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鞋是薛定谔的盒子

阅览数:
46
评分数:
0
总分:
0
举报

(群像,不可避免的ooc和天雷滚滚,无明显cp向,硬要说的话还是那个深深紫的蓝毛男和那个浅浅绿的蓝毛男,毕竟是精神病视角会有大量不知所云,如您在阅读中感到不适请把呕吐物咽下去不要污染环境。最后,你看起来不太好………

“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舒服?嗯,他(又或者是“她”?我好像认不出)是医生,这里是医院,准确来说是康复中心,但也大差不差,人生病才会去医院,人需要康复才会去康复中心,生病就需要康复,是的,是的。

于是我绞尽脑汁开始思索我哪里不舒服。

不过,首先,什么是。

“舒服”?

我的“身体”挺健康的,至少在我出状况前都挺正常的,病痛并不青睐我的身体,体能甚至算是不错的那一波,生理上的不适——“不舒服”——并不多见。

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能硬拉180千克,真是硬拉,一点技巧都没有,直愣愣地提起来,虽然谁也没看见,但我确实做到了。

拉起来之后我停了三秒,接着才想起来松手,杠铃以一种令人胆寒的方式坠落,水泥地砸出两个坑,又闷又干涩的“当”一声,没能接着滚向一边。

而我的胳膊像灌了汽水一样噼里啪啦一阵,约莫一分钟之后才开始疼。

今天早上活动的时候,我不想跟着大部队一起做那个看起来喜气洋洋实际上死气沉沉的中老年健身操,就干脆在巨大的背景音的掩护下跑到隔壁器材室练练卧推。

今天轮到林一领操,他就算发现我翘了早操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更不会像凌那样半是怜悯半是悲伤的看着我,我最受不了那个,被盯的时候,我能鸡皮疙瘩起到脚后跟。

我无所谓被责备,却不太愿意别人因我而伤心。

推了两三下,我就感觉不太好,右边肱二头肌疼的厉害,跟我那次硬拉180公斤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一次梦游我划到了自己的上臂,割挺深,割伤了我的肱二头肌,据我的大学舍友——那时我二十一岁——说:我一拳打爆了洗手台的镜子。

玻璃碎片还割断了我无名指和小指的肌腱,之后我的右手就不太能提重物,提画笔倒是不影响。

病情严重之后我经常捏着画笔在一人高的画布前站一天,用颜料堆一个模糊的形象,又因为跟我想要的东西大相径庭烦躁不安,抽一支九五,然后把烟头灭在画布上。实际上并不能把画布烧干净,最多熏黑一小块,所以我姐姐都偷偷给我收起来了,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她虽然聪明,却实在太老实。

我起身,看看重量,才75公斤,我又拎着三片5,小心又庄严地穿进杠铃,这才安心躺下,听见林一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地吆喝,一群人落在木地板,齐刷刷的,像一群熟透的桃子,毅然决然地坠地而死。隐约能听到还有音乐,是个日文歌。

我很久之后才知道我是懂日语的,我外婆是日本人,她跟我妈说的其实是日语,我小时候傻乎乎的,以为那是方言,学会了之后老跟别人乱说,再加上我是个半白化,老有人叫我“小鬼子”。

这也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于是我就伴着收音机里嘶啦嘶啦的又欢快又诡异的节奏一下一下地举,我的手臂,锁骨,连着胸腔都一阵一阵烧。

吸气,呼气,掌根抵住——起!——收音机里咚咚咚扔过来一串音节,我试着去分辨。

我缓慢而又艰难地让杠铃安全地落在架子上,磕出很细微的一声。再起——呵!这次更艰难了,我几乎喘不过气,我感觉我在开裂——同时也听清了那首歌的副歌部分——“死ぬな!死ぬな!死ぬな!”,叫人别死,语气还挺冲。

我歇了两口气,再推,再推,收音机还在唱,别死别死别死别死,不许死不许死不许死,禁止死亡禁止死亡禁止死亡,我试图跟上每个鼓点,很可惜失败了,于是我改成两个鼓点一拍,十五个一组,四组歇一歇,可能做了十二组,也可能没有,我记不清了。

