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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言陆:企鹅的魔法就是奇迹本身

入梦以南,相遇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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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档 

 

 

 

布雷夫曾不止一次的对除了一个人以外的所有人说他想给罗德里克写首诗。 

 

所有人里的大部分人都表示赞同,他们一般会说——嗯?哦,好呀。这是个至少听上去不错的主意。或者说——哦!这可真是个绝妙的主意,恭喜你了,加油哇。诸如此类换汤不换药的、但却叫布雷夫听完后高兴的话。不过这所有人里也有小部分人反对,像是理查德、像是加西亚。 

 

他在吃午饭的时候跟理查德提起这档子事。布雷夫先开的口——我想写诗。写诗,写什么诗,写给谁?就算嘴里塞满了三明治和沙拉酱,理查德发言依旧无比尖锐。我想写一首关于水果的诗,送给罗德里克。罗德里克,哪个罗德里克,谁是罗德里克?就是罗德里克·昆茨。罗德里克·昆茨,谁是罗德里克·昆茨,你怎么认识的那个罗德里克·昆茨?布雷夫放弃了。他在理查德面前举起了白旗,把自己的火腿三明治塞进了嘴里。他知道只要理查德想对方能有成千上万种方式打消自己的念头,这一点他知道、理查德也知道。但理查德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布雷夫·怀特是绝对不会放弃有关罗德里克·昆茨的任何事的。这一点除了他自己以外再也没有别人知道。 

 

他从三月开始做梦,在温暖的冬天里梦见那个男人,一直到六月寒冷的夏夜降临,他一共梦见了对方三次——一次他掉进海里,看着对方向自己拼命的游来但却最终错过。一次他掉进雪里,看着对方紧拥着自己却止不住胸前不断涌出鲜血的弹口。还有一次是对方掉进他的怀里,他无助的看着仇恨、爱意、眷恋、不舍、悲伤、痛苦随着生命的流光渐渐滑逝过那个男人血红调的双眼。三个梦结束了,布雷夫始终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每一次故事结束时他只能听到对方低沉的呼唤自己的姓名——布雷夫、布雷夫、布雷夫·怀特。那他又叫什么呢,他本来就应该知道他叫什么来着不是吗?七月初的一场醉宿后布雷夫接着酒劲无所畏惧的张开了嘴,吐出了罗德里克·昆茨这个与他纠缠了无数时光与年月的名字、并且之后再也没能忘掉。 

 

他开始假想对方的面容。但在梦中布雷夫除了那双眼睛记不得属于对方的任何色彩——罗德里克会是棕发吗?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古板、深棕色的大背头也许很适合他。最好不要黑色、跟布雷夫的发色一样并不是什么好事。金色太明媚了他不喜欢,而且最好不要是卷发。布雷夫挑剔的想,他对卷发恨之入骨。 

 

接着布雷夫就开始想给罗德里克写一首诗。 

 

他要写他的双眼,写生命的暗火在他眼中跳跃。他还要写他的拥抱,写暗潮涌动的温暖随着他有力的心跳接连传递。他还要写他的发丝、他的颜色、他的掌心、他的颧骨,要写他的手指捻起一粒桑葚时的轻柔和固执、写他指与舌尖被紫红色侵染后的诱惑与圣洁。他要写他的心、写他的唇、写他的爱、写他的吻。布雷夫想,他如果把关于罗德里克的一切的一切都写下来会不会叫对方更喜欢他一点、更爱他一点?布雷夫在纸张和墨水前无法掩饰自己的欲望——他想要罗德里克的心、想要罗德里克的爱,更想要一个属于罗德里克的永恒之吻。 

 

而直至今日他还在想,还在等,还在期待。就像布雷夫还在为罗德里克写一首关于一切与全部的诗篇一样——只是现在他不得不马不停蹄的赶工,加快自己的手速和笔速了,因为他知道、布雷夫知道。罗德里克的手指已经弯曲成了好看的形状并且放在了门板上。 

 

他快要来了。 

 

 

 

 

 

布雷夫给罗德里克·昆茨写的第一首诗永远的留在了一间酒吧的吧台上。 

 

那是七月降临后的第一日,是上帝还未将人捏好雏形的之初与开始。在潮热的夏风里他喝了很多,编织了一个有关五瓶啤酒和十二杯威士忌的童话后倒在了冰冷的木桌上。最终理查德在午夜钟声缓缓敲响时找到了已经不省人事的布雷夫,也不管对方是怎样执拗的胡乱嘟囔着一个陌生人名字将其执意带走了,于是他为罗德里克亲手沾着酒水而写下的那第一首诗就被永远的被遗忘和遗留在了七月一号那晚的酒吧里、再也没被找回过。 

 

我爱的人哇/我为你写诗! 

