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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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好,我来忏悔。</p><p>雕像并不回应,挂在桌前的护符嗡嗡颤动着。诺特把她自己带来的灰粉色软垫——颜色像一块不再新鲜的软肉,但它很干净,至少未面相地板的那一侧是这样——摆在房间中央,前不久,有人来擦拭过房间,雕像和木地板上都带着一股肥皂和旧抹布的潮湿味道。蛾子在一闪一闪的吊灯旁边转圈。窗户面对湖泊,被钉死了,为了防止里面的东西从窗口逃出去,或者里面的人从窗户跳出去自杀。有时候这些事就是会发生。她整理了一下裙摆,像修女跪拜圣母像一样跪了下来,尽管在她心里仍然觉得姿态与动作都毫无疑义。那封卷成小捆的新自围裙衣兜里露出一个角,她把它塞了回去。</p><p>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说,我要去另一个地方。一个你知道它会在何处的地方,大概吧。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简而言之,让我们从昨天晚上讲起吧。</p><p><br></p><p>诺特打了个哈欠,轮船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她走在楼梯上仍觉得整间屋子都摇摇晃晃。布兰库格的海风很冷,屋子里很暖和,穹顶笼罩着满屋的窃窃私语,图书管理员站在人群尽头,带着微笑与她的客人交谈。七八十个修习无形之术的骗子,恶棍,杀人犯及流氓等等,足够让防剿局抬来一排火炮演奏荣誉的二十四响,但地毯上尚且只有皮鞋和高跟鞋发出的动静。酒精的味道很好,而且是最好的特效药。她请调酒师把利口酒,威士忌,龙舌兰和橙汁混合到同一个杯子里,加了小半杯冰块,在拐角找了张沙发喝起来。三杯过后,一种头晕目眩变成了另一种,她把披肩挂在胳膊上,差点正面撞到一个人身上。</p><p>“天啊,”他说,伸手扶了她一把,“你还好么?”</p><p>“我挺好的。”诺特亲切地拍拍他的手臂:“别担心,我只是喜欢这样而已。你是谁来着?”</p><p>“我们没见过。女士,不过很高兴能见到您,我是齐格飞·莫托里,馆长的客人,想必和您一样。叫我齐格飞就好。”</p><p>“我是诺特。温格瑞特·诺特,我身边的人一般都叫我‘某某人’,不过你可以直接叫我温格瑞特。”</p><p>“那听起来很幽默,”他说,“而且亲昵。我还是叫您的名字好了。”</p><p>“嗯,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诺特重新走回吧台边上,可能是出于礼貌或者好奇心,齐格飞·莫托里同她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二人同行了一段时间,慢步穿过人群:“您好,先生,再给我来一杯苹果酒。甜的那种,不要白兰地,我欣赏不来那玩意。呃——齐格,”她随便给对方编了个昵称,“我们说到哪来着?你要不要来一杯酒,我看你有点太清醒了。”</p><p>“这不好么?”</p><p>“我以为看起来比较疯狂的人会更容易融入这个地方。”</p><p>“但我是心理顾问,温格瑞特女士。”</p><p>“你觉得我的心理状态怎么样?”</p><p>“轻松,愉快,健康。”</p><p>“正是如此!”温格瑞特接过酒杯,坐在高脚凳上:“我是个歌剧演员,不过这里暂且没有我发挥的地方。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正和我一样愉快。”</p><p>她坐在凳子上转了半个圈,拎起裙摆向对方行了个谢幕礼。</p><p><br></p><p>我的本意不是当杀人犯,当然,我不在乎。只是死了个人而已,甚至都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帮忙把肉从骨头上剃下来,分尸是一件需要力气和技术的工作,处理毛发,皮肤和黏在骨头上的筋肉是我的工作一样。