这么看来,我好像真挺健康的,甚至可以勉强说是强壮。

如果我没因为最后两下没拿稳让整个杠铃都掉在地上的话。

那一片一片的黑色自由落体,弄出远比肉体坠地更惊人的声响,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完蛋了,我八成得挨训,可很快我就反应过来——这儿没有人训我,我也没被训过,医生,护士,老师,同学,父母,姐妹,从来没有人严厉而强硬地训斥我,但我就是害怕,是一种深入灵魂,即使转世投胎也会以胎记的方式刻在身上的害怕,以至于鼻头一酸。

林一收音机都没来得及关,手忙脚乱的冲到我身边,我正躺在凳子上哭,本来我应该难为情的,但这种时候太多了,羞耻心被迫从我的骨头里剥离。

小伙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慌乱地快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了,不知道是该先安慰我还是先把东西收拾起来,挺滑稽,我觉得很好笑,就笑了。

我又想到林一这时候是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成年男人平躺在条凳上捂着肚子边哭边笑,地上散落着哑铃片,就觉得更好笑了,几乎要从凳子上掉下来。

在我被一口唾沫卡住的时候,林一终于找到插嘴的时机,他单膝跪下来看着我,把眼镜推上去。

“呃……你受伤了吗?哑铃砸到你了吗?”

明知故问,要是被砸了我这会儿不是被唾沫呛到了,而是被自己温热而腥甜的血液,柔软的内脏和肌肉以及骨头渣子呛住了。

但是我挺喜欢他的,所以我不想讽刺他,不想跟他顶嘴,止住了泪水,也止住了笑和咳嗽,镇静至极地回答:

“没有,我感觉很好,我没有受伤,林医生。”

“哦。”林一说完又把眼镜放回鼻梁上,皱着眉看我片刻,问我,“那你能起来吗,我们一起把这些放回去,我们一起,毕竟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我侧头看他,头发从我完好无损的左眼前荡过去,又看到挤在门口观望的其他病人,我意识到他们其实并没有真的感到震惊。即使是这样的场景,在这里也不少见。

等我站起来试着把哑铃片归位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使不上劲,林一看我半天没动,凑过来顺着我的目光看我的右手。

嗯,脱臼了,难为我以为只是肌肉拉伤,真他妈的痛。

这算是不舒服吗?

我抬起头看着桌子那边,桌子不算宽,可我看不清对面的脸,甚至好像不是看不清,而是他其实没有脸,在脖子以上发际线以下的区域根本没有任何我可以辨认的特征,但我认得他,我甚至很熟悉他。

我心里报菜名似的掠过所有我认识的医生,从之前在精神卫生中心认识的到现在人生灿烂康复中心里负责过我的,好像都是,又都不是。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 并不危险,于是我伸出右手去,多少有点撒娇的意味,鬼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冲他撒娇,我在讨骂吗?

“这算不舒服吗?”我冲他摊开右手,坐近了点,我的右手并不好看,无名指少了一截,小指几乎抬不起来,掌心有一道贯穿整个手掌伤痕,手背也有,其实我天生就有这样一道胎记,可能是前世被人钉在墙上过,后来我又割得深了点。

“算吗?”我在他眼前挥挥手。虽然看不到类似眼睛的组织,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随着我的手晃来晃去,他在注意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我身上,这让我感到满足。

他捉住了我的手,顺势摩挲了一下,按在桌上。却没挪开自己的手。

“好好回答,现在是我在提问。”

语气不善。

奇怪的是,即使已经已经是肌肤相贴的距离,我也没办法描述他的触感和温度,他好像是热的,但不烫,掌心没出汗吗?磕在我手背上的是茧吗?对他,我的问题越来越多,我去拨他的手,想看看细节,接着不老实的左手就挨了一下,他没使劲,但挺响,用圆珠笔敲的。

“干嘛呢?”

