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不可避免的ooc和天雷滚滚,无明显cp向,硬要说的话还是那个深深紫的蓝毛男和那个浅浅绿的蓝毛男,毕竟是精神病视角会有大量不知所云,如您在阅读中感到不适请把呕吐物咽下去不要污染环境。最后,你看起来不太好………
“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舒服?嗯,他(又或者是“她”?我好像认不出)是医生,这里是医院,准确来说是康复中心,但也大差不差,人生病才会去医院,人需要康复才会去康复中心,生病就需要康复,是的,是的。
于是我绞尽脑汁开始思索我哪里不舒服。
不过,首先,什么是。
“舒服”?
我的“身体”挺健康的,至少在我出状况前都挺正常的,病痛并不青睐我的身体,体能甚至算是不错的那一波,生理上的不适——“不舒服”——并不多见。
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能硬拉180千克,真是硬拉,一点技巧都没有,直愣愣地提起来,虽然谁也没看见,但我确实做到了。
拉起来之后我停了三秒,接着才想起来松手,杠铃以一种令人胆寒的方式坠落,水泥地砸出两个坑,又闷又干涩的“当”一声,没能接着滚向一边。
而我的胳膊像灌了汽水一样噼里啪啦一阵,约莫一分钟之后才开始疼。
今天早上活动的时候,我不想跟着大部队一起做那个看起来喜气洋洋实际上死气沉沉的中老年健身操,就干脆在巨大的背景音的掩护下跑到隔壁器材室练练卧推。
今天轮到林一领操,他就算发现我翘了早操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更不会像凌那样半是怜悯半是悲伤的看着我,我最受不了那个,被盯的时候,我能鸡皮疙瘩起到脚后跟。
我无所谓被责备,却不太愿意别人因我而伤心。
推了两三下,我就感觉不太好,右边肱二头肌疼的厉害,跟我那次硬拉180公斤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一次梦游我划到了自己的上臂,割挺深,割伤了我的肱二头肌,据我的大学舍友——那时我二十一岁——说:我一拳打爆了洗手台的镜子。
玻璃碎片还割断了我无名指和小指的肌腱,之后我的右手就不太能提重物,提画笔倒是不影响。
病情严重之后我经常捏着画笔在一人高的画布前站一天,用颜料堆一个模糊的形象,又因为跟我想要的东西大相径庭烦躁不安,抽一支九五,然后把烟头灭在画布上。实际上并不能把画布烧干净,最多熏黑一小块,所以我姐姐都偷偷给我收起来了,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她虽然聪明,却实在太老实。
我起身,看看重量,才75公斤,我又拎着三片5,小心又庄严地穿进杠铃,这才安心躺下,听见林一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地吆喝,一群人落在木地板,齐刷刷的,像一群熟透的桃子,毅然决然地坠地而死。隐约能听到还有音乐,是个日文歌。
我很久之后才知道我是懂日语的,我外婆是日本人,她跟我妈说的其实是日语,我小时候傻乎乎的,以为那是方言,学会了之后老跟别人乱说,再加上我是个半白化,老有人叫我“小鬼子”。
这也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于是我就伴着收音机里嘶啦嘶啦的又欢快又诡异的节奏一下一下地举,我的手臂,锁骨,连着胸腔都一阵一阵烧。
吸气,呼气,掌根抵住——起!——收音机里咚咚咚扔过来一串音节,我试着去分辨。
我缓慢而又艰难地让杠铃安全地落在架子上,磕出很细微的一声。再起——呵!这次更艰难了,我几乎喘不过气,我感觉我在开裂——同时也听清了那首歌的副歌部分——“死ぬな!死ぬな!死ぬな!”,叫人别死,语气还挺冲。
我歇了两口气,再推,再推,收音机还在唱,别死别死别死别死,不许死不许死不许死,禁止死亡禁止死亡禁止死亡,我试图跟上每个鼓点,很可惜失败了,于是我改成两个鼓点一拍,十五个一组,四组歇一歇,可能做了十二组,也可能没有,我记不清了。
这么看来,我好像真挺健康的,甚至可以勉强说是强壮。
如果我没因为最后两下没拿稳让整个杠铃都掉在地上的话。
那一片一片的黑色自由落体,弄出远比肉体坠地更惊人的声响,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完蛋了,我八成得挨训,可很快我就反应过来——这儿没有人训我,我也没被训过,医生,护士,老师,同学,父母,姐妹,从来没有人严厉而强硬地训斥我,但我就是害怕,是一种深入灵魂,即使转世投胎也会以胎记的方式刻在身上的害怕,以至于鼻头一酸。
林一收音机都没来得及关,手忙脚乱的冲到我身边,我正躺在凳子上哭,本来我应该难为情的,但这种时候太多了,羞耻心被迫从我的骨头里剥离。
小伙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慌乱地快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了,不知道是该先安慰我还是先把东西收拾起来,挺滑稽,我觉得很好笑,就笑了。
我又想到林一这时候是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成年男人平躺在条凳上捂着肚子边哭边笑,地上散落着哑铃片,就觉得更好笑了,几乎要从凳子上掉下来。
在我被一口唾沫卡住的时候,林一终于找到插嘴的时机,他单膝跪下来看着我,把眼镜推上去。
“呃……你受伤了吗?哑铃砸到你了吗?”
明知故问,要是被砸了我这会儿不是被唾沫呛到了,而是被自己温热而腥甜的血液,柔软的内脏和肌肉以及骨头渣子呛住了。
但是我挺喜欢他的,所以我不想讽刺他,不想跟他顶嘴,止住了泪水,也止住了笑和咳嗽,镇静至极地回答:
“没有,我感觉很好,我没有受伤,林医生。”
“哦。”林一说完又把眼镜放回鼻梁上,皱着眉看我片刻,问我,“那你能起来吗,我们一起把这些放回去,我们一起,毕竟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我侧头看他,头发从我完好无损的左眼前荡过去,又看到挤在门口观望的其他病人,我意识到他们其实并没有真的感到震惊。即使是这样的场景,在这里也不少见。
等我站起来试着把哑铃片归位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使不上劲,林一看我半天没动,凑过来顺着我的目光看我的右手。
嗯,脱臼了,难为我以为只是肌肉拉伤,真他妈的痛。
这算是不舒服吗?
我抬起头看着桌子那边,桌子不算宽,可我看不清对面的脸,甚至好像不是看不清,而是他其实没有脸,在脖子以上发际线以下的区域根本没有任何我可以辨认的特征,但我认得他,我甚至很熟悉他。
我心里报菜名似的掠过所有我认识的医生,从之前在精神卫生中心认识的到现在人生灿烂康复中心里负责过我的,好像都是,又都不是。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 并不危险,于是我伸出右手去,多少有点撒娇的意味,鬼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冲他撒娇,我在讨骂吗?
