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静
争之名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台,静默地泼洒在靠旁的桌台上,其中一丝,透过一盆不知名的植物枝叶,漏出几点醒目明亮的光斑在一本厚厚小小的破旧书籍上。
其中一点,不偏不倚,决定了一个孩子的命运。
“你说哪样好咧。”女人坐在床板上,轻轻地吻了吻襁褓中的婴儿,眼中蕴着满满的情意:“看他生的,多漂亮哟。”
坐在女人面前的男人起了身,走到孩子面前,笑了笑:“怎么,是说名字吗?”
“嗯啊。这宝宝,多可爱,得起个好名字才是。”
“既然是我卢家的长子,得有个利落的名字哇。”他顿了顿,缓缓吐出一个字来。
女人显然也很满意,她笑了笑:“我对这些东西是不太懂的,不过你说好,也就好了吧,呵呵。”
“这是天意哇,我刚刚随意一翻,就翻到了我想要的那个字上。”男人摸了摸孩子的头:“老天佑他。他一定能有出息!”
一个字,饱含情意,饱含抱负,饱含着天意。
一切的一切,伴着如此期望,烙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伴随了他一生。
争。
他叫卢争,争气的争。
争初语
他三岁那年,有了个弟弟。
一切似乎都来得有些突兀,毕竟他什么都不懂。
卢争当时大概只知道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弟弟,父母好似一下子很宠那个弟弟不管他了。即使只是三岁,也多少有些情绪波动。
后来他拧着,即使被他父母硬拢在一起,也不想表现哪怕丝丝点点对弟弟的关心,宠溺。
卢家人记得,那天卢争被他的大妈抱着,坐在大伯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小拨浪鼓,饶有兴趣地把玩着。
背后的大妈看着此景只感觉欢喜得很。“真可爱。”她想着,“可惜呢,还不会说话。”一边揉着小卢争嫩嫩软软的小脸,她一边转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吵着孩子!”可谁知桌旁的大人们吵得更厉害了,毫无停歇的架势。
“这是个什么名字?”卢父摇了摇头,“太俗了。而且我这是个儿子啊!”
“你懂什么,家里大富大贵,是好兆头、好兆头呀!我呢,去找算命的算过了。算命先生说呀,叫卢千金,一定能造福我们卢家的!”一个中年女人站了起来,指手画脚地比划道,仿似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的样子。
“我不同意……”卢母皱起了眉头,显然也存有异议,这么奇葩的名字要让儿子背上了,可得了?
一向沉稳,家庭地位最高的大伯此时睁开了一直阖着的眼睛,锐利地凝视着眼前站起身的妇女,慢慢开了口:“来个互补。”
卢父来了兴趣:“大哥,有了主意了吗!”
“既然一个叫卢争,那另一个叫卢青,怎么样?”
“青?和争有什么互补关系?”
“青,争,合起来不是静吗,静静读书,默默兴旺。正符现在社会主流的做派。”
中年妇女也来了兴趣,她大笑了几声:“哈哈哈哈,闷声发大财,我喜欢!”
见状,几个人便没有了继续谈话的兴致,这么拍板了,没有任何异议,一切似乎都平静了下来。
而此时,只见小小的卢争睁着大大的眼睛,挣开了大妈的怀抱,走到母亲怀抱着的他的弟弟面前。
“青。”这是卢争发出的第一个字眼。
“卢青。”这是他人生中呼唤的第一个名字
静之隔
都是天注定的。
他注定要有个比他听话百倍的弟弟,注定要面对父亲不断的叹息和批评。
注定要看着母亲摸着弟弟的头,告诉卢青,他的弟弟有多么多么的好,是全家的希望,同时将他忘却。
“真是糟透了。”年幼的卢争这么想着,他蹲下身,拾起脚边的石头,像是泄愤似的,向着眼前的池塘里砸去,竟抛出了几个漂亮的水漂。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敏锐的卢争自然不会放过,分辨出了来者,卢争不慌不忙地起身,朝后望了望,果然是意料中的男孩。
“——哥,争哥。”卢青是跑着过来的,他的身体且没有开始青春期的发育,更何况池塘离家是个对他而言是有些遥远的距离,自然是多耗费了些体力。
“你来做什么。”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卢争轻微垂下了他的眼睑,直视着小小的卢青。
“来——来找你的呀……”卢青喘着气边笑着,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真是让人不爽。
没有稍加理会便转过了身,急促地拿起搁置在栏杆上的外套,火速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去陵游家吃饭。”
