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主子!老爷的家书寄来了!”奔跑的小厮绕开前庭好几个下人跌跌撞撞把自己摔在陆筱面前,不顾脸上的汗水高举起一封被裹在蓝染花布的信件,“小的给您带回来了,请主子查阅。”
堂中端着白玉杯细细品着醉仙楼买来的雪乳茶的陆筱垂下眼帘看了眼冒冒失失的小厮伸出一只手轻点着桌面,身后隐匿着的宵影闪身出来拿走了信件,仔细在手中掸了掸灰,又拔出匕首小心拆封之后才弯着腰双手端着献给了陆筱。
云栖县主从信封里拿出厚厚一叠信件,还没开始看眉毛就已经蹙起,那黏人又啰嗦的阿爹不知道写了多少繁文辞藻在家书里,每回要看都得花上不少的时间才能从中间找到有用的讯息。她叹了口气,看着还低头跪着的下人淡淡说:“起来吧,在我这里又没有要你们说什么都得跪着,疼不疼啊。自己下去洗洗,去账房领二两银子当赏,去吧。”
小厮闻言谢着退下了,厅堂里只剩下陆筱和宵影,她慢慢翻着信件,此时此刻只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吾女筱筱,见信如唔。
七月听闻曲水有难筱筱负伤,为父心实忧之,焦虑不安,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两鬓不知又白了少许。后又得商会传书,十三护得筱筱安全,筱筱已无恙,为父与你母亲这才如释负重。
顺天已近寒甚,其寒又干,你母亲常念筱筱你的百宝库,她言筱筱若是回来做面脂生意或能小赚一笔,此乃妇人浅视之言罢了。筱筱应当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行你想行的路,不畏言语,这才是我陆弦钰值得炫耀的女儿。
不知应天天气如何,年年水灾致民众流离失所,曲水乃官商,你一柔弱女子既要养人又要赈灾不知苦不苦、怨不怨。』
…………
“阿爹这……”
陆筱扶额,她与陆弦钰关系亲,从不用阿爹以外的其他称呼唤他,连母亲也是阿娘这民间亲密的称呼,她把这几页啰嗦又关心的纸递给了宵影,后者快速看过之后弯着腰在陆筱身侧说:“殿下这是关心则乱,主子安心听过即可。”
“这可不是什么听不听的事情,后面还有呢,十三你看。”
『筱筱,为父先前参加秋日赏菊诗会,乌公公言语间透露了一丝屯粮的信息,吾辈乃臣子,必定为陛下排忧解难,你掌管曲水商会若是有路子可以试着筹划二三,但,切记莫污了心性,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雩郡王府已够上下生活,切莫去贪去昧,筱筱聪慧必定比为父想得更长远,吾与你母亲只盼你安康喜乐,日夜盼吾女归来。』
“主子要收粮吗?”
“不好说,秋收刚过,农家粮食充沛,这时候去收量足价格也合适,就是不知道这屯粮……”
陆筱指尖卷着发尾思索着,有些模糊的想法在脑海里涌现,但是她又不敢断言,更别说在这时候说出来,即使这是曲水商会在应天府自己的地盘也怕那些无缝不入的隔墙之耳。
“算了!”她拍拍手掌,放弃了思考这点不完整的讯息,起身抓住身边的宵影笑着说,“走,十三我们去看看这群雄会的乐子。”
“主子慢点!这地不平!”