“这算不舒服吗?”我冲他摊开右手,坐近了点,我的右手并不好看,无名指少了一截,小指几乎抬不起来,掌心有一道贯穿整个手掌伤痕,手背也有,其实我天生就有这样一道胎记,可能是前世被人钉在墙上过,后来我又割得深了点。
“算吗?”我在他眼前挥挥手。虽然看不到类似眼睛的组织,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随着我的手晃来晃去,他在注意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我身上,这让我感到满足。
他捉住了我的手,顺势摩挲了一下,按在桌上。却没挪开自己的手。
“好好回答,现在是我在提问。”
语气不善。
奇怪的是,即使已经已经是肌肤相贴的距离,我也没办法描述他的触感和温度,他好像是热的,但不烫,掌心没出汗吗?磕在我手背上的是茧吗?对他,我的问题越来越多,我去拨他的手,想看看细节,接着不老实的左手就挨了一下,他没使劲,但挺响,用圆珠笔敲的。
“干嘛呢?”
你在干嘛呢?
我终于看清了一点,他手背上有纹身,两只手都有,是抽象化的眼睛,手指上也有,是文字,我读不出来,负责阅读的那块大脑从我右眼的洞里逃跑了。
你又在干嘛呢?
哦!治疗。
我在,接受治疗。
“可我怎么才能治好?”
我躺着,看向凌的眼睛。
就在凌开口回答我之前,走廊上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啼哭,伴随着重物倒地,动物在地上蠕动和爬行的响动,还有一连串皮鞋跟撞击地面的响动。
我们很默契地没有开口,任由门外的闹剧自由生长。
“……你…为什么不…不要我了?”哭的几乎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不是斥责,不是抱怨,更像是三四岁的孩子第一次去幼儿园,放学的时候自知理亏又理直气壮的质问,黏糊糊的,融化淌了满手的冰淇淋,掉在地上被蚂蚁搬走的棒棒糖,就是那个意思。
回应的声音很轻,我能想象到对方是应该尽可能接近哭喊着的那个,把自己的嘴贴的尽可能近,温和又不容置疑地解释,肯定是什么只有他俩才能懂得的密话,不然不至于贴那么近,那么小声……
“你有!!!你就是有!!!!”这嘹亮的一嗓子,我不自觉地皱皱眉,看了一眼凌,她也在看我,倒是神色如常,果然,医生就是见多识广。
这一嗓子我认出来了,是时也。
“好吧,那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对,你又想要我怎么弥补?”这是时间,没什么起伏,也无跌宕,他大概也习惯了。
接下来有一两分钟,走廊上只剩下时也哽咽着的喘息,但可恨的是,不知道是因为房间里昏暗的环境还是我躺久了大脑充血,我眼前浮现起一层很淡的,噪点很强的画面,就像是我的眼睛从我的眼眶里离家出走,擅自穿墙而过,监控探头似的盯着走廊的一举一动。
我看见…我看见。
我看见时也侧卧在地上,像个小孩子,甚至是小婴儿,蜷缩着,快两米的大个儿试图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个抱枕。
我看见刘海被他的汗水眼泪还有鼻涕濡湿,海藻一样糊在脸上,过长的睫毛几乎倒插进他眼睛,脸很红。
我看见他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情绪,没有困惑,他好像并没有在对时间的话进行思考,他只是在反刍。
我看见……我看不见。
我看不见时间的表情,我只是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被他半护在身下的时也,防止他挡道,也防止别人踩到他。
就这么僵持着,我感到窘迫,我无处遁形。
就在我试图从这种诡异又尴尬的沉默里挣扎出来的时候,时也突然眼皮往上一翻,居然跟我对上目光。
我吓的双膝一软,意识回到自己身体,要不是我躺在沙发上,肯定会当场跪下去,骨头又酸又痒。
紧接着我听到时也在笑,带着点撒娇和勾引的意味,他的笑声实体化了,是藤蔓,是枝桠,是嫩绿的新芽和浓绿的叶片,从门缝里挤进来,从锁孔里窜进来,门不堪重负的咔咔作响,在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后彻底报废,木屑炸了一地,又被藤蔓缠绕,裹挟,融为一体,冲着我我涌上来。
绿色的风暴席卷而来,沙拉拉的,伴随着时也的笑声,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说这个,但即便是这种情况下,时也的声音听起来也异常娇俏,有恶意,但不刺眼,与其说是什么山中吃人的妖精,不如说像恶作剧得逞的劣童。
可是我怕,我怕的毫无道理。
就在我坐起来想要逃跑的时候,凌一把按住我的手腕。
我头晕目眩地坐了一会儿,再冲门看过去。
完好无损,安安静静。
“……他们已经走了吗?”我勉强开口,我的嗓子好干。
凌盯着我,她的黄眼睛近乎神性。
“外面,”我吞了吞口水,“外面刚刚不是时也……”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见闻,又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默。
凌见我没有接着开口的意思,轻轻地接上:
“至少,从你进这间诊疗室到现在,我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人经过。”
“所以……”凌没有松开我的手,她的手热乎乎的,但是她移开了目光,侧脸冲着我,她眼角是有痣的。
“你刚刚看到的,是谁?”
是谁?
在我眼前的是谁。
我盯着那颗痣,又见他把脸转回来。
原来他的眼睛也是黄色的。
是时也,我本该这么回答,同时觉得是别人也情有可原,我可能认错了,康复中心里这种动不动就发癫倒在地上又哭又笑的人有的是,愿意温柔地劝诱患者的医生也不在少数,那两人是谁都有可能。
“反正…不,是,我。”我不愿再看他的眼睛,试着把手收回来,他反倒使劲往回一扣,他的手比凌大多了。
他应该不是女人。
“那是谁?”他变得咄咄逼人,扣住我的手腕让我无法动弹,“你不觉得奇怪吗,只有你能听到,只有你注意到了,那个躺在那儿的人就是……”
“不是!”我尖叫出声,一瞬间恼羞成怒——那可以是任何人,但绝对不能是我——我想走了,我确实不舒服,是这个人让我感到不舒服,我要离开,我要走。
他抓的好紧,我抠不开他的手,情急之下伸脚踹向他的膝盖———
我没有踹到人体结构的触感,我只踢到一堵墙。
同时,我感觉到,我的鞋子里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我的脚心,在我把脚缩回来的时候,它贴着我的脚掌滚到脚跟的位置,在我踩回地面的时候又刺一下。
我往桌子底下看去。
“你在找什么?”林一也跟着弯下腰来,在地上看来看去,“你手不方便,我帮你?”
“不是。”我的嗓子怎么还是哑的?
“我的鞋里好像有东西。”我踩了踩地面,确认了一下。
“左脚。”
林一又跪下去,跪在我脚边,做势要帮我把鞋脱下来,给我吓得寒毛直竖。
“我靠!”我把脚缩回来,忘记自己右手脱臼这件事,试图抱着膝盖,结果整个人滚过去,差点没摔下床去。
“你……你你不嫌脏啊?”
