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遥旭看着面前拉起的一条警戒线,只觉得周围行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古怪。他无奈地拉起兜帽,将自己披散的暗红长发粗暴盘绕一下,塞进后领子去。
宋柳城从前面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他穿着黑色的套头衬衫和灰色休闲裤,脚上踩着一双皮鞋,站定的时候腰背弯下去一点,叹气十分频繁。
幸运逃过一劫的可怜人,李黎历。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小会,对方惊讶了一下,甚至冲淡了些许绝望,让夏遥旭有些不明所以。很快,李黎历的目光就偏开,忧虑和痛苦再次填充眼底。
夏遥旭没说话,只是看向宋柳城,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宋柳城对他说了什么,接着这个中年人便茫然地看向车厢,脊背更弯,走了过去。
李黎历经过他,双眼没有聚焦,看上去心事重重,从斜板进入车厢的时候差点滑了一跤,看上去状态更差了。
夏遥旭理解他恍惚的状态,一下子失去所有亲人,能不能维持自身精神正常都难说,更别提接下来的生存问题,因事件的特殊性,他甚至申请不到灾难补贴,这几分绝望很快就会扩大,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寻思都不奇怪。
观察推演到此为止,夏遥旭平静地抬脚往前走去。宋柳城没问他“准备好了吗”这种蠢问题。既然查到他“不干净”,他一定查到自己接过私活去荒野赚钱的那几次交易,以他的风格,一定觉得这种事很酷吧。
毕竟异能者平均觉醒异能的年纪是七岁,很少人在十九岁前就熟练运用自己的异能,更不要说战斗技巧,过分年轻的异能者甚至不会有人雇佣。
就算在更加混乱的西域,都不一定有人能够在十九岁攒到足够的钱独自去往另一座城市,更别说偏向龟缩保守的东域,简直天方夜谭。
他做得到是因为有人帮扶,有时候一句夏小爷让人卖点面子给他确实好用,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过来。
这次进入异常区的只有一个小队,一共五个普通人,算上他和宋才七个。他们主要负责采集资料和视频录制。
出发前宋柳城让他带点装备,夏遥旭换了一件更轻便的制式外套和靴子,绑带系紧适应了一下,跑起来很是舒服。外套里外都有绑带,应该是用来放置枪械和补给的,但进入这次异常区并不需要太多,所以只给了他一把“灰雀”和几个实弹弹匣,以及两把不同尺寸的晶铁混合匕首。
灰雀对于异能填弹威力较小,但限制较低,适用范围广。而晶铁混合武器比较脆弱,优点是价格低廉且易附魔。两者都是探索的标配,但夏遥旭怀疑这次并不需要它们出场。
一番整备下来,看上去最轻松的是夏遥旭和宋柳城,几乎只有一身衣服,而其他人都一个大背包和各种器械,看得夏遥旭直皱眉。
这大约就是独狼和小队的观念区别吧,他不打算说什么,只要别拖后腿就行。
“没事,咱们不用管他们,走的是两条路子。”宋柳城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拍拍他肩膀说道。
他突然察觉到了不对,摸着下巴打量他许久,问道:“不对啊,你刀呢?”
