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之章#
【梦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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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少女的相遇是在明亮宽敞的百鬼院藏书馆里。
如同往常一样的,终日弥漫着薄雾的临山缓坡上,藏书馆主体建筑的公共借阅区,木质的长椅长凳已经被占满了,那个赤金双马尾的低年级生绕过轻小说、杂志之类的热门书架,在生涩难懂的古籍副本前抽走了砖头似的书,后匆匆忙忙又赶回接待前台,给准备借书离开的学生登记必要的信息。
为了带上一本期待已久、新到的小说而来的矶贝鲛怃,在接近少女的时候,本能的感受到了让人心生惧怕的东西。
异常清晰的戾气。
百鬼院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是有些特别的,这点矶贝鲛怃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无论无何,一个女孩子身负如此沉重深刻的戾气,理所当然会引起侧目才对。
所以矶贝鲛怃很自然的多看了几眼,当然也仅限于这样了。
那时,是他来到百鬼学院的第一天。
-??-
卦中预言继承了凶险妖力的大小姐曾经在本家的时候一向是被限制外出的。
大小姐的本家祖上是东方大国镇守凶兽的术士世家,当时还毫无咒法灵力天赋的她在看到了同龄的孩子们中流行着蹴鞠,生出兴趣,就顺势加入了一个当地的蹴鞠队伍。
人高马大的大小姐作为队伍的GK活跃,况且家主也觉得孩子还小,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也就任由其喜好了,毕竟未来还是个未知数,倘若年幼时就太过严格,对于预言中的变数恐怕会产生负面影响,所以更加不好过多干涉。
大小姐的童年是幸福而自由的。
大小姐喜欢蹴鞠,可是由于是女孩子,身体也因为封印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技术以及头脑上都很出色,却依旧差那些浑身蛮力还大她几岁的男孩子们不小的距离,为此向来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一度沮丧过,并从GK的位置换到了替补位。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处于安全的考虑,大小姐被禁足的时间愈发延长,更多的时候她只能呆在家里,抱着球,阅读与蹴鞠有关的书,或是偷偷查找与自身封印有关的更加古老的记载,因为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到底为什么不能太过长时间的离开自己的屋子。
[想要更加多的力量。]
诱惑生根发芽,一旦陷入安静时便会出现的巨大黑影开始模糊的在黑暗中勾勒出零零散散的细节,直到大小姐在常人几乎无法轻易理解的古卷中找到了。
那兽模样的梦魇名为穷奇。
无所事事的漫长日子里,大小姐与梦魇整日整日的促膝长谈,从炎黄五帝聊到秦氏祖籍,从昼夜更替说到乾坤五行,一知半解的大小姐被这些故事所吸引,她以为这世间再没有任何存在能像梦魇这样毫无保留的对她诉说如此多的玄乎怪谈。
所有的振翅在一场比赛前卷起轩然大波,家主大人回绝了本因由大小姐首发的重要决赛,原因还是她听不懂的所谓封印。
夜深,大小姐端坐在铜镜前,从缝隙中钻入房间内的是特殊符咒燃烧过后的烟气,诵读咒法的低喃声,以及过于浓烈的幽香,所有细微的不平常都让困于方寸的兽警惕。
镜中的少女着一身繁复华贵却过于宽大的深色曲裾,暗纹隐在褶皱阴影之中,赤红长发落于身侧,灰色的眸,上挑的眉,只是总有某些愈发不自然从纯粹中渗出,比如掺杂在长发中的惹眼金丝,比如生来墨黑此刻已是褪色的瞳。
环绕全身的不悦随着守夜的金属敲击声进一步转换成坐立不安的悸动,借由微弱烛光投射下的影中,虎视眈眈的蛰伏着梦魇在喘息,大小姐觉得是时候该会会那推心置腹的朋友了。
一片寂寥的空洞中,巨大的兽见到有人后摆起端坐的姿势,金色的瞳盯住了大小姐。
[今日可还顺利。]
“明知故问。”
大小姐屈膝也跪坐在虚无里,宛若脚下是片毛毡子。
[那老家伙,喔,家主为难汝了?恐怕仍是因吾而起罢。]
“那又如何,我总会有办法去参加比赛的。”
[是不久前汝所说的...名叫蹴鞠的游戏?]