“你傻了还是怎么的,我是医生啊?比这脏多了的场景我都见过好吧,你是不知道,那个人啊,肚子剖开,没消化完的食物和肠子里的……”
“哎哟我求,你别说了,你是我祖宗。”我龇牙咧嘴地把自己摆回去,脚后跟抵在床沿,把鞋蹭下来,赶在林一出手之前把我的鞋捡起来,伸手进去摸索一番。
我以为会摸到小石子之类的东西,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摸到,空空如也,只有柔软的,崭新的鞋垫。
“没摸到吗?”林一冲我伸手,“给我……哎呀别那么看我!我不会伸手进去摸的!”
我戒备着他,虽然递了过去,脑子还是想着万一他有动手的趋势,就冲上去抢回来。
林一把鞋端在手里掂了掂,又倒过来倒了两下。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有。
“咦?”林一把鞋撂在一边,从地上捡起一片空气。
“怎么是个发卡子?这么大个东西你没摸到啊。”林一举起空空如也的手,“这是你的?还是姐姐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到东西掉落的声音。
“姐姐?”我选择回避问题。
“对啊,姐姐,这不是姐姐给你的吗,是不是她不小心掉进去了,怎么办,要怎么还给她?”
“给我什么?发卡?”我接着问。
“不是啊,我说鞋。”林一站起来,把“发卡”放在我膝盖上,我依旧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重量也没有触感。“这是她刚刚给你的那双吧,还是我认错了?你鞋都一个样我认不出来。”
林一的姐姐为什么要送我鞋,我百思不得其解。
“呃……那姐姐现在去哪儿了?”我头脑发胀,几乎没办法继续对话,只是捡到什么说什么。
“应该已经走了吧。”他走到我背后的窗户边,我感觉他真的走了好久,整个病房回荡着他空旷的脚步声,也许是他走一步,病房的墙就往后退一点,白色的木板和瓷砖向后无限延伸,整个病房好像有篮球场那么大,我坐在病床上,篮球场的中心只有我跟床,床头柜。
林一的声音从几百米开外传回来:“…她……看…不到……走了……该……”
我不喜欢这么空旷的环境,没脱右脚的鞋就往被子里钻,边钻边嘟哝:
“那下次你姐姐来,我洗干净还给她。”
“啊?什么我姐姐?”林一的声音突然在我头顶上方响起,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这不是林一,至少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冒充!对,一定是有什么冒充了他,这是个鬼,不要…不要理他……
“我姐姐已经好多年没联系我了。”林一的声音逐渐失真,跟时也的笑声和收音机里的歌声逐渐重叠。
“那是你姐姐啊,你姐姐来看你了啊,还说你妹妹今天要考试所以不能来,你又不记得了?”
不能信,假的,这是假的,我的姐姐把我的画收起来了,就在床底下,我能听到被我烧毁的画布又再次被点燃,嘶嘶作响,烟味,火光,我被夹在床上烤,不好,外面是鬼,里面是焚化炉,我进退两难,要被他们逼死了,他们!
他们都想要我死。
好闷,好热,脚底下又是似有似无的刺痛。
我低头一看,运动鞋又穿回我的脚上。
他的裤子干干净净,我刚刚没踹到他,我踹到桌子了。
“闹够了吗?”他问。
“…对不起。”我瘫回椅子,“你继续吧,就这么牵着我好吗,我错了。别放手。”
“我要掉下去了。”我在恳求。
恳求起效果了,他甚至牵起我另一只手,我这下彻底被他抓住了。
“认知障碍,躯体化,你现在感觉到的痛苦是不真实的。”
“可是我确实感觉到疼了。”这么说着,我再次感觉到左脚下面有什么东西,几乎刺进我的皮肉。
“来做个测试,100-7是多少?”
“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沉默片刻,“…反正有个3。”
他笑了,但不是开心的笑。
“呃你换个数字,我不喜欢7,我最讨厌7了。”
“你还讨厌什么?”
“讨厌…讨厌夏天,讨厌七,讨厌金鱼。讨厌!!讨厌向日葵!都好讨厌,太阳也讨厌,我…我!”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开口,我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人,他实际上知道我要说的一切,他入侵了我的脑子,我不开口他也能明白,他会读心?不,这大概只针对我。
我应该怕他,我有道理怕他,可我并不怕他。
我的眼睛失焦又聚焦,这次我看清了他的脸。
我小时候很喜欢一个影星,阿兰德龙,他妈的长得真帅,帅的我心里泛酸水,我那个时候还是很喜欢看电影的。
跟我爸坐一起,就我俩,两张披萨,我吃一张半他吃半张,用可乐顺下去。
凌问过我,梦游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描述不出来,其实也不是描述不出来,是我每次想说我的舌头就失去控制了,这次是负责语言的那块大脑从我的眼眶里逃跑了。
我在心里组织语言。
就像看电影。
我被人架着,眼睛里塞着支撑眼皮的刑具,嘴里一个劲儿的灌进可乐,灌到从鼻子里喷出来,鼻尖都贴到荧幕上。
电影是第一人称视角的,偶尔从反光的物体面前经过的时候,我能看到我自己的脸,但是有些差别,或是发型,或是年纪,但我知道那是我。
我一会儿是一个星球的领袖,一会儿是宇宙飞船的船员,一会儿成了超级英雄,有时又是大坏蛋无恶不作。
我什么都是。
我什么都不是。
其实只是看着也罢了,肉体的不适尚且可以忍耐,但真正让我痛不欲生的是……
是他。
是你。
我看见他像一团火,像一个太阳,逼近我,荧幕里的那个我总会遇见他,他对我说话,严厉的斥责,温柔的调笑,他扶着我的肩膀,他让我踩在他的脚上,我吻了他,里面的那个我是,外面的这个我也是。
多奇怪啊,我知道的,我可以肯定的,他,“他”知道荧幕另一端有个我,他每一句话不只是设定好的台词,而是他发自内心的,说给我的听的,私房密话。
他是一条漂亮的大金鱼,甩着亮晶晶的尾巴,诱惑我。
然后死去。
腹部贯穿,脱水,窒息,辐射,斩首,子弹穿过太阳穴,腰斩,车裂,中毒……
他总是会死去,在我之前,在我面前。
我想救他,我伸手去撕开面前的幕布,我的皮肤成了枷锁,是束缚,我是一个被反过来的布娃娃,我得把它翻过来。
放我出去,我尖声咆哮,放我出去,至少让我在他身边。
我切开自己皮,我划烂自己眼睛,手指?切下来就好,牙齿也是不需要的,骨头也一样,只要是阻止我到你身边去的,我都不需要,我看到脂肪下的肌肉组织,接着血就涌出来,我感觉好,我好像自由了一点。
接着,我就醒了。
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涌过来,七嘴八舌的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疼,真他妈疼啊。
“当然了,因为你受伤了,你把自己弄伤了。”
才不是。
全都是因为你。
你让我看见了你,我并非自愿的坠入爱河,又并非自愿的被爱的潮水淹没。
我是那么的,那么的,那么强烈的,强烈地那么……
可是……
你是谁啊。
我可不可以不再在意你了?我也累了,爸爸,妹妹,妹妹,姐姐,凌,林一,时也,段明述,奥里西·普罗科菲耶夫,都宸凡,清水缘,艾琳……
我,邹二好,我认识,认识好多好多人,大家都是非常好的,大家都有,大家红色的丝线,大家都有锁链大家都有束缚大家都拉着我我被拉着我掉不下去我在这里我有一双新鞋子姐姐给的我在这里我是新鞋子我哪儿也不去我用我的存款存款花完了买的向日葵永不凋谢最近看到的画名字叫人类之子人造人是人类之子我被人类生出来我是人类之子我被大家爱着大家都爱我我也都爱
我
我,爱?
