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世界中白色冰霜之外的黑暗
我第一次遇见“那一位”,是在实验机构长长的白色走廊上。在那个被我们称为“白色冰霜”、拥有三千五百四十二名实验人员以及难以计数的犬类、占地四万两千八百四十平方米的地方,我遇见了“他”。
那是一位散发着我从未见过的气息、留着黑色头发的“实验体”。他胸口别着的卡片上,黑色的“77”受到走廊顶白光的照射,显出一片白茫茫的柔光。他蹲在地上,倚靠着走廊下半截的栏杆,眯着眼睛打量着我。
那个时候的我,名为“实验编号193”。
我们按顺序排好了队列,我拉拉身上由面粉袋改制的长外套,尽可能的想要挡掉身后的尾巴。因为曾经作为面粉袋生存过,我的胸前还残留着它生前的姓名。大大的“瓦格特面粉”倒立地站在我胸前,我摸了摸它,低下头研究它的字体以打发这无聊的排队时间。我是为了“食物”,才排上了这趟长长的队,套着装裹过食物的布袋,我缓慢地跟随着队伍向前移动。
前方的队伍却突然出现了骚动,同样前来领取生存权利的其他野犬纷纷随着队伍的摆动而后退着,接着,前方传来了通知声。
“各位同胞们——!我是‘野犬自治会’的代表阿特!下面请你们务必听听一些我一直以来想要说的话——”
洪亮的开场白,但随后的发言很快就被淹没在四周野犬们的议论中,我被挤在后面,一群成年犬用他们的身高铸成了一道隔音墙,我什么也听不到。队伍早已四散,野犬像流动着的水分子,漫无目的地向四周掀起波浪,夹杂在其中的我几乎要跌倒。我被他们推搡着,耳中充斥着他们的叫喊和咒骂声,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
还好,他们还算在低处为我留下了一条道路,我蹲下身,从他们的脚边挤了出去。
新鲜空气和清凉的微风包围了我,我不禁长出一口气,摸了摸早已流汗了的额头。我拍拍身上的尘土,再拉好身上的面粉袋,站了起来——
眼前一黑,仿佛夜晚的天空一般,我看见那黑暗中冒出了一排的星星。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步,总算是找到了个稳定的位置,我甩甩脑袋,强行将那一排星星扫出眼前。恢复正常后,我正想转过身观察四周环境,却突然发现身后传来起身的动静。我回过头。
一只眼神凶恶,额前黑发中有着一抹挑染般金黄色闪电的野犬正理着他的头发不爽地瞪着我。
“喂,你小子刚刚,撞到我的头了。”
“你有没有想过把头发剪短?”晓夫接过我手中的浴巾,说道,“或许你可以试试短发?我觉得你那样一定很好看。”
说罢,他将那浴巾套到我头上,帮我把多余的水分从湿漉漉的头发上除去。
“真的吗?那我趁下回‘清洗日’去试试看好啦。”我按住他的手,连同着浴巾一同从头上扒下,用另一只手控制着风量,往头上吹去。
他吹了声口哨,摆出了一副艳羡的样子,最后只留下一句点评——“自走型吹风机”。
不幸的是,从那之后的第二天开始,直到一周之后,他都坚持用那个名字称呼我。
“我叫晓夫”,他站起身来对我说道,“嘘,别露出那种表情,虽然很多人都不相信我,但是我真的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哟。你看看,我跟你们虽然长得差不多,但是你们有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属性我全都没有哟。”
我狐疑地看着他,或许是我的眼神刺激到了他,又或者他想要强调自己的存在,亦或是想加深自己发言的可信度,我看见他在原地蹦了一小下,深呼一口气然后继续开口道:“好吧,我知道你不太相信我,不过接下来我会让你认识到我所说的都是事实的。首先,你得告诉我,你有名字吗?”
“唔……现在他们都叫我‘实验编号193’,在这之前贫民窟的大家叫我‘小黄’,啊,还有哥哥他叫我‘妹妹’,应该就这些了,这样算名字吗?”
“咦?没想到你名字还挺多的……但是你看啊,你的名字都很随便不是吗。现在的名字只是根据排序号来决定的,之前的名字是因为你的发色,然后你哥哥当然要称你为妹妹,所以你其实并没有一个具有一定含义的名字不是吗?”
“唉?你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
“对吧?但是我就不一样啦,我有自己的名字,而且它有很深的含义。在我来的那个世界里有一位很厉害的领导人,虽然他离我住的地方很远但是我还是知道的,他很喜欢吃玉米,当然我也很喜欢。因此我的主人就取了他名字的一半,叫我‘晓夫’。你看,是不是很有深意?”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看吧!我和你们不一样,有名字的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那里的狗狗不会变成人形,所以它们有‘主人’,也有‘主人’为它们起的‘名字’。”
“啊!我懂了!所以你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就是那个我妈妈和安吉婆婆去了的地方?”
“你说的那个应该是‘天堂’吧?我不是从那个地方来的,不过……嗯,你就当做我是从更远的地方来的吧,因为离这儿很远所以我和你们都有些不一样啦。”
“啊,你好厉害呢,能走这么远来到这里。”
“那当然!”我第一看到他甩了甩自己的尾巴,那黑色的尾端勾起他的T恤,在空气中自如地左右晃动着,“看你这么相信我,那我就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过你得答应我绝对不把它告诉别人哟。你能答应我吗?”