“我必须去。”
大小姐直直的望向那对可怖的兽瞳,视线阻断了原本还想再喋喋不休说些什么的兽。
半响,兽的瞳微微眯起,似是收到了某些讯息般点了点脑袋,又突然嗤笑道。
[哈,小丫头,终归还是有所欲求的。]
“说清楚了,我不是为了我自己。”
[贪欲就是贪欲,何必找借口呢,吾可看多了汝这种义正言辞的君子,谁人不崇拜力量,沉溺于本性。]
“别把我说的与那种得寸进尺、不自量力的家伙一样。”
大小姐站起来,用以撑起些许气势。
[好,依汝之见,吾当如何?]
“我只要足够的力量,你不是说你很厉害吗,连父亲大人都忌惮于你的力量,该不会是唬我的吧?”
[说到底,汝根本从未信我。]
“不,我对你说的并不在是否真实,而是现在能不能做到。”
[哈——小丫头,小看人是要吃亏的。]
大小姐睁开眼睛,没有变化的方寸牢笼,脚下是真真切切的毛毡子,丝绢遮挡的窗外隐约泛着的晨色几乎被烛火盖去。
她转头看向铜镜,镜中映着一位长发垂地的金瞳少女,从发尾蔓延而上的晃眼光彩吞噬了赤红,逐渐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1-
那天矶贝鲛怃要去学校的足球部报道。
出于自称武藏晴明的足球部监督的邀请,他不愿意拒绝,虽然对方是那样神秘兮兮的态度。
在傍晚的活动室里,他首先见到了藏书馆里的管理员学妹在翻看挂在门边的训练记录本,赤金的长发凌乱的被裹在包住脸与脖子的布条里,故意做出相当男孩子气的发型,赤金的兽瞳衬着红色的纹,上挑的眉尾画出闪电的样子,与平日里的气场大为不同,严肃得让人不好接近。
以及若有若无,却极易捕捉到的深远戾气。
就在矶贝鲛怃还在打量着,属于足球部的部员们开始陆续的进来了,矶贝鲛怃感觉到了那双带点不算友善情绪的兽瞳一扫而过,之后独特的戾气就被来人冲淡,与其他更为特别的气场混在了一起,竟然变得难以分辨。
“你好啊!”白发的元气少年猛地从背后拍了高出他一大截的矶贝鲛怃,身后束着小小双马尾的猫耳少女匆匆忙忙的凑过来。
“啊!是矶贝学长么?抱歉抱歉,本来应该是去监督那里接您过来的!”
“没关系。”说实话矶贝鲛怃对于人多的情况有点头大。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后方的眼罩少年无奈的挥挥手,示意进入活动室的人安静后转向这位戴着灰银色金属面具的人,“你好,请问你是想要报名加入足球部的吗?”
“事实上...是武藏监督让我来的。”
“这么说就是新成员啦!”元气少年又大力的拍了拍矶贝鲛怃的后背,“我叫犬神士郎!以后请多多指教啦!”
“矶贝鲛怃。”
“我是团三郎貉,请多多指教。”
眼罩少年伸出手,矶贝鲛怃愣了一下,与少年握了握手算是打招呼。
之后矶贝鲛怃被安排先跟着经理人熟悉足球部的设施与活动范围,足球部的经理人一共有三名,负责训练安排的秦奇随着其他人一起去球场了,后勤担当的猫又美美则需要准备饮料与毛巾之类,剩下的见习经理人冰泪凉灯就被排到了任务,只是那孩子向来胆小,介绍得也磕磕绊绊。
“那,那个...矶贝同学!这,这里的两个球场,是平日的训练场,常规的都在这里训练的!”
“我知道了。”
“啊!然后,然后这栋,这栋就是属于足球部的活动室哦!二楼的话有会议室、餐厅和办公室,还有一...二...总共是三个更衣室,和器材室之类的。”
“恩,我知道了。”
厚重刘海遮住双眼的经理人脸颊红红,不知道是天气凉了还是其他的原因,反正也是尽心尽职的带着新队友熟悉环境,转了半天又回到挂着足球部木牌的小屋子前。
“再,再给您介绍一下...日常队员们必须要完成的训练吧!”
