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作为定金的妖丹。”腾蛇对李子仁露出笑意,她们非常满意李子仁的效率。“今天是我们合作的第五天,给你一个好消息: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陶启起床梳头时李子仁一直看着他,他眼里那股震惊、质疑又奇痒难耐的劲头让陶启放下了扒拉头发的手:不就是没用梳子梳头吗?
“那你帮我梳?”陶启只是随口一提,李子仁竟然欣然接受了。于是乎,陶启展开竹卷一半自己看一半递给李子仁,而李子仁一边替陶启梳理卷发一边与陶启问答,两人形成这样一幅融融之景。
霍燕儿为寻一本功法用以突破境界前往西海。在西海,她改名换姓,与一位人首鸟身的女海妖喜结连理。两人恩爱缱绻,霍燕儿也在西海生活中寻得所求之功法。她专心修炼,加之女妖乃是她的正缘。故而正道与双修加持之下,她的功力飞速攀升。但等霍燕儿功法修成,她突然翻脸以正邪不两立的论调主动揭开自己的身份,称与海妖虚与委蛇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而现在她要替天行道。最后霍燕儿斩了海妖的翅膀和头颅,飞升至六段,携满船珍宝回到了珠光宝气阁。
“正缘也敢斩,真是个狠女人。”陶启看完之后感叹。“但光狠不行,她西海图志没看全。”
“西海的事你也知道?”李子仁放慢了手上的梳子。
“西海人首鸟身的女妖,名为塞壬,通常群聚一处,哪怕分散也有姐妹联系。霍燕儿杀了苦主就以为万事大吉,结果苦主的姐妹搭上腾蛇的线,腾蛇又找到你。”陶启将手一挥,竹卷化作一团蒲公英随风散去。
陶启话音落下,李子仁也正好将陶启的头发梳完。
“此事算因果报应,聚仙盟找不上你。”陶启看了看镜子里自己被抚顺的头发,对李子仁笑了笑。
“这么说来,腾蛇叫我干的几件事虽然都是杀人越货,实际却都阴差阳错合上了正道。”李子仁不再躲避陶启的目光。
“她们也怕聚仙盟找麻烦。”陶启笑意盈盈,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襟。“更怕比聚仙盟更麻烦的人。”
“比如你们龙族?”李子仁看向陶启。陶启走到李子仁身边撩开他的发丝,咬上他主动凑过来的腺体。完事后陶启也帮他理了理衣领。听李子仁很快跟上了他的思路,陶启喜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的手顺着李子仁脖子爬上他的耳侧,把李子仁耳边的绒羽狠狠揉乱。
“啧。”李子仁立马低头躲开,瞪一眼陶启。“你做什么!”他的脾气在有点生气和非常生气之间,身上的气味变得酸酸甜甜的。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陶启喜欢李子仁绒毛的触感,更喜欢李子仁现在的表情,他笑得十分开心。
“你幼不幼稚?”李子仁皱起眉头,目光灼灼,精神奕奕。只是他的精气神是被陶启气出来的。
“这就叫:比聚仙盟更麻烦的手段。”陶启说话间时不时还漏出两声笑。
“那能不能请你把这种手段用在对手身上,别整我啊?”李子仁不耐烦道,他脾气尽显。
“说得不错,腾蛇第五日问你要了什么?你且告诉我,我琢磨琢磨,争取好好发挥。”陶启四两拨千斤。
李子仁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手还没抬起来就被陶启用正事堵住手脚。小小乌鸦没有办法,只好叹一口气:“她们要我取一头虎精的软肋。”
“厉害啊我的鸦,老虎你都能杀。”陶启故意逗李子仁。
“我没杀。”李子仁哭笑不得,想生气也生不起来。“和第一桩事相似,我替当事人出了口气杀了头猪,当事人自己动手抽的骨。”
“虎精大都勇武,她是遭了什么变故?”陶启找到了腾蛇选委托人的规律:都是女流。
“她是个孩子。”李子仁答。
陶启没料到这点,他端正神色,欲重新开口。