我可以爱上他们吗,以同样热烈的方式。
他们像坐在旋转寿司店的履带上,一个个儿从我面前转过去,我倒是想伸手挑两盘,却又大多不合眼缘,虽然知道可以直接点单,又觉得那失去了吃旋转寿司的意义。于是有这样等着,等着,等着。望着没有尽头的出餐口,等着黑洞洞的小窗子给我来点有新意的食物。
稻荷寿司越过去了,玉米沙拉看起来也不错,但心情不对,下一个,焦糖鲑鱼,再下一个,生章鱼,甚至不常见的鲷鱼和一贯鳗鱼都传过去了,我的饥饿也越长越大,胃酸甚至反到喉咙口,烧着我的心,灼着我的舌根,要不就随便拿一盘对付一下?不,这个念头被我自己掐下去了,离打烊还早,时间我有的是,却没有很多钱,没必要将就,而且寿司被捏出来也不该被囫囵吞枣地吃掉,该有更值得的人来咀嚼,品味,他/她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接着等,我还在等,即使我并不知道自己想吃些什么,却在每一盘花花绿绿的食物从我面前掠过的时候清晰地明白“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邹二好,你想要什么呢?
履带上的东西越来越奇怪了,味噌汤泼泼洒洒,甚至蛋糕炸鸡这种完全跟和食不搭边的东西也来了,接着甚至出现了跟食物完全没关系的东西,绿色的小熊玩偶,一盘浸泡在沙拉酱里的发卡,甚至是花,被粘成我看不懂的文字的黄玫瑰,粉玫瑰,以及我最讨厌的向日葵,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淹没到我的脚踝,膝盖,胸口,脖颈,鼻孔,甚至头顶,我几乎要吐了,却还是很饿。
可是你偏偏不来。
这次轮到我了,我站在玻璃橱窗里,看着你,你却不来。
你是谁啊。
坐在我对面的你,至少给我个名字,好不好。
可是你偏偏放开了手。
温暖的感觉消失了,灼烧的感觉也消失了。
“我不在这里,你不要道歉,你回去,你走吧。”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如果一切顺利。”
“什么叫顺利?”
“顺利就是你不再感觉不舒服。”
我左脚的运动鞋里还是时不时刺痛我,我的鞋里有一块薛定谔的猫,猫在咬我。
你也是,你也是薛定谔的猫,你是甜甜圈上没办法拿下来的的洞,你是春天下不下来的雨,你是我无法观测到的,不存在的。
爱人。
我站在玻璃面前看鱼,站在橱窗外面看我的,是爸爸,妹妹,妹妹,姐姐,凌,林一,时也,段明述,奥里西·普罗科菲耶夫,都宸凡,清水缘,艾琳……
“好吧。”我回答。
“但是。”
我爬上桌子,蹬掉鞋子,鞋子里的猫没办法咬到我了。
我手脚并用,用膝盖一点一点挪过去,我知道他能从我的领口看到我的锁骨,乳房,甚至小腹,但我就是要他看。
我爬到他跟前,膝盖抵着他的手肘,摸他的泪痣。
“这么狠心,让我吃了这么多苦,倒是赔点什么给我呀?”
“s………”
我没能说完,他站起来咬住我的嘴唇,把我按倒在桌上。
蝴蝶骨撞在木质桌面上,挺响的,全身的骨头都在颤抖,我的身体里泛起潮汐。
潮水不会倒灌进金色的麦田,夏天傍晚的海水不是近乎黑色的蓝紫色,我不认识一个大我七岁的人,连名字都不知道,我没有养过金鱼。
我看见黑暗的天花板有好多炫彩星星五颜六色堪称光污染的在闪和扭曲,我喘不过气,一棵树,被斧头砍进去,砍进去,砍进去
自行车别了脚,拽回去,河岸上叫我,水面上倒映着一个我,不是我,是水仙花,是双胞胎妹妹我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她叫爱三颂叫艾三颂三是我妹妹她很漂亮
明天太阳不会升起旗子会天阴了雨是白色的黏糊糊的蜗牛的粘液爬上我的脸又被蚊子咬了虽然他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人造路灯但是他很有礼貌他很亮窗户外是路灯太阳不会亮亮的是路灯
门挡住了,好痛,好痒。
斧头把我劈开,我长不大,长大的是不存在的器官。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
我看到天空的颜色丰富多彩又门可罗雀。
我哭了。
…………
早上起来之后我就在吐,吐完接着流鼻血,流完鼻血又是吐,折腾地几近脱水,医生们都吓坏了,低声讨论今天要不就不给我眼睛拆线了,先给我约个ct,晚点在做个核磁共振,情况不好大概还得转院。
“你们就拆……呕……拆了………呕……不然我还得……咳咳……”我趁着没那么恶心的间隙断断续续的说话,最后还是林一说好好好我们给你拆,你能忍住十分钟不反胃吗,可以?确认可以?来快点快点拿消毒水……
奇怪的是,在胶布从我脸上剥下来那一刻开始,我就不难受了,但是一种奇怪的兴奋占据上风,我好像无往不利,无所不能,剪刀从我眼皮上略过去,线被抽走,我有种胜利了的感觉,一点也不疼,也不痒。
“好,可以睁开了。”凌从后面拍拍我。
我睁开有半年没使用过的右眼,从无影灯的倒影里我看见,它好像变成了黄色。
“咦你居然看得见吗?”林一挺震惊的,他捂住我的左眼比了个数字。
“这是几?”
“……七。”
“哇去!要知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光感剥夺这么久视力一点也不下降的……你还想吐吗?”
我翻身下床,穿上鞋子。
“不想了,我好了。”
鞋子很新,鞋垫软软的,即使我光脚穿着,也很舒服,里面什么也没有。
(录音开始)
年长的女声(兴奋地):“……好了,学术考核到此结束,恭喜你,马上我就下船去给你打证明,这下你就正式有了实践修士学位了。”
年轻的男声(平静地):“哪里,还要感谢霍队一直以来的栽培。”
年长的女声(试探性地):“学术考核结束了,我们能聊点别的吗?当然你累了的话就回去休息,不要把这个当成政审什么的.......”
