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咕咚。
一碗汤下去了。
咕咚。咕咚。咕咚。
又一碗。
……
江晚将视线从早已见底能看到清晰的铜锈痕的锅上移到斜对面,厚着脸皮来蹭饭的某人吃饱后足后正一脸死而无憾地靠在沙发上闲适地闭目养神。而作为主人的他,一口没喝到。
“所以说你是饿死鬼投胎对吧。”语气难掩幽怨。
“你不是?”
易秋顺手从身边的茶几上拣过一份报纸盖在面上挡光,声音里是掩不住几分懒散和疲倦。临近岁末,学生的期末考试当然也不负众望地逼近了。而他很荣幸地被学校派去出初二的期末数学试题,于是连着好几夜没合眼。
“我不是。”正在收拾碗筷的江晚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毛,反驳,“我就算是,也是自食其力来的!我劳动我光荣!”
“……”易秋忍住笑,故作正经地继续,“身为一名职业道德良好的人民教师,我日理万机,操心操劳,每日忙着奉献自己的身心全神贯注投身在咱们明天的太阳上,不会做饭简直天经地义。”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江晚翻了个白眼,将碗筷“稀里哗啦”一阵丢进洗碗槽,大踏步走到沙发前一把抓过那张报纸。
“像我这么淡泊明志有见地的人,一向视金钱如粪土……”突如其来的光芒让易秋眼睛有些刺痛,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中止了胡扯,“……干嘛啊你。”
江晚没好气地将报纸卷成卷状,然后毫不留情地拍上去:“快滚,主人下逐客令了。”
易秋用手捂住眼睛:“我都住你楼上两年了,看在邻居的份上,收留一下怎么啦。”
江晚眯眼望他:“废话少说,要么滚,要么洗碗。”
“……”易秋眉间一动,迅速睁开眼站起来,整了整衣领咳嗽两声,“突然想起那套卷子还没来得及校对。”
话虽如此,却还没有要走的迹象。
“这位同志,你到底想干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害怕,组织对人是很宽容的。”
易秋从里取出一个黑色的U盘,淡定地径直走进书房然后果断砰地将门关上锁住,“借你家电脑用用!”
江晚彻底无力了,转身认命地去洗碗,洗到一半,看着沾满泡沫的双手,心生感慨无数,咂嘴道:“心软果然要不得,容易引狼入室。不可取,不可取。”
正感慨着,突然从书房方向传来吼声。
“江晚——!你给我进来!”
江晚一听满心憋屈,这货私自进他家,私自把他煲的汤私吞了,私自把他的书房霸占了,现在居然还好意思吼人?
“易秋你妈没告诉你做人要懂礼貌吗?知道尊敬这俩字怎么写不!”
“……”书房门被人缓缓拉开,易秋一脸冷笑,“你平时怎么过的,跟个垃圾场似得也能活得下去?!我很佩服你啊江晚同学!”
“还不是没时间收拾呗,编辑一直催催催……”江晚一边嘟囔一边接过易秋扔过来的抹布。而本身就作为教师的易秋这下说教技能彻底被点满了,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人有两种年龄,一种生理年龄,一种心理年龄。有的人生理年龄还没成年心理就老了,有的人,生理年龄早成熟了,心理永远毕不了业。”说道这里可以顿了顿,斜了一眼正擦着桌子上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咖啡渍的某人,“而你明显是后者。”
“……”
易秋斜倚在墙上老神在在地看着他:“身为一个成年人,独自在外学会照顾自己这是基本准则。你知道你这种行为会让你的亲人,朋友都对你很失望吗。”
“行了,啰嗦。”最后一个纸团呈完美的弧线坠入垃圾桶,江晚翻了个白眼,拍了拍手上的灰,随即好整以暇地抱臂对上易秋的视线,微笑开口,“顺便一提,今晚你如果非要留下来就只能睡书房,打地铺。”
“已经入冬了,大哥。”易秋笑容有些僵硬。
江晚眼皮也不抬一下:“不好吗,易老师您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和地板亲密接触一下。”
“我明天还要给学生上课。”易秋继续坚持说服。
“要睡床,自己回家。”
“别这样,挤挤呗……”
“想都别想。”
凌晨一点,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透过窗户吹进来的风冷得彻骨,寒流席卷了整个城市,江晚打着哈欠坐在床上,一脸不爽,半夜被冷醒一点也不好玩。他就着黑摸下床关窗时,一阵凉风吹得他直打颤,睡意是给彻底吹没了,而与此同时江晚也突然意识到,估计再过个两天,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降临了。
天气真的是越来越冷了。
“奇怪,怎么找不到了…明明放这里的。”在衣柜底层无论如何翻来覆去都找不到去年搁置的那床棉被,江晚有些郁闷,好看的眉毛轻蹙,清秀的脸庞上滑过一丝困扰。片刻后,他缓缓从柜子里抽出一条薄毯抱在怀里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当看见门缝间泄露出暖黄的灯光,他顿住了脚步。
进去,还是不进去,这是一个问题……
“还没睡?”易秋高扬起眉毛,略带疑惑地看着穿着睡衣站在门前抱着被子一脸踌躇的某人,“你是半夜做噩梦了来求安抚?还是一个人睡太空虚寂寞冷啊?”玩笑开得和他现在的声音一样无力。
江晚突然语塞想不到话还口,就干脆直接避开了这句调笑,将薄毯递给他:“你冻死在我家我逃不了法律责任。”
看着易秋接过毯子后似笑非笑的神情,江晚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咳,薄是薄了点,聊胜于无嘛。”
“……”易秋将毯子抱进去,也就算是默认了。感受到江晚一直望过来的视线,他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他,脸上写满了问号。随即便见江晚毫无形象地笑出声。
“哈哈哈你现在走出去能被人当熊猫!!”