“现下她与我妹妹同在一处。我正好打算今日送妖丹过去。等到了地方,你可以自己问她。”李子仁已经听懂陶启未说出口的话。
陶启点点头。看着李子仁理顺了自己的绒毛收拾好东西,陶启自然向李子仁伸手。李子仁看了陶启一眼,心领神会将陶启的手握住。运气吐纳间,陶启周身已有李子仁的灵气围绕。
“你结账了吗?”李子仁裂空之前,特意问起。
“放心,掌柜管的就是我的账。”陶启一脸自信,心中暗想: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羽落之时,陶启已随李子仁来到淮谷饶河旁。
饶河在上古时是一片绿洲,但大洪水将此处的泥石冲去大半。屋漏偏逢连夜雨,因水文大变此处水势锐减。数条河流瞬间枯竭,如今只留一片白沙光土和一根涓涓细流。原本此地的丰饶之像也随之远去,成了世间少有的密话。
陶启正奇怪此处天象如此不佳为何会有小妖聚集。睁眼时却看到一片白沙之中,长着一小圈红林。陶启眼前是一片成群的红胡杨。虽然这些红胡杨大都并未成精,但看长势就能知道它们生长得不错。林间有修仙者穿行其中,他们核查土壤,探究五行,研判要如何扩大这片林子。这行人都穿着形制相似的服饰,腰间挂着唐字玉牌。
陶启对此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大嫂主持的宗门,单名一个唐字,也被称作唐家。唐家主要收留天赋一般但愿意相信勤奋之道的普通修士,以剑术,体术为长,修固本培元之法。普通人最为缺少的就是机缘,故而唐家常让门中子弟成组出行领聚仙盟的功德榜做。
像这样集体种树,还是头一遭。陶启看着唐家人来来往往,既想到了大嫂,也想到了一件要事:他已经两月有余没有寄信回家了。
遥想上一回,他有三月又十五天没有写信回家。他的大哥踏进幽冥诡狱一剑削开了寒铁牢门,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了回去。陶启因为赌博欠债典当魂魄之罪,写了七天的检讨,被关了三个月禁闭。
遥想上上一回,他三月零七天没有写信回家。他的大哥冲上九天极乐宝鉴,直接把演奏丝竹管弦的神君们吓停了手。他单手提着醉酒的陶启就回了家。陶启因为沉溺酒水之欢,不思进取之罪,写了三天的检讨,被丢去沧海中流镇了一年的河涛。
等得空了还是早些写封信寄回家吧……陶启脸色一紧。李子仁瞥见陶启皱眉,心声疑惑,站定脚步,定睛看这条龙。
“你一开始就是想来这里吧?”陶启为掩尴尬,选择旧事重提。李子仁随即笑笑,点了点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也没必要藏着了。”
陶启伸手顺势作请的姿势:他心知李子仁觉察到了自己折肘捉襟的情态,以李子仁的洞察力,深究下去难免要露一些破绽。于是陶启赶忙转移李子仁注意,让他继续引路。
李子仁扬了扬眉,旋步走到陶启半个身位前。陶启顺势跟着李子仁走。
相处久了,陶启摸到了李子仁的一个特点:此人虽少言寡语但极善于顺势推舟。陶启也遇见过不少爱慕者,他们心有算计或是恋慕钱权的,大都会认为刚才时机正好表现他们的温柔体贴,往往口若悬河开始说些地方偏僻,望君勿怪,神君莫怕,我必跟随神君左右的话,借此与陶启攀谈,再使些夺目术法将林障劈开。但李子仁却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在陶启身前领路,遇到荆棘和泥石也只是轻挥锁链将其撩开。
陶启沿着李子仁开出的林路,来到一处相对平整的洼地。中间有几个木桩,四周摆放着一些鲜花,东西南北四角悬着退避邪祟,警戒凶恶的咒文。不远处有一位仙长带着四个孩子在河水上行走。孩子们互相手牵着手,小心运气凝于脚下。年长的仙使走在他们中间,他左手两个孩子,右手两个孩子,跟着孩子们一摇一摆。表面上他是最不稳当那个,实则他的气韵围绕在四个孩子脚底不远水下几厘,使得他们几个在水中的倒影不断摇曳。