年轻的男声(打断了对方):“你应该问的,早就应该问,你有权,不,应该说你有义务知道每一个队员的生平经历和背景。当初我应召的时候你没细问就已经是一种失职了,趁这个机会让我们来修正这个错误。”
年长的女声(反驳到):“这不能叫错误,这是延迟处理,我也没白活那么多年,看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好吗?”
年轻的男声(略带轻蔑地)“奇货可居,物以稀为贵,嗯哼?”
年长的女声(恼羞成怒地):“小孩子懂什么!算了我们开始吧……我先来问点不那么尖锐的......呃......总之,姓名:孙国祥.......”
年轻的男声:(叹了一口气)
年长的女声(错愕地):“不是?你别搞我,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吗?”
年轻的男声:“'我'没有名字。”
(短暂的沉默)
“我那个时候给你的证件是从一个死人手里扣出来的……当然不是我杀的,他是个脱水累死的旅行者,当时他就这样抓着,这样,很用力很用力地抓着几张身份证,我几乎是把他的手指掰断了才扣出来,我选了一张照片磨的看不清楚了的,那上面写的'孙国祥',我觉得这是个好称呼。”
年长的女声(宽慰地):“你比我想的要爽快多了。”
年轻的男声:“事到如今,我也想找个人说说,我信任你。”
年长的女声:“即使你并不认为我是一个合适的对象,病急乱投医,啊哈。”
年轻的男声(无奈地):“也许吧。”
年长的女声:“那你的年纪也是虚构的了?我就说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感觉你怎么也得有个二十了。”
年轻的男声(略带厌恶地):“我,我那个时候就是十四岁。”
(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年轻的男声(低沉地,似乎是低着头):“这个下面,ew265.7.11,出厂编号,我自认为是我的生日,至少是我有自我意识的日子。
“我知道一般人都是以脱离母亲子宫的日子作为生日的……但是我没有社会学意义上的母亲,我也不认为那个研究员能算是我社会学意义上的父亲。
“我是克隆人,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那个样本……六岁就死掉了的小男孩,金亮,我不是他。
“那个研究员会对我们中最像'金亮'的那个……大概是一种怜爱吧。我没得到过,因为我不像,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比较符合女娲计划的其他指标,生理规划测试,我每次都能过。我只用睡三个小时,可以一顿吃一头牛也可以三天都不吃饭,记忆力也不错,表现的也相对听话……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聊胜于无。
“我不是唯心主义,但是我认可灵魂的存在。一般的人类,身体和灵魂一同出生,我稍微晚点,我是六岁的身体里塞了一个刚出生的灵魂,那六年不属于我。”
“我生理的年纪已不可考,我用我的心理的年龄证明我存在过的时间。”
年长的女声(有些抱歉地):“要先结束吗?”
年轻的男声(回归平静):“不,为什么?我们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纸张摩擦声,应该是有人将资料翻过了一页)
年长的女声(宽慰地):“你从那里逃出来了。”
年轻的男声(迷茫地):“我逃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我每次照镜子都会怀疑,我真的不是金亮吗,那个我从没见过的小男孩,我真的除了外表一点也不像他?
“霍队,如果哪天我和另一个金亮的克隆人出现在你面前,你有十足的信心分辨出我们吗?”
年长的女声:“我有的,孩子,我有,但我需要时间,我不能骗你。”
年轻的男声:(呼了一口气)
年长的女声:“总会有的,总会有个能一眼就认出你的。如果队里没有,你就下船去找,总会有的。”
年轻的男声:“比起这个,我更需要活着,我需要作为'我'活着,我身上背着别人的命,我不能死。”
年长的女声(坚定地):“你活着,就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之前的事。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年轻的男声(自嘲地):“可应该活下来的不止我一个,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利用了他们的死的我,苟且偷生罢了。”
年长的女声:“错不在你。”
年轻的男声:“那错在谁呢?错的人又能为此负责吗?
“我太单纯了……我在象牙塔里呆久了,我曾经以为世间的苦难和人类的险恶只有一种。”
年长的女声(打断)“这个意义上我也没好到哪儿去,你已经算见多识广了。”
年轻的男声:“我只是从一个泥潭里挣扎到另一个泥潭,接着老天对我有了一点怜悯,让我遇到了你们。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我们中最杰出的那个,善于伪装并有坚定信念的那个,他带领一部分'孩子'成功的发起了一场暴动,我不在他们之列,但我借了他们的东风,跑了出来。
“我以为外面会好的,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我遇到了肯尼,思源和拉尼娅,他们是三个最好不过的人了,即使他们分别是小偷,诈骗犯和娼妇。可我真觉得我上船前的七年从他们那里学到最多。
“他们也不是生来就是流浪汉,肯尼是我见过最好的技术工人,思源原来是大学教授,而拉尼娅的歌喉千金难求。
“你知道的,老千,小偷和魔术师本来是一样的,你见过他们三个团伙作案的时候就知道了,那简直就是一种犯罪的艺术……当然我知道那不可取,可后来'我们'也没再做过……呃,他们,我从没亲手干过,肯尼不肯让我加入,他教会了我那些手法,又不允许我用。”
年长的女声:“我知道,纸牌魔术什么的,你会的真多。”
年轻的男声:“不是我会的多,是他们很擅长教学,又有耐心,有细致……就像你一样,有机会的话我想做个老师,教学,真是奇妙。
“即使是我们被骗进那个黑工厂的时候……他们还是试图教会我什么,好让我从哪儿逃出去之后可以有一技傍身,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变魔术,是在车间休息的十分钟,我把大家都逗笑了。
“你知道肯尼说什么吗,他指着那些被工作压的透不过气来,却被我逗的笑出声的人说:
'小伙子,你听,我们变魔术是为了这个,就是为了这一声,明白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
年轻的男声:“我给你看过这个吧?这个小册子……是思源给我写的,你之前问我,没上过学怎么会知道开普勒……全靠他,他是第一个死的,大学教授就是柔弱些……活活累死的。我给他洗的澡换的衣服,他还有个全尸。”
“肯尼是第二个,他被绞进机器了,惨叫声,呃……”
年长的女声(打断):“国祥。”
年轻的男声:“让我说,拜托了,拉尼娅,拉尼娅是最后一个,她到最后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更别提唱歌。我知道的,每天晚上她被主管拉过去干什么,我知道的……据说那个变态还想对我下手来着,哈!
“拉尼娅死了之后,我跟着运尸体的车逃了出来,我靠着尸体的余温扛过去了,她在我身边,一点一点冷下去,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她到最后都在帮我,可我连带走她的尸体,给她找个好地方安葬了都做不到,她最后被丢进焚化炉里,她不喜欢火,因为被嫖客用烟头烫伤过,我记得,拉尼娅的每一个好恶我都记得。”
年长的女声(有些抱歉的):“我很想安慰你两句,但我知道这无济于事。我经历过生离死别,也失去过重要的人,这个意义上你不是孤身一人,这能使你好受点吗?”