末了/想注上你的名字 

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天晚上他扒着理查德家的马桶吐了快两个钟头,神志不清到了后者都想打电话给他叫辆救护车的程度。但是布雷夫不许、他就是不许。可笑的酒鬼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写错成手表,却偏偏又在有关去医院和罗德里克的这两件事上分外清醒——你吐的太厉害,我得给你叫急救了。不行,不要叫,我讨厌医院。那你告诉我你喝了多少,如果说对了我就不打电话。五瓶冰啤酒,十二杯威士忌,以及刚进酒吧的时候其实我还偷偷喝了杯女士鸡尾酒。你猜怎么着,布雷夫,你该死、你真该死。理查德蹲在厕所干净的瓷砖上冲着半死不活的他说着污言秽语,而布雷夫只是一个劲吃吃的笑,想着给罗德里克的下一首诗应该写什么。 

 

理查德是不懂布雷夫的。他今天不会懂、明天不会懂、永远不会并且也不打算去搞懂——理解布雷夫·怀特是件难于上晴天的事,但当他倚着柱子看着不远处冲着整个办公室做自我介绍的罗德里克·昆茨本人时却又忍不住的想虽然这是件很难的事儿,但没准罗德里克真的能做到。不管他想不想,不管他希望不希望,如果罗德里克真是布雷夫想要的那个人、那他就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命运走向——想要摆脱这一预言的几率有多少?理查德后来会苦笑的看着对方说差不多和布雷夫写出一首好诗来的几率相等。 

 

罗德里克总是为各种各样的事痛苦不堪。他为每天早上出现在桌子上的饭盒烦恼、为饭盒里装的垃圾食品烦恼、为饭盒下压着的小纸条烦恼、为小纸条上写的稀烂的诗颂烦恼,而这一切的烦恼和烦恼一环套一环,最终定格在布雷夫这个灾难的圆心点上,叫罗德里克每次想起都噩梦连连——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遇上这样的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彻底拒绝对方的死缠烂打。罗德里克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脚陷入了沼泽一样此时正在被不停下拉,而在和理查德谈完话后他更是咬牙切齿的说过自己永远不会理解布雷夫·怀特那个疯子的话。他当时说这话的语气和腔调与几个星期前理查德暴躁的对另一个当事人说如果那个罗德里克·昆茨存在的话他一定一见到他就杀了他时一模一样,并且殊途同归。 

 

再过上个一年半载罗德里克也许就会发现其实理查德当年对他做出的预言也并非完全正确。当他看着布雷夫倚在自己怀里同时百无聊赖的玩着他胸前的纽扣时罗德里克会发现其实布雷夫的诗意并没有那么的糟糕——他可以唱、可以跳、可以吟诗、可以朗诵。可以用十四行短诗描绘罗德里克做饭时姿态的从容和满怀爱意的一举一动,也可以用几百年编写一首有关他们全部故事的岁月颂曲。最终罗德里克会读懂他、理解他,欣赏他的才华和歌喉,拥抱同属于他们的爱与归宿——我不停的写诗、不断的写诗,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用尽世上的每一词每一藻为你写诗。布雷夫那双混合了天空与海洋的双眼看进了罗德里克的灵魂里并与他对话。每一次写作都叫我更爱你一点,所以我也希望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每首诗后,罗德里克先生、你也可以多爱我一点。 

 

时间枯萎的树叶打着旋回转回当下。离罗德里克跑去询问理查德还有五个小时、离理查德私下劝说布雷夫还有一周、离布雷夫走进罗德里克的公寓大门还有半个月。诗人从温暖慵懒的午睡中不得已却欣然的醒来了,在一切尚未到来之前、他还得重新握回笔继续创作。 

