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午晌刚过,崔府各处一片谧静。 </p><p>下人们也歇晌,游廊处偶有一二使女走过,俱都轻手轻脚,不愿扰了旁人清净,平白给自家惹嫌。 </p><p> </p><p>灶房的赵婆子拉了条凳,在灶房门前坐下。 </p><p>只她却不似那趁机躲懒的婆子一般,两眼一闭,在面上盖一蒲扇,便入梦会周公去也。赵婆子虽歪坐着,眼仍时刻瞄着灶膛。 </p><p>灶上架着数口小锅,一刻不停地煮着紫苏、豆蔻、麦冬等饮子,还备了熬好的荔枝膏水。这些都是日常便时时备下的,主家何时要用,遣人来取一碗两碗,便宜得很。 </p><p> </p><p>赵婆子做活是再认真没有了。饮子细细地熬煮,做膏水也很有一手。 </p><p>前些日子赵家偏院的灶房走水,赵婆子正在其中当值,事后主家虽未如何责怪,这老仆却终日惶惶,如今连晌午也不敢歇息,眼见那做蜜煎的婆子已睡得发出鼾声,赵婆子仍歪坐在条凳上,半眯着眼,人老而神锐,似入定样,竟依稀能瞧出些禅意来。 </p><p> </p><p>戍壹顶着一头的汗自灶房外的回廊下路过,一眼便瞧见这一幕。 </p><p>他面上一紧,提了胸吞了气,悄没声息地走过——还未跨两步,依稀入禅的赵婆子骤然归返俗世,从条凳上起了身,将他给叫住了。 </p><p> </p><p>“戍小子,戍小子!” </p><p>赵婆子朝他招手。 </p><p>自走水那回戍壹将赵婆子从火场救下,这样场景早已非头回。无论何时赵婆子瞧见他,都颇有些看家中乖孙的热情,好叫人难以招架。 </p><p>戍壹面上不动声色,只挪动的步子堪堪显出些拖延,他走回灶房门口,赵婆子已手脚麻利地盛出一碗紫苏饮子,见他走来,便将碗塞入他手。 </p><p> </p><p>“还未入暑,已这般热!” </p><p>这老仆颇有条理,先奠定此时时节,烘托了一下炎热气氛,然后才说,“戍小子整日奔波不易,且要小心些暑气!这碗饮子你且拿去喝,老婆子自熬的,与外头不同,有秘方哩!” </p><p> </p><p>见戍壹有意要拒,便又挤出两滴泪花,声泪俱下道: </p><p>“戍小子活我性命,是天大的恩德。”停了口气,又说,“只一碗饮子,算不得甚么贵重物,只是个心意,与老婆子我月钱中扣了便是。”软硬兼施,直让戍壹没半点话好说,举碗抬头闷了一口饮子,入口味淡略甘,一路下喉冲刷去夏日许多烦闷,滋味倒真真是好。 </p><p>放下碗,这才见赵婆子露出满意笑容。这老仆每条褶子都透出一股子老奸巨猾,哪里还有甚么泪花,只年轻人才信,也只还信的年轻人,才最有几分可爱。 </p><p> </p><p>“多用些。不够还可再添。” </p><p>赵婆子满脸笑容,瞧着年轻人没言语地捧着碗喝饮子,口中不歇,“戍小子今岁可要辛苦了,下月可是要随二郎君出门去?听讲……听讲郎君此番是要渡海呐!” </p><p>老仆忧心忡忡:“渡海岂是轻巧事?也不知此番一去又要何时才能归来……” </p><p> </p><p>戍壹又喝了一口饮子,将口中的甜水咽下,才开口道:“郎君自有安排。” </p><p> </p><p>这话赵婆子颇认可。 </p><p>赵家的二郎君早些年外出寻仙问药,最终捧回仙药救下病危祝家女,二人随后喜结良缘一事被传为佳话,阖府上下无人不知。 </p><p>外面有关此事的传言也颇多,时人提起,皆是又赞又羡,至今上门求仙缘,问仙路者仍络绎不绝,赵婆子作为家仆,面上亦是有光。 </p><p> </p><p>戍壹没再说话。 </p><p>他对赵二郎君的求药传说兴致缺缺,就最近几日所见,对方瞧着也不像是甚么虔心入道、指人仙路的大善人。 </p><p>哦,如此说也不对。该说—— </p><p> </p><p>瞧着还是像的。 </p><p>只是实际如何,却不好说。 </p><p> </p><p>赵婆子与戍壹这厢说话,另一头,那做蜜煎的婆子脸上盖的蒲扇终于叫她自个儿一声响鼻秃噜下来。 </p><p>那婆子被骇一跳,无头苍蝇般四下摸索片刻,重新抓了蒲扇,老眼一揉,拍拍胸脯方才觉得好些。 </p><p>她醒得倒是时候,正巧回廊下走来一个颇有气派的使女,是二夫人祝氏身前当差的,对他们这些老仆而言是不得罪为好的角色。 </p><p>对方走进来,开口要了金桔蜜枣及梅子的蜜煎,末了,又特特问一句:“新一季的樱桃煎可有做好的?” </p><p> </p><p>做蜜煎的婆子便眉开眼笑,回道:“可是来得巧,刚又加了二斤蜜,正熬煮呢!” </p><p> </p><p>使女颦眉,很为难模样,道:“我家娘子前日提过想尝尝今年的樱桃煎,郎君却说此物不宜脾胃,劝娘子勿要多用,今儿我自厨房拿这蜜煎……” </p><p>拖长了语气,那婆子一咂摸,当下懂事,快手取了一花型瓷盘,舀一勺蜜煎,还未完全收干的金黄的蜜液裹着樱桃果肉,晶晶亮煞是好看,芳香亦满是蜜意。 </p><p> </p><p>“郎君这是心疼人呢,樱桃温性,少用些不妨事。” </p><p>蜜煎婆子笑吟吟将乘樱桃煎的瓷盘,并其他几碟蜜煎都装进使女提来的食盒里,人老多话,这老货打开话匣说个没完: </p><p>“老婆子还记得夫人打小还是小娘子时,便爱老婆子制的这樱桃煎。每年这时节,我们郎君总要送一些去,有时自摘了樱桃,来催老婆子快快熬蜜,啊呀,咱们这样人家长大的小郎君,哪里会摘果子,一篮子樱桃得有一多半皮开肉绽的,便这样制了蜜煎送去给小娘子,听说人家也是一粒不漏地都吃完了哩……” </p><p> </p><p>说着说着,语气倒真个有点慈爱起来,主家的小郎君已戴冠成人,曾巴巴地去送去蜜煎的小娘子如今也已迎回家中,谁不赞一句门当户对,天赐良缘? </p><p> </p><p>老仆盖好食盒的盖子,心满意足地最后总结: </p><p>“如今娘子身体大好了,郎君却还如此捉紧,可见是放在心尖尖上!如今这日子啊,便如这蜜煎,是在蜜里熬着呢!” </p><p> </p><p>戍壹被开锅翻滚出来的甜腻蜜味熏了个正着,甜津津的烟气堵他的鼻子,叫他险些咳嗽出声。 </p><p> </p><p>——由此可见,在蜜里熬着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p><p> </p><p>他心想着,喝干最后一口饮子,无言地避开滚滚蜜烟,将空碗搁在灶台上。 </p><p> </p>
写得好好!
曾经滴甜都煎成了不足为外人道的苦……封在蜜里的日子粘稠又盲目,只待那蜜壳放冷了,冻硬了,悄悄的就变成棺椁。
谢谢大女主赵妈…!这一碗下肚直接再次确信我家老板和老板娘的爱情甜得发齁,有点工业,还有点假——不碍事,假的才是最好的,假的才是最真的……(请问喝的是酒?
老婆喂我吃饭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喝的是一种饮料!
谢谢喜欢~
这日子是蜜里熬着……但人……(唏嘘)
啊啊、啊啊啊……怎么这样,怎么这样!!!(鬼叫不止) 哎真的太会写了……戍壹视角嗅得见得的,是蜜一样甜腻香浓下露出的血气和不详的‘真实’,也只有敏感又靠得近处的他能嗅得想出了。其余外人只道那有情人终于挣得长命、喜结良缘,一段佳话。……谁又能想到这故事早早地朽黏做一团幻梦,主角之一已悄悄替了血骨走上另一世了呢……哎!!!
怎么这么会写古风我仿佛在看话本,好恐怖,你们果然好恐怖【什么感想】文盲偷咪咪来衔走一口饭飞快地爬走了。。。。好想,吃蜜煎!!!!
人是被封在蜜蜡里的虫
眼见小冰爬来,又见小冰爬走……
味儿好正好喜!!
满篇吃食看得人直流口水,老婆婆最后这话说者无心(也不知是不是真无心)听着有意,到嘴里齁得慌
身在其中才知道是苦是甜!
宋人就是要吃!多吃点!
明明是甜的怎得叫我尝出苦味来呜呜呜呜呜崔哥还是这般好生待我姐,我磕一个先【你?
坏了磕到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