就像唱歌也是我的工作一样。唱歌不会让我变成百灵鸟,剥皮也不会让我变成屠夫。但我似乎、可能及应该做过类似的事情,问题在于我想不起来了,只是我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感到很熟悉。</p><p>我忘了我去过什么地方,但我知道我曾走过一条路线,正如坐在火车上听着轮子轱辘转的响声的时候,我看到的窗外掠过的景色那样。树木也好房子也罢,还有人,尤其是人,都曾从我的视野里穿过。可如果仔细回想的话,我记不起任何细节。我甚至想不起来我为什么在这趟车上。</p><p><br></p><p>浅绿色头发的少女穿着舞裙,手里拎着一片轻纱,她一边旋转一边经过人群,身上的珍珠链子在灯光下闪动着乳白色光泽,长辫子也同飞蛾长长的触须一样打着旋儿飞舞。少女来到诺特身边时用着一种她颇为熟悉的步子,褪衣舞俱乐部昏暗灯光下暧昧的步伐,诺特和她一起转了两个圈,向左两步向右一步,绕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暂且歇脚在墙边。此前女孩儿舞裙上流苏似的装饰未曾停止飘扬,诺特手里的酒杯也没有洒出酒渍。墙边的单人沙发上拜访着紫红色软垫,红木扶手边雕刻着螺旋形花纹,看着像是被冲上海滩的螺壳。</p><p>“你是访客,还是舞者?”诺特问。</p><p>“都是,”她说,“我是瑟曦。”</p><p>诺特又做了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和瑟曦聊起舞者的来处,即那间时常被烟斗的白雾笼罩的屋子。“赞助人很多,”瑟曦说道,“条子吗,也挺多的。有时候就要中途收摊,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这里也有,你应该小心些。”</p><p>“那也挺有意思的。我会留意,不过他们最先记住的大概是你吧。”</p><p>“总是这样。”瑟曦用一根指头在嘴唇上比了一下,笑了,露出一排贝壳似的洁白牙齿。“但不用担心,不管你是来做什么的,祝你一切顺利。”</p><p>“同样愿你如此。”诺特说,向她举杯致意。</p><p>舞者留给她一个背影,诺特眯起眼睛打量人群,思忖起警探来此能有何事可做。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她没有和条子正儿八经地打过照面。不过条子也不会在书屋的屋檐下动手逮人,否则就要失去那点表面上的体面了,她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否要做。她扫视过人群,又仔细观察每一个可疑的人影,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越过众人的肩头,图书管理员和她短暂地、轻缓地对视了一眼。</p><p><br></p><p>话又说回来,我要去哪,我应该去哪?</p><p>不不,这不是一个哲学问题,我对哲学没有兴趣。我想知道我在地理意义上应该去哪里,停留在歌莉娅吗?去往噤声书屋吗?这些我都会做的,但它们不是目标。</p><p>有时候我会做梦,梦到正是我自己把那些东西和笔记本堆到床底下,在本子上写一些不知所云的鬼话。</p><p>我忘的越来越多了,现在我能想起来的只到那场大火。火吞没了舞台,所有人都尖叫着逃走了,只有我站在原地。我不是被束缚在那儿的,我只是停留在那里。因为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向哪走都不会有区别,无论去哪个方向,木头都会着火的。</p><p><br></p><p>诺特假装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头发,调整发旋的方向,试图挡住黑发底下浅金黄色的,近乎银白色的发根。箱子里有三大瓶黑色染发膏,比其他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都要沉。