 

他还应继续写下去。 

 

 

 

 

 

罗德里克耗尽前半生一直在寻找一个名为命运的转折点的东西。 

 

他试着找过。也曾不断为这一目标努力过、奋斗过、不顾一切过,但不论是在孤儿院的火炉里、养父母的房子中、高中学校的宿舍里、大学导师的办公室中他都没能找到那个如梦如幻的传说。在公司总部里不会有的东西在规模更小的分部里也更不可能有。如今二十多年后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冷漠残忍的现实主义者的他站在冰冷的电梯间里麻木的想着,丝毫不报任何期望的带着极端挑剔的目光走进了他的新居之所、而后再也没能回头。 

 

什么时候人们才能用肯定句判决一件事务或者一个人?在遇到布雷夫之前罗德里克一定用他那带着丝丝凉意的嗓音严酷的说不。不是什么意思?不的意思就是说,你什么时候都不能这样做。但现在他后悔了,脑子里那个过去的自己和当下烦恼针锋相对的对峙着、颇有如果分不出个青红皂白就永不停手的意思在里面——布雷夫·怀特绝对不在值得让人用常规思维思考的范围中,他听到自己的尖叫声。那个男人简直不可理喻、无法理解,而我也不是什么心理医生!不多时他的理性喋喋不休的开始反驳了——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能被理解的,只是你自己能力不足而已,如果你承认自己的无能、用这给自己开罪的话大可放心的甩掉对方不管不顾?罗德里克崩溃了,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大脑其实并不属于他自己。他紧锁眉头怒视着自己桌子上粉红色的饭盒,从未如此荒唐的希望自己能有用眼神引爆物件的超能力。 

 

他为了维护自己高傲的尊严没有选择放弃,但这不代表他也同样没有挣扎过。和布雷夫交流是件困难的事,他的话天马行空、颠倒错乱,想起一出是一出。如果不是在年度报告的白纸黑字上清清楚楚的见过他优秀正经的业务成绩,罗德里克肯定会质疑布雷夫究竟是怎么在公司里呆下去的。他试过交流、想过攀谈,但最后发现得到的信息还不如闲来无事时读完对方给自己写的诗后得到的讯息多。理查德曾一本正经的跟他说过,布雷夫是靠写诗为生的人,但罗德里克却还是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把生命交给自己。 

 

如果你真的是他梦里的那个人,是他预言中理应遇见的那个人,那你是注定逃不掉的。理查德站在天台上悠闲地吹着风,事不关己的妄下结论。那想要摆脱这一预言的几率有多少呢?罗德里克不死心的追问。大概和布雷夫写出一首好诗的几率相等吧!说完对方哈哈大笑起来,叫他分不清声音中究竟是怜悯多一些还是嘲讽多一些。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有人会相信梦这种东西?他冷嘲热讽的质疑着,却罕见的得到了理查德的否认。直至二十一世纪人们睡觉却还是会做梦,那既然有人做梦就应有人会相信,他冲着罗德里克耸了耸肩膀。而且说真的,如果最后世界上只剩下布雷夫一个人会做梦、我相信他也会成为梦的拥戴者。这是个笑话。这不是个笑话。这确实是个虚无主义者的笑话。你有在梦里见过他吗? 

 

听到这句话后他转身就走,对自己的上司连头都不回一个,但就在十一个小时以后罗德里克就会罪有应得的发现那个被他逃避了的问题叫他开始恐惧睡眠。他从未梦见过布雷夫。过去没有、未来也理应没有,但这一本应既定了的事实却无形间被理查德·加西亚敲碎打破了。罗德里克躺在自己公寓的大床上无不悔过的想,他一开始就不应该纠结这个名为‘布雷夫·怀特’的大问题。现在他在这个沼泽里已经越陷越深、难以自保。 

 

但那一夜他终究还是没有梦见对方。直至新年到来的前一天他才在一次连续加班后的闷头苦睡里终于见到了对方——罗德里克站在海底、抬头仰望着阴暗的波浪。他看到有人掉下来了、那人正在缓缓降落,而他也毫不犹豫的伸出手。他屏住呼吸、倒数十秒,即使看不见也知道那降落而下的人是谁。那决然是布雷夫、必然是布雷夫、只能是布雷夫,他这样固执的想着、以至于终于能看到对方脸的时候心中的想法也仅仅是‘这果然是布雷夫'而已了。 