我点了点头,还抽抽鼻子并抖了抖我的耳朵来表示自己的决心。
他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我呐,没办法和你们一样变回狗的样子,而且也没办法使出你们有的那些技能,因为我的种族并不是由那些属性决定的,我其实是条地地道道的中华田园犬啊!”
“中华田园犬……?”
“啊,那个其实就是——”
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他的解释,休息时间结束,训练的时候到了。
“那个东西,下回再和你解释吧!”他挥了挥手,走掉了。
“哥哥,我跟你说,今天晓夫帮我起了个名字!从今之后,我就叫赫鲁了!”
我的哥哥,实验编号192,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说道:“妹妹啊,最近你怎么总是和那家伙混在一块,我看他挺神经的,你小心一点。”
“可是他给我起名字了呀,他还说因为他既喜欢玉米又喜欢我,所以把他名字的由来的那另一半给我了呢!”
“……”
“靠,你居然是女的?!!”带着额前那闪电状的野犬抹了抹手上的淤青,皱了皱眉。我从地上爬起,拍了拍刚刚因跌倒而沾上的尘土,又轻轻扫掉粘在流血了的膝盖上的小粒石子。队伍早在我们未察觉时恢复了原状,被不知名的机构所挤掉的野犬自治会还未正式登场便已销声匿迹,周围突然有声音插入。
“好的,这边还有两个,来接着胸卡,另外那边好像还有一群没有领到——”
只剩下我和他面面相觑。
“喏,这个给你,”他把胸卡递了过来,“刚刚……抱歉啦,没打疼你吧?我看你应该比我小,后一号给你好了。”
“还有……不介意的话,以后我叫你‘妹妹’可以吗?”
我走过白色的走道,找到用黑色漆字写着的504。
哥哥走了过来,挠着他那因睡眠滚动而自然翘起的头发,眼中惯例的凶恶眼神还在懒床,只透出一股懒洋洋的气息。他打起了哈欠。
我对他点了点头。
电子从看不见的地方溢出,按照人类的理论向四周散开,汇聚为一道可见的电流,从哥哥的手中溢出,直擦过我的头顶,射向我背后的墙体。
焦烟与黑色迅速在白色墙体上延伸开来,随即席卷整间训练室。
我们冲了出去。
躲避、冲刺、撞击、拳术、飞行、雷电、风墙,从这儿学到的所有一切,包括晓夫给予给我的名字,一同被我们带走。
留下的,只有巨大的,从白色冰霜中突出显目的——黑色。
我们一路向南,越过“白色冰霜”,踏过贫瘠的戈壁,走过广袤的草原,终于进入富饶的森林,到达充满了“人”与“犬”的城市。
这里也依旧有着那着打着野犬自治团结旗号的组织,形式各异的组织图章,却用让我感觉相似,仿佛它们都是同卵而生一般,难以分辨差别。
“这还真是奇怪呢,明明是野犬权利保护组织,又何必打着人道主义的旗号呢,你说是吧,赫鲁?”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回过头。
“真巧,我也想跟着你们到外面来转转,赫鲁以及,No.192,你们应该不介意吧? ”
“差不多就是这样,我和哥哥在三个月后走散,之后我就一直跟着晓夫,再往后的事,啊,你是个记者,一定听说过的吧?那个‘斩杀逃窜犯’的报道。”
他没有给我回答。
“那么‘形单影只无法生存’,‘野犬终将被团体代替’,你听说过这两句话吗?”
他摇了摇头,我看到他的眼中,有名为“恐惧”的东西在闪动着。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能否请你撤回那份稿件呢?不需要全部改动,把我的名字替换掉,再撤回我的照片就行了。”
“现在的话……已经办不到了。稿子已经审过了,印厂早就开始下印了,”他颤抖着说道,“就算之后登报申明也没用了。”
我眯起了眼睛。
“很、很抱歉,您救了我的命我却暴露了您的信息……事到如今我只能劝您快些出发,往走的航船明早就离港了,只要撑过今晚您就是安全的!不会再有猎人和警卫官来抓您的!”
我迟疑着,不知应该如何处理他。是该听他的建议早日出逃继续漂泊,还是先胖揍他一顿解解气呢?我这样思考着。
“请您务必听我这一句话!我可以堵上法连齐家族的名誉向您保证!我绝对没有欺骗您,现在下海南行是最正确的选择!我这儿有一些存下来的金币,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船票还是付得起的,如果您相信我,就请收下这笔钱吧!”
他将一个布袋塞到我手中,我听见其中有金币互相碰撞发出的脆响。
“收下它吧!这是我最后的请求——用这条您救回的命!”
我妥协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一个刚脱离死亡不久的人再次用生命做赌注,尤其是用在这种事情上。
我接受了金币,放了他一马,搞定了船票,坐上了南行的船。
三天后,我在船上的实时报刊传递栏上,看到花城报的头版赫然刊登着佩奇·法连齐的新稿件,标题是《我与‘斩杀逃窜犯案件’通缉者赫鲁·巴托夫的亲密接触》,在那粗体一号字的下放,一行小字简洁明了地概括了全文内容——赫鲁·巴托夫神秘身世全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