夏遥旭一愣,第一反应扭头看向货车远去的方向,然后立刻否定了自己忘记拿刀的可能。紧接着愣了一下,表情古怪抬起手来,试探着伸手在空气中一抓——漆黑刀鞘的长刀就从空气中被他抓出来。
“卧槽。”宋柳城用词自由,表示惊叹:“你怎么……”
夏遥旭也满脸疑惑,惊叹词被抢了,他也不好再补一句,于是直接打断他的问题:“我也不知道。”
非要说的话,他就是觉得这样能把它抓出来?夏遥旭将手一挥,长刀便隐入空气,他再一抓,又将其抓了出来,如此反复了三次,熟悉了方法,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有学过。
“先别管了,什么时候出发?”夏遥旭看向路边的两辆车。
好在宋柳城发挥了他的豁达,看了看终端时间,决定先搞定眼前事,对着另外五人招呼道:“走了走了,出发。”
一行人很快都穿过了警戒线,借助车子向区域中心的列车站前进。
夏遥旭琢磨了一下时间,他记得自己乘坐的列车到站已经是夜晚了,具体时间却只能晓得个大概,询问了一下,他就知道为什么宋柳城那么着急出发了。
地底太阳升起的时间是晚上8时51分,列车爆炸的时间在此之前,中间大约有半小时的空档,而经过一些耽搁,现在的时间已经是7时50分,现在的目标就是在8时51分前干掉列车站里的所有原阳信徒,阻止仪式开始。
据伏老板的消息,主要的目标是原阳主祭索莉丝,其他的信徒并不必要一定杀死,只要先将索莉丝干掉,让异常区消失,剩下的教徒逃不出广丽城。
很简单的要求,比夏遥旭接的狩猎单子轻松多了。
五人队伍的车辆在一个分叉路口与他们分道扬镳,他们没花多久便看到了广丽站。
宋柳城并不打算和他一起行动,伏虺似乎只吩咐他与夏遥旭合作,却没有规定一定要以组合的形式互帮互助。夏遥旭并无所谓,他并不信任宋柳城和伏虺,以及他有一些事需要确认。
在确认对讲机运行正常后,宋柳城开车前往南入口,夏遥旭则直接进入列车站内向列车站台出发。
通过按键后,他走向二楼的候车室,很快选定了一个没有监控的干净拐角,并就地寻找了一些材料。
夏遥旭看着自己的手心,犹豫片刻后,用匕首割开了手心,并用力挤出血液,红色的液体汇聚在随便找到的塑料袋里,至此,用于仪式的所有材料都已经集齐。
他望着缓慢愈合的伤口想到:这是与龙心同化带来的好处之一吧。
带着疑惑与警惕,他开始生疏地用血液绘画一个仪式阵——直觉告诉他,最好尽快搞清楚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仪式有何作用。
这个仪式整体为圆形,内部的分割图形与符文并不复杂,脑海中的图案十分清晰。
大体就是一轮新月以及完整的圆形轮廓,而构成其轮廓上半部分三分之一的是连成弧线的点,三分之二则是一个细长尖锐的弧线箭头,弧线箭头的长线部分要比正常画出的更长,这让它同时像一根弯曲的针。
在整个图形的外圈画上另一个圆,不需要绝对完整,只需要与图形构成同心圆就可以了。然后在外圆的内部写上三段符文,就算完成。
奇妙的是,他知道那些看上去奇形怪状的符文笔画如何,甚至隐约理解它们的意思和作用,却处于一种将出未出的状态,始终无法彻底确认。
新月部分则用血液填满,夏遥旭将剩余不多的血液全部用在了这里,接着在满月图案的中空部分需要摆放至多三种,至少一种祭品。
夏遥旭有三个选择,分别是:新鲜的生肉、错印的书页、圆形银器。很可惜他只能选择第一种,在快速搜寻了一圈商铺后,他总算从一间后厨的冷库中找到了冻得坚硬的生肉。
用异能迅速使其解冻后,夏遥旭将它放置在了中空部分的中心,与自己、收取祭祀者处于同一条直线上。
他跪坐下来,闭上眼睛,双手十指交叉,拇指抵在额头,顺时针低声念诵起写画的三段符文——
随着念诵,他的意识逐渐下沉,仿佛仰面没入静谧的水中,柔和的冷意缓慢地包裹了身体,分明并未睁眼,却能够“看到”在极高远处,有一轮月亮安静地泼洒着光芒,那似乎就代表了某种存在的视线,他和ta的差距太大,以至于白金的月光反而充满了灼热感,只要稍稍接触,就会被燃烧殆尽。