陶启已经在书中读过无数遍洪水之前的仙道是何其绚烂,但洪水之后众仙陨灭,绚烂之景终成绝景。他今日才真正见到一位不入神道,也不从邪修的古人。陶启定睛细看,他气韵绚丽之余带着飞扬跳脱之兆,活性更近现今的邪修,却并不似如今的邪修有吞啃贪靡之象。等他们走近了,陶启终于听清这群孩子们有一句没一句咿咿呀呀了些什么:
“我要变成一只白色的鸟儿,飞出窗子,好在晴朗的天空翱翔,飞向灿烂的太阳光。”
他们唱得并不在一个调上,有个孩子甚至每一个调都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但这群娃娃们并不在意这一点,他们每一个都唱得很大声。
他在教这些孩子踏水而行的法门。陶启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哟,来客人了。”仙使好巧不巧在这时开口,打断了孩子们的歌声。孩子们跟着仙使停下脚步,顺着仙使的目光看向陶启这里。
“哥哥——!”其中一位金发碧眼的小姑娘立刻亮出了翠蓝色的翅膀,临空飞起,顺着大好阳光,扑向李子仁。李子仁伸手将摇摇晃晃,飞出一个坠落弧线的小鸟接住。
陶启笑看着李子仁怀中的小姑娘用脸蹭着李子仁新衣服上的毛。想来这位便是李子欣。她身上的北山特征更明显,证实了李子仁也是北山而非中原的妖。李子仁眼中柔情万千,抱着自己的妹妹不撒手。
“龙!”李子欣随即眨巴眼睛看向李子仁身边的陶启。其他孩子被仙使一同带到岸边,纷纷跑着围到陶启身前,叽叽喳喳。
一只小灰鼠率先出声,拿着树枝就要戳陶启一戳:“真的是龙!”被一边的虎妞立刻收走了树枝,握住了双手。
“老师怎么教的!”虎妞责怪了一声。李子欣听到虎妞的声音后,便在李子仁怀里蛄蛹了两下,李子仁心领神会将李子欣放在了地上。小小李子欣落地后就跑进孩子们之中,一齐和朋友们用好奇又警惕的目光盯着陶启。随后几个小娃娃抱成团,在大人们面前开孩子会。
“第一件事:看有没有危险。”一只灰鼠一边说一边回头盯几眼陶启。
“他是子欣的哥哥带来的人,而且老师也不赶他,他过了这么久也没有吃我们,应该算是安全动物吧?”虎妞似乎是这群孩子的头头。
“是吗?”“是吧?”“肯定是的!那可是我哥!”
“如果没有危险,接下来应该……自我介绍。”虎妞想了一会儿,找到了答案。她作为表率走到陶启面前,鞠了好大个躬后,再次开口:“你好,我叫王斑斑,也叫虎妞。你叫什么?”
“我叫陶启。”陶启觉得这些孩子很有意思,就顺着他们的话答。
“你好,我叫李子欣,你可以叫我子欣!”李子欣跑到虎妞的身边给她撑腰。
“我叫……我叫小纯。”灰鼠被李子欣和另一个孩子一推一拉做了介绍。
“我叫何团团,刚刚就是我带大家唱歌的,我在河上就看见你了。”这个声音与刚才那个走调的孩子相同。
“我能摸摸你的龙角吗?”何团团是只火凤,故而没有其他孩子那么害怕龙族,他主动走近陶启,开口问道。
“摸一次,500金。”陶启笑着低下头,饶有气势地露出奸诈商人的嘴脸。何团团立刻退后回孩子群里,不过他们并没有被陶启这幅样子吓到,他们个个面带忧虑,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难题。于是乎,这几个孩子再次团在一起开新一轮孩子会。
“唬他们做什么?”李子仁在一边憋笑。
“我没唬他们,我认真的。”陶启煞有其事。
两人一问一答间,孩子们似乎有了决定,他们开始掏各自的口袋,随后将手伸向围出来的圆圈中心。
“一,二,三……”虎妞伸出手指点着数。“我们手里这些加起来一共十金……”
这些孩子都垂下头,失落了须臾,之后不约而同抬头看向立在一边静静观察李子仁与陶启的仙使。
像是编外人员收到召唤,仙使一激灵,挠了挠头不情不愿走进孩子们的圈圈,孩子们自觉给他让出一个圈圈中的位置。仙使在孩子面前翻遍了自己的口袋,掏出了几枚金粒,放在手心也伸到孩子们的圆心中。虎妞再点了一遍,郑重宣布:“我们手里这些加起来一共十七金……”
“那还差……多少金啊?”灰鼠用另一手试图掰手指计算,掰了半天也没明白。
“五百减十七等于……等于……”孩子们落入了新的难题。
“一百三十七?”“肯定不对!”