“好。”
“这个,活动室门口,墙上挂着每天早上的签到板,要先绕着球场外围跑完五圈就可以了,并不是很困难,也可以额外的自己加练哦,不过要注意体力,别太拼命了。”
“好,可以不用敬语了。”
“抱、抱歉!”
“冰泪,结束了吗?”背后的另一个人喊住了两人,“矶贝鲛怃同学,如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两人转身,刚才见到的管理员学妹朝他们走过来,在签到板上扫了一眼,又转头望向两人,“没有的话,参观完这里就去训练吧。”
两人前后答应了,等扑克脸的巡逻兵走开,矶贝鲛怃问了一个他自己也觉得很没逻辑的问题。
“同学,那个女生是队员吗?”
“女生?”
“不是女生吗?”
“KIRU同学这么可能是女生啊...他是全职经理人啦。”
“上场吗?”
“哦...至少我是没见过呢。”
“这样。”
-2-
在矶贝鲛怃加入足球部之后不久,部员们就得到了特批,开始不需要去上课,全心投入进了足球的训练里。
伴随着外校的练习赛,矶贝鲛怃注意到,即使在非常疲倦的状态下,那个假装自己是男生的学妹依旧在每天午休与队员用完餐后独自一人朝藏书馆走,临近集合前又突然出现在场边。
直到某一天临近午休,学妹主动搭话了。
“矶贝学长,教练说需要确定您在队伍中的位置了。”
“好。”
“首先依照个人意愿,您擅长什么,或者对什么感兴趣呢?”
“...都可以。”
对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前队伍缺少守门员及前锋。”
“唔...守门员。”前锋不仅性格上与他完全不和,更重要的是不能让那怪物得到攻击破坏的机会。
矶贝鲛怃的身体里藏着怪物。
“这样吗...我知道了。”经理人想了一下,异样赤金的兽瞳又将矶贝鲛怃上下打量了一圈,“如果有所顾忌,大可直说。”
“没有,辛苦了。”矶贝鲛怃认为没有必要澄清顾虑,至少在当前状况下,对方的那股戾气有意无意的逼着,总是不那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好好说明的。
“那么,在下知道了,”KIRU收回目光,“从明天开始就按照新的计划进行训练。”
“等等。”
面对安排下工作后利落转身的经理人,矶贝鲛怃鬼使神差的一把抓住人的手腕,后者给予的反应却是立马猛地甩开了,紧接一段尴尬的沉默。
有瞬间矶贝鲛怃感觉到了真真切切的蛮横敌意,简直如同野兽,激起一阵战栗,连蜷在自身这幅拥挤不堪的躯壳中的那怪物都兴致勃勃的张牙舞爪起来。
“咳。”结果还是学妹先开口了,“学长有什么事吗?”
“唔...是要去藏书馆?”
对方瞪着眼睛看向他,居然显得有点慌张,“你怎么知道...难道大家也发现了?!”
“应该...没有。”能发现什么?矶贝鲛怃是不太明白啦。
“真的吗?”稳重的经理人头一次露出慌张表情,“我应该已经很小心了啊...”
“如果不介意的话,有需要帮助的事可以告诉我。”矶贝鲛怃注意到对方的自称好像有所变化。
“只要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大小姐之类的完全不想被那样对待啊...听到没有!”
“唔。”午休去藏书馆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我说!听到了没有啦!”
“是是——听到了,不会说的。”
“警告你哦!不要跟过来!”
“我只是去还书。”
“你把书给我!”
“不用麻烦你了...”
“总之在下希望你别再去藏书馆了。”
“为什么啊?”