你在干嘛呢?

我终于看清了一点,他手背上有纹身,两只手都有,是抽象化的眼睛,手指上也有,是文字,我读不出来,负责阅读的那块大脑从我右眼的洞里逃跑了。

你又在干嘛呢?

哦!治疗。

我在,接受治疗。

“可我怎么才能治好?”

我躺着,看向凌的眼睛。

就在凌开口回答我之前,走廊上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啼哭,伴随着重物倒地,动物在地上蠕动和爬行的响动,还有一连串皮鞋跟撞击地面的响动。

我们很默契地没有开口,任由门外的闹剧自由生长。

“……你…为什么不…不要我了?”哭的几乎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不是斥责,不是抱怨,更像是三四岁的孩子第一次去幼儿园,放学的时候自知理亏又理直气壮的质问,黏糊糊的,融化淌了满手的冰淇淋,掉在地上被蚂蚁搬走的棒棒糖,就是那个意思。

回应的声音很轻,我能想象到对方是应该尽可能接近哭喊着的那个,把自己的嘴贴的尽可能近,温和又不容置疑地解释,肯定是什么只有他俩才能懂得的密话,不然不至于贴那么近,那么小声……

“你有!!!你就是有!!!!”这嘹亮的一嗓子,我不自觉地皱皱眉,看了一眼凌,她也在看我,倒是神色如常,果然,医生就是见多识广。

这一嗓子我认出来了,是时也。

“好吧,那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对,你又想要我怎么弥补?”这是时间,没什么起伏,也无跌宕,他大概也习惯了。

接下来有一两分钟,走廊上只剩下时也哽咽着的喘息,但可恨的是,不知道是因为房间里昏暗的环境还是我躺久了大脑充血,我眼前浮现起一层很淡的,噪点很强的画面,就像是我的眼睛从我的眼眶里离家出走,擅自穿墙而过,监控探头似的盯着走廊的一举一动。

我看见…我看见。

我看见时也侧卧在地上,像个小孩子,甚至是小婴儿,蜷缩着,快两米的大个儿试图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个抱枕。

我看见刘海被他的汗水眼泪还有鼻涕濡湿,海藻一样糊在脸上,过长的睫毛几乎倒插进他眼睛,脸很红。

我看见他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情绪,没有困惑,他好像并没有在对时间的话进行思考,他只是在反刍。

我看见……我看不见。

我看不见时间的表情,我只是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被他半护在身下的时也,防止他挡道,也防止别人踩到他。

就这么僵持着,我感到窘迫,我无处遁形。

就在我试图从这种诡异又尴尬的沉默里挣扎出来的时候,时也突然眼皮往上一翻,居然跟我对上目光。

我吓的双膝一软,意识回到自己身体,要不是我躺在沙发上,肯定会当场跪下去,骨头又酸又痒。

紧接着我听到时也在笑,带着点撒娇和勾引的意味,他的笑声实体化了,是藤蔓,是枝桠,是嫩绿的新芽和浓绿的叶片,从门缝里挤进来,从锁孔里窜进来,门不堪重负的咔咔作响,在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后彻底报废,木屑炸了一地,又被藤蔓缠绕,裹挟,融为一体,冲着我我涌上来。

绿色的风暴席卷而来,沙拉拉的,伴随着时也的笑声,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说这个,但即便是这种情况下,时也的声音听起来也异常娇俏,有恶意,但不刺眼,与其说是什么山中吃人的妖精,不如说像恶作剧得逞的劣童。

可是我怕,我怕的毫无道理。

就在我坐起来想要逃跑的时候,凌一把按住我的手腕。

我头晕目眩地坐了一会儿,再冲门看过去。

完好无损,安安静静。

“……他们已经走了吗?”我勉强开口,我的嗓子好干。

凌盯着我,她的黄眼睛近乎神性。

“外面,”我吞了吞口水,“外面刚刚不是时也……”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见闻,又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默。

凌见我没有接着开口的意思,轻轻地接上:

“至少,从你进这间诊疗室到现在,我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人经过。”

“所以……”凌没有松开我的手,她的手热乎乎的,但是她移开了目光,侧脸冲着我,她眼角是有痣的。

“你刚刚看到的,是谁?”