年轻的男声(重重的呼气):“在他们之后,我又遇见了一个朋友。”
年长的女声:“愿闻其详。”
年轻的男声:“我一路蹭着顺风船偷渡,什么交通工具我都试过,我甚至学会了怎么藏在飞船的外夹层里,大部分地方都很冷,不过只要顺着加热管道,找到动力装置就能扛过去,那儿很暖和。
我没事儿干,就喜欢研究那个装置,有时候还顺手拆了再装回去,学修发动机,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三四次之后我在克丽雯落脚了,嗯,没什么好隐瞒的,红灯区,酒吧街,就是你想的那档子事儿。”
年长的女声(尴尬的):“呃,你这个手势相当......”
年轻的男声(戏谑的):“怎么的?想不到我也能干这行吧?有些女人,还有男人,喜欢我的脸,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哪儿吸引人了。
“我那个时候特别讨厌人家夸我脸长得好,夸我面善,我那时候觉得善良是一种罪恶,很臭屁,昂?原谅我吧,我被吓坏了,那之前我认识的善良的人都死光了,活下来的都是些孬种。
“但是,遇见了那个小朋友,小伙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一种怎么样的心境转变,我只能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年长的女声:“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却不肯提。”
年轻的男声:“因为真的很扯,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话,我根本不相信。
“有天我在一个酒吧等着,嗯,看你的表情,我应该不用详细描述了吧?有些好事儿的人,他们问我敢不敢赌命。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知道我不会死在那儿,我以为是俄罗斯轮盘之类的,那种玩意儿我可以在拿到枪的半秒钟里把子弹掏出来再塞回去,谢谢肯尼。
“不过不是。
“他们拿了一只蜘蛛,活的,我第一次见活的昆虫,我还以为这玩意儿都灭绝了,但那真的是活的,一只活的中国捕鸟蛛。
“毛茸茸的,像个玩具一样,放在我手背上。他们给了我半杯酒,叫我用载着蜘蛛的那只手端着酒杯,把酒喝了,如果我喝完了酒,还活了下来,他们就给我钱,这个数。
“我看着它,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我和我手背上的这个小家伙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联系,我和它是一体的。它有毒,但没有恶意,我们俩像是与世隔绝的一个整体。
“我低头端详着它,它也抬头看着我,我注意到它的八支小眼珠是红色的,泛着油膜一样的小彩虹。
“它像一个婴儿,或者说它就是一个婴儿,婴儿不会伤害谁,它之前是咬死过人,但那是那些人的问题,没什么根据,可我就是知道,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它的毛蹭着我,有点痒,它很困惑,它的小眼睛看穿了我。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感觉塞满我的骨髓,我意识到——当个好人,做一个正直的人,从来不是错误的,可耻的。
“如果我在那一刻表现出恶意,那孩子会咬死我,但是我没有,这是一种奖赏。错的不是善良,而是那些利用了善良的人。我还不够强大,我不能再堕落了,我得成长起来,这样才能把那些善良的,却容易被利用的收入我的羽翼之下,让他们保持本初的美好,而我替他们规避世俗的折磨。
“我下定了决心,我立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心翼翼地转过手背,好让那孩子跳到桌子上,接着用酒杯盖住它。
“他们给我钱,我说不用,我要这只蜘蛛。他们不给,那个老板说可以给我点别的。我之前看过他给别人纹身,我就拜托他给我小腿上的出厂编号上盖一个纹身。
“就在他准备工具的时候,我把那孩子放进口袋里。没费什么功夫,啊,肯尼,我真的,我爱死他了,他教会我的东西简直不能再实用了!
“刺青的时候老板问我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很痒,我笑的停不下来!我还以为要露馅了,我的心欢喜的砰砰跳,小家伙就在我衬衫贴近胸口的口袋里,它只要给我一小口我就完蛋了。
“它!没!有!啊哈!”
(一声击掌声)
年长的女声:“你吓我一跳!”
年轻的男声:“我太高兴了,我想到这儿就高兴,之后我带着它旅行了一小段,然后在一个适合它生活的星球放下了它,那有它的同类,或者说愿意接纳它的物种。
“我第一次保护了什么,我太高兴了,于是我下定决心做一个好人,我需要有城府,但不意味着我是个利己自私的混蛋。
之后我又进了一家皮包公司,接着是植物园,还有杂七杂八的,有好人有坏人吧,我学到了更多的东西,我像一块海绵一样尽己所能的学习!学习!学习!充实自己,我当然也有情绪的低谷,可我知道,我会过去的,我活着,我们在这里。”
(沉默,长久的沉默)
年长的女声:“谢谢你。”
年轻的男声:“我才是,谢谢你,不过,你能答应我件事儿吗?”
年长的女声:“你说吧,三件也行。”
年轻的男声:“只有一件,但是一定要答应我……
“我明天没办法和你一起去招新人,我得去置办系统升级的零件,鄂尔多容易被人骗,我得和他一起去,所以,所以你!
“别给我只看脸或者其他什么就下决定!你答应我!只有这件事!别给我物以稀为贵!认!真!审!核!
“等等,你干嘛把脸转过去!你不会已经……啊啊啊啊霍奇兰你给我回来!你他妈的别以为自己是队长就了不起啊!我告诉……”
(录音结束)
一同寄来的旧照片上有这样一段话:
“孩子,这是本来他想告诉你的,想交给你的沧海一粟,但他没有。
“他以为自己会和你有明天,他想和你构建未来,所以他不用再赘述自己过往的不堪。
“所以请允许我,一个留在过去的人,把他的今日,交给你。
“你可以选择丢进垃圾桶,或者,
“带着他,走向未来。”
邹二好他在看书。
我在看他。
他好像看困了,打了个哈欠,嘴张的真大,我都能看到他红彤彤的牙龈。
霍队走过来问他:“小好儿看什么呢?”
邹二好从书脊上瞟了过去,眼睛里还带着点眼泪水,有点迷迷瞪瞪的回话:“夜莺。”
霍队有点逗小孩的意思:“是安徒生的童话吗?”
邹二好说不是,是克里斯丁·汉娜的小说,讲战争的,边说他边把书举起来给霍队看。
邹二好念人名的时候都会用那个名字本来的语言去读,而且读的都很标准,他对这点有点小得意,但是不怎么显示出来。
他有点小得意的时候眼睛会笑,脸上其他地方是不动的,只有眼睛在笑。就好像在憋着坏,有什么调皮捣蛋的计划,一想到就高兴的不得了,于是笑意就从他眼睛里溢出来。
他的眼睛是一个很特殊的红色,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像对半切的樱桃,像腐败的花朵,像病变的器官。
是个实在没法让人联想起什么好东西的颜色,就好像他的眼睛是个独立出来的生物,肉乎乎的,会呼吸会动,会趁他睡着的时候从他眼睛里爬出来咬人一样。
不过我不讨厌。
有次我陪霍队在医院观摩一种特殊的辐射病治疗方法,医生把刚切下来的坏死组织给我看,那块烂肉就是这个颜色,这种特殊的肉红色。
当时我不由得想起了邹二好的眼睛,心中居然对这块折磨病人,使人痛苦的小东西产生了一种怜爱之心。
甚至有点想把这块肉用什么办法——例如用明矾硝一下——让它永远保持这种鲜艳而又令人作呕的颜色。
爱屋及乌,差不多这个意思。
霍队继续逗邹二好:“你怎么老看这种书,是不是你爸爸给你列了个书单叫你看的,是不是还要你写读后感做笔记啊?”
