再点开，往上翻，我们看到了重点，甚至可以说，这很有可能就是死者死亡的根因。  </p><p>“是不是到这个年纪不谈恋爱不结婚就是有病？”  </p><p>这是死者当晚给她闺蜜发的第一条信息。  </p><p>“不但脑子有病，心理有病甚至身体也残疾。总之就是一坨不可回收垃圾。”  </p><p>对面闺蜜回得很快，算是中规中矩的劝了。  </p><p>“你要是听你爸妈的，就不用活了。相亲就相亲呗，成不成另说，想那么多干什么。”  </p><p>“我没反对他们给我相亲，可是我也说过我不想找个当兵的，这话他们根本就没听进去。”  </p><p>再之后，就是两人对相亲对象的一百八十种吐槽，趁着这会儿我和同事联系到了死者的姨妈，就是她昨天晚上跟死者母亲说起来，有个当兵的男孩儿不错，想给死者介绍的。  </p><p>电话里，姨妈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但还是说两句哭半天，好一会儿才把事情说明白。  </p><p>总结一下，就是她姊妹俩觉得男方的家庭挺好，孩子自己当兵也挺好，干脆就让俩孩子谈谈吧。然后死者因为不想谈，就顶了她妈一句，让她别操心了。  </p><p>结果可想而知，死者母亲就又想起了年轻时嫁错人的委屈，破口大骂，骂得死者父亲火气也上来了，两人吵吵到了晚上十一点，但之后为什么争吵戛然而止，她也不知道。  </p><p>突破口还在死者父母身上，好在这会儿死者母亲已经平静下来，不，应该说心死了，没有任何感觉了。  </p><p>“宝儿最后做的，就是把水果刀洗干净，递到我俩手中，说‘杀死我，或者对方，选一个吧。’”  </p><p>再后来，死者就回屋睡觉了，夫妻俩也没了吵架的兴趣，磨蹭了一会儿也睡了。  </p><p>到这里，我不禁感到疑惑。听这话，感觉死者没有要死的必要啊？  </p><p>但眼下在现场，我们已经得不到其它有效线索了。驱车回到派出所，我联系了死者闺蜜，希望她能尽快来一趟。  </p><p>中午十二点半，闺蜜趁着午休时间来了。她眼睛红红的一看就知道哭过，但她的眼神太冷了，看我们、看死者父母就好像是在看尸体。  </p><p>请她坐下后，我开门见山。  </p><p>“为什么要自杀？”  </p><p>闺蜜没有思考，答案脱口而出。“因为心死了。”  </p><p>“不允许她打耳洞、染头发、穿短裙等等这些其实我觉得你们做得都对，但是周末不让出门，上班工资全交，上学不让谈恋爱毕业就疯狂催婚等等这一堆破事，你们觉得自己做的对吗？”  </p><p>诚然，闺蜜所说的却是国内大部分家长在做的。  </p><p>“你们一味的强调自己人生的不幸，又想要将满意的人生强加给宝儿，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送她去不喜欢的专业，给她相根本不合适的对象，所有的借口都是‘你应该幸福’。”  </p><p>“可是你们知道对宝儿来说什么才是幸福吗？”  </p><p>闺蜜掏出手机，把自己跟死者的聊天截图一张张发出来。  </p><p>“努力赚钱，让二老不再辛苦，让你们过上不是靠别人得来的安稳生活，就是宝儿的幸福。”  </p><p>我从同事口袋里掏出包纸，抽一张压了压眼角。年纪大了，泪腺就老不听话，明明是需要我carry全场的地方，却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p><p>“叔叔阿姨，那是你们的宝贝啊。”  </p><p>  </p><p>说白了，这个案子很简单。就是女儿受不了父母长辈的催婚，在一次次相亲中，一次次和家人对抗中，达到了压力极限。  </p><p>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昨晚的争吵。死者把刀递给了父母，也递给了自己。她自杀的同时，也杀死了喋喋不休的父母。  </p><p>安静了，一切都安静了。  </p><p>我甚至能想象到那漂亮的女孩儿躺在地上，一刀一刀刺入心脏的场景，她面带微笑，根本感受不到痛苦，只觉得浑身轻松。  </p><p>我有点受不了调解室里的气氛，借口上厕所逃了出来。站在派出所的院子里，闻着汽车尾气，竟意外觉得今天的冷风温度正合适，正适合调节心情。  </p><p>“然姐，怎么不在屋里呆着？”  </p><p>出警回来的同事缩着脖子往里跑，指了指柜台里面的塑料袋，“饭吃了吗？”  </p><p>“没呢。”我回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牌子，说道，“这就吃。”  </p><p>“刚刚处了个案子，真心疼死我了。”  </p><p>我扒拉着写作早餐读作午饭的食物，听同事闲聊。  </p><p>“十几岁的小孩子非要跳江自杀，原因是他爸不让他打游戏。我俩好说歹说把孩子劝回来了，他那混账爹一出来，张口就骂，说‘有本事你跳下去，老子以后再也不管你’，然后孩子就跳下去了。”  </p><p>“so？”  </p><p>“他爹也跳下去了。结果俩人都没救回来。”  </p><p>我：……  </p><p>我觉得自己所在辖区可能是个“风水宝地”，无论怎么努力都挽回不了的悲剧，永远也无法提前终止的惨剧，以及仍未可知的BE未来……  </p><p>“这对不起我三千五百块的工资。”  </p><p>  </p><p>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