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无声地念诵着仪式词,本应该应当站着“资格者”的位置却放置着几块染血的石块,那是袭击者留下的血液。它们周围刻出了一圈符文,布置成了内嵌的小仪式场,用于精准指向血液的主人。
符文学是一门“象征学问”,几乎每个词语都有其象征的意义,而象征背后的“指向”更是其作为万物语言的决定性优势。
使用血液毛发等原本是主体一部分的物品可以较为精准的指向主体,效果根据仪式者与主体间的实力、位格差距不定。相差太多或指引物品不足的情况下,结果从模糊到失败都有可能。
假如袭击者是个一级异能者,那么邱秋云的指向很可能被干扰,无法准确指向袭击者。这是另一关键概念“命定起伏”的影响:越强大的个体,命定起伏中的“起”更高,指向越模糊,而“伏”到一定低度则可能从指向仪式中消失。
初学者常用“占卜”来比喻“指向”,但指向的精准度更多取决于构成符文的简洁与描述的精准性。
用更短的词句限定范围;用更准确的象征构造符文才是作为一个优秀符文师的基本素质。
短暂的修复后,仪式再次进行,在邱秋云的默许下,这次的被选者就是那个鲁莽闯入扰乱仪式的袭击者。
符文与仪式物品再次亮起微光,小仪式场也运行起来,邱秋云冷漠地注视着被选者的位置。她倒是希望仪式失败,让那个杀死同胞的袭击者死于世界环解构的认知崩溃,但理智也告诉她,成功才是最好的结果。
抱着自己两个极端的想法,她关注着结果,接着瞪大了眼睛——一枚直径三米的文字环自空中浮现。
这怎么可能!?
略后于她的黑袍人已经惊讶地喊出了声:“空隙化的世界环?这怎么可能!”
那直径三米的世界环散发着漂亮的微光,排列整齐的文字们按照各自的规则移动着,它不同与之前的被选者,相比起拥挤而紧凑的失败者们,它更加宽松、游刃有余。
它向晶体飘去,瞬息间便化为光点融入晶体,或者说,晶体中的少女体内。
不等他们嘈杂讨论,一声清脆的破碎声自那白布下传出。
邱秋云惊出一身冷汗,灵感预警好似要刺穿她的精神:资格者出现了,仪式成功了。但,成功的太彻底了,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什么布置、什么后备计划!祂会毁掉一切!
记忆短暂地闪烁,她不由得瞥了一眼天空——漆黑的天空中只有地下太阳带来的光芒,被称为月亮的天体隐没在黑云之后。没有坠落的尸体,没有撕裂的大地,也没有猩红的柔光。
“终止仪式!快!”邱秋云感到冷汗在脊背滑落,她一把抓起三生圈坠,双手握住,用符文语念诵道:“无垠星间的启示,世间万物的轨迹,裁剪命运的主宰!万万名的神啊,我,在此请求您,将——”
不等她说出愿望,一道灰白色的锁链便锁住了她的喉咙,截断了她的祈求。
而远处,太阳、吹拂的热风、倾倒的建筑物突然全部静止!三生圈坠咔一声,裂开数道伤口,金属外壳内竟然流出夹杂着“金沙”的猩红液体。
三生圈坠的效果消失,人群不再盲目坚定,而是茫然地四处张望:世界仿佛被灰色覆盖,唯独在这仪式场内,尚有色彩留存。
啪咔!啪咔!
愈发频繁的破碎声从白布下传出,那块巨大的晶体正在破碎,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侵袭着每个人,令他们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颤抖着身体紧闭双眼,迎接一位伟大存在的降临!