“不,不为什么!见,见一次...加一圈晨跑。”
“这不合规定啊。”
“是监督给在下的权限,记住了吗。”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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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说】
-3-
从某一天起,足球部的冰山脸男人婆经理人居然开始做起了便当。
这确实让人不可思议,连当事人也如此认为。
起初,为了收买同队中的某人而决定这样做之后,虽然对于自己的料理抱有自信,却还是担心由于擅长风格与百鬼的饮食大不相同而适得其反之类,结果对方的一句夸赞居然会让人感到非常的开心,于是也就坚持的继续做下去了。
KIRU想,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就没听过几句如此中肯的评价吧,不是旁人的奉承就是父亲的指责。
父亲说,女孩子家应当会点手艺,所以她学了做点心;父亲说,女孩子家应当自立自强,所以她喜欢上了踢球;父亲说,女孩子家比不上男孩子,所以她将自己装扮成了男孩子。
父亲说父亲说,全是父亲说了算,就连她的爱好也是,说不让就不让,为什么就是不肯说清楚呢,明明继承封印之责这种事与她明说就好了,也不会有之后那些事了。
因为她的任意妄为而烧掉的旧宅,因为她的年少无知而失去的幸福,被不受控制的力量所支配,大肆毁坏了深切热爱着的足球,使得她的家乡将蹴鞠视为灾难,她的家人用恐惧陌生的眼神偷偷看她。
因为她的身体里住着怪物。
“打扰了。”
从厨房门口传来乌野天诡的声音,KIRU收回思绪,今天她答应要教队友做一次她所擅长的中式点心。
“就是这些材料吗?”乌野天诡将买来的零散食材搁在料理台上,“有些还真不容易入手呢。”
“在我的家乡都是很平常的。”
“是这样啊。”
要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乌野天诡虽然惊讶于这个扑克脸还凶巴巴的经理人不仅是个女孩子,居然还会做点心,并且天天给队里的矶贝鲛怃送便当之类的无法想象的事,但对于料理的执念还是让他搁下恶作剧的心态去请教了平日死对头般的KIRU,结果对方很爽快的答应倒是弄的他心情复杂起来。
然后就是一对一的料理教学时间了,早晨的时间不算充裕,很快队员们都陆陆续续的来,两人的交流会也就这样结束了,末了忍不住好奇的乌野天诡斟酌着还是问了他非常好奇的问题。
“KIRU...那个,我问了你别生气啊。”
“什么?”
“你...喜欢矶贝鲛怃?”
“不是。”当然了,做便当完全不是为了讨好,不论是为了什么其他的,反正不是讨好。
-4-
直到日常的训练也开始乏味,KIRU觉得那时的自己大概是真的有点沉不住气了。
平淡、平淡、平淡。
没有队长和教练的队伍反而没有显示任何异样,应该说这本身就让人在意。
KIRU不清楚其他人的想法,她对于这个队伍的熟悉程度仅限于每个人的身体素质,至于谈心类的鸡汤是猫又前辈的事,不归她,更何况知心姐姐的角色实在有点勉强了。
不安,将之推给穷奇的戾气,却甚至发现连眼角与脸颊脖颈上的暗纹都格外显眼,少女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严肃开始崩裂时,递出餐盒的手被抓住了。
“累了?”墨绿的瞳仅凭盯着就能将KIRU窥探清楚。
“放手。”
于是那个她称为学长的少年收回了手。
“吃吧。”
“哦。”
又剩下树叶潇潇,逐渐凉下来的天气连同喧嚣远去,KIRU微眯着眼,不太确定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或者只是在矫情的伤感而已。
“KIRU?”
对于矶贝鲛怃,KIRU居然开始变得能判断出他语气中的标点,虽然对于应答毫无用处,甚至让人产生出某种态度上的动摇,可KIRU不能动摇,所以她的应对方法是将视线拉开很远,不管在注视着什么注视哪里,反正不要在视线里出现那个家伙就行。
“KIRU。”
“别问了。”
几乎可以预见,她所知的未来并不会因为加入足球部而改变,作为继承家族封印妖兽的容器,为了完成上天委以之重任,而放弃作为人求生的欲望,是全然没有转折商量的余地。
或者,不再限制妖力肆虐,化身恶鬼般的上古神明,甚至还能得到永生永世存在的好处。有时KIRU确实有认真考虑过这个方案,可仅仅是监督的一番话就将念头打消了。几天前武藏晴明曾问过她来世的愿望,以及是否期待在来世与故人相遇,这样的提议简直比长生不老更具诱惑力,所以她想通了,如果放弃抵抗时刻喷涌而出的怪物的力量变成了真正的妖怪,就没有来世了啊。
只是现在,无知的家伙还是在看她,于是KIRU也忍无可忍的回瞪,不过很快她还是完败了,也不知道败给了什么。
“只是,有点静不下心。”
“害怕吗?”