“如果是一百的话,我们还差九十三呢!如果是五百的话肯定要比九十三更多啊!”虎妞强调。“对啊对啊。”李子欣附和。
“一百三十七确实比九十三多啊?”团团疑惑。“对啊对啊”李子欣又附和。
“老莫你没教三位数加减法。”虎妞年纪看上去确实比其他几个孩子大一些,她愤愤扭过头对仙使提出她的质疑。
“好像是哦。”老莫摸了摸下巴,认真回想了一下,随后大手一挥招呼孩子们:“那我现在就教,来来来,上课了——”
老莫快步跑起来,跑向泽地中心的木桩:“第一个到的有小蝴蝶。”孩子们也跟着老莫快跑赶向木桩,争先恐后,嘴里念叨和争论起今日小蝴蝶的颜色。路上李子仁给了老莫一个眼神问题。老莫也专门在等他这个眼神,仙君瞟了一眼西方,便专心和孩子们追打起来。
“老莫你赖皮!哪有老师抢学生小蝴蝶的!”虎妞看老莫三两步腾飞而起,根本追不上,第一个不服气。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嘛哈哈。”“你耍赖皮!我也会飞!”“哎嘿这不巧了吗,小纯抓住我!”“啊——何团团!你抓我耳朵干嘛!啊啊啊放我下来!”
“往西走。”李子仁出声提醒。陶启从李子仁慢慢皱起的眉头看出这只乌鸦开始觉得场面有些吵闹,所以才想快点赶他离开。放平时,陶启可不答应,这么精彩一场打闹他定要一看到底。但李子仁不习惯同小孩子喜乐一堂也不难理解,陶启点了点头,跟着李子仁渡泽。
“那位仙使与你关系不浅?”陶启在路上主动问起。“仙使?”李子仁反应自然,他难得没有理解陶启话题的指向。“那位老莫。”于是陶启小作补充。“哦……他姓莫,名在意,是当年被灭门时,我带子欣在逃亡路上遇到的。后来我得知母亲已经战败身死,我就将子欣托付给他,我自己引开望潮去了。”李子仁介绍道。
陶启原本想问李子仁为何对这位老莫能生出这么多信任,后来想到当时望潮为他而去,他年纪尚小又家破人亡,除了这位老莫已经无人可信。这算是李子仁生命中下过最大的一次赌注了——还好他赌对了。
陶启自己找到答案后,为了绕开李子仁的伤心处,又问起别的:“你和你妹妹又是怎么躲这儿来的?”
“我与妹妹自家里出事后就一直寻些小妖的落脚点住。中转漂泊时子欣收到了唐家的请帖,唐家人请子欣帮他们种一种叫太阳草的水植。我深入探了探才知道他们是想在饶河做什么植树造林的工程。”李子仁脚步减缓。“就你旁边这种草。”
“这是子欣种的,还是你种的?”陶启认得水中的草木,它五行主水,主要在于舒经活血,更重要是它能保水固土。李子仁笑了笑:“我们兄妹一起种的。他们留在这里植他们的树造他们的林,我留在这里睡个好觉。算各取所需。”
陶启了然,轻轻点头。李子仁带他来到了一片水生药园里,除了太阳草,这里还有菖蒲,荷花,莲藕,芡实等等。三四个药炉摆在陶启眼前。有一炉正亮着火光,其中有药香徐徐飘来。
“李大哥!”负责炼药的是个活泼女人,一只蜜蜂。她也是这片水泽中,第二个已经与陶启相熟的人。特别是她看见李子仁来,立马掐了个诀,把扇子丢给刚被诀窍催出来的小荷叶精,让其替自己看炉火。而她踏着欢快的步子三两步来到李子仁面前。李子仁露出略带礼貌,略带讨好的笑颜,朝她微微点头。
她的医道也算上乘,足够让她看出李子仁身上的蛇蛊和雌化,也足够让她看到跟随李子仁一同前来的雄龙。
“陶猫猫!”“海幺幺。”陶启与海幺幺互相指着对方,念出彼此的名字。
“你们二位认识?”李子仁看看陶启又看看海幺幺,眼中还有几分对陶猫猫这一称呼的疑惑。
“哦,他是——”海幺幺对李子仁是有问必答。陶启赶忙出声打断:“我们在沧海都是精诚堂的大夫,只是研究的病症不同。”
这回轮到海幺幺看看陶猫猫,又看看李子仁:“啊——对!”