是谁?

在我眼前的是谁。

我盯着那颗痣,又见他把脸转回来。

原来他的眼睛也是黄色的。

是时也,我本该这么回答,同时觉得是别人也情有可原,我可能认错了,康复中心里这种动不动就发癫倒在地上又哭又笑的人有的是,愿意温柔地劝诱患者的医生也不在少数,那两人是谁都有可能。

“反正…不,是,我。”我不愿再看他的眼睛,试着把手收回来,他反倒使劲往回一扣,他的手比凌大多了。

他应该不是女人。

“那是谁?”他变得咄咄逼人,扣住我的手腕让我无法动弹,“你不觉得奇怪吗,只有你能听到,只有你注意到了,那个躺在那儿的人就是……”

“不是!”我尖叫出声,一瞬间恼羞成怒——那可以是任何人,但绝对不能是我——我想走了,我确实不舒服,是这个人让我感到不舒服,我要离开,我要走。

他抓的好紧,我抠不开他的手,情急之下伸脚踹向他的膝盖———

我没有踹到人体结构的触感,我只踢到一堵墙。

同时,我感觉到,我的鞋子里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我的脚心,在我把脚缩回来的时候,它贴着我的脚掌滚到脚跟的位置,在我踩回地面的时候又刺一下。

我往桌子底下看去。

“你在找什么?”林一也跟着弯下腰来,在地上看来看去,“你手不方便,我帮你?”

“不是。”我的嗓子怎么还是哑的?

“我的鞋里好像有东西。”我踩了踩地面,确认了一下。

“左脚。”

林一又跪下去,跪在我脚边,做势要帮我把鞋脱下来,给我吓得寒毛直竖。

“我靠!”我把脚缩回来,忘记自己右手脱臼这件事,试图抱着膝盖,结果整个人滚过去,差点没摔下床去。

“你……你你不嫌脏啊?”

“你傻了还是怎么的,我是医生啊?比这脏多了的场景我都见过好吧,你是不知道,那个人啊,肚子剖开,没消化完的食物和肠子里的……”

“哎哟我求,你别说了,你是我祖宗。”我龇牙咧嘴地把自己摆回去,脚后跟抵在床沿,把鞋蹭下来,赶在林一出手之前把我的鞋捡起来,伸手进去摸索一番。

我以为会摸到小石子之类的东西,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摸到,空空如也,只有柔软的,崭新的鞋垫。

“没摸到吗?”林一冲我伸手,“给我……哎呀别那么看我!我不会伸手进去摸的!”

我戒备着他,虽然递了过去,脑子还是想着万一他有动手的趋势,就冲上去抢回来。

林一把鞋端在手里掂了掂,又倒过来倒了两下。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有。

“咦?”林一把鞋撂在一边,从地上捡起一片空气。

“怎么是个发卡子?这么大个东西你没摸到啊。”林一举起空空如也的手,“这是你的?还是姐姐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到东西掉落的声音。

“姐姐?”我选择回避问题。

“对啊,姐姐,这不是姐姐给你的吗,是不是她不小心掉进去了,怎么办,要怎么还给她?”

“给我什么?发卡?”我接着问。

“不是啊,我说鞋。”林一站起来,把“发卡”放在我膝盖上,我依旧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重量也没有触感。“这是她刚刚给你的那双吧,还是我认错了?你鞋都一个样我认不出来。”

林一的姐姐为什么要送我鞋,我百思不得其解。

“呃……那姐姐现在去哪儿了?”我头脑发胀,几乎没办法继续对话,只是捡到什么说什么。

“应该已经走了吧。”他走到我背后的窗户边,我感觉他真的走了好久,整个病房回荡着他空旷的脚步声,也许是他走一步,病房的墙就往后退一点,白色的木板和瓷砖向后无限延伸,整个病房好像有篮球场那么大,我坐在病床上,篮球场的中心只有我跟床,床头柜。