“怎么可能!你快吃啦。”
“足球呢?”
赤金的眸子闪过微光,接着是长久的沉默,捧着饭盒的矶贝鲛怃自顾自的吃起来,直到将餐点扫空,KIRU才模模糊糊的回答。
“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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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乌野,在下想拜托你。”
“恩恩……啊?”
乌野天诡有点没反应过来,气场十足的严肃学弟,突然在某一天来找自己寻求帮助,这也太刺激了。
冷静了两秒钟,乌野天诡安慰自己,眼前这男人婆似的家伙连中式料理都精通到不行,还有什么事比这家伙会做饭还吓人呢。
“去藏书馆详谈吧,午休时间。”KIRU看上去有些踌躇,临走时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拜托了”。
乌野天诡的早晨被结结实实的疑惑撑满了,虽然还不至于影响练习,但走神却不可避免,直到KIRU提前离开足球部的休息板凳朝着宿舍走去时,他才确信早晨那两句甚至低声下气的话也许真的不是在做梦。
在乌野天诡犹豫着推开藏书馆的门时,那个足球部的经理人正背对着他,穿着女式的校服,金色的过腰长发松垮的束成两个,靠在前台翻看有一块奶油蛋糕厚度的书,他注意到书页上印着笔画复杂的方块文字。
“KIRU,”没来得及换上校服的少年心情有点复杂,“有什么事吗?”
而后者明显一怔,偏头看过来,少见于扑克脸上的明媚和犹豫弄得乌野天诡想立马转身逃走,他应该把猫又美美和矶贝鮫怃一起喊过来壮胆的。
“谢谢。”
先是对着乌野天诡道了谢,又朝前台内的姑娘打了个招呼后,KIRU转身把队友引进藏书馆主体外的一排独立合室中的一间,并轻声推上门,举手投足间居然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端庄懂礼,吓得乌野天诡赶紧拍了拍脑袋集中精神。
“乌野君,首先,请务必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少女跪坐下来,“尤其是矶贝学长。”
连矶贝鮫怃都不能说的事为什么拜托我……乌野天诡的内心打起拨浪鼓。
“是这样。”KIRU停顿了一下,指着发间冒出来的暗红兽角,“用你的剑术,将这兽角削下一段。”
“什么?”
“不会有事,这个角也就是长在头骨的无用之物,全是硬的,内部的血管与神经无关紧要,只是需要止血罢了。”
“等等,等等,为什么要让我?”矶贝鮫怃知道会杀了我的吧?!
“呃……果然还是不行吧。”
“倒也不是不行……”
“太过勉强的话,就算了吧。”对面的少女似是无奈的微微笑起来。
“总得告诉我原因?”
“监督说,带着信物去见他,可以实现转世的一个愿望,你是知道的。”
“是,可为什么非得是这个角?”
“因为我一无所有。”
“是……这样吗。”乌野天诡不太清楚自己的想法,虽然确实更加畏惧着眼前少女身上妖兽的力量,但是作为KIRU这个人本身来说他应该并不讨厌才对。
眼前的人,精通许多邻国的特色料理,也有非常女孩子的一面,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刻板严肃又不好说话的一副臭脸,比较猫又美美与冰泪凉灯在性格方面糟糕的很...
大概吧。
-6-
如果再没有人替补,那些来自星际的伪善者恐怕真的会将百鬼院的足球彻底击溃。
“没有守门员的话,就太可惜了,比赛会很快结束。”
“为什么不能安分的输掉,这样更会少受痛苦。”
“就是嘛——你们这些地球人也太胡搅蛮缠啦!”
“都三个守门员了...也太会玩...”
“别管这么多了,快好好教训一顿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吧!”