 

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布雷夫、甚至过分明了的知道这虽然是但却不是他的布雷夫。他的诗人没有当下这位的沉默、冰凉与悲伤,但两者却又在为他付出的爱意上无限相像的重合。罗德里克忽然伸出手想要真切的抱住对方,就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忽然变的冲动又鲁莽。于是他意料之中的看到布雷夫的身体就像是水中的幻影一样穿过了自己的双手、消失不见——一瞬间一股巨大的悲凉与痛苦向他袭来,却又仿佛是从心底很远的地方涌来一样,罗德里克想。这真的是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公司的跨年晚会上他在香槟塔旁边拦住了对方,却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说出自己梦到了人家的这回事——为什么是我呢?他问。因为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个人是你。但梦境之外、现实之内的我们对对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那又怎么了,布雷夫笑了,一开始每个人不都互为陌生人吗。罗德里克看着对方的笑脸,第一次发现布雷夫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接着他看到对方向自己举起了高脚杯,窗外恰时炸开的烟花点亮了杯中淡金色的液体。 

 

他从白日青天的火花中看到了点点繁星。而再转过头时、罗德里克收获了诗人新的一年中的第一篇颂歌。 

 

新年快乐。 

 

 

 

 

 

人们总说辞旧迎新这样的话,但罗德里克在他生命中过去的二十四年里没有一次相信过。 

 

他一月一号的早晨是在自己公寓的床上醒来的,伴随着意料之中的头痛欲裂和后半夜也未曾完全消除的呕吐欲。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勉强的想着、企图用这件事给自己稍微打打气,好让自己有足够的勇气从糜烂的被窝里钻出来,但却在头无意识的向背侧偏去的那一刻被意料之外的事实震惊到无话可说。他看到了布雷夫·怀特,和自己的办公间隔着十二米又四分之三公分的那个布雷夫·怀特,给自己带来了一个长到从秋天到冬天的麻烦的罪魁祸首安稳无比的睡颜。他看到对方那头弯弯曲曲的墨色短发凌乱的洒在耳际与面颊上、看到那人平日里那双仿佛闪烁着无穷无尽的光芒的双眼眼眸此刻平静的合着。布雷夫睡着那么安静与踏实,他几乎毫不怀疑如果当下他下定决心下死手的话前者都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是不会这么做,鉴于现在的他连凝视布雷夫的脸的勇气都没有。 

 

成年人拥有更加缜密和清晰的思维逻辑,所以他们为人处世和实践的每一步行动必然都是会经过深思熟虑的,也所以在他们所做的事情发生后、自然也就没有了任何挽回的余地——他站在公寓的洗手间里,盯着镜子前满脸是水、狼狈不堪的自己,等着脑子在凉水的刺激下慢慢苏醒。属于夜晚的画面一幕幕的向他袭来。不论是他主动先去向对方索求的那个吻还是布雷夫因为短暂的窒息而用力握住他肩膀的触感,一切快感连同着他无法逃避的事实如排山倒海般的向罗德里克袭来。够了、够了,就这样吧、都是我的错。他痛苦的揪着头发希望回忆能稍微停止读取的进度,留给他这个可怜人一点喘息的时间,但是他的大脑并没有这样和他心意的如此做到——他回想起布雷夫解开自己衬衫时止不住颤抖的双手,想起在匆忙的扩张中对方热情回应自己时的吻,想起两人刚刚结合时怀里的人落在自己侧颈上的牙齿和眼泪,也想起了在最后最要紧的关头怀特是怎样无比真挚的呻吟着自己的名字的。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人能把忏悔和做爱这两件事结合起来、做到又虔诚又淫乱。他心猿意马的想着,狠狠地用牙刷泄愤似的刷着牙。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件事是罗德里克想错了,是罗德里克·昆茨大错特错了,因为真相是并不是没人能做到、只是那时他还没遇见布雷夫·怀特而已。 

 