林一的声音从几百米开外传回来:“…她……看…不到……走了……该……”

我不喜欢这么空旷的环境,没脱右脚的鞋就往被子里钻,边钻边嘟哝:

“那下次你姐姐来,我洗干净还给她。”

“啊?什么我姐姐?”林一的声音突然在我头顶上方响起,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这不是林一,至少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冒充!对,一定是有什么冒充了他,这是个鬼,不要…不要理他……

“我姐姐已经好多年没联系我了。”林一的声音逐渐失真,跟时也的笑声和收音机里的歌声逐渐重叠。

“那是你姐姐啊,你姐姐来看你了啊,还说你妹妹今天要考试所以不能来,你又不记得了?”

不能信,假的,这是假的,我的姐姐把我的画收起来了,就在床底下,我能听到被我烧毁的画布又再次被点燃,嘶嘶作响,烟味,火光,我被夹在床上烤,不好,外面是鬼,里面是焚化炉,我进退两难,要被他们逼死了,他们!

他们都想要我死。

好闷,好热,脚底下又是似有似无的刺痛。

我低头一看,运动鞋又穿回我的脚上。

他的裤子干干净净,我刚刚没踹到他,我踹到桌子了。

“闹够了吗?”他问。

“…对不起。”我瘫回椅子,“你继续吧,就这么牵着我好吗,我错了。别放手。”

“我要掉下去了。”我在恳求。

恳求起效果了,他甚至牵起我另一只手,我这下彻底被他抓住了。

“认知障碍,躯体化,你现在感觉到的痛苦是不真实的。”

“可是我确实感觉到疼了。”这么说着,我再次感觉到左脚下面有什么东西,几乎刺进我的皮肉。

“来做个测试,100-7是多少?”

“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沉默片刻,“…反正有个3。”

他笑了,但不是开心的笑。

“呃你换个数字,我不喜欢7,我最讨厌7了。”

“你还讨厌什么?”

“讨厌…讨厌夏天,讨厌七,讨厌金鱼。讨厌!!讨厌向日葵!都好讨厌,太阳也讨厌,我…我!”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开口,我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人,他实际上知道我要说的一切,他入侵了我的脑子,我不开口他也能明白,他会读心?不,这大概只针对我。

我应该怕他,我有道理怕他,可我并不怕他。

我的眼睛失焦又聚焦,这次我看清了他的脸。

我小时候很喜欢一个影星,阿兰德龙,他妈的长得真帅,帅的我心里泛酸水,我那个时候还是很喜欢看电影的。

跟我爸坐一起,就我俩,两张披萨,我吃一张半他吃半张,用可乐顺下去。

凌问过我,梦游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描述不出来,其实也不是描述不出来,是我每次想说我的舌头就失去控制了,这次是负责语言的那块大脑从我的眼眶里逃跑了。

我在心里组织语言。

就像看电影。

我被人架着,眼睛里塞着支撑眼皮的刑具,嘴里一个劲儿的灌进可乐,灌到从鼻子里喷出来,鼻尖都贴到荧幕上。

电影是第一人称视角的,偶尔从反光的物体面前经过的时候,我能看到我自己的脸,但是有些差别,或是发型,或是年纪,但我知道那是我。

我一会儿是一个星球的领袖,一会儿是宇宙飞船的船员,一会儿成了超级英雄,有时又是大坏蛋无恶不作。

我什么都是。

我什么都不是。

其实只是看着也罢了,肉体的不适尚且可以忍耐,但真正让我痛不欲生的是……

是他。

是你。

我看见他像一团火,像一个太阳,逼近我,荧幕里的那个我总会遇见他,他对我说话,严厉的斥责,温柔的调笑,他扶着我的肩膀,他让我踩在他的脚上,我吻了他,里面的那个我是,外面的这个我也是。