邹二好知道霍队在逗他,但他乐意配合,他伸了个懒腰:“不是啊,我自己喜欢看,不过我真的会做笔记哦。”
这么说着,邹二好把书递给霍队,让霍队看他用荧光笔画的痕迹和写的读书心得。
霍队一边翻一边感叹:“你是不知道,我上学那会儿老师就喜欢列个书单叫我们去读,完了还要写读后感,大家都烦的不得了,结果现在居然有孩子主动干这个。”
邹二好喜欢看的书都很“正经”,他最喜欢的是有纪实风格的散文和小说。
《安娜·卡列尼娜》,《百年孤独》,《童年》,《我与地坛》,《大地双心》等等等等。
他看书有个习惯,一口气读三遍。
第一遍看得极快,一个小时不到就翻完了,这是在了解剧情,然后是第二遍,看的时候会注意时代背景和作者生平,了解创作意图和情感,第三遍最慢,这时候他会做大量的标注和笔记,如果是霍队买来放在书架上充门面的书,他看的时候会用个小本在旁边摘抄,然后自己再写一点什么。自己的书就直接在上面写写画画,当然写的都是写关键词,只要自己能看懂就行,第三遍的主要目的是学习,学习作者的文风和创作技巧。
十几岁的孩子,讲起文学头头是道,跟你聊世界名著就好像他已经把每一个字都吃透了一样。
我怀疑他是有自己偷偷写小说的,就是不肯拿给外人看。
机械和动力相关的书他也看,他不喜欢,看不懂,但总得学,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大声读出来,方便自己理解。
邹二好读这些书的时候一定得有我在旁边,随时让我解释某个名词是什么意思。
那些书我都翻烂了,我跟他说“你告诉我第几页第几行,我解释给你听,不用拿过来给我看。”
这样我嘴上回答他,手头上还能做点活。
他最初还是认真学习的,往后就有点刁难我的意思,老问一些生僻的点,不过我都看了成百上千遍了,而且天天都在实践,所以一次都没让他得逞过。
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要不就让他一回,假装被问住,让他以为自己赢了。
但我又不能确定他那次是真不懂哪次是小小的捣蛋,还是一并都回答了。
奇怪的是,我答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因为诡计没有得逞而失落,反而有一种小小的骄傲在里面,他甚至高兴的晃来晃去的。
不知道小脑瓜里在想什么,怪可爱的。
接下来是关于量子力学,天文和引力,这是我们探险队研究的主要方向。
每天邹二好会找个霍队空闲的时间,抱着书过去请霍队给他讲,相当于上课,霍队真的很擅长上课,她以前大概在学校做过讲师。
我只能干巴巴的解释名词,她却能绘声绘色的描述,旁征博引,用恰当的比喻和精妙的修辞,让这些本来很枯燥的学科变得丰富多彩又引人入胜。
我有时候也会去“旁听”,听一听我们的研究计划,不过主要还是学学教学技巧,好让邹二好下次来问我机械和动力的时候能给他解释的更加清楚。
别的门类的书,邹二好也看,像什么食谱,户外生存手册,赤脚医生简章。乱七八糟的,从我房间的角落里抠出来,一大摞抱着跑来问我:
“我可以看吗!可以给我看吗?我绝对不会弄坏的!”
我当然说可以。
别说看了,就是邹二好拿过去一张一张撕下来垫鞋子我都不在意,只要他想要,我就想给。
我们下船考察或是补给物资的时候,会有一两天的空闲,这时候大家会自由活动,逛逛街或者喝喝酒什么的。
邹二好会提前列个小单子,写着要去哪里哪里玩,去哪里哪里吃什么。
我一开始是不陪着他的,人都需要独处,小伙子自己到处溜达溜达不比我一个半拉大叔跟在后面要好。
后来他发现我能一天都窝在酒店不出去,就拉着我陪他一起。当然一开始我也没同意,我想着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呢,我就不是喜欢玩的人,多扫兴啊。
但是邹二好还挺执着的,他那天晚上十点多突然很兴奋地过来找我,说孙哥,我请你喝酒吧,我们偷偷的,就我们两个。
我说:你怎么想到要喝酒了。
他说:我不喝,我请你喝。
我开玩笑说:那我哪儿敢去啊,鸿门宴等着我呢。
邹二好急了,解释说:我哪儿能害你呢,我看网上评价那家酒吧的饭很好吃,但是一个人去的话,我又不喝酒。人家在那儿小酌怡情我在那儿咔咔吃饭,太奇怪了。
我故意说:那你叫娜塔陪你去,她喜欢喝酒。
他说:我才不要呢,我想要你陪我去。
我想要你陪我去。
说这话的时候我坐在床边,他盘腿坐在地上,抬着头望着我,脸上是一副很动人的神色。
你想要吗,你想要,我就想给。
我想要给他所有他渴望的东西,钱能买到的就去买,我自己能做出来的就去学着做,甚至通过什么违法的手段都在所不辞。
我想给你我的一切,这是我的血,你喝吧,这是我的肉,你吃吧,拿我的头发去纺线,拿我的眼睛做项链。开口说出来,说你想要,说你每一个奇幻瑰丽的梦想,我来跟你一起实现。
我当然是陪邹二好去了,本来是没想着让他请我的,哪儿能呢,我就喜欢给他花钱,尤其是请他吃饭,看着我的薪水以一种实体的形式被他吃下去,变成他的脂肪,肌肉和骨骼,我就喜欢这个,我甚至希望他长胖点,好更直观地看到我的钱在他身上堆积起来,可惜他尽抽条了,不肯横向发展一下。
邹二好像个小乌鸦给人展示自己收集的亮晶晶一样,把自己攒的钱在我面前甩一甩,大款儿一样的说:“哥!我来给!我有钱!”
然后他喊服务员,我先点了酒,接着服务员问他要什么,他很正经的说:“麻烦你snack和dessert这两栏都给我上一遍。”
服务员以为他开玩笑呢,结果他用玫瑰色的指甲盖儿划过菜单上所有的食物,又说了一遍:“从这里到这里,每样一份,谢谢你。”
酒吧里的其他人都震惊了,全都看过来,我忍不住低下头去笑,邹二好有点不高兴,他用脚踢踢我说:“笑什么,嫌我吃得多啊?”