一个黑头发里同样掺杂着几缕白色的女人正坐在露台边上抽烟,把烟雾吐进浑浊的夜色,看起来她并不在乎自己不大整齐的杂色的卷发。诺特来到露台边缘,敞开的玻璃门下。女人瞧这室内交谈的人群,但窗边人来人往,她始终没有加入。她平淡地对诺特点了点头,面孔随即被缭绕的烟雾覆盖。烟头上跳着火星,已经快烧到指节。诺特从围裙兜里摸出铁烟盒,捡了两支细长的女式香烟。</p><p>“万宝路,”她咬着滤嘴含糊不清地说道,“要不要?”</p><p>对方没有拒绝。诺特擦了火柴,将两支烟都点上。诺特把滤嘴里的胶囊压碎,吸出一股橙子的味道,让烟雾浸泡每一个肺泡。歌剧演员不应该抽烟,但在歌莉娅,没几个人遵循这样的规则,尼古丁对喉咙带来损伤似乎无关紧要,实际上也是如此,在歌莉娅的穹顶上,他们发出的声音始终是那么一副模样,换装间和排练厅里也始终烟雾缭绕,在客人到后台喝酒来的时候,各种戏服围起来的小空间里俨然是个蜕衣俱乐部的分部。</p><p>“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诺特讲,“你看起来有点像个条子?”</p><p>“怎么说?”</p><p>“意思是您面露凶光,女士,但无意冒犯。”诺特趴在栏杆上,用手撑着下巴,在座连接着书屋和城镇的大桥旁边,一颗老树簌簌地摇晃着。海岛上的风味道腥咸。女士用被划断的眉毛下的一只眼睛瞧着她,有那么一会儿眼皮不眨眼珠也不动,好像鹰或狼一样的生物在盯着猎物打量。但也只是那么一会儿而已。</p><p>“很多人,你说的条子,”她以拿着烟的右手的小指挠挠下巴,“还有和他们一道的人,一眼看去,你并不能将他们从人群中分辨出来。而我只是个学者而已。”她点了点手边的书,两本夜漫游记,书本看起来是受过一定的来自时间与旅途的磋磨。诺特读过这套书,简单易懂,时常藏在访客稀少的书店的小柜子里,若无人欣赏,便常年与蜘蛛网为伴。</p><p>“您研习无形之术?”</p><p>“这里的人多半如此。”学者说。</p><p>“我还研究剪刀和歌舞的技艺,不然我就只能去吃牢饭了。”随后诺做了个自我介绍,再一次,但她没必要去印名片之类的玩意。“在这个安闲的夜晚,和我讲讲警探们吧,他们到底来自哪个星球,平常是睡在床上还是床底下之类的。也可以现实一点,或许,他们一般都什么样?”</p><p>罗莎莉亚·阿拉德换了一条腿翘着,她拨弄了一下刘海,将另一只眼睛也比较清楚地露了出来。她伸手把烟灰弹到栅栏以外,火光落向地面,就像落向海面。“好吧,”罗莎莉亚说,“让我想想。”</p><p><br></p><p>我听到了——</p><p>门轴的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门,一张熟悉但正在变的陌生的面孔出现在门外。温格瑞特,接你的车来了,司机正要帮你搬行李,天啊,我没见过比你更不守时的人了,如果你再不按时回来,我们真的要尝试找个人顶替你的工作了,你有再多熟客都不顶用。快去,快去找你的东西吧。</p><p><br></p><p>宴会走进尾声,已过午夜,人群勉强稀疏了些,没什么人去休息,只是有些人带着交谈甚欢的新同伴到书屋外面放风去了,或者一同阅读屋子里丰富的馆藏,讨论那些在大陆多数地方不该肆意讨论的东西。诺特擅长沉默,擅长交流,但她不是很擅长演讲与声张。许久,只有一只兔子主动跑到她的脚边,但也未曾留恋,很快就跳到宴会厅的另一边儿,跳到一个戴面具的白衣服女人怀里去了。</p><p>“晚上好。它给您添麻烦了吗?”</p><p>“当然没有。”诺特回道。</p><p>她们彼此打量,但这一位访客的目光在面具之后,隐晦不清。她的白衣服是兔子与蛾子的结合体,兔耳像蛾的触须,胸前的蝴蝶结其实也是“飞蛾结”,圆润的翅膀中间连着一个毛球身体。无论面具朝向何处,她脸上都带着一丝微笑。良久,二人相互碰了碰酒杯,虽然她们的杯子都快空了。“我是乔安娜,”她自我介绍道,“我的有些朋友,和客人,和不算朋友也不算客人的人,叫我兔女巫。”黑兔子在她脚边绕了一圈,很快又跑的不见了,它灵活地跳过访客们的脚面,绒毛偶尔蹭在裤腿和裙角上。</p><p>“我有时候是莎乐美,有时候是奥菲莉亚,这取决于工作安排,和衣服。人靠衣装么。”她耸耸肩:“换在别的地方,也许我可以自称‘蛾女巫’一类的,但这里到处都是飞蛾。叫我诺特吧,这大概是我的名字,或者姓氏。”