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字数 4240  </p><p>  </p><p>虽然在这个古怪的地方住了几天，但天野空并不觉得探索有什么新的进展可言。除了发现新的区域，新的尸体，不断地增加对于这个地方的恐惧感之外，没有得到一丝一毫有用的东西，比如无线电或者其他通讯手段。即便是找到了游戏厅这种地方，也没办法忽略地上躺着的尸体，可以说是非常扫兴。天野空带走了桌上放着的飞镖，打算如果有个万一，就用这个防身。他还拿走了一根台球杆，希望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p><p>找到极光的时候，他正在陪变小的鸣桥晖良玩。这已经是极光带的第三个小孩了。  </p><p>“你好啊，感觉你好几天都在照顾小孩，挺辛苦的。”  </p><p>“中午好天野先生！还好哦，小孩子很可爱的。”极光露出很快乐的表情，看样子真的很享受。  </p><p>他们陪鸣桥玩了一会儿小孩玩的游戏，天野空也发出一些敷衍的笑声。  </p><p>“今天的调查有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吗？”玩了一会儿之后，极光问他。  </p><p>天野空据实已告：“有很多危险的东西，不过也有好玩的东西，我们有发现游戏厅。”  </p><p>“游戏厅！”极光对此充满兴趣，两眼放光。  </p><p>“有推币机，娃娃机和台球，还有桌游，”天野空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也死了不少人。”  </p><p>极光眼睛里的光瞬间消失了，感觉有点好笑。  </p><p>“那……那我还是不去了……”他显得有点害怕。天野空看不过去，把一个飞镖递给他：“我有拿飞镖回来，你可以扔着玩。”  </p><p>极光来了兴致：“好哦！我想试试……不过扔到什么上面好呢……”  </p><p>“扔到树上吧。”天野空建议。  </p><p>极光抬起手腕，利落地一甩，“嗖”地一声，飞镖便结结实实地钉在了树上。  </p><p>“这个好像很简单。”极光说。天野空给他鼓掌：“准头很好嘛。”  </p><p>但极光又似乎想起什么的样子，向天野空伸出手：“但那么轻易就能钉进树里……好像很危险的样子，剩下的飞镖都请给我保管吧。”  </p><p>天野空皱起眉头。并不是他不信任现在的极光，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一个很单纯，很容易受骗的小孩。但是恢复记忆之后的极光呢？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极光可是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像飞镖这么危险的东西，他也不放心让极光来保管。  </p><p>他没有把飞镖交给极光的意思：“明明我是年长的人，应该由我拿着更加安全吧。”  </p><p>“……是吗？如果不亲自处理的话我会有点不放心……请交给我吧。”  </p><p>“你要怎么处理它们呢？”天野空问。  </p><p>极光沉默了片刻：“……秘密。”  </p><p>天野空觉得这很好笑。极光不允许别人骗他，但允许自己持有秘密。他不想戳破这一点，而且他有种预感，就算他说破，极光也会用他特有的逻辑对此做出解释，所有的辩论到最后都只会以“但是骗人是不对的”来结尾。  </p><p>天野空对此报以冷笑。他开始渐渐察觉到自己一次又一次跟极光搭话的理由，但他不是很想承认这一点。  </p><p>“那这样如何，我们一起去湖那边，然后我把飞镖扔进湖里。”他提出一个折中的建议，极光想了想，答应了。他们走到湖边，极光看着天野空一个接一个地把飞镖扔进水里。  </p><p>天野空想，这可是他从死了人的游戏厅里带出来的防身武器，就这么扔进水里打水漂，实在是心有不甘。  </p><p>“感觉放心了不少。”极光看着飞镖慢慢沉底，松了口气。  </p><p>“你对我就有那么不放心吗？”天野空表现出一丝不满。  </p><p>“嗯……怎么说呢，其实这几天看到天野先生也很努力在帮助大家，不如说是害怕有其他的……”极光很显然地抖了一下，“鬼什么的……悄悄偷走飞镖怎么办……”  </p><p>天野空听了他的理由，觉得心情更差了：“鬼不用飞镖就能伤人。”  </p><p>“……那、那怎么办……”极光脸色苍白，仿佛已经被鬼伤到。  </p><p>天野空安慰他，鬼也不是没办法解决的东西。  </p><p>“你就照顾好小孩和自己就行了，剩下的事让大人来解决，虽然大人也不一定能解决。”  </p><p>“……大人……我觉得我应该也算……”极光犹豫地说。  </p><p>“也不是不行。大人倒是也可以怕鬼……”天野空上下打量极光。他的衣着打扮很有叛逆青年的风格，但说话做事却都像个小孩，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大人。  </p><p>极光被他看得有点慌张，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p><p>“总觉得没什么大人样子啊。”天野空做总结陈词。  </p><p>“抱、抱歉……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没有被判定为大人，极光显得有点低落。  </p><p>“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跟一般意义上的大人不太一样，你知道象牙塔吗？你就仿佛在那里住了很久一样。”  </p><p>实际上这已经是打了折扣的评价，如果不是考虑到极光的心情，天野空会说出一些更加打击人的话，就像他对弟弟做的那样。在温室里长大的，一折就断的花朵，只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不肯面对现实的幼稚鬼，虽然有个成熟的外壳，里面包裹着的仍然是不谙世事的孩子罢了。  </p><p>“是吗……”极光更加低落了，“那么我是什么地方……做得还不够吗……”  </p><p>这是极光的习惯，把一切都归咎到自己头上，觉得别人讨厌自己，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事实上他总是帮助别人做事，可以算得上是品行优良。但真正要命的部分，关于轻信和欺骗的部分，他又不肯去接受，不肯去改变，天野空又能做什么呢？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送上一点虚无的安慰而已。  </p><p>“我觉得你已经做了你力所能及的部分。剩下的……嗯，大概需要一些时间吧。”  </p><p>极光沉默下来。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很快话题便转移到了晚上的酒会，天野空费了一点时间，准备好了酒具和冰块，他倒是没想到来到这种鬼地方还要工作，但好在他这次不必赔着笑脸应付那些难缠的客人。  </p><p>“虽然你应该不太记得，不过如果要你猜的话，你觉得自己酒量如何呢？”他问极光。  </p><p>“嗯……应该不会很离谱吧？”极光想了想，“试试就知道了。”  </p><p>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对于酒量还是有一点印象，这倒是挺有趣的。其实不难发现，极光似乎是喜欢酒的，不然也不会想要办什么酒会。  </p><p>“我见过一些很离谱的人，很有趣。”天野空说。他回忆起一些见过的客人，还有难应付的各种醉汉。  </p><p>“是……会喝醉的那种吗？”极光晃了晃头，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我总觉得好像……嗯，天野先生再说一点吧。”  </p><p>天野空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继续说下去：“有的人会因为半杯啤酒醉倒，很难说是不是在逃避结账。”  </p><p>“诶？为什么要逃避……我印象里好像总是在结账。这不是应该的吗？”极光不解。  </p><p>这是哪来的大少爷啊，天野空无奈地想。他的朋友肯定都喜欢他，这不就是免费的饭票吗。他告诉极光这个世界上还有付不起钱的人，有的人每次来都打欠条，发了薪水才还。极光点点头，说那能帮助到别人也是挺好的，天野空觉得自己都快气得吐血了。  </p><p>他挑了个极端的例子讲给大少爷听，希望他以后别胡乱帮人结账：“但有的人贫困实在是咎由自取，他们会把所有的钱花在赌博和喝酒上，赢的时候倒是笑脸迎人的，输了就四处撒泼，还打骂自己的小孩。你想帮助这样的人付账吗？”  </p><p>结果极光根本不关心钱财损失，他的重点总是放在受伤的人身上。天野空告诉他，已经有人帮忙报了警，小孩不会再被打骂，极光才松了一口气似的，说：“……报了警就太好了。”  </p><p>没有救了，没有救了，你就一辈子当别人的钱包算了。天野空不再想着教给极光什么人生道理，他想了想，还是讲一些有趣的话题放松心情比较好。当然，是他自己的心情。  </p><p>“还是来说点轻松的话题吧？之前有一对情侣来喝酒，女人很快就喝醉了，靠在男人身上……”  </p><p>极光竖起耳朵，听得很认真：“诶……然后呢？”  </p><p>“但她点的那杯饮品是无酒精饮料。”  </p><p>天野空以为自己讲了个笑话，但极光的反应却有点奇怪。他晃了晃脑袋：“……我好像想起了什么……但……”  </p><p>天野迷惑不解：“无酒精饮料能让你想起什么吗？那还挺怪的。”  </p><p>极光正色，问道：“那之后发生什么了呢？”  </p><p>“男人把跌跌撞撞的女人带走了，但其实她根本就没醉，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目的呢。”天野空回答他。  </p><p>“抱歉我感觉我想起来的不是这么回事……好像弄错了……等我确定之后再告诉天野先生吧。”  </p><p>极光显得有点低落。天野空不太明白他到底想起了什么，多半是跟酒有关的故事，他顿了顿又继续讲：“刚刚的故事其实还没讲完，后来男客人没再来过，女客人却自己来了，点了很多烧酒，喝得很豪爽，跟之前完全判若两人呢。”  </p><p>极光好奇地问：“为什么呢？”  </p><p>天野空说：“这个嘛，原因也只能靠猜测了。比如她想在那天跟那个男人发生点什么，或者只是测试对方有没有绅士风度，又或者只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柔弱的样子，好勾起人的保护欲。”  </p><p>“所以是在骗人……”极光喃喃自语。  </p><p>“是在骗人哦。”天野空予以肯定。  </p><p>事实上他现在才察觉到这也是欺骗行为的一种。天野空并不是想有意地聊起什么欺骗故事来刺激极光，他只是随便讲了一个故事，就有骗人的情节，不如说，情节里没有欺骗的故事简直少之又少。白雪公主里的皇后骗公主吃毒苹果，可是猎人也欺骗皇后说公主已死。灰姑娘穿上华丽的衣服与王子见面，很难说仙女教母没有在其中弄虚作假。可是极光并不理解，他总是把所有的欺骗行为都笃定地识别为坏事，却从没想过这其中也有善意。  </p><p>“……为什么总是要骗人呢……”  </p><p>天野空试图让他明白：“想像一下，现在有一个地方，所有的人都不会骗人，不会说谎，你觉得这里是不是个好地方呢？”  </p><p>极光回答：“当然是啊！”  </p><p>“然后呢，有一天，这里来了一个外地人。他发现这里的人竟然都不会说谎，于是就骗了其中的一个人，敲诈了一笔钱……他立刻成为了这里最有钱的人。但很快大家就发现，他是个骗子，于是把他赶了出去。可是呢……在发现可以欺骗别人，为自己谋取利益之后，本来单纯善良的居民也改变了。”  </p><p>“本来他们都对彼此都没有防备，但经过越来越多的骗局之后，居民们也不再相信彼此。也许有人会信任他人，但建立信任比往常需要花费更久的时间。”  </p><p>极光仍旧保持着他那种根深蒂固的态度：“……所以，一开始就不应该骗人的……”  </p><p>天野空反问他：“如果一开始就不存在欺骗，也不会有之后的事了，你是这么觉得的吧？但是这个一开始，又是在哪里呢？”  </p><p>极光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问：“天野先生，这究竟是个怎样的故事？”  </p><p>天野空深吸了一口气：“因为那个不存在欺骗的世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啊。根本没有那个按下开关的外地人，人类的互相欺骗和自我欺骗从文明的诞生之初就开始了，基督教里也有夏娃受蛇的欺骗吃下了智慧的果实，这种桥段吧？人类的欺骗只不过是为了在这个充满欺骗的世界自我保护而已，不然又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呢？”  </p><p>人如果不去欺骗别人，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呢？他想起许多阴暗色调的瞬间，想到父母的脸，想到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夸赞天野海斗的聪慧，想到被忽视，被苛责的无数个夜晚，又想到自己满分的成绩单，想到角落里的亲吻，刻意流露的亲昵与依赖，雨夜里女人悉心教导尚且生涩的他，许多伪装出的笑脸，父母的笑脸，女人的笑脸，女孩的笑脸。  </p><p>他是靠着欺骗才苟活至今的，但极光却总是问他：  </p><p>“天野先生觉得，骗人是正确的吗？”  </p><p>那句话他无数次想说出口，却又被他忍耐下来。但也许某一天，他会对着极光大喊出声：  </p><p>“骗人到底意味着什么，你根本就一点都不懂！”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