我暂且收住:“怎么办呢,你这么能吃,我养不起了。”
邹二好“啧”了一声说:“我不要你养,而且我吃边角料睡垃圾堆也能活,我可好养了。”
这话不假。
我们平时所有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邹二好就很收敛,也就正常的“一人份”,因为平时吃饭是不要他给钱,霍队是包食宿的的,邹二好连这点便宜都不好意思占。
或者说,他挺会体贴人,不考虑自己吃不吃得饱,先考虑会不会让别人破费。
他对自己爸妈都这样。
“赚钱很不容易,我现在自己赚钱了,你们不用再寄东西给我了啊。”
他三个月实习一结束就给家里打电话要断生活费,佩斯还跑过来和我讨论,他觉得这孩子真不简单,他家的孩子现在都二十多了,正拼了命的问他要钱,吸血一样的要,邹二好小小的,居然都主动让家里不要给了。
我当时心里没什么感觉,我没有家里人,更不会有爸妈给我钱,我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
后来有一次大家一起吃披萨,娜塔把披萨的边剩下了,邹二好看她不吃,自然而然的捡起来吃了。
娜塔惊讶的说不出话,邹二好有点抱歉的说:“对不起,你还吃是吗,我以为你不吃了呢。”
娜塔说:“我是不吃了,可你不嫌弃吗?”
邹二好一边用披萨边刮盒子底的酱一边回答:“不呀,我姐姐和妹妹也不吃披萨的边,她们觉得难消化,所以都是我帮她们吃,我习惯了。”
我那个时候才隐约感觉到,邹二好作为家里老二,位置或多或少是有点尴尬的。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惯常来说这么大的孩子一顿能吃一头牛,邹二好不至于挨饿,但吃饱吃撑是挺困难的,他先是委屈自己,然后又想方设法的搜罗餐桌上的残羹剩饭,就连这他都感到抱歉:
万一是留着明天早上当早饭的呢。
并列第一才不叫第一,十根手指伸出来就是有长有短。
邹二好老把自己放第二位,第三位。
他自己从没意识到,因为他不知道被当成第一是个什么感觉,所以一点也不难过。
但是我想让他当第一,我一个人唯一的第一。
我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买东西,可他总是不接受,小心翼翼地拒绝,适当的返还给我。
要怎么做你才肯尽情依赖我,被我惯成“坏”孩子呢。
直到我发现邹二好好像对我挺感兴趣的。
他上船之前我在船上干什么,我上船之前在外面干什么,他问别人,别人不肯告诉他,他又不大愿意直接来问我。
我就隔三差五假装不经意的给他透露一点点,比方说我是克隆人,比方说刺青是打赌赢来的,比方说我的机械知识是个教授教的。
割肉喂鹰,以身饲虎。
就好像我是个驯兽师,他是一只小老虎,我把自己一片一片切下来,当作诱饵一路放下,让他顺着血迹和味道追随着我的脚步,跟着我一直一直走,即使我根本就没有在路的尽头布下陷阱,又或许路根本没有尽头,只有万丈深渊。
我在赌,赌是你会追着我一起掉进悬崖,还是在那之前我就耗尽所有,变成一架白骨等你来舔舐我的残骸。
这么说起来,邹二好还真是属老虎的。
“我”比他大七岁,那我应该属羊。
这可是羊入虎口了。
邹二好的头发是我给他剪的,在洗澡之前,他把衣服全脱了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背对着我,我坐在浴缸的边缘,边说话边给他剪,剪完后面我拍拍他,他就转过来让我剪刘海。
剪刘海的时候我让他把眼睛闭上,这样头发不会落到眼睛里。
这样他也不知道我在看哪里。
拜托,他长那么漂亮我看两眼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有次,我叫他转过来,他突然把头一仰,倚着我的大腿根,直勾勾的盯着我问:
“孙国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我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我的耳垂。
我以前是没有耳洞的。
邹二好在知道了我是克隆人之后安分了几天,不过都说“孩子静悄悄,一定在作妖。”果然他又屁颠屁颠凑过来说:
“孙哥,我给你打个耳洞吧,再给你做个耳环。”
我没拒绝,我说你会做耳环吗?
邹二好跟我解释,他想用925银做个有开口的环,然后放在晶体培养液里,等水晶把环包裹起来再拿出来慢慢打磨光滑,这样就做好了。
“可能有点慢,但是你先打一个,等耳洞养好了能换其他耳环了,我差不多也就做好了。”
我说行,那等下次下船我就去打一个。
邹二好说:“不啊,我给你打,相信我的技术,而且一定要我来打。”
他说:“你不是克隆人吗,万一哪天遇到其他克隆人分不出来了就麻烦了,所以我得给你做个标,就像牧羊人会给自己的羊在耳朵上打个标一样,我给你打的耳洞我一定认得,不过耳环是障眼法啦。”
他说:“这样遇到两个你,我就说你们各自证明一下吧,假的那个就会说你看这个耳环,你给我做的,那我就知道他是假的了,因为真的你会把耳环取下来给我看耳洞。”
他说:“你不一样,我能认出来。”
可我只是因为这个才对他好吗?
我的小牧羊人,我的小老虎。
可我真的对他好吗?
我的第一名,我的“弟弟”。
我好像什么都想给他,但对他的痛苦,我只拿走一半。
我享用肉体的苦难,折磨,甚至死亡。
但我要把精神的伤痛,纠结,乃至绝望留给你,我要看你一边满心欢喜一边痛不欲生,我要你因为我而踌躇犹豫,我要你的不安和彷徨。
如果我们在海上遇难,那我忍受寒冷和饥饿,你则负责在迷航中一点点把意志消磨下去。
我渴求。
渴求你眼里流出的泪,渴求你深夜的思念,渴求你的孤独。
霍队听过我的经历,我不觉得有什么,她却感到悲伤,她说:“真是小可怜。”
我哪儿能叫“小可怜”呢。
但也许在内心深处,我是痛苦的,连我自己都不曾明白的痛苦,也许我是怕的,怕回到那个实验室,怕被人代替,怕很多很多。
我连自己都骗过去了,邹二好却像从海滩上捡到个贝壳一样轻而易举的发现了。
邹二好,我真的很想伤害你。
所以不要对我有负罪感。
我只是想让你深受折磨,如同我一样深受折磨,不,比那更深,更残酷。
我为什么会对你好啊?
这只是一种补偿,一种对于你将因我布下的诱饵跌落谷底的补偿,一种对于你顺着我的肋骨爬进我的心的补偿,一种对于你被我心中的荆棘刺伤的补偿。
是我不好,但你也做得不对,是你自找麻烦,自投罗网。是你自己要了解我的。
霍队又翻了两页,问邹二好:“这段你为什么用其他颜色标出来了?”
邹二好问:“哪一段?”
霍队读了出来:
“他挚爱的那个我并不完整。我始终以为我想要被爱,被仰慕。如今想想,说不定我想要被了解。”
“因为我喜欢啊。”邹二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