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离第一周结束还有26个小时。 </p><p>手机响起提示音的时候，苏乐山正在替雷明的伤处上药。 </p><p>雷明掏出手机只瞟了一眼，就立即关掉屏幕，将手机塞回了口袋。 </p><p>“怎么了，”苏乐山问，“有事吗？” </p><p>“没事。”雷明赶紧答道，“没啥大事，不急。” </p><p>苏乐山取来药膏，用手指撩起他的额发：“拆线后的伤口愈合得挺好，记得仍然不要沾水，不要吃辛辣的东西，不然会留下疤痕的。” </p><p>“哈哈留个疤怕啥，我身上到处……”话说到一半，感觉到苏乐山刀子一样的视线刺了过来，他急忙改口，“好好好，我知道的。” </p><p>丝丝凉意从额角传来，雷明舒惬地闭上眼睛，感受着白大褂领边轻轻擦过鼻尖麻痒的触感，完全忘记了口袋里那条还未回复的消息。 </p><p>消息来自阿兰—— </p><p>“无聊死了，过来陪我。” </p><p>此刻尚是周六晚上10点。 </p><p>       </p><p>翌日上午9点左右雷明经过护士站，突然想起昨天忘回的信息，不禁一拍后脑勺，这放人鸽子的事还得去当面解释下才好。 </p><p>远远就看见阿兰在工作台后低头站着，不知道是发呆还是在干啥，雷明都快走到面前了，他都没有觉察到。 </p><p>“嗨，昨天晚上哥有事……”雷明的手刚刚触到对方的肩膀，阿兰却像忽然被烫到一样，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撞上了墙，瞪大的眼眸里映出了身前的面孔。 </p><p>雷明的表情从惊讶一瞬间变成了愤怒，他狠狠拽过阿兰的胳膊，逼视着对方有意回避的目光，压抑着怒气沉声问道：“你这伤是哪儿来的？” </p><p>“摔的——”阿兰一扭头，露出了脸颊和眼睛之间的一大片乌青之处，眼睛红肿着，一看就知道之前哭得很厉害过。 </p><p>雷明压抑着怒气，用力把阿兰往自己身边扯了一下：“谁干的？他妈的谁欺负你了？” </p><p>“没谁。” </p><p>“别瞒着，到底是谁？” </p><p>“我说了没谁。” </p><p>“靠！老子没那耐心，快说实话是……” </p><p>“放开我！”阿兰突然也发起火来，奋力挣脱了雷明的手，“老娘说摔的就是给摔的你丫的别来管我！” </p><p>雷明一眼望见从阿兰袖口露出的那节手腕上，显出尚且鲜明的淤血痕迹，就像是被什么强行绑住勒出来似的。他心下一凉，一个箭步冲上去扯开了对方的衣领，果不其然皮肤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p><p>“我操，你这他妈难道也是给摔的？！” </p><p>他抑制不住怒吼出来。 </p><p>阿兰打了个寒颤，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打转就是不肯掉落。 </p><p>看到对方这个样子，雷明的怒火犹如浇油般烧得更旺了。不待他爆发，阿兰猛地打开他拦着自己的胳膊，默不吭声地朝走廊尽头走去，雷明连叫他几声都不理，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p><p>雷明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只好骂骂咧咧地朝反方向离开。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事情是因自己昨晚无视掉阿兰那条短信所导致的，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涌上大脑，激得耳膜发出一阵蜂鸣声——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五脏在体内剧烈颤抖，插在口袋里的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就连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也渐渐充满了猜疑和警惕…… </p><p>当他巡视到住院部三楼经过某间病房时，从半开的门内传来刺耳的说话声：“咿——哭得可厉害了——” </p><p>他骤然止步。 </p><p>“……哈哈哈你们不知道，刚开始在我面前还特么嘚瑟——” </p><p>一个男人的声音。 </p><p>“是啊是啊，你走在后面没有看见他进门瞧见我俩时的表情……” </p><p>另一个男人的笑声。 </p><p>“……哈哈哈不是有名的骚货吗，没想到那么不经操，还求饶呢……” </p><p>第三个男人的声音。 </p><p>“我早跟你说那种放浪的贱货他妈的就是欠揍，你看老子一拳下去他听话不听话！” </p><p>“对对对，绑起来就老实多了……” </p><p>“你妈逼的见血就兴奋哈哈哈，是不是网上说的那种施虐狂啊哈哈？” </p><p>“你们不懂，那家伙被烟头烫的时候后面紧得可带劲儿了……” </p><p>“妈的，你们是变态配骚货，刚好正一对儿啊。” </p><p>“去你妈的，那种货色谁会正经要啊？