李子仁对于两人起了怀疑,但他一如陶启所想,他并未追究,而是把腾蛇壳从怀中取出来,交到海幺幺的手中:“新的妖丹。”
看来替李子仁炼化妖丹,凝聚李子欣神魂的大夫就是海幺幺。陶启解开了李子仁身上所有的谜。
海幺幺见到赤红腾蛇壳时退了几步,随即很快明白陶启和李子仁身上的蛇蛊是怎么一回事,郑重上前接过腾蛇壳,还不忘再借此机会牵住李子仁的手。
气氛一下沉入低谷,三人谁也不开口说话。
“我没事。”最终是李子仁打破僵局安慰起海幺幺。海幺幺只握住李子仁的手,神思凝重,默然不答。
陶启不止一次看这只蜜蜂为帅哥情动神伤,他静静等着看好戏。谁知海幺幺突然眼神严肃看向他,牵着李子仁走到陶启身边。她一只手抓住李子仁的手,另一只手抓住陶启的,将两人的手牵在一处,随后用老成的语气嘱咐:“陶猫猫,你要对他好。”
陶启与李子仁的头上双双弹出两个问号,同一时间快速把手抽走,各自整理下衣衫。李子仁假装看向别处,左右打量张望。陶启扭头就对海幺幺甩出大牌,争取几招内把她管住,不能让这个地主逍遥法外:“你的研究做好了吗?实验顺不顺利?”
海幺幺本来因为见到李子仁精神焕发,经此一问神魂受到重创,精气神瞬间散去大半,开始支支吾吾:“额,这个嘛……也就是养出来的三十条鱼全是雄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啦……哈哈……哈……”
“约法三章,我不问你,你不问我。”陶启凑近海幺幺小声补充。“我们谁也不能先彼此一步把这事告诉我嫂子。”
“你给家里写信了吗?”海幺幺也凑近陶启小声。
“最近忙忘了,等事情了结就会写。蛇蛊的事会一并在信里交代的。”陶启回应。
“可是师姐就在附近,你能保证你们不会被她发现吗?”海幺幺很为难。
“嫂子也在?”陶启睁大眼睛,差点压不住声音。“啊。”海幺幺确认一声,对陶启投去担忧的目光。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多了几分紧张。李子仁看着陶启与海幺幺表面交头接耳,心中的疑问有一部分得到了答案。陶启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模糊的自己逐渐清晰。但现下这不是最紧要的问题。
最紧要的问题是:如果嫂子知道,那大哥就会知道。被李子仁绑走,受腾蛇蛊惑,结合了只雌性,还没有写信回家……陶启的脑袋使出全力试图寻找一个万全的诡辩之论。可他大哥训诫的声音一点点一丝丝浮出水面,最终响彻陶启整个脑袋。
李子仁的事还好解释,与这只乌鸦结成正式的伴侣关系算是双赢。只是这么大的事没有知会家里……这个目无尊长不敬兄嫂的罪名要是落下来……那不得去沧海姻缘树理红线?!陶启木在原地,全然不在意李子仁对他投来的狐疑目光。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陶启猛地握住李子仁的手,神色凝重,如临大敌:“李子仁,裂空!”