他洗漱用了比平常多出去了三倍的时间,磨磨蹭蹭的好久才走出了洗手间的玻璃门。在走向卧室时他路过餐厅、看到布雷夫穿着一件大号的白衬衫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培根的和烤面包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他的大脑瞬间当机——布雷夫在哼歌,是一首轻柔的英文小调。节拍漫长轻柔却听得他愈发清醒。罗德里克猛地上前几步抓住对方的手腕。布雷夫铲子里已经煎好了的培根又掉回了油锅中、发出了刺啦刺啦的抱怨声。你在做什么?做早餐哇。我可不知道你原来会做饭。其实现在也不能算会做呀,只是早餐比较简单而已!布雷夫龇牙咧嘴的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的厨艺很糟糕,所以一直在努力改善、变得更好,现在你看到了结果,这就是我想要的一切啦。他轻轻挣开罗德里克的手,把东西从盘中里盛了出来。罗德里克看着他把那块煎黑了的培根放进了自己的盘子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深吻对方冲动。 

 

……你不必做到这个程度。他憋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蠢话,结果被对方踮起脚来的一个吻堵住了后面的结结巴巴。可别这么说啦,罗德里克先生,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上。布雷夫捧着盘子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看上去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还有就是请看在早餐的份上别因为我的无礼打我和赶我走。他看着对方把东西都在桌子上摆好、而后任凭布雷夫把他赶回到卧室里去换衣服。你只是喜欢我吗?被热腾腾的华夫饼和蜂蜜麻痹了正常思绪的他忽然在吃早餐的时候又这样冷不丁的问道。但却没能得到布雷夫的一个明确的回答。 

 

现在他感觉糟透了,真的糟透了。 

 

生活还在继续、时间依旧在向前流动,但罗德里克已经清楚地知道他身边的一切现在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和平常了。现在他还是公司分部里的小职工,每天面对着成千上万的数据忙忙碌碌,布雷夫的办公间离他还是隔着十二米又四分之三公分,但当夜幕降临后他们的距离却会猛地无限缩短了。人们常说有一就有二,毕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当罗德里克发现他已经习惯了从布雷夫家的床头柜里只能摸出润滑剂而找不到安全套后、当他突然发现了自己已经能将为对方准备的事前活动时间缩短成最开始的一半后、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能将那个烦扰了自己半年多的罪人压在身下欺凌出哭腔后他终于读懂了当年理查德·加西亚在公司的天台上对他说的那句话。你有在梦里见过他吗?黑暗中他怔怔的望着布雷夫还在努力调整着呼吸的面孔,就像是害怕了什么似的忍不住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他开始害怕了,非常害怕。罗德里克看着布雷夫、就像是害怕这是一场会醒来的梦一样惴惴不安。他紧紧地握着布雷夫的小臂,直到对方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啦?对方还是平日里那种无比轻松地语气,但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罗德里克累了,突然之间变得非常疲惫。往昔二十四年来他假装视而不见的压力与痛苦像是雪崩般的垮下、不断地向他身上积压了下来。他闭上了眼,慢慢躺下了身、手上的力道却没消减半分。怎么啦,罗德里克先生?布雷夫还在问,他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沉默被无限的延长了,但布雷夫从始至终没有也没理由责怪他半分——他耐心的等着,等待罗德里克向他索求什么。就像他极具耐心的等待对方爱上自己一样、最终终于等来了一个示弱的拥抱。布雷夫伸出手,紧紧地把罗德里克包在怀里、把对方的头摁在自己的肩膀上。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啊。他用尽了一生全部的温柔这样轻声细语的说道,在感觉到炙热的液体顺着他的侧颈流下时实在是忍不住一个哽咽。布雷夫把之前一直遮遮掩掩、故弄玄虚的答案说了出来。 

 

我爱你啊。 

 

 

 

 

 

四月一号那天晚上布雷夫对罗德里克说他正在打算放弃写诗。 

 