然而ta并未注视到自己,因为在月亮之下,有一个身影遮蔽了月光,投在夏遥旭身上的光芒清冷而柔软。
他知道那是谁,一切都十分特殊,而特殊代表着印象深刻,这一瞬间夏遥旭想通了很多事,但宛如在睡梦边缘的大脑并不能有效处理这些信息,他只能被动地观看这一切。
狭窄、模糊,甚至恍惚的视野里,那个身影愣了一下,接着他感受到了一些“欣喜”的情绪,在这片“水底”里,某些东西似乎是相连的。
「运气不错。但下次进行仪式时,一定要提出具体的请求。」
「否则会被认为无礼与不尊敬。」
她向自己游?还是飘来?夏遥旭无法分辨,他下沉地太快,马上就要离开身影的庇护范围了,随着自身向白金月光接近,灼热感和清醒同时靠近他,他终于能够看到更多:
女孩白发飘飞,带着淡淡地欣笑,但那漂亮面孔很快覆上了一层他看不明白的复杂神色。
夏遥旭感觉到一双手轻而易举的托住了自己的脑袋,让他不再下沉,昏沉再次占据头脑,接着他又无比清晰地知道那双手抚过自己的太阳穴,女孩的拇指缓慢地挪移到双眼上,隔着眼皮在眼球上轻柔地摁了一下——昏沉的感觉几乎要淹没他了。
紧接着,后脖处被人一托,他被人从“倒立”调整成了“平躺”,腰背处传来一股力道,将他“推出”了水面。
伴随着坠落感,夏遥旭猛然形态,立刻伸手撑住身体,从那个环境里离开后,他险些直接后倒磕到墙壁上。
真神奇,就像做了一场梦。他新奇地回味着很久没能感受到的良好睡眠体验。
不过,又是她,是第一次四月二十八的时候给我灌输的知识吗?应该不是……
那时她身体里的人,存在要更加……宏伟与高大。夏遥旭只能想出这种形容词。
夏遥旭看着面前消失不见的生肉和迅速消失的仪式阵,思考着前后原因。他很快找到了一个时间点,但又立刻顺应直觉否定了它,接着追溯记忆,似乎也只有自己昏迷的三天有可能被灌输知识了。
费奥多尔和伏虺都有不少事情没告诉他,现在又多了一件,他的心态已经趋于平淡,就像在洗碗前先潮一下双手,对于“脏碗”的接受力会更强一些那样。
在那片环境里,我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和想法,那个女人对我没有恶意,但对我有一些安排,却没有对我有很多期待,更像是投资。而在我成功布置仪式后,她对我的庇护与欣喜又显而易见……这是一个稍有门槛但偏向简单的考验?至少就算失败也对我有利无害,成功则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
夏遥旭摸了摸鼻子,那奇妙的情感连通实在太直白,他并不觉得对方能够作假。如果他的想法正确,那之后或许会同她见面。
他从地上站起来,神态如常地拍了拍裤子和手,接着一把炎刀凝聚在手心,毫无征兆地刺穿了拐角后的门板!
惨叫从门板后传来,夏遥旭松开炎刀,它很快从刀柄开始融化,渗入门背后,更加凄厉的惨叫响起,又迅速衰弱下来,门背后的人气息消失,应当是死了。
夏遥旭听着燃烧的嘶嘶声,一脚踹开门,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倒在后面,他从胸口的位置被烧断,火焰正蚕食着另外两半身体。
他踹了踹尸体,可惜枪械被烧坏了,只能将尸体身上的资源搜刮一下,弹药、压缩晶能……找到的东西能二手两三千块。
“干掉一个。”夏遥旭将东西妥善收好,用对讲机汇报道。
没听宋柳城逼逼赖赖什么男人太快不好,他走出拐角,眨了眨眼睛:视野中,一些淡红色的流烟般的条状物缓慢浮动,每一个都指向一个原阳教徒。
这些东西仪式刚结束时还没有出现,直到他杀了一个原阳教徒才从视野中浮现出来的,大约就是那个女人给自己祈到的能力。
而经过一次仪式,他也知道自己念的符文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很奇妙,就像是常识一样,让人怀疑先前看不懂是为什么。
白金的狼群母亲;星空的引路指针;虚灵月的护佑者……
原来真正的神是这样的吗?好方便。
夏遥旭在心里感叹,再次凝聚起一把炎刀便迈步向最近的一个小吃店走去。
砰!砰!砰!