多奇怪啊,我知道的,我可以肯定的,他,“他”知道荧幕另一端有个我,他每一句话不只是设定好的台词,而是他发自内心的,说给我的听的,私房密话。

他是一条漂亮的大金鱼,甩着亮晶晶的尾巴,诱惑我。

然后死去。

腹部贯穿,脱水,窒息,辐射,斩首,子弹穿过太阳穴,腰斩,车裂,中毒……

他总是会死去,在我之前,在我面前。

我想救他,我伸手去撕开面前的幕布,我的皮肤成了枷锁,是束缚,我是一个被反过来的布娃娃,我得把它翻过来。

放我出去,我尖声咆哮,放我出去,至少让我在他身边。

我切开自己皮,我划烂自己眼睛,手指?切下来就好,牙齿也是不需要的,骨头也一样,只要是阻止我到你身边去的,我都不需要,我看到脂肪下的肌肉组织,接着血就涌出来,我感觉好,我好像自由了一点。

接着,我就醒了。

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涌过来,七嘴八舌的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疼,真他妈疼啊。

“当然了,因为你受伤了,你把自己弄伤了。”

才不是。

全都是因为你。

你让我看见了你,我并非自愿的坠入爱河,又并非自愿的被爱的潮水淹没。

我是那么的,那么的,那么强烈的,强烈地那么……

可是……

你是谁啊。

我可不可以不再在意你了?我也累了,爸爸,妹妹,妹妹,姐姐,凌,林一,时也,段明述,奥里西·普罗科菲耶夫,都宸凡,清水缘,艾琳……

我,邹二好,我认识,认识好多好多人,大家都是非常好的,大家都有,大家红色的丝线,大家都有锁链大家都有束缚大家都拉着我我被拉着我掉不下去我在这里我有一双新鞋子姐姐给的我在这里我是新鞋子我哪儿也不去我用我的存款存款花完了买的向日葵永不凋谢最近看到的画名字叫人类之子人造人是人类之子我被人类生出来我是人类之子我被大家爱着大家都爱我我也都爱

我,爱?

我可以爱上他们吗,以同样热烈的方式。

他们像坐在旋转寿司店的履带上,一个个儿从我面前转过去,我倒是想伸手挑两盘,却又大多不合眼缘,虽然知道可以直接点单,又觉得那失去了吃旋转寿司的意义。于是有这样等着,等着,等着。望着没有尽头的出餐口,等着黑洞洞的小窗子给我来点有新意的食物。

稻荷寿司越过去了,玉米沙拉看起来也不错,但心情不对,下一个,焦糖鲑鱼,再下一个,生章鱼,甚至不常见的鲷鱼和一贯鳗鱼都传过去了,我的饥饿也越长越大,胃酸甚至反到喉咙口,烧着我的心,灼着我的舌根,要不就随便拿一盘对付一下?不,这个念头被我自己掐下去了,离打烊还早,时间我有的是,却没有很多钱,没必要将就,而且寿司被捏出来也不该被囫囵吞枣地吃掉,该有更值得的人来咀嚼,品味,他/她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接着等,我还在等,即使我并不知道自己想吃些什么,却在每一盘花花绿绿的食物从我面前掠过的时候清晰地明白“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邹二好,你想要什么呢?

履带上的东西越来越奇怪了,味噌汤泼泼洒洒,甚至蛋糕炸鸡这种完全跟和食不搭边的东西也来了,接着甚至出现了跟食物完全没关系的东西,绿色的小熊玩偶,一盘浸泡在沙拉酱里的发卡,甚至是花,被粘成我看不懂的文字的黄玫瑰,粉玫瑰,以及我最讨厌的向日葵,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淹没到我的脚踝,膝盖,胸口,脖颈,鼻孔,甚至头顶,我几乎要吐了,却还是很饿。

可是你偏偏不来。

这次轮到我了,我站在玻璃橱窗里,看着你,你却不来。

你是谁啊。

坐在我对面的你,至少给我个名字,好不好。

可是你偏偏放开了手。

温暖的感觉消失了,灼烧的感觉也消失了。

“我不在这里,你不要道歉,你回去,你走吧。”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如果一切顺利。”

“什么叫顺利?”

