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Vol.244「旋转木马」《意马》 </p><p> </p><p>作者： 夏获无 </p><p> </p><p>评论要求： 随意 </p><p> </p><p> </p><p> </p><p>在永无止境的圆周里奔跑 </p><p>就好像 </p><p>没有昨天，没有明天 </p><p>只有今天 </p><p>但今天，今天，是属于你们的日子 </p><p> </p><p> </p><p>我站在花俏的圆顶下，抬头能看到招牌上“金色旋梦”四个花枝招展的大字，尽管因为时间的沉淀抹上一层灰，仍可想象曾经辉煌时代这座旋转木马，乃至整座游乐园的光鲜亮丽。 </p><p>…… </p><p>“早上好。” </p><p>“早上好。” </p><p>“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p><p>“是不是最后一天我说了才算，惊帆。再说了，见不到我让你很开心吗。” </p><p>“往后的日子见不到你让我伤心，但往后的日子得以尽情地奔跑则让我兴奋！” </p><p>“你得有点耐心，飒露紫。” </p><p>我本打算去安抚一下那些好动的灵魂，奈何背后响起招呼声。 </p><p>“早上好，小陈” </p><p>我用力眨了眨眼睛，转身过去。一名穿着游乐园工作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 </p><p>“早上好，阮经理。很抱歉我今天有事晚到了。” </p><p>“没事的没事的，你明天来修复也是一样的。” </p><p>“真的很抱歉，我也想让旋转木马早点开业，让孩子们早点骑上这些木马。” </p><p>“反正也就只剩最后一点了。说起来你把它们修复得很好啊，甚至让它们比以前更好了，看看它们身上的新图案，孩子们也会开心的。” </p><p>“木工之外，我也略学过些画画，正好能用上。” </p><p>“那很好，很好啊。哎呀，能找到你这样合适的人来修复它们，真的很难得。” </p><p>“正常来说，你们会怎么对待那些损坏的木马？” </p><p>“一般就是，直接废弃，再向工厂里订几匹新的。不过这座老游乐园的木马都是特制的，现在可找不到做这种木马的厂了。” </p><p>“听起来和对待真马的处理差不多，跑不动的马儿多半会安乐死。” </p><p>“哎呀，有你在，我们原本订得新木马也就不用了。小孩子还是更喜欢这些帅气的木马。” </p><p>它们被雕刻成奔腾的姿态，肌肉紧绷，鬃毛飞扬，看得出来几十年前制作它们的人下了很大力气，可惜如今不复有当年的光彩。我刚接下这份工作的时候，它们伤痕累累：断腿裂蹄，露出其中的灰白木胎；身上的彩漆早已斑驳，黯淡无光；关节嘎吱呻吟，只能称得上惨淡。 </p><p>几十年前匠人们倾注的心血，似乎也抵不过这几十年时光的洗刷。于我来说，这是份少见的工作，却也遇上了意外惊喜。 </p><p>空气中开始弥散起混合糖精的爆米花香气，油炸食品的焦香，远远地已经传来特属于孩童的永不枯竭的尖叫。我拎起工具箱，准备暂时退场。 </p><p>阮经理拦住了我，随之递过来票据和工作通行证。 </p><p>“今天就在我们游乐园玩玩吧，午饭晚饭可以跟我们的工作人员一起吃。” </p><p>“虹彩湾”游乐园，以这座游乐园的年纪来说，称得上老而弥坚。它就像个资深的老演员，不如当红的年轻俊美，但足够老练，该有的乐趣是一点不少。除了一项，那就是正在修缮中的旋转木马。 </p><p>我在游乐园随意转了一圈，买了根甜筒往回走。正看到两名小孩围着旋转木马转，“我想玩，我想玩旋转木马”“什么时候能玩旋转木马呀”，一旁的工作人员巧妙地转移了熊孩子的注意力，指引他们去追布偶熊小丑的屁股去了。 </p><p>有了工作证才算真正畅游游乐园，我是这么想的，毕竟也不会有人拦着我翻过栅栏走近“暂停营业”的旋转木马旁边。 </p><p>在我正前方的那匹木马通体雪白，只有四蹄被涂成金黄色。 </p><p>“你看那些孩子笑得多欢乐啊，你不想加入他们的行列吗？”揶揄的话语从近处传来。 </p><p>“并不想。” </p><p>“一个人逛游乐园，未免太空虚了点。” </p><p>“我对游乐园没兴趣，这年头来逛这种游乐园的已经不多了。爪黄飞电，再过几年，说不定你们都要失业。” </p><p>“哼。” </p><p>这些木马，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能够交流，不知道它们是否曾与其他人交流过。这两个月来，从最初的惊慌陌生，到如今的熟稔，至少我是接受了，接受了工作时有一群碎嘴在我身边叨叨。它们对我的工作也不无好处，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哪里坏了，哪里松了，这些木马一一给我指了出来，我的修复工作也就做到了没有死角。 </p><p>我还给它们都取了名字，本来是想用诗歌剧、黄金船、无声铃鹿之类的名字命名它们，但它们毫不犹豫得拒绝了。 </p><p>“哼，二次元”木马们完全不掩饰它们鄙视的“嗤嗤”声，这年头真的是连木马都知道二次元了。 </p><p>没奈何，我就给它们取名飒露紫、白蹄乌、乌骓、的卢……净是些名马的名字。 </p><p>“劳驾。” </p><p>“怎么了，玉狮子。”我走到另一匹白马面前，俯下身就看到几点黄色的污渍黏在它雪白的蹄子上。我掏出工具箱里的抹布一边擦拭一边问，“怎么的，和人结仇了，专门翻过来给你波脏水。” </p><p>“今天翻过栅栏的只有你，陈通。”白马嘶嘶地叫道，“刚才有个小孩拿着棒冰乱甩，溅过来的。” </p><p>我想象着小孩拿着棒冰大杀四方的样子，不禁莞尔：“那孩子是要死啊。” </p><p>绕着圆盘转了一圈，确保这些木马干净，我才满意的收起抹布。 </p><p>“陈通，商量个事。” </p><p>“咋了？” </p><p>“明天你早点过来修理。” </p><p>“早点？多早？” </p><p>“凌晨，尽量在谁也不在的时候。” </p><p>？？？ </p><p>“我们想给你一个惊喜。” </p><p> </p><p> </p><p>清晨，薄雾带着凉意。 </p><p>老旧的扩音器“滋啦”了一声， 那首不止循环多少万次的，欢快得有点刺耳的曲调在空旷的夜色下又旋了起来。 </p><p>我放下工具箱，一如既往地开始了我的工作， </p><p>今天要修复的是最后一匹断腿的木马，那是一匹鬃毛金黄的火红木马，我叫它 赤炭火。  </p><p>我仔细地比对断裂处的伤口，磨去将要拼接的木腿上凸出的部分，涂上胶水后将之合并，缠上胶带做临时的加固。 </p><p>“就像是给人绑上绷带。”等待着胶水凝固，这段时间我重复经历了二十几次，“你们可比真马幸运多了，如果一匹马断了腿，三条腿是支撑不起的，等不到断腿恢复，就会被压垮。出于人道考虑，会处以安乐死。” </p><p>“而你们可以再次奔跑” </p><p>我拆下胶带，从侧面钻入钉子加以固定，然后砂纸打磨掉最后一点点不平稳的地方，最后用上涂料盖掉一切痕迹，使其表里如一，一只完好的马蹄。这项工作，我同样重复了好多次，只是今晚的木马们意外的少言寡语，少了许多平时的喧闹。 </p><p>“那算不上奔跑。”直到它们回应了我。 </p><p>“嗯？” </p><p>“沿着铁轨的既定路线上下起伏摆动，怎么算得上奔跑呢。” </p><p>“……也是。” </p><p>“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这蹄子会跑得很快的。” </p><p>“按照你们说的，你们从未奔跑过，”我弯下身收拾起地上的工具，“你又怎么知道，它跑得快不快呢？” </p><p>“咔哒” </p><p>那声音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p><p>是我这几年工作以来从未听过的异响。 </p><p>那声音很近。就在身侧。 </p><p>我仍弯着身子，只是侧过头瞧了一眼。 </p><p>一只雪白的马蹄，那只今天被我擦掉糖渍的蹄子，那只由木头蹄铁包裹的木头蹄子，正踏实地落在平台上。 </p><p>时间仿佛凝固，又只是过了一秒。 </p><p>我直起身，在高过我头顶的前方，照夜玉狮子高大的马头停在那里。 </p><p>“咔哒”“咔哒”“咔哒” </p><p>如同按下一个无形的开关，一连串密集的金属崩开的声音，连绵不绝。 </p><p>伴随着这串独特的鼓点得最后，束缚了它们不知道多少年的铁链和轨道，轰然落地，发出最后的强音。木屑飞溅，细小的金属零件叮叮当当滚落平台。 </p><p>木马们一匹匹地走出圆顶，昂着它们高贵的脖颈，张望着外面的世界。 </p><p>“你们……” </p><p>“陈通，谢谢你，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真正的奔腾了。” </p><p>我几乎要让眼泪从严重滑落，就像我之前说的，它们真的很像马，比一般的木马像得多，有形得多。尽管它们仍是木头做的。 </p><p>木马们在我身边穿行，围绕着我，随后结束了圆周运动，而是向着一个方向！木制的马蹄声虽然不够雄壮，汇聚的踢音依然在我心海回响，几乎是一瞬间，那座滑稽的彩色尖顶下只剩下那块破烂招牌和空荡荡的圆盘平台。木马们冲开围栏，向着远方奔去。它们的身影薄雾的黎明下迅速模糊，彩色的洪流汇入黑暗。直到再看不见它们。 </p><p>我闭上眼睛，想象木马们奔过奔跑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奔跑在钢筋泥土的高速公路上，奔跑在草原上，像真正的马儿一样。 </p><p> </p><p>“得请阮经理重新去厂里订一批新木马了。” </p><p>  </p><p> </p><p>END </p><p>写于25.7.26 </p><p>（一开始想到现在这个故事，我还挺高兴得意，不过实际写出来后，还是差了一股劲，还是差点意思）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