连续三发子弹从店里的厨房向他飞来,夏遥旭侧翻躲过,在这个过程中炎刀变了形状,成了一支飞镖模样,他将其投进厨房,迅速闪身离开。
轰!轰——
两声不同的爆炸从店里爆发,深红的火焰迅速被明亮的火光吞噬,厨房爆炸导致的浓烟飘出,里面的人也没了生息。
夏遥旭这时又走了回去,一只手就这么伸进火焰里,明亮的火焰逐渐变成深红色,被他压缩在手心成了一个球状。
“二楼有两个…哦四个。”他转身,用扔铅球的姿势将这个压缩火球扔上了二楼淡红指引的聚集点。
轰——
第三声爆炸声比先前的两次还要响,爆飞的火焰点燃了候车室,夏遥旭稍有遗憾地看到两个人爬出了火堆,一个从二楼的破栏杆处摔了下来,另一个还能站着,一瘸一拐地逃跑。
夏遥旭先去把摔下来的那个砍了头,又拔出灰雀,两枪分别打中了大腿和躯干,随手挥了挥烟,捏着对讲机说道:“五个了。”
这次宋柳城开始骂天,他那边也有打斗声,说他是不是状态不好,高效率且没人性,是玩笑话,用于表达一种震惊。
夏遥旭松了对讲机,别到衣服里,神色平静,又向下一个指引走去。
此时他除了如何干掉这些人以外,并没有在思考任何事情,空荡荡的,一点杂乱的声音都没有,这让他很舒适也更专注,要是稍微停一停,他的注意力就又要开始发散了。
还剩两个,总之干掉。然后去列车站台等宋柳城。
他打定主意,随后握着炎刀小跑起来。
二楼没有出口,他们要出去必须下楼,两个教徒在楼梯口被堵住,一个拿出了枪,一个举起了手中凝聚出的金黄色火刀,但明显没有夏遥旭凝聚出的那么凝实,随时都有火焰飘散出去。
夏遥旭炎刀挡在身前,向前一冲。
两声枪响,但打在了空处,夏遥旭只是试探,并未直接上前。
火刀人已经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借着体重和重力劈向他,而夏遥旭却不闪不避,迎着火刀作竖斩式——对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胜利的喜悦。
如果这是物质兵器对撞的话,夏遥旭一定扛不住,可惜这不是。
深红与金黄两种火炎凝聚物对撞,胜利的必然是更加凝实的一方,更别说夏遥旭的火焰有自己的特殊之处。
滋啦——
火刀人被他砍飞出去,从左肩到右腹部竖着一道巨大的创口,鲜血如泉涌,但伤口不深,火刀人挣扎了一下,翻身从地上爬起,带着愤恨的目光就要再次凝聚武器冲来。
但不知为何,夏遥旭没有理会他,反而直接躲进掩体后方,拿出灰雀对着持枪者瞄准。
火刀人越发愤怒,这是想先灭了另外一个再慢慢处置自己这个伤员?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一团金黄色的火焰从他躯体里溢出,凝聚在了他的手中,其中充斥着翻涌的能量,只要离开主人的手心,它似乎立刻就会爆炸。
火刀人狞笑着,将它投掷出去,口中大喊着“真实太阳的威光”。
但他立刻发现砍伤自己的人根本没看自己一眼,他只是满脸淡定地对着二楼的同伴开了三枪,甚至露出了些许心痛之色,将弹匣里的子弹退了出来,这是要用能量填弹。
而自己凝聚恩赐甩出去的威光也并未脱手,他不敢置信地扭头,看见了在半空中,从中心开始被深红火焰吞噬的金黄火焰。
这怎么可能!这是神明给予的恩赐啊!?
火刀人眼睁睁看着吞噬了金黄火焰的深红火球落在自己身上,在短暂的惨叫后,成为一具尸体。
夏遥旭依然没看他,只是趁持枪者填充子弹,从掩体后抬枪射击。
砰!
轰!
咚!
他特意花了点时间做了一颗爆炸子弹,足以覆盖整个二楼楼梯口的爆炸后,一具尸体从二楼砸下,摔出一滩红血。
同样深红的火焰在同伴身上燃烧起来,暴露在外的皮肉仿佛融化一般化为深红火焰的薪柴,不过数秒已经烧去了尸体的背部血肉,开始点燃内脏和血液。
整个过程甚至连一点烟雾都没有产生,就像被这火焰吃掉了一样。
“咳咳……好多烟。”夏遥旭挥了挥手,咳嗽两声后面露苦色,赶快跑去了列车站台。
“呼——好多了。”他深深呼吸了一次,然后捏着对讲机说道:“两个。我杀完了。”
宋柳城的骂声听着异常不可置信,但夏遥旭懒得理他,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色,微微睁大眼睛。
“喔,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