咔!哗啦——
白布被吹飞,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抓住了它,指尖勾住,又将它披在了身上,而随着白金光芒的覆盖,它被改造了存在,成为了一件白色袍子,遮蔽了少女的身躯。
沉睡在晶体中的少女漂浮在空中,头颅微微低下,双目仍然紧闭。白金光芒在她额头前方汇聚,勾勒出一枚眼睛样子的纹章,其中如同白金满月的眼珠转动,带着无可比拟的威压扫过了整个仪式场,最后定格在内嵌仪式场的血渍石上。
仿佛一阵风吹拂而过,白发少女在所有人的跪伏礼中消失,停止一切的灰色如海啸般浸入这处仪式场,让所有人都静止在原地。
哪怕有如何的恐惧与懊悔,都已经定格在了停止的时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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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无声的黑暗中,她看到这样的画面:
女性身影温柔的注视着自己蜷缩酣睡的身影,光芒组成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脑袋上,就像一位美丽的母亲。
祂面前,白光身影向祂展示了镜面中的画面:那是爆发的光芒、异化的生命、崩溃的文明,是一副炼狱的画卷。
“#&*%正在逼近这个厄运缠身的世界,您的眷属同样危在旦夕,祂的#¥#@没有我们。”
她没有看到两位存在有任何发声的动作,却奇妙地听到了话语,层层叠叠、听不出性别的声音在她脑中直接响起,她瞬间感到头痛欲裂,身体也如遭重压,仿佛被人拽着甩了十几圈。可她努力睁开眼,还能看得清梦中的画面:女性身影月般的眸子低垂,笑容仍然恬静而充满神性祂说:
“神明眷顾信徒,也放任孩子的任性。
“新生者无法保持中立,她不会责怪你的作为。但,低下头,看看你的民,不要以为他们不堪一击。”
祂向着她瞥去一眼,精神便瞬间到达极限。她眼前逐渐被混乱闪烁的光影填满,下坠、下坠,她不断落下,最后狠狠砸在黑暗里,好像整个人摔碎了——那似乎是祂的记忆,它们灌入了她的脑海,与她的碎片组成了新的她。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奇妙的暖流在身体里扩散,像是温热的水流过全身的舒适感,冲散了她在沉睡前就习以为常的冰冷,又像是粘合剂,她认知到自己是谁——白秋夜。
她再度成为自己。
来不及解读,在黑暗淹没意识前,她只记得那一瞥温和而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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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世界中,万物静止,只有锁链声隐约回响。
白发少女被白金的光芒围绕,灰白色的锁链如蛇般跟随于其身后,她背后正逐渐显现出一轮十二月相,每有一个月相完整显现,锁链就越发靠近她。
她来到了一片废墟,额前的眼睛半睁半闭,定在了某个方向,仅仅是一次呼吸,她便来到了被静止的两个年轻人身边:
女孩抱着兄长痛苦哭泣,她怀中的青年已是弥留之际:黑色的血从七窍流出,染红他的脸和发丝,皮肤上布满裂痕,仿佛缺水的土壤。他本该在三年前就死去,却机缘巧合活到了现在。身体的崩坏让生命力不断流失,内脏衰竭、造血障碍,甚至偶尔的心脏停跳,它们仿佛诅咒一般缠绕着他。
祂不准备让这个孩子死去,祂的孩子需要一个选择,她不能仅仅向着终点前进。祂还希望她在完成使命后,好好活着,祂的神国永远留着她的位置。
何况正是因为这名青年早早完成了世界环空隙化,她才能在这个异地他乡活下去。
一根灰白色的锁链上前,轻柔环绕着青年,他从灰色的世界中脱离,可心脏已经崩溃,不再跳动。白发少女抬手,那直径三米的世界环在其掌中浮现,随着她微微前推,那漂亮而自有运转规律的世界环便回到了青年的身体。
祂的眼注视着青年,祂的手经由她的手触及他的额头。月相闪烁微光,青年额头一枚新月浮现消失,满身血迹消失,身体的损伤愈合大半——这是感谢。
十二月相已经浮现了其十,身后的灰色锁链已经围绕在了她身边,仿佛灰色的漩涡。它们警惕、蓄势待发:必须在十二月相全部浮现之前行动。
少女好似知晓到了锁链的想法般轻轻颔首。却是不急不慢地,手中有白金的光芒汇聚,形成了一颗心脏的模样,她覆手虚按,光芒心脏没入已经死去的心脏中,代替它暂时跳动起来,几乎是下一秒,接近死亡的青年睁开了眼睛——
少女身穿白袍、双目紧闭的身影映入他眼中。背后的月相神圣而冰冷,额前的纹章眼睛带着无可颠覆的威严,却带着明显的温和,他从其中感受到注视。灰白色的锁链在她身旁环绕穿行,对他的短暂打量没有反应。
