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两年前的秋天,那时候埃斯库多才刚刚成为审判者,在教会里除了一个最多每周见一次的青梅竹马以外没有任何朋友。虽说是秋天,但是依然热得像是夏天一样,阳光简直能把人的皮肤烧伤。而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坐在竞技场外围的长椅上——并且是刚好有建筑物的阴影遮掩的位置,朝一旁扭过头,避免去看面前被阳光侵略的地方。
几秒钟之后,对于他来说改变人生轨道的相遇就要发生。这几秒钟里他打了个哈欠,抬头想要看塔顶上的钟,然而他的视线却被一个人的身影截断了。
这个人站在阳光里,而埃斯库多坐在阴影里。来者的身躯挡住了他面前刺眼的阳光。
穿着牧师长袍的陌生男人问道:“请问你就是奈特•埃斯库多吗?”
这就是初遇。
埃斯库多眨了眨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这个男人。对方稍作皱眉转过头去,把被疤痕覆盖的半边脸转到了埃斯库多看不见的地方。
“是的,我是。教团没有第二个叫埃斯库多的了。找我有事吗?”最终他这么回答。
“有人让我来教你。”那个人稍稍回过头来,转动浅色的眼珠看向他,嘴角动了动,像是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而且有点不协调的微笑,“我的名字是修德,神殿骑士团的圣骑士。”
“所以你是来教我怎么用守护魔法的?哦,抱歉,他们一定是搞错了。我是个审判者,我甚至都没有盾——”
“教你杀人。”
埃斯库多瞪着眼睛看着修德,一副显然没有理解的样子。修德把双手抬起来让埃斯库多看。
“显然,我也没有盾。也许他们没有搞错。”
修德身上除了挂在腰间的权杖和绑在腿边的一本书以外什么都没有。
“哦,好吧,教我杀人。”埃斯库多默念了一遍这句话,歪着头又仔细地打量起修德来,“你刚才说的确实是‘杀人’?但是你不是审判者——你的名字是修德?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它是名还是姓?”
“我相信你有很多疑问,但是如果逐一回答的话时间都要被浪费掉了……”修德叹了口气,脸上那奇怪的微笑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而高傲、同时又有点漫不经心的神态,“毕竟只是上头要我过来的,我其实也不想和你深交。总之他们会的我也会,据我所知你是个落单的新人,我能让你迅速成为和他们并肩的存在——你到底是学还是不学?”
一
一脸冷漠的审判者打开房门,示意我进去。
说实话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时候已经到了。我抬头看了看他严肃的脸,他沉默不语地注视着我,利刃一样的眼神像是马上就要撕破我的伪装,从我的脸上找出关键的线索来。时间已经不多了。
于是我把视线移到房间里面。光线微弱,墙上挂着巨大的十字架,房间四面站着黑衣的审判者们,憔悴不堪的男人坐在房间正中,他的对面还有一张椅子。
那个男人就是我的导师梅斯。
我感到意外地镇静,淡定地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他看着我勉强地笑了笑。一段时间未见他似乎比之前消瘦了不少,但是来这里之前似乎是穿戴整齐了,干净的高阶圣职者制服和代表圣骑士的徽章,规矩的发型,脸上没有胡茬,并没有如我意料中一般的狼狈。而且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的伤痕,也许异端审判会对被审者进行拷打只是个传说而已,又或者他们把痕迹遮掩起来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嗯?”
“二十一天了,前辈。”
他一边说着“都二十一天了啊”一边抬起头去看墙上的蜡烛。房间里安静得让我有点尴尬。审判者们希望我和他见面,因为他们也开始怀疑我了。我当然不会在这里暴露出任何破绽,只不过无话可说的状况也有点可疑。
梅斯被当作异端者抓起来审判了,但是我的待遇就温和得多。他们只是三天两头地把我带到气氛压抑的小房间里,希望我能说些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只不过他们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什么都不会说。
“他们希望我们见面,似乎是觉得我们的关系非同寻常啊。你觉得呢?如果我是异端者,你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包庇我吗?”
他如此开门见山的问题让我吓了一跳,我感觉自己简直要打起冷颤来。当然我表面上依然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平静地看着他。他这么问难道代表着他已经招供了?我必须问清楚,绕着弯子地。
“你……是异端者?”
“哦,你也怀疑我是异端者吗?”他的回答也非常识趣,清楚地表达出他还没有承认罪行的信息。我感觉松了口气。
但是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先前那句不谨慎的吓得我发抖的话,就像是在说他若被逼供我也必须否认牵涉这件事。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说的话。”他的虹膜在烛光下呈现出浅色的紫红,我一时间想不起来他的眼睛究竟是什么颜色的了。
“看在你那么信任我的份上,我要吩咐你做一件事。”
他这句话说出口后,我能感觉到那群黑袍圣职者的视线全部变得严厉了起来,就像是看见猎物出现的一群黑狼一样。我知道他们有多紧张,因为我也很紧张——怎么想都很不妙。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我的连枷和盾牌呢……你知道的,都是好东西。”他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慢悠悠地说着,“如果我死了,你要帮我好好使用它们。还有我的这身制服也给你。这可是能坐上我这个位置的难得机会啊,你会答应我的吧?”
这无疑不是能提起审判者的兴趣的要求,甚至隐隐像是在讽刺他们宁可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作风。你不会死,你不能死——我想这么说,但是这正会让审判者们抓住“彼此熟络”的证据。沉默了一下后,我决定用问题来代替回答。
“这倒是让我觉得,你那么信任我呢?”
“啊,别误会,这可不是什么信任。只不过我的战友都已经全部死完啦,都不知道东西能托付给谁。你好歹是我的学生啊,虽然我没有教你什么东西。”
明明教了很多。不过不是信任这种话大概是真心的吧,我从来都不是能够走近他的人啊。
对话就这样陷入了胶着,我们都不再发出声音。梅斯盯着墙壁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低下头去看着地面。终于站在门口的审判者说话了,问我们是不是已经没有可以说的。
“当然,你难道还指望我们叙旧吗?对于这个不听教的学生,我想起我们相处的任何时刻都来气。”
梅斯笑着这么说道,被那个人不满地瞥了一眼。我听了这话想起以前相处的时光,有点想笑也有点难过,不过我自然是没有表现出来,依然黑着脸。
审判者打开门让我出去,我隐隐有种预感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梅斯了,可是我甚至不能多看他一眼。我低着头站起来,转身跟着黑衣人走了出去。走道里灯火通明,走出来就仿佛进入了阳光之下。我感觉灯光有点刺眼,眼睛里渗出了眼泪,只好抬起手挡在前面。
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办法挽回,不过也许对那个人来说死亡才是最终的解脱,即使我把他带出来也不见得是最好的结局。……更何况我根本没办法把他救出来,就凭我难道能对抗那一群练过的审判者吗?
就在念想间,身后的房门被关上了,黑暗也被阻隔在我顾虑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