那时他正和罗德里克一起在餐厅吃饭,俩人一个坐在南侧一个坐在北侧,虽然是面对面的状态但谁也没有看向谁。布雷夫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正低着头、用银质的餐刀毫无意义的折磨着盘子里的卷心菜。他听到了罗德里克放下餐具的声音,咔吧一声,不轻不重、不急不慢,就像对方这个人一样,永远把姿态摆在一个拿捏适中的状态上。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再写诗了?因为我不想再写了。为什么你不想再写了?因为我不再喜欢你了。他说完这句话后把头猛的抬了起来,看到了罗德里克眼中那混杂着惊讶和愤怒的火焰——此刻它正跳动着,姿态不紧不慢、不轻不重。我所痛恨的源头就是这个。布雷夫忍不住的想,粗鲁的将手里的餐具扔了出去,完全没顾虑这样做的后果。 

 

如果你有意见大可直接向我说,而不是对着不会说话的东西发脾气。他听不下去了,于是推开椅子站起身、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罗德里克跟了过来、就像他意料之中的那样。跟你说或是跟东西说,这两件事有区别吗?他搜刮遍了整个大脑,吐出了自认为最恶毒的言语。但被中伤的人听到后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是抱着臂站在卧室门口、堵住了布雷夫唯一的退路。你到底怎么了?罗德里克又问了一遍,但布雷夫没有回应。此刻他正忙着把之前放在大衣柜上的旅行箱拖下来。笨重的大家伙撞在厚绒绒的地毯上、最终居然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布雷夫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衣物了——先是衬衫、T恤、卫衣和背心,接着是大衣、风衣、领带、帽子。那些他在新年后的第二天辛辛苦苦从自己的公寓里搬来的全部家当此刻正如之前那般蜂拥而进他的金色大旅行箱。后来在公寓住着的时候新买的那些鞋就等到之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从这间屋子的大门走出去。他这样富有规划的想着、手上忙活的动作一刻不停,罗德里克很轻而易举的就能看出来布雷夫在害怕,但始终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他的心情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平静,反而同样和布雷夫的心一样充满了轩然大波。他想要猛地上前、把对方的旅行箱直接踢到一边,然后把布雷夫整个人狠狠的摁在墙上紧贴在他耳边用力的告诉对方他现在一切行为都是没有用的、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有害无利的。但直到布雷夫收拾完毕的最终罗德里克都没有这么做。或者说他始终还是不愿这么做。 

 

他在布雷夫企图拎着箱子从自己身边挤出门的时候用力的拉住了对方的手腕。罗德里克知道自己用的力道很大、在对方的皮肤上肯定会留下有颜色的印记,但他不在乎。或者说、他想要的就是这个。你要到哪儿去?我要回家。难道这里不是你的家吗?这里是你的家而不是我的。罗德里克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了布雷夫公寓里那墙上贴满了各种海报的卧室的画面,于是他从开了手、让过了身。如果这次你真的决定从这里彻底离开,那就再也别回来了吧。他语气平淡、毫无波澜的说着几乎是下意识从脑子里蹦出来的话,然后看到布雷夫像是崩溃了似的突然停下了一切动作——他推搡着罗德里克的手瞬间像断了电般的垂了下来,脑袋也往着另一侧墙的方向轰然倒去。沉重的箱子无声无息的倒死在地板上,发出的轰然巨响完全没有那一刻布雷夫·怀特的心破裂的声音大。 

 

那天他独自坐在卧室的墙边呆了整整一晚,既不哭也不闹、倒也真像了是个成年男子。罗德里克从柜子里拿了一床新被子、带走了床上属于自己的枕头,不声不响的在客厅的沙发上凑合了一晚。等第二天他醒来时正巧看到布雷夫一幅刚穿着打扮好打算去上班的样子,于是罗德里克也什么都没说的目送了对方离开家门。洗漱结束后他回到卧室想从衣柜里挑一套衣服,却在打开柜门的那一刻发现里面空荡的不得了——布雷夫塞的满满当当的旅行箱还鼓鼓囊囊的躺在一旁,丝毫没有心回意转的意思。 

 

