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拖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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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库勒•耶索德陷入了异常的烦躁。
合上所有门窗的房间宛如还在温斯蒂时,渣滓洞岛上关押学员的大监牢。近乎凝滞的空气像是胶水,抽动着鼻子吸进肺里,又如同牙膏一样挤出来。劣质的蜡烛不时噼啪作响,除此之外就是肆意地释放着它那烦人的光热,似乎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染上它的颜色。
他的神情一丝不苟,像根木头似的坐在这张常见的硬木椅上。椅子的触感很不好,保持正坐的姿势时更为尤甚。这种并不让人舒适的感觉被扔进他脑中沸腾的躁意里,本来就旺盛的无名火又多涨了几尺。
血丝悄悄爬上他不停眨动的眼睛,他定定地看着桌子,豆大的汗珠从前额渗出来,几乎要流进眼睑。
洁净的桌面上,泛黄的羊皮纸纤尘未染。墨水瓶插着羽毛笔,等待着某人拿起它书写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传说,又或是动人心弦的肺腑之言。
“呼。”
浑浊沉重的气息渐渐化开。他猛地又眨了一下眼睛,手背抹去汗水,指肚轻摁纸张。他看向笔杆夹黑的劣质毛绒,微张干涩的嘴唇,然后将本不存在的唾液和几欲脱口而出的话语再次吞咽。
无力的沉重是蛇冰冷的毒液,沿着颈侧强有力的动脉缓缓注入血液,目眩让他眼前的一切泛起了涟漪,哪里杂糅烛台的橘黄。
他知道,这样下去什么事也做不成。
不再眷恋纸张粗糙但美妙的触感,手指将露出的笔杆捏取,略微撩去多余的墨汁,笔尖在羊皮上初次留下一行字迹。
字体是正规的样式,或许是自己太久没有用过文具了,他写得有点潦草。
【致尊敬的狄安娜•奥维克小姐:】
点落最后一笔,这段就成了。标准的信封启首语,没什么特色,但他却长舒一口气,好像有什么负担从肩膀卸下了。他倚着木椅瘫倒,望向天花板模糊的岩纹,右手阖上双目。
“哼……”
绵长的气音弥散而去,夹带着他无奈的忧虑。搁在椅背的后脑抬起,双手将半身支撑,他不断摩擦自己前额的掌心却怎么也擦不去郁积的愁苦。
“啧。”
他不由得咂舌,无言地瞪着面前的动物皮质,手畏畏缩缩,又伸向静候使用的羽根。碰到笔杆的时候,他全身一颤,面容好像在瞬间枯败了不少,郑重其事地将笔尖抽离液面。
与方才比起来更显走形的文字被书写在纸上。每有一个字从自己的笔尖诞生,他灰败的脸色便会加深几分。当他写完最后一笔,将根尖抽离纸面,他的双颊完全褪去了血色,仿佛沾在羊皮上的不是浓黑的墨汁,而是他黯淡的死血。
【多日不见,恐怕狄安娜小姐您心中多有挂念我于店内欠下的23次未洗杯碗,我特意托人捎来此封书信。】
他犹如生锈机械般僵硬作响的手撬起贴桌的纸背,把它捧在手中默默地读了又读。
“果然,还是不应该这样写啊……”
他将头左右摆动,话语中满是对自己轻率行事的懊悔。松开夹着纸张的虎口,它软软地趴落硬木,就像它的笔者此时的心情。
他又把脸埋进双手掩成的屏障里使劲搓揉,粗糙的掌面好似打磨匠人们打磨石块的砂纸,微热的温感则是要把什么变软,让打磨来得更为顺利。
于是里面的“毛胚”被磨掉了表皮。他气急败坏地把手砸向桌板,结果在进行了一半的时候把手收住——他生怕摆着的东西因为自己的蛮行发生什么差池,只好捂住两处的太阳穴,漫无目的看向四周。