</p><p>她们抬起头,窗户打开之后,头顶的吊灯周围便有各种各样的小虫来回盘旋,自然包括黑的白的蛾子。有一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飞过诺特身边时宛如她不存在一般自如,又或是将她视为灯光下的同类。诺特时常与落在栏杆上的蛾对视,它们的眼睛又黑又圆,没有瞳孔也没有焦距。</p><p>“或者。”兔女巫重复道。</p><p>“这是我能想起来的第一个词。”</p><p>“噢,”兔女巫察觉到了言辞背后的含义,“看来您忘了一些东西。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我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在夜里醒来的时候,兔子们看着我。”</p><p>“您会怎么形容那种感觉?”</p><p>乔安娜摊开一只手掌:“很难形容,失去记忆的感觉很难形容,有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意识到我有何感知,它就消失了。同我谈谈您的看法吧。”</p><p>“空白,”诺特说,“变得越来越厚的一片空白,就跟冬天下雪似的。”</p><p><br></p><p>再见。</p><p>她摇下车窗,对剧院说。如果她还能记得它的话。</p><p><br></p><p>图书管理员身边的人群终于变得稀疏了一些,诺特放下酒杯,侧身挤了过去。笔友对她点点头,镜片反射着金色灯光。比起信件,书屋和她本人显得更加——真实。福克西亚和她一起坐到了桌台旁边,两个人都没有再喝酒,调酒师擦着酒杯,手边摆着他的玻璃瓶。</p><p>“我学到了一些事,很有趣。我也见到了一些人,”诺特对她说,她摆出如阅读信件一般安静,礼貌的聆听的姿态,她的手上有一小块墨水留下的残渍,也许只是温格瑞特·诺特看花了眼,那样的事情很少发生,但还是有可能的,“我发现,你的客人来自世界各地。一位心理顾问,他给我出了一份很友好的诊断。一位舞娘,我还以为她是你请来的伴舞呢……警探一样的学者,贵女一样的女巫,除了刚结束表演的时候,歌莉娅的候场室都没这么热闹。而还有那么多人,我从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只认识你,这种情况下也没法拜托你照顾我,只能恳请你如此做了,”诺特眨眨眼,“既然我远道而来,是否能请教你一件事?”</p><p>福克西亚将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几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p><p>“我想你在选择访客时有一定的标准,这不是问题,不用回答,我很珍惜我的机会的。”诺特问:“亲爱的福克西亚,我们的好馆长,你是最了解这里的藏书的人,能不能请你挑选出比较适合我的一本,最好用英语,希腊语或拉丁语写就的,与我面临的那些关于失忆或者学徒之门的小问题相关的解密钥匙,我指的是——为我推荐一本书?求你了?”</p><p><br></p><p><br></p>

发布时间:2025/02/25 01:20:39

2025/02/25 噤声书屋失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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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九 :

    好喜欢,文字节奏的轻重缓急安排得真好,就像一支漂浮在空中的舞……(擅自评论非常抱歉希望不会对您造成困扰!)

    2025/02/27 22:08:49 回复
  • Glass_Box : 回复 二九:

    omg太感谢了!!!!感恩喜欢呜呜ttt

    2025/03/02 20:51:1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