对手还在叫嚣着,KIRU不清楚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亦或者是成为什么,此时此刻如果将要失去某人,她清楚自己是接受不了的。没有任何时候能比这一次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对那个由于被力量吞噬,被燃烧殆尽而无法战斗的同命人,那个矶贝鮫怃的心意。
除此之外,就算是听闻那样视足球为灾难而将之作为武器的人,KIRU也没有产生出丝毫同病相怜的感情。
至少足球不能在自己手中变成灾难。
她甚至开始恍惚,仿佛漫步在月圆的静夜下悄无声息,那个不擅言辞的黑发少年越过她身旁,朝前走出两步后,侧头对着她腼腆生硬的笑。
等回过神的时候,KIRU已经换好了百鬼守门员的队服,以待命之姿挡在球门前,赤金的长发盘于脑后,并摆着平日稀奇的嘲讽笑容。
“大干一场吧,怪物。”视死如归的战士在虚无中望见了那对明灯似的兽瞳。
“哦?小丫头,想通了?”
“这具身体释放多少力量会伤害多少东西我都无所谓,”她的瞳细长而皎洁,“是福是祸由天定,你只消把力量给我,这场比赛之后就全由你说了算。”
“作为继承之人,你确实很果断。”突兀出现在身后的墨黑长袍的长者笑着点头称赞。
“虽然草率了,”另一位黑衣的人也从穷奇的脚边走过来,“不过……能直面自己的责任也未尝不是件难事。”
“年纪轻轻,却是可惜了。”又飘来一人,语气惋惜。
“早些做决定,总比受苦多年轻松罢。”
“虽然想再劝劝你,不过这种时候你定是听不进去的……”
“幼稚。”
“加油啊!”
“一定要赢。”
“让对手瞧瞧!”
“人类的欲望如此强大……”
“别害怕,有我们呢。”
很多人的声音叠在一起,KIRU知道那些是过去继承了穷奇命数的前辈的意志,她闭上眼睛再睁开,胸口的幽蓝灵火激烈的晃动。
武藏晴明的双手稳稳的藏在袖中,读不出情绪,他喊了一声调换上场的守门员,待人看向他时才开口,“秦奇,好自为之。”
对方朝他扬起嘴角,像是一丛被点燃的盛大篝火般肆意摇曳。
-??-
没有深陷危机忍受痛苦的成长,少女的第二十四个春秋将依旧孤身一人。
端坐着的少女拥有不曾变化的容颜,而她身后的人却已经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
晨间的凉意掺着霜露,凝结在角落的手提油灯上,静悄悄的不声不响,暮霭拥抱下的林子宛若虚妄。
少女缩在厚实的毛领披风里,半张脸都被裹住,手边的线装旧书散落一地,她靠在通往庭院的门框上,朝向日出的方向睡着了,推开门的青年些微迟疑,最终默默的坐在了她身边,眯眼看了看她,又望了望逐渐泛白的天,又随手抄起本书翻了翻,全是他完全不认得的异国文字。
少女微微动了一下,没有醒,眼皮下的眸子开始动了,似乎在做梦。
青年托腮看着,直到少女的眉头开始皱起,他才迅速的将人搂在怀里,承受着突兀瞪大的骇人兽瞳与出奇力量的剧烈挣扎。
直到暖阳把阴霾驱散殆尽,青年察觉到少女的双手从厚重的披风下伸出来,紧紧的环住了他。
青年缓慢的轻抚少女的背脊,指尖在布料上摩挲,沙沙的响。
“没事了。”
“没事了。”
“没事了。”
“没事了。”
过了一会儿,少女的手松开,摆出一副想把人轰走的样子。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你讨厌我在?”
“没错。”
“我不讨厌。”
“……说不过你。”少女笑得很吃力。
青年将少女的披风重新整理好,准备起身,“早餐想吃什么?”
“你身上好暖和……”少女颇为不满的嘟囔。
“还是吃点东西比较要紧。”青年温和的揉揉那一席长发,“是不是觉得冷?别坐这儿了。”
“嘁……”
“好——我不会走的。”
“谁要你陪我了。”
“你啊。”
“我可没说过。”
“好,那就是我自愿的。”
“我不想看到你。”
“我想啊。”
“消失算了,笨蛋。”
“办不到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