“去哪里?”李子仁皱着眉头看陶启难得激动的模样。
“哪里都行,总之先跑!”陶启拽住李子仁,还晃了晃他的手,示意他抓紧时间。
“我妹妹在这里。”李子仁并不情愿。
“等下次回来,我亲自治她。这次是江湖救急。”陶启连忙给出高价,可惜为时已晚。
一只戴着圆框眼镜,气宇不凡的龙自工整展开的空间中走出,最后一步精准落在陶启面前。随后,一片祥云从东方弯下,鹤羽纷飞,衣袖翩舞间,一位九段女神君走向龙的身边。两人互相点头,相视一笑,最后同时看向陶启,海幺幺以及李子仁。
海幺幺先拱手行礼,称呼道:“海主,师姐。”李子仁听到海幺幺的称呼,跟着海幺幺对两位神君行礼。
“兄长……大嫂……”陶启这下无处可逃,只好低头,先把礼数做全,盼望大哥能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我近两月先赶走了南山的旱魃,又在山中布云施雨,而后去落霞集市郊野助聚仙盟斩杀了大魔望潮,最近忙着追踪一伙杀人越货的腾蛇……所以还未得空给家里回信。这两月间我无一日不在挂念兄嫂。如今得见兄嫂平安,心中一宽。”陶启一开口就吐出他全部的求生欲。
“小启……”陶启的大哥,沧海现任的主事人,姓刘名昶,表现倒没有太过严厉,他两步走近陶启身边,神情关切。“你如何中的蛊,身体可有不适?”
“此事说来话长……”陶启看向一边的李子仁。“目前身体康健,多谢兄长。”
顺着陶启的眼神,刘昶看向李子仁,发现李子仁身上长了腺体。他眨了眨眼,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事成后,莫要再忘了回信。”
陶启听到“忘了”两字,两只眼睛牢牢闭起,诚心悔过,感恩不已,连连点头。
交代完关心事,刘昶抬了抬手示意在场众人自便,不必过多在意他。随后他走到女神君身边小声问李子仁的身份:“他就是莫仙使的徒弟?”
女神君微笑点头。这只大鹤名为唐铭,是唐家当代家主,也是刘昶的夫人。
刘昶转身对李子仁行礼致谢:“多谢侠士替饶河生灵斩杀巨蟒这一祸害。我沧海龙族商路由此便能向北而去。侠士义举我等龙族亦钦佩之,借此良缘,在下想与侠士交个朋友。”他姿态标准,神色认真,叫李子仁一时无措:“举手之劳……李子仁……”
“在下刘昶,字书豫。”
“之后就有劳侠士继续照拂舍弟了。”刘昶这句话里有叮嘱之意。
陶启可不认同:“兄长有所不知,是我照拂他。”
“互相照拂也不错。”唐铭捂嘴窃笑。海幺幺也躲在唐铭身后裂开嘴,她二人到底在我度难关这期间聊了多久悄悄话。陶启仔细想来,思考刚刚才与海幺幺立下的君子协定到底有没有破,自己要不要反过来参这妮子一本。但李子仁此时用眼神投向陶启求助:他不知道该如何答这一问。
为承长嫂之言,陶启也要照拂李子仁二三,他走到刘昶身边,做一个亲切弟弟,也表表他关切兄长的心:“兄长不是正忙着拓海之事吗?怎么到饶河来了?要是公务烦闷,我可以给兄长说些路上的趣闻。”
“是我叫他来的。”唐铭笑着解释。“饶河有几个娃娃刚刚找到我,说要借四百八十三金。他们告诉我说他们遇到了一头龙,非常想摸一摸他的角。但是这头龙要他们付五百金才能让他们摸一下。于是他们上了一堂算数课,总算明白他们差了多少钱,明白的第一时间便来找我借。”
“我一时间没有那么多现钱,手上有事也没法去钱庄,既不好叫帮忙种花的孩子们失望,又不能因为这种事盲目调遣龙族的兵将。我只好密信传音给你大哥,问他有没有空,愿不愿意给孩子摸摸角了。”唐铭说完看向刘昶一眼,两人眼神相对,如寻常夫妻,彼此支援。
我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下回要是没写家书,看到唐字牌就应该跑!等写完家书寄出去再回来!陶启笑容僵硬:“原来如此。”他深知这是嫂子故意为之,主要是为了让大哥有个理由能见见他。
“小启你又是怎么来的饶河?”唐铭接住陶启抛出的问题丢了回去。
“来给他的妹妹看诊。他带我来的。”陶启急中生智,指向李子仁,眼神同时也对李子仁说:你也帮我一下。