哈哈哈……” </p><p>“哈哈哈……那你昨晚上他那么多次？让我看看你裤裆里的玩意儿现在是不是还站着——” </p><p>里面传来骂声，紧随着一阵调笑打闹。 </p><p>“哎……你说他会不会去告诉别人啊？” </p><p>“他能找谁说，说他在院里瞎浪，到处找男人上床？妈逼的不想混了啊，我跟你说这种晚上不要脸的东西其实白天特么的要脸。什么玩意儿，自己发骚还怪得了别人？别忘了最开始可是他自己找上我的。” </p><p>他阴阳怪气地学着口音。 </p><p>“帅哥，我今晚被人放了鸽子，你来陪我玩玩嘛——” </p><p>“妈呀，好骚！” </p><p>“哈哈哈……幸好咱们带了套，谁知道那贱人身上有没有啥脏病。” </p><p>“就是就是。” </p><p>“所以说老子昨天那是在教他做人嘛——” </p><p>谈话声猛然被一声巨响所打断。 </p><p>病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重重地撞在墙上，再重重地反弹了回来，踢门的人一拳打在反弹回来的门板上，骨节咔得响了一声。 </p><p>病房里的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直到那人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这三人中为首的那个才跳起来嚷嚷道：“妈逼的，你找死啊！” </p><p>话音刚落，他的领子就被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一把拽住拖了过去，对方不说二话先是一拳揍在他脸颊和眼睛中间，然后一把按倒在地上。旁边的同伙想要帮忙，刚拉住胳膊就被顺势一记肘击强行撞开。另一人从反方向扑上来，被飞起一脚踹在小腹上，顿时闷声倒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为首那人见挣脱不开，张口就朝抓住自己领口的手上咬去，然而直到血腥味在口里弥漫，他的领口依旧没有半丝放松，腹部倒是遭到几记结结实实的膝袭——被迫松口的瞬间，血液立刻从白手套上面沁散开来，戴白手套的人再次挥拳揍下——当他再次抬起胳膊的时候，手套上的血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p><p>被肘击打中的那人此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抓起凳子就对准前面用力砸下，咚的一声正中目标背心——戴白手套的人一头往前栽去，打了个踉跄却没摔倒，他随手捞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开水瓶就对着攻击者迎头回击：砰地第一声，是砸中额头的声音；砰的第二声，是开水瓶的底座松动脱落，装满开水的内胆在床头铁栏杆上开花的声音。 </p><p>开水浇了搬凳子那人一身，他抱着下半身杀猪般地嚎叫了起来。 </p><p>戴白手套的人由于和这人站得很近，裤腿也开水也淋湿了不少，滚烫的裤管紧贴在腿部肌肉上，导致他单腿迈步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可他像失去了痛感一样，只是随便抖了抖腿，捡起之前砸中自己后背的凳子，走到被开水淋了一身的那人前面，一脚踏上了对方的裤裆，看了会儿对方狼狈哭号的脸，冷笑一声使尽全力踩了下去。 </p><p>而对方张着大嘴，已经叫不出声。 </p><p>随后他来到另一个之前被踢中小腹的那人跟前，举起凳子朝那人的下腹处砸了下去，可惜凳子被拱起的双腿挡住，命根子是逃过了一劫，只是在对方鬼哭狼嚎的叫声中，也不知道那声轻微的咔嚓断裂声，究竟是来自凳子还是来自那人的腿。 </p><p>最后他返回到为首那人旁边，抬腿狠狠踢中那人青紫的侧脸，一下、两下……殷红的鲜血混着牙齿从那人的口中涌出。 </p><p>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脚边那个被血糊满了一头一脸的人。 </p><p>对方已然在哭着求饶。 </p><p>“……大哥，饶命啊……大哥我错了……大哥……” </p><p>听着对方含糊不清的哭诉，他慢慢地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p><p>“大哥……您说什么我都听……大哥请手下留情啊……” </p><p>他走过去，踏上对方的命根子，用鞋底碾了碾。 </p><p>“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得罪您老人家，您就放过我吧啊！” </p><p>那人放声嚎了起来。 </p><p>“老子今天……”他低声喃喃。 </p><p>对方张着冒血的嘴，带着一脸鼻涕眼泪看着他。  </p><p>“教你做人——” </p><p>    </p><p>他再度挥拳。 </p><p>    </p><p>后来是怎样发展的，雷明已经记不大分明了。他只晓得自己是被人拉开了，依稀还有楚江白和德川清的面孔在眼前一晃而过。 </p><p>周围开始很吵。 </p><p>后来又很安静。 </p><p>比如眼下，他被反锁在药品仓库的看守室里关着禁闭。由于地下室的缘故，空气像四周冰冷的水泥墙一样凝重。除了自己的呼吸，什么都听不到，大概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那样的安静，就是这种。 </p><p>雷明独自坐在床边，注视着半米开外的地板。 </p><p>他知道自己又闯了祸，还很严重。 </p><p>只是如果让他重来一回，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p><p>他觉得自己这次大概是真的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应该会被辞退吧，或许还要赔钱什么的——赔那些王八蛋疗伤的医药费。 </p><p>如果是这样…… </p><p>仓库门响了一下，传来开锁的声音。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很轻，来人应该穿的是软底鞋。 </p><p>“喂。” </p><p>是阿兰的嗓音。 </p><p>“晚上好，怎么还没睡呀？你这里倒也是分不出白天晚上，不过外面可是快午夜了呢。” </p><p>“我还以为有多糟，看样子环境不错嘛。”阿兰朝四周随意瞟了几眼，“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椎名肯定喜欢死了，哎可惜他不喜欢打架，没有进来的机会。” </p><p>“说起来你这儿怎么连个窗户没有，真跟坐牢一样啊。我跟你说，昨天晚上的烟花可好看了，不然你还可以从窗户里瞅个几眼，打发打发时间嘛。” </p><p>“对了我跟你说呀，药房里的那个椎名郁可有意思了，哈哈哈老娘这一辈子还没见过那样青涩的处男——哎虽然他没亲口说过但是肯定是了嘛，那玩意儿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内向得都不敢跟人说话，天天拿个纸板写写画画逗死人了，哎我就不信了跟你讲我一定要他开口说话，哼要知道老娘的手段还没使出来呢。” </p><p>“你说，他上床时总得开口出声吧，嘻嘻。” </p><p>“话说你这里还真是冷清啊，今天情人节呢，你的小情人呢？干嘛连你也不说话啊，不会吧……莫非这几天他都没来过？啧啧，看样子你们也快要分了呢，哦不对，你们好像根本就没有成过。” </p><p>“什么嘛。搞了半天居然还是我这种人比较有良心，所以说……” </p><p>“阿兰。” </p><p>雷明声音有些嘶哑。方才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阿兰这才安静了下来。 </p><p>“我要是被开除了，你帮我给苏乐山带句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我让他失望了，对不起。” </p><p>“我不要，你自己……” </p><p>“但我雷明就是这样的人，看不过眼的，我不能不管。这种性情，我改不了。” </p><p>他捏住另一只手的指关节，像是在字斟句酌地找合适字眼。 </p><p>“我喜欢他，是真的。” </p><p>“靠，你自己说去！”阿兰用巴掌砸了一下眼前的铁门栏杆，转身就走。 </p><p>“那个椎名——” </p><p>阿兰骤然停下了脚步。 </p><p>雷明从床边站起身来，朝铁门这边走来，还是老式的那种笼子栏杆似的的铁门，他走到门边，透过栏杆打量着露出一脸不高兴的阿兰。 </p><p>“喜欢的话，就跟他好好处。他要是对你不好，告诉哥。” </p><p>阿兰一动不动，板着脸看着别处。 </p><p>“就算哥不在这里了，有人敢看不起你，拿你说事儿，我保准让他直着来，横着走。” </p><p>阿兰的眼角发亮，没说话。 </p><p>“上次全是我的错，”他从栏杆中伸出手去，将撅着嘴的人拉过来，查看对方脸上和手上还没好的那些伤，“哥该死，让你受委屈了。” </p><p>他重重叹了口气。 </p><p>“一直没机会向你道歉，对不起。” </p><p>“对不起”三个字一出口，两颗大大的泪珠就从阿兰脸上无声地掉了下来。雷明用手去擦，却被阿兰反手握住，像个小孩子似的紧紧抓住就是不放。 </p><p>“以后，甭管心里有什么不痛快。” </p><p>雷明用带胡渣的脸，亲了亲阿兰的额头。 </p><p>     </p><p>“都别再糟践自己。”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