现在罗德里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早上八点他在公司楼下的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但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也没能喝完。理查德是除他以外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走前他忍不住对罗德里克问了起来——你还不走吗?还没到时候。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走?等到把信送给加西亚的时候吧。理查德翻了个白眼,直接把公司的电闸给拉了。赶紧回去找你的布雷夫,把信送给怀特吧。但罗德里克只是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吵架总是很正常的事,而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亲密其实发生冲突的风险也就越高。所以不论是关系较好的朋友还是同事,甚至是家人之间,爆发这种口角矛盾对理查德而言感觉其实都算得上是正常。但是另一方面来说,他却也同时完全不敢把这种说法放在一对爱人的相处之间——爱是很复杂而且还很烦人的事情。理查德从未体验过、所以他也自认为没有资格评价,如果他从不认识布雷夫、而布雷夫也从未为爱而纠结的话他毫不怀疑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被这个命题所困扰。但现在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所以他也无力回天——理查德感到作茧自缚,感到罪有应得。他看着趴在自己的宽大的办公桌上眼神呆滞的布雷夫,确实回想起了当年把对方和罗德里克·昆茨撮合成一对儿的这件事里有他一腿。 

 

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呢?我们并没有吵架。那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了呢?因为我们没话可说。为什么你们对彼此无话可说了呢?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答案了。布雷夫模模糊糊的说,把下巴放在了冰凉的桌面上。理查德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对方,抬起头、恰巧能望见玻璃门外的饮水机旁罗德里克持之以恒伫立着的背影。你不再喜欢他了。他忽然参悟了答案,大声地说道,吓得布雷夫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不再喜欢他了,你开始爱上他、日益堕落了。他无意间射中了靶心、叫布雷夫被他的话噎的无法回应,最终只能自暴自弃却又坦诚的蹲在了地上——理查德,我之前又做了一个有关罗德里克的梦。他闷闷地说道,就像是得不到礼物的孩子在抱怨。 

 

他说他梦到罗德里克站在黑暗中,梦到他自己站在逆光处。梦到他爱人的痛苦和祈求、却也梦到了自己的冷漠与不解人情。布雷夫说他梦见自己伸出的挽救之手变成了将罗德里克推往更深处的罪魁祸首,梦到对方望向自己时双眼中布满的爱意无法逆转的化为了入骨的仇恨——这不是个好故事、但也不像个预言梦,布雷夫蹲在地上小声的呻吟着。这个梦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理查德坐在软绵绵的老板椅上心不在焉的听着,觉得自己终究是无法回答自己朋友的答案的。 

 

后来他会记得这次爆发于莫名其妙的梦的争吵是罗德里克·昆茨和布雷夫·怀特漫长的一生中的第一次矛盾爆发。而之后理查德·加西亚还会见证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因为搬家的、因为新房的、因为工作的、因为结婚的,而等到后来罗德里克和布雷夫俩人领养了一对双胞胎后事情和次数则更多了:孩子的抚养、生活、幼儿园、衣服、圣诞节礼物、假日出游、学校、作业、家长会、期末考试、不及格的卷子、未来的爱人……有时理查德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那两个人经常会产生一种他们是在争吵中与对方度过了一生的错觉,不过同时他也知道、这真的是一种错觉。 

 

五十四年后他会回想起自己的挚友为他的爱人写下的第一首诗,想起布雷夫在圣诞节为罗德里克许下的第一个心愿——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每一首诗后,理查德确实看得见,布雷夫的罗德里克先生都在更加爱他的诗人、并且不止一点。 

 

再过两三年后他会拄着拐杖在游乐园的一个小角落里遇到一个奇怪的占卜师。与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她热情攀谈直至通宵达旦。他会在她的世界里获取一种新的时空概念,取得东西南北的一种新的定义。她会跟他讲很多很多他之前从未听闻过得事物,而他自然也为此会乐此不疲——南侧是时间涌向的前方、北岸是河流源头的后地,东方是眺望希望之塔的最佳视角、而西郊注定成为日落后的天然墓地。你也应该留个故事给我,作为这一夜的回报。黎明破晓时,她这样肆无忌惮的说到、但理查德毫不意外。 

 

我会的,我会的,我当然会的。他大笑着说,这么多年来从未如此快乐的说到。我会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独一无二的故事,一个你最好用笔永远的记下来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诗人、有爱情,有梦境、也有现实,而如果具体说这个故事究竟发生在哪里的话,我得大言不惭的说。年迈的理查德·加西亚这样讲到。 

 

必然是入梦以南,相遇以北。 

 

 

2018.3.28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