“顺利就是你不再感觉不舒服。”

我左脚的运动鞋里还是时不时刺痛我,我的鞋里有一块薛定谔的猫,猫在咬我。

你也是,你也是薛定谔的猫,你是甜甜圈上没办法拿下来的的洞,你是春天下不下来的雨,你是我无法观测到的,不存在的。

爱人。

我站在玻璃面前看鱼,站在橱窗外面看我的,是爸爸,妹妹,妹妹,姐姐,凌,林一,时也,段明述,奥里西·普罗科菲耶夫,都宸凡,清水缘,艾琳……

“好吧。”我回答。

“但是。”

我爬上桌子,蹬掉鞋子,鞋子里的猫没办法咬到我了。

我手脚并用,用膝盖一点一点挪过去,我知道他能从我的领口看到我的锁骨,乳房,甚至小腹,但我就是要他看。

我爬到他跟前,膝盖抵着他的手肘,摸他的泪痣。

“这么狠心,让我吃了这么多苦,倒是赔点什么给我呀?”

“s………”

我没能说完,他站起来咬住我的嘴唇,把我按倒在桌上。

蝴蝶骨撞在木质桌面上,挺响的,全身的骨头都在颤抖,我的身体里泛起潮汐。

潮水不会倒灌进金色的麦田,夏天傍晚的海水不是近乎黑色的蓝紫色,我不认识一个大我七岁的人,连名字都不知道,我没有养过金鱼。

我看见黑暗的天花板有好多炫彩星星五颜六色堪称光污染的在闪和扭曲,我喘不过气,一棵树,被斧头砍进去,砍进去,砍进去

自行车别了脚,拽回去,河岸上叫我,水面上倒映着一个我,不是我,是水仙花,是双胞胎妹妹我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她叫爱三颂叫艾三颂三是我妹妹她很漂亮

明天太阳不会升起旗子会天阴了雨是白色的黏糊糊的蜗牛的粘液爬上我的脸又被蚊子咬了虽然他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人造路灯但是他很有礼貌他很亮窗户外是路灯太阳不会亮亮的是路灯

门挡住了,好痛,好痒。

斧头把我劈开,我长不大,长大的是不存在的器官。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

我看到天空的颜色丰富多彩又门可罗雀。

我哭了。

…………

早上起来之后我就在吐,吐完接着流鼻血,流完鼻血又是吐,折腾地几近脱水,医生们都吓坏了,低声讨论今天要不就不给我眼睛拆线了,先给我约个ct,晚点在做个核磁共振,情况不好大概还得转院。

“你们就拆……呕……拆了………呕……不然我还得……咳咳……”我趁着没那么恶心的间隙断断续续的说话,最后还是林一说好好好我们给你拆,你能忍住十分钟不反胃吗,可以?确认可以?来快点快点拿消毒水……

奇怪的是,在胶布从我脸上剥下来那一刻开始,我就不难受了,但是一种奇怪的兴奋占据上风,我好像无往不利,无所不能,剪刀从我眼皮上略过去,线被抽走,我有种胜利了的感觉,一点也不疼,也不痒。

“好,可以睁开了。”凌从后面拍拍我。

我睁开有半年没使用过的右眼,从无影灯的倒影里我看见,它好像变成了黄色。

“咦你居然看得见吗?”林一挺震惊的,他捂住我的左眼比了个数字。

“这是几?”

“……七。”

“哇去!要知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光感剥夺这么久视力一点也不下降的……你还想吐吗?”

我翻身下床,穿上鞋子。

“不想了,我好了。”

鞋子很新,鞋垫软软的,即使我光脚穿着,也很舒服,里面什么也没有。

发布时间:2024/08/26 12:05:40

2024/08/26 祥好
1

相关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