“喂……”这下轮到易秋翻白眼了。
因为已经完全睡不着了,索性江晚扯了个椅子坐在旁边围观易秋校对试卷和备课。每当碰到试卷出问题的时候易秋总会习惯性地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他最开始是怎么出题的,才十分钟,叹了三口气,而叹气的程度根据犯错的程度而定。人也给折腾得一脸憔悴,随时快崩溃了的样子。
“我觉得学生们会恨死你。”被脸上突然传来的温度烫得一个激灵,易秋歪头发现罪魁祸首是江晚手里正冒着热气的两个杯子,这才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咖啡的浓香。江晚正挑眉盯着屏幕上的数学题,嘴角上扬,在如熟杏般暖黄的灯光的映照下有几分温柔。
“劳你费心了。”虽然平时和江晚互损什么的毫不留情,但在该礼貌的时候易秋是不会疏忽的,毕竟还是接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
“不谢。话说你这题怎么出的这么偏。”甜苦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江晚咂咂嘴,晃头,“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教材改了,你没看一下吗。”
“就随便翻了下,没关系。”易秋平淡地回答,眼角的余光扫到江晚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有几滴咖啡溅在了桌子上,而握着杯子的人面色有些煞白,“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大作家。”
“虽然身为一个文字工作者,但也不至于与社会脱节啊,更何况我国应试教育这么堪忧,怎么可能不多关注关注呢……”江晚扯得起劲,手与杯身贴得紧密没有一丝缝隙。他在易秋眼神地迫使下不得不无奈地招了,“好吧,其实是因为最近有个题材涉猎到,问了一下朋友。”
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个不停。
不太想过问别人私事的易秋本来还保持沉默,结果几分钟过去了见其还没有缓和的趋势,被吵得完全校对不下去,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在笑什么?说出来让大众娱乐一下。”
好不容易江晚才止住了笑,有点缓不过气:“你知道我那朋友的名字是什么吗……”
易秋扶额对这货的智商感到怀疑:“我怎么可能知道?”
“李爱我。”
“我是挺爱你的。”易秋一副正经的模样。
大概是对易秋平时这种半冷不冷半生不熟的笑话都习惯了,江晚迅速地缓和过来,配合着轻笑还不忘评价一句:“这梗续的好,下次我用到小说里。”
易秋面不改色:“过奖过奖。”
言罢,将笔记本电脑一合,就要关灯。
江晚一怔:“好像你还没校对完吧?”
“剩下的交给另一个老师就成。现在我困了,要睡了。”
“行,那我回去了。”江晚果断地端着空杯子准备开溜,在他起身地那一刹那灯光也被熄灭,四周事物也跟着坠入了狰狞的黑夜,紧接着江晚感觉被人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穿这么薄是来找死的?抖了一晚上你以为我没看见?”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手被温暖的手掌包住,有一股细细的暖流随着血液循环周身。江晚也不太想回答他这种问题,感觉之前驱走的睡意又重新漫了上来,将他淹没其中,头昏昏沉沉的,渐渐意识有些模糊。
感受到怀里人均匀绵长的呼吸,低头一看发现某人已经睡着了。易秋腾出一只手扶正了刚刚从鼻梁上滑下来的金边眼镜,略有些吃力地将他抱回卧室放回床上,临走前出于江湖道义又顺便帮他盖上了棉被。
“Happy New Year.”
易秋虽然是数学老师,但其实在他的校园时代里,他学的最好的是被众多学生怨念称之为“鸟语”的学科,英文。他的英语课代表一当就蝉联了十二年,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高三,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他的口语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一直都好到爆表,足以羡煞旁人。
江晚也一度很喜欢他说英语。
走到玄关打开大门,迎面袭来的冷风贯彻心扉。易秋从旁边衣架上取下大衣穿上,将脑袋埋在毛衣领里,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地走进黑暗的楼道中,朝楼上自己家走去。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