可是这空荡一片的四壁,又有什么可以看的呢?他又重新将视线归回信纸,继续品尝自己酿出来的愁苦。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神色慌张地伸进怀中翻找,终于掏出扁瘪的小袋。可他右手一捏——他的左手还扎着绷带——他就放弃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的想法,把它揉作一团又塞了回去。
“……去找雪伦借吧。”他紧蹙眉头思考好一阵,想起了那个白发女战士,记忆里她和善的笑容让他瞬间坚定了这个想法,“她应该会借。”
他点头,对自己的没人听闻的提议表示肯定。
或许是这个决定让他恢复了些许信心,他毫不犹豫地拿起笔杆,将一行工整清晰的文字从脑中抄上纸张。
【信中大概已经附有些许零散钱财,还请您务必收下,以去我多日光顾贵店赊账。】
划上句点,他拿着尾羽轻扫几下鼻尖,又好似想到了可说之言。蘸取墨水数滴,他在其后补上一节说明。
【由于此时我尚未知晓鄙人颜面足当铜板何几,倘若缺失,过后愿得补偿;如有盈余,您亦无须退还;正合其数,则实为我幸哉。】
他露出满意的笑容,把这行字打量上几次,微微颔首,就连火烛的光热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他厌烦了。推开椅子,他将信件搁置在这,走到紧闭的窗户旁,拉起栓条,将它轻柔推起。
群天星辉投进烦闷郁积的屋内,风则把这些顽固的恶徒全部赶跑。他顶着想要下压的窗盖,仰望光点装饰的夜空,夜空也沉默,闪烁着它只有它知晓的讯息。
“那只猫!”
某个熟悉的声音随着猫咪懒散的叫声一起出现了。
他望向街道的转角——从那里跑过了一快一慢两个阴影,还有一个小家伙看上去像是贴地滑行。然后他们倏忽便失去了踪影,只剩下不知道哪来的茅草球被他们经过的气流吹着滚过街心。
他耸了耸肩,莫名其妙的气音喷出鼻孔,用架子支柱窗盖,又回到桌子前了。
【或许小姐要困惑我为何这般周折了。】或许是心情放松了吧,没有丝毫停滞,他将言语化作文字,【此飞我本人所愿,实为迫不得已才施行此事。】
他写到此处,迟疑了片刻,又接着写道。
【但想必凭小姐才识,此时也能猜出鄙人已远孤堡高墙。
不错。我现今受人所嘱,在各地奔波劳累,而今正值闲暇时刻,故能抽出时间来与您写信。
此次外行,于我而言,收益实在众多。】
他不由得笑了一下。
【只不过故事繁长,而鄙人文字实在不得,顾不能在此叙述,还请小姐见谅。来日即返德莫拉,我定与小姐畅聊尽兴。
愿您在那方的生活幸福安康。
您的债务人:库勒•耶索德】
将自己的名字署上后,他整理好桌面的文具,将羊皮纸卷了卷,塞进腰袋。然后起身,推门下楼,走出了自己所住的小屋。
街上只有霜雪似的星光,实在黑得很。他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一扇门。
“咚、咚、咚。”有节奏的三下敲击。
“来了。”温和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门被推开,是一个年轻的白发少女,也是库勒的队长,雪伦•阿卡夏,“库勒你有什么事吗?”
“噢,晚上好。”他对她打了个招呼,然后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来意,“最近手头有点紧缺,斗胆敢问能不能借点些许零钱予我……”
“钱啊……”少女抱胸,右手撑脸思索着,“这个嘛……好吧,你等我一会。”
她稳步走向室内,不一会就出来了,携着一袋不算沉重、也不算轻盈的小钱,交予到库勒早已打开迎候的腰袋中。
“非常感谢!”库勒忙不迭地向雪伦行上一礼,又想起,问道,“话说方才我听闻街道上有声音,请问那是什么情况?”
“你不知道吗?”雪伦听到他的疑问后,惊愕地看着他,“唐先生在抓猫呢。”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