三山街人来人往,有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也有江湖云游志士,更有那三两身着同款服饰的同门同家人,宵影护着陆筱外出时敏锐感觉到这街上不少暗处都隐匿者武功高深的探子,只是未见其人其行就无法得知这是锦衣卫还是江湖人士。
他虚贴着陆筱,手指紧了紧剑,若是有什么变故便能瞬间拔出来护着主子。
在这无声的护卫中,陆筱过足了瘾,前段时间水灾不好行商,全在帮着救助流民,还遇到了两次骚乱受了点轻伤,被宵雪宵雾两个擅长医术的姐妹花按在房里不能出去,憋了一个多月这才能出门,霸道的态度倒是让陆筱不知道谁才是主子了。
今日的陆筱梳着堕马髻,插着粉玉桃花短簪和点翠红流苏金步摇,肩上搭着一条簪明珠的辫子,耳旁的水玉坠子随着走路摇晃衬的人面若桃花,摽梅之年若桃李,若不是这妇人头倒是真像会被偷香的小姑娘。
正当她垫着脚看那人群中卖艺的杂耍人时,宵影动了。
那是盯着陆筱许久的高大男人,外男盯着妇人本就不合礼数,这人还在低头抬头间拿着笔不知道写写画画些什么,逾越又冒犯。
那人名叫舜天,乃宵涯府的账房杂役,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收账本这种麻烦事落在了自己头上,本想看热闹的时候自己变成了热闹。
“这婆娘……活该嫁不出去……”
俗话说阎王不欠小鬼账,可是商户比小鬼难缠多了,收账又要查账,错了还得对,出问题了又要报,昧了宵涯府银子的商户什么下场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但是知道了下次还犯,谁能在财账这事上忍住不多赚点呢?永乐盛世已经足够安稳,可是谁又不稀罕手里兜里多点金子银子,最后屡教不改,让他们这杂役忙前忙后。
他在这三山街挤来挤去,生怕抬了下肘子就撞倒人被讹了去,的亏这身高优势才能在人海里穿行,等舜天到了铺面靠着凶恶的样子拿到了账本后突然停住不动了。
那是红衣青裙的女子,竖着妇人发髻穿金戴银,即使人声鼎沸在看见她之后也仿佛听得见那压襟碰撞的叮铃声,有些热气萦绕的绯红脸颊上含着浅浅的笑,秋水剪眸蕴着一丝欢欣,她明明一身贵气但是却看着人群里平民的热闹跟着乐呵。
舜天擦了擦人挤人冒出的汗,左顾右盼之后就近找了个宅门的石狮子倚着,从怀里掏出画卷和毛笔,手边没墨他含着笔尖沾湿了之后开始对着那女子描着画像。
“鹅蛋脸、柳叶眉、桃花眼、唔……这是什么发髻……”舜天嘴里念念有词,下笔灵活飞快,浅浅几笔就勾勒出一位窗前瞧花的美人图,他可不想画这破街上的臭人,借着女子的形和意作出了不一样的画。
“回去之后还能染点色,府里还有彩……谁!”
一阵风急速袭来,舜天汗毛直立,吓得笔都没抓住,飞快闪身到石狮子后面,等到看清的时候花了好几刻时间才想起来这是跟在自己画的女子身边的护卫。
“干嘛呢,打什么!我是……!!”
护卫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时间,踏着石板冲了过来,手中漆黑的剑鞘横扫,堪堪扫过即使立刻下蹲也无法完全遮住的那飞扬的头发。
“我!你!”
舜天有些急眼了,这人根本没给自己一点机会,他没办法继续躲在这不知道谁家的石狮后面,要是因为打斗破损了宵涯府可不会帮他一个小杂役赔这些,只能自己掏腰包,还会被那群闹腾的混蛋不知道笑多久。
黑衣的护卫跃起踏在石狮子顶上,一脚蹬着狮头朝着舜天劈下,后者抬手挡住敲下来的剑鞘,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居然不拔剑,但是也庆幸对方并未拔剑,不然这只手臂不说废掉也得重伤。
那护卫看着舜天抬手就挡住自己用力下劈,好像没事人一样龇牙咧嘴甩了甩手臂,甚至还有余力小心卷起画轴收起毛笔又继续跑,冰冷的脸上有些震惊,随即又恢复到了那张冻死人的表情追了上来。
两道黑色身影如流光一样穿梭在人群里,时不时传出舜天骂骂咧咧的声音,而那护卫只是死死咬在他身后,偶有回头望向自己主子身边,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距离,当他发现距离有些远时追逐的步伐犹豫了起来。
那头陆筱发现宵影瞬间离开的时候便知道他是发现了什么危险,只是不知道是何等危险,她紧急喊了一句“别拔剑误伤民众”之后就攥着自己的衣袖看向宵影那边,凌厉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和人打了起来,对上的还是一看就无比高大的大个子。
二人绕了几次石狮子和门柱之后,那大个子收起了什么东西往街的另一头奔走,而她和宵影的视线对上了。
陆筱摇摇头示意宵影回来,后者立即止步回到了陆筱的身边。
“主子,是我办事不利,没能把那登徒子手中的东西留下。”
“没事,他那个身形你要解决也要花不少时间,而且现在街上人多,万一伤到他人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陆筱顿了顿,想着之前大个子侧身时看到的东西,不太清晰但是也许是她知道的那家勋贵的信物,她神色不虞淡淡说着,“我大概知道他是哪家的,若是有事再登门‘感谢’对方家这个下人吧。”
“十三,我们回去吧,下次带上花花她们出来玩。”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