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琳艾
我身处黑箱,
比晴昼还要一尘不染的,
比你的眼眸还要深沉的,
黑箱。
箱子里只有我,
还有我宝贝的,宝贝的,
快乐的希望。
我什么都不用怕,
什么都不用想,
管道从箱外接着我的四肢,
和我的心脏,
温暖的空气湿润着我的鼻腔,
箱内安静得宛如母亲的胎房。
人们向我保证了这样的未来:
只要我进入了黑箱,
只要我仍自愿待在黑箱,
他们会保障我的生存,
我的身体就是灵魂的容器,
我的灵魂就是快乐的汪洋。
我身处黑箱。
我身处黑箱。
那时穿着白大褂的人们从桥上把我拦下,
如同咏唱着圣言的天使,
对我年复一年的日常,
做出上帝的宣告。
“你知道快乐是什么吗?”
“你相信有更高级的快乐吗?”
“你觉得痛苦是快乐的必经之路吗?”
“你愿意,享受纯粹的快乐吗?”
人们把我带到了黑箱,
把黑箱介绍给——
把我介绍给了黑箱。
我在那箱子面前羞赧了起来,
他们没有开口,
但我什么都知道。
“她是个可怜虫。”
“她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才会这么想。”
“她肯定一秒都待不住。”
“没有人能真的住在黑箱。”
不知不觉的,好像有人连它一起否定了
我望着它,它望着我,
在这充满了人类的空间,
好像只剩我和黑箱。
“听好了,只要你自愿,你就可以任意出入。”
“只要你按下按钮,马上就会生效。”
“如果想要停止或者放弃,随时都可以出来。”
“之后就交给我们吧。”
签过足够多的文件,
把名字写满契约的纸张,
我终于迈入了黑箱。
我身处黑箱。
我身处黑箱。
我依然能认识到这点。
人们说会给我留下思考的空余,
至少要四个小时,
黑箱的机能才会生效。
我缩在小小的角落里,
等待着终点来到。
那蚊蝇又向我逼近,
隔着薄薄一层的箱壁,
我又听见了它们的声音。
(撕下你那伪装)
(撕下你那伪装)
(你的那张嘴,也配谈哀伤?)
(活得比别人幸福的你)
(有什么资格选择死亡?)
(你才不是逃避痛苦)
(你是配不上)
(带着你那不上不下的知识)
(滚进低级快乐的猪圈里!)
够了。
我不需要多余的思考,
我不需要多余的思想,
我不需要多余的痛苦,
我不需要多余的纠结,
我不需要多余的眼泪,
我不需要多余的真理,
我不需要多余的上帝,
我不需要多余的信仰。
立刻。
现在。
马上。
让我快乐吧。
让我解脱吧。
黑箱不可能比世界更黑。
黑箱不可能比人类更孤独。
黑箱不可能比呼吸更绝望。
只要他们说的是真的。
不,哪怕他们说的是假的——
这片安宁的黑暗,
和那黑暗之外的世界,
就永远在煽动着我!
“时间到,请选择是否按钮。”
我!身处黑箱!
“那个女孩真的按下了按钮。”
研究员不无惊讶地张了张口,虽然在前期调查里以投票的形式得知确实有很多人愿意在黑箱实验里按下按钮,但实际上真的相信这种可疑的实验,并且跟到研究室来的人,她还是第一个。
“她能坚持四个小时没有先去按按钮,已经很了不起了。或者说那只是一种类似于宗教信仰的强迫症行为也说不定。‘先按了的话就会失效’,家庭教育可能很严格。”年长的研究员看了看一边的仪器,原本平缓的波纹现在正小范围的上下起伏跃动着,仿佛在进行一场不会停止的欢欣舞蹈。
“不过真实让人惊奇,没想到会取得这么明显的变化结果。她原本的情绪曲线非常的平稳,一直维持在平均值以下,现在则是在上方有序的波动。你觉得这个数值会维持多久?”
“看她的意思,似乎是想维持到死的那一天吧。哲学史上经典的功利主义问题,她还真是做了一个偏激的决定。”男人走到操作台边上,翻阅着放在一旁的协议,那个女孩签的很急,到最后恨不得从他们手中把所有纸都夺去。有趣的是,她在每一张纸上签完字以后并不是对文书的内容不管不顾,而是仔仔细细的看了,仿佛是要确信黑箱能够给予她真的保障。
“但不可能维持得到吧?”
“别做草率的推测,我们只需要给她保持机体功能,然后继续观测就可以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那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功能的黑色纸箱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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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要求:有些人说想看我写诗,但我不会写诗,我会写屎【?】
有意思的实验。关于人类没有益处的思考和相信的问题。想到我喜欢的一个心理研究者的一句话:头脑的分析,容易是一种固有的一疑虑重重的循环,所以如果没有新信息的注入的话,思虑太多的人,就总是在原地打转。
黑箱就像一个哲学物品,即使它物理上什么也不是,却又什么都是,就好像一块镜子——时刻映射着观察者的头脑。
实验者选择进入黑箱,选择等待,最后按下按钮,在黑箱中找到归属和自洽——和最后研究员指出黑箱不过是一个纸箱相呼应——是否是黑箱不重要,是否能使人快乐也不重要,实验者的脑子自愿陷入人为制造的谎言,只为求得内心平静和片刻欢愉。
首先请不要把这种东西叫做屎啦!前面读起来很像以前的一些发作体验,不过最后加了一重反转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不仅是在情节上,对这个问题也很有启发性。今天刚好看到一个同学写的“大问题回答”,里面关于快乐黑箱做了跟这篇文的主角(这里本来想写“你”,最后还是改了)一样的选择,感觉这种心态还挺普遍的。但是这篇文章里的细节更丰富,像是“坚持四个小时不抢跑”、“仔细阅读协议书”这类的行为就显得主角理性偏执多了。
有些信念如此强大,顶天立地,却立足于浮萍
有些信念如此卑微,吹弹可破,而万物亦包容
卑微者也有坚定的路可走,只求一个微末的理由
我跪伏在地上,求你赏赐我一个自欺的借口
让我有所信,令我有所得
多么酣畅淋漓的阅读体验,我要向琳艾表白
写得真好,我真的喜欢
前段女孩的独白读起来给人的感觉确实更像是散文诗而非是诗。就“生活在黑箱,放弃黑箱以外的世界”这一点来说,令我想起伊藤润二的《人间椅子》,不过可以读出这篇的作者心态与江户川乱步抑或伊藤润二都不尽相同,更多是对于思考、对于旁人做出的评价的厌恶。引起我注意的一点是,这些研究人员自己也认为“那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功能的黑色纸箱而已”,并且对女孩的选择表示不解,认为她“偏激”,但他们却仍旧大费周章地做调查、劝说女孩、维持女孩的生命,那么,最早他们做这个研究的心态为何呢?虽然我觉得作者并未考虑这一点,安排研究人员只不过是反映自己想象中的外界的评价以及为女孩获得平静创造必要的条件,但还是禁不住为这种阴差阳错的幽默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