他不被允许看到太多,灰色浸染,青年失去意识,被纳入了静止的世界。
十二月相最后的满月即将浮现,少女额前的纹章在几秒的注视后,化为细碎的光电闭合。灰白色的锁链立刻收紧了范围,却在即将接触少女身体时穿透了血肉。
少女在锁链的扶托下缓缓落地,而被锁链束缚脱离她身躯的,却是白金色的一轮满月。
光芒仿佛流水般聚合成了那轮满月,缓慢脱离少女身体时留恋她一般附着,却又被收束着回到满月边缘。而有星点白金留了下来,融入少女的身躯。
锁链带着它越升越高,直到灰色世界的天空中多了一轮满月。而月光仿佛不舍,丝丝入缕缕,洁白柔和的光芒落下,短暂地照耀着白发少女。
少女双眼动了动,终于睁开双眼,她听到了神明落下的启示与应许,感受到自身的虚弱和无力,也终于感受到自己活着。
她搀扶着锁链,跪坐在废墟之上,双手十指交叉相握,拇指抵着眉心,哪怕沉睡过久的身体还无法说话与行动,哪怕现在每一次呼吸都痛苦而短粗。
这是祈祷,更是感谢:神明实现了她的愿望,甚至为她考虑了许多,偿还了她欠的人情。
何况,无论如何,祂的孩子会永远爱着祂。
灰色淡去,少女忽然转过头,看到闪着寒光的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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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虺从地板上爬起来,揉了揉麻掉的胳膊,他十分不满地看着时钟,盯着那似慢实快的秒针,好像刚刚服役一分钟的它已经出了什么故障似的,足足一分钟后,他才哀声叹气地回到办公桌。
一封信件打开在他的桌上,是相当复古的手写邮件,熙霆——他的义弟兼秘书刚将它从阴影中取出。
信件用倾斜的优雅字体写着通用语组成的问候,中间的数个词句特意替换成了印刷字,而信纸左下角则印着一枚特殊的纹章:它棱角分明,又不乏柔软,中心是状若三角的门,向外展开则是互相分离、尖锐如刀锋般的羽翼,黑色的实线在背后勾勒出漩涡般向下互相缠绕的两条线,它平稳了上下,让纹章成为一个整体。
寄信人没有署名,但对方委婉地要求了将信的复印件交给一位“女士” ,并说明了此信件同样作为身份证明使用,仅有一年的使用权,持有人的名字是:夏念瑾。
伏虺又大声的哀叹一声,把信纸往旁边一丢,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翘起腿,摆出一副无赖的姿态欣赏天上的两轮月亮。
“覆巢之下无完卵……”
“这也不是您逃避工作的理由。”
“唉!!!”
“四月二十八日,临昼十二点零三分,广丽城晶能列车站遭遇原阳教大型献祭仪式的袭击,截至临昼十点十二分地区搜救,死亡人数总计1782人,失踪人数302人……
“……期间,经过多国确认,天空中多出了一轮‘月亮’,目钱已确认其形成原因并非原阳教的‘太阳’,且有第三方参与并进行仪式的痕迹,多方表示仍在调查中……
“……”
隐隐约约的新闻播报声钻入夏遥旭的耳朵,他艰难地睁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
“咚!”
这一声撞击是因为他猛地坐起,却被束缚着,猛地弹回去,于是后脑勺猛地撞在并不柔软的床上发出的声音,十分清脆,一听就是好瓜。
夏遥旭被这一下弄得头痛眼晕,多少清醒了些。
呼吸有些困难。他冷静下来,看来不是自己瞎了,而是这个房间没开灯啊。
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让他能够从一片黑里分辨出比较显眼的色块,比如说:白色的墙皮,白色的灯罩,白色的床单,铁吊杆和挂水……这里是医院吗?我还拿了个单人病房?
他扭动了一下身体,察觉到胸口、腰部、小腿处各绑着一根绑带,把他和床板固定在了一起,怪不得他没起得来。
夏遥旭稍感惊喜的发现,遍布身体的剧烈疼痛与虚弱感已经不见,除了还有些无力和呼吸困难外,他几乎没什么不适,比之前要健康千百倍。最多最多,周围温度似乎有些高?
但也不能一直在这呆着。
当他想要挣脱束缚带时,头顶的灯忽然亮了,突兀的光芒让他眯起眼睛,眼球传来些许刺痛。
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传来,夏遥旭勉强抬头望去:
进来的是一名黑发的女孩,正抱着板子书写什么,偶尔还向他看两眼。看上去似乎只有十一二岁,但绿色的眼睛里没有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活泼,一板一眼反而像刻板印象里的研究者。
夏遥旭刚要开口,那女孩就登登跑了出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他一句话卡在嘴里,配着尴尬默默咽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