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莫芒意识到青春已是一场遥远模糊的梦。
她已经过了20岁生日,虽然啮齿种的衰老并不能从外表上轻易看出,但她确实发现,自己对许多事情力不从心了。
啮齿种这一短命的可怜人种,寿命对她们来说就像是一座大山——她的朋友在出生后的第41个冬天死于衰老,而她故乡里有着“长寿之星”称号的老人也才活了67岁。
莫芒并不是同族们那样安于现状,一辈子都蜗居在拥挤的城镇中醉生梦死的人。她在6岁刚成年那年,就离开了城镇独自冒险,而在聚居地外的所见所闻,对她造成的冲击影响了她一生的观念。
“长生”
她仍记得自己第一次听说这个词的时候,正抱着一杯草莓啤酒。当时她只把这个词当做酒足饭饱后的笑料——怎么可能有人能活上百年?她的亲朋好友、邻里街坊,大多都在四五十岁的年纪归于永眠,就算是侥幸长寿,也不过才能活六十几岁。
但是在之后,待她走出自我封闭的城镇、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生灵之后,“长生”的分量越来越沉重,这词仿佛一把锐利的尖刀,直直刺穿了她的心脏。
长生?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尖耳朵的能随随便便花几十年迅游
凭什么那些人能嬉笑打闹着度日,挥霍大把时间,而不用把它们精确分配给自己的工作?
凭什么她、她们啮齿种,就要在忙碌五十年后归于尘土、就得受到这般速死的诅咒?
看着那些三十岁还尚处幼年、百岁还正值青年的种族,莫芒嫉妒着、痛恨着、质问着、最后满心怒火徒留伤悲。高天之上的诸圣回应她的只有沉默,但匆匆过客们留下的嬉笑缺直刺心头。
她离开了故乡。离开了这片封闭的土地,她知道,倘若再与她的同族们醉生梦死,她剩余的生命就真的只能在碌碌无为中烟消云散了。
收拾行囊,拥抱未知,她所见的一切都是那样新奇。她看到了魔法师的指尖迸出火花、她看到了蒸汽机轰鸣的运作,她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太过短暂,剩余的时日远不足以她迈步远行。
于是她开始追求长生。
悲喜爱恨杂糅在一起,被莫芒咀嚼着吞下,而后孕育出执念——仅仅是执念,对长生的执念。
她接触了魔法,她知道了魔兽,她也看到了人造种是如何诞生、又是如何被魔兽撕碎的。长生的代价过于高昂,仅仅是寻找它的蛛丝马迹,她就已经奔波劳累,终日忙碌。
游商、植物学家、旅者、魔法师。凭借着努力,她积攒起家当,也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标签。但她自己知道——莫芒·冬青果,从来只是一个狼狈地在死神镰刀下翻滚逃窜的老鼠。
在听闻那些半真半假、离奇诡幻的传闻后,莫芒踏上了那条前往米拉克附近的船。仿佛只要到了那个地方,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她就能获得梦寐以求的寿命、到了哪怕40岁也能蹦跳着采摘浆果、在夕阳下起舞一样。
一条明轮快船载着她,开往那片未知的土地。
新锐蒸汽机动力澎湃,明轮桨叶在波涛中低沉吼叫,这条新时代的伟大发明带着她的美梦,在大海中无畏远航。
离岸时的璀璨烈阳如今已然西斜,血红夹着赤金缓缓没入海浪背后,细碎的光闪耀着,在波涛上沉浮起舞。甲板左右摇晃着,仿佛婴儿的摇篮,那暮色前残存的太阳余晖,为一切都披上了温暖的纱。
莫芒凝视着天边,云腾雾起,恍如层峦叠嶂,缥缈的云翻涌着,如伟岸神明身着华丽裙装,踏出磅礴舞步。
她加入了这支舞。海风是她的舞伴,浪鸣是她的伴奏,有节奏的桨声恰如一支三拍舞曲。闭上眼睛,随着甲板的摇摆而旋转、跳跃,就像是在十八年前,成年礼晚宴中她跳的那场优雅舞步。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无论是发酸的后腰还是逐渐跟不上拍子的喘息,都在无声的为她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而悲叹。在她擦掉额头的汗珠时,才意识到,无情的时间竟已从她身上夺走了那么多东西:她的青春、她的活力......很快,就连她的生命也。
但好在,她还剩下野心,她还看得清字、还提的动笔,还能研究那些晦涩难懂的古老术式,还能探索那些两世之间的玄妙奥秘。
青春确实是一场遥远的梦,远到儿时玩伴的面容只剩一片模糊。
她还有机会,待到她走下船舷、坐上马车、抵达那座闻不到海风的小镇的时候,才能知道时间是否仁慈地为她准备了那份她执着渴望的礼物。
好大的执念,像海浪一样扑面而来,写的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