“是。”李子仁收到了陶启的暗示,出声肯定。
“原来如此。”唐铭与刘昶异口同声。夫妇二人显然并不相信陶启的说词,但两人相视一笑,共同选择对陶启闭上一只眼睛。
“子欣的脉案你都有整理吗?”唐铭转过头对海幺幺提问。
“师姐!我好歹是个正道医修!”海幺幺聚气唤出一个六边形胶盒,打开后第一页放着饶河奇趣豆五折券。小妮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一页拿走揣进自己的兜里,并拿出了写着李子欣名字的脉案。
唐铭拉了拉海幺幺的手,缓和一下姐妹情谊,随后以眼神示意海幺幺。幺幺是个聪明蜜蜂,将脉案恭敬递给陶启。陶启行礼后郑重接过,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神魂不全的诊断。
陶启投入进脉案,他研究起既往的病程和用药。他脑海中多出了几个更为具体的猜测,排除了几种原先认为的病因。李子欣原是早产儿,在温养期间横遭变故,此事已过去数百年,但李子欣的神魂却仍像六七岁的孩童。海幺幺首诊在71年前,在她之前还有妙手医过李子欣,不过海幺幺并未寻得其人留下的脉案。他们两人用的方法相同,皆为借形补形,由气生气,即借用他人妖丹催生李子欣自身的灵气并使其周转。此法稳妥有效,但妖丹离开妖族身体后便会开始衰枯,再被这么一用……随着时日进展再好的妖丹也会变成顽石一块。就海幺幺所记,就已经用了一千多丸。无论这些妖丹是李子仁亲手取来,还是收购而来都足够证明这位杀手有多勤勉。
陶启不由叹了口气。这一口气让李子仁有些紧张。陶启看了看李子仁,示意他并不是在感慨李子欣无药可治,让他放下心来。海幺幺则跑到唐铭身边,在她耳边小声细讲李子欣的病情。刘昶看着面前四人,扶了扶眼镜,静待时机。
“我要去切个脉。”陶启看出大哥是在等他先开口。
“我们也一道去,正巧给孩子们摸摸龙角。”唐铭笑着。
“我也——”海幺幺刚想说她要同去。但很快她就被唐铭的危险笑脸挡了回去:“掌门托我问你,那几只鲛人遗弃的鱼苗养得如何了。”
“啊……我想起来我还有药要煎!”海幺幺飞快跑回她的丹炉面前。
“我带路。”唐铭挽剑走到最前,担起东道主的责任。唐铭挥袖间众人眼前升腾起几朵彩云,祥云散开后,他们已然回到放满花朵的木桩水泽前。孩子们正在播种下新的种子,见到彩云,纷纷跑到彩云脸上,都顾不上将种子放下:“唐姐姐!”
“我来赴约了。”唐铭挽上刘昶的手,两人先李子仁与陶启踏出祥云。
“是新的龙!”“好气派啊!”“我也能长这么大吗?”
在孩子们惊呼声里,李子仁和陶启也跨出了云幕。
“围成圈再摸。”唐铭笑着指挥孩子们排成一个半圈。孩子们踮着脚尖等摸龙角的时刻。刘昶不用唐铭多说,半蹲下身子,侧过头让龙角离孩子近一些。娃娃们一时间全都静下来,将手高高升起,轻轻碰上龙角。
新鲜的感悟在孩子们目光中放出光华,像接触到世界的一角,世界也对孩子们轻轻微笑。
“……谢谢。”最先提出想摸龙角的团团也最先表达感谢。随他之后,其他的娃娃们也对刘昶鞠躬。
娃娃们又唱起歌,找回被丢在地上的种子袋,向水泽继续进发,老莫走到孩子们中间,摸着下巴,好奇一问:“摸起来怎么样?好摸吗?”
“硬硬的。”“滑滑的。”“感觉很有灵气。”孩子们认真向他介绍起来。
“老莫。”李子仁在孩子们走远一些的时候才开口。
老莫左手拉住两个,右手拉住两个,站定在原地,回头看看李子仁,没有停下话题:“今天种花要种几株?”
“种五十五株!”
“要种什么颜色的?”
“姹紫嫣红的!”
“好,最先到的有小蝴蝶!这次蝴蝶是什么颜色?”
“红色!”“紫色的!”其他三个孩子又一次像是脱缰野马冲了出去,他们已经可以在水面上快跑了,尽管他们还是会深一脚浅一脚的。
李子欣乖巧拉住老莫的手,等朋友们全都出发后,转身往回跑向李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