“可……”卢青有些踌躇,皱着眉头,他有些怯弱地看着卢争。
“没事。不用管我。”该死的希望。
身后人却没有似想象那般听话地离去,他企图追上来。
深秋的风有些刺骨,像是故意要把卢争的话灌输到卢青的头脑里似的,风声渐息,话语更加清晰地被传达了。
“滚回去。”卢争说。
卢青猛地就顿住了,他向前无助地伸着手,好似想要挽留。卢争透过余光撇到了这一切,却难以让他听见卢青近似默然的细语。
“妈妈跟我说了。”
“虽然现在还不起眼,”
“但哥哥也是希望啊。”他落下泪来。
云,停不住。卢争毫无牵挂,继续向前走去。
所以说有些事情的知晓,发生与否,逃避还是正视,
都是天注定的了。
夕时静
实在是有些坎坷。
自那以后,本就调皮好动的卢争变得自暴自弃起来。
十五岁就已经拿到了几张标着红色鸭蛋的醒目试卷,且与街上不良的交际越发笼络。
一切都是不好的讯号。
卢争是那种瘦瘦的男孩,在这个年纪,骨架还没长开,就经常跟人打架斗殴,处事为人越发凌厉。
你是希望,我当不了。
我是绝望,你阻止不了。
心里充盈着满满的奇怪的念头,他合上了书包的拉链,捏紧了拳头,大跨步地向前走去。
“第一次群架。”
这是卢争第一次群架。
血液好似沸腾了,全身都是力气。要开始了,他想。
对方有人拿着铁管,有人拿着木棒,当然也不乏像他这样赤手空拳之辈。
太棒了。
场面一片混乱,卢争倒游转地自如。他看似发了疯,其实正顺畅地利用着心底仅存不多的理智,控制着自己的每个动作圆滑不疏漏,虽然有时还是会挨上两拳。
但这又算得了什么!他想着。
爽呆了!
却在这兴头正起的关头有人突然间就把他扯出了混乱的人堆。
这么煞风景?
这究竟是做什么!卢争拼命想要挣脱。
好大的力气。他掰都掰不掉。
到他反应过来,已是走上了一条十分熟悉的路。
眼前的人,难道是……他愕然。
就这么硬生生被拖到了院子里,而卢争毫无反抗。
也就这样,被卢青揍了一拳。
15岁的卢争,竟如此顺利地被12岁的卢青揍了,真是难以置信。
卢争也没有留力,全力地朝弟弟反击,卢青也是真火了,两人就这么扭打在一起。
结果自然是年长的一方取得了优势,但两个人都痛的呲牙,程度上是差不多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卢青熬着身上传来的酸痛,还是开了口。
“……”他一言不发。
“你还在在意吗?”卢青顿了顿,“爸妈小时候说的那些话。”
“你以为,只有我是希望吗?”
“你以为,没人在乎你了吗?”
“你以为……我很快乐吗?”到头,先哭出来的却是卢青。
“你……在说什么。难道……”
“对……就是那个难道啊。”卢青抹干了自己的眼泪,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是你先跑掉的。是你先以为你不是希望的。是你自暴自弃的。是你幼稚地打来打去的。”
“是你远离我们的。是你放弃了你自己的!”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极为大声和凄然。
………………
卢争仿佛还是难以接受,他愣愣地坐在院子里那条简陋的木制小板凳上,木然地望着前方,久久未回过神。
身上的伤痕好像都已经消失了似的,没有再显现疼痛,然而当卢青来为他擦药时却又开始剧痛了。
连着他幼稚而短浅的心一起。
尽管卢青的动作是怎样地轻柔,卢争还是不可免地感到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袭来。
他看着眼前的弟弟,被他恨了十二年的弟弟。
那个可恶的弟弟,被他委屈还没有丝毫埋怨的弟弟,那个在危机关头毅然拉他回头的弟弟,那个擦药也是先想着他的纯粹的弟弟。
于是卢争不禁陷入了思绪,木然地落下泪来。为他自己悲哀,同时也为卢青的付出感到深深地不值。
然后卢青就看到了他之前从未触及过的哥哥的眼泪。虽然卢争红透带紫的双颊上只滑落了一痕泪滴,但是眼里却盛满了,如同湖水一样清澈而多水。而后,他也仅只是眨了眨眼,便使得长密的睫毛也刷上了层层泪珠。卢争的眼瞳很漂亮,浅浅的,就这么看着卢青,呆呆地看着,没有一丝转移,眼里满盈着卢青震惊的神情而毫无反应,嘴唇边有处破裂,而本人好像并无察觉,一张一合,不知是血色还是本身的颜色,染得嘴唇鲜红,鼻子大抵是塞住了,呼吸全凭嘴唇,轻轻地呼出气又吸进,缓慢而呆然。
卢青浅浅地蹲着,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哥哥有些急促的呼吸,他无声地放下了药品,渐渐尝试把头蹭近卢争,见卢争仍是呆然不复清醒的状态,心中骤然感觉空虚,疼痛不已。他又能做什么呢?卢青有些茫然。于是他细细地,和缓地托着哥哥单薄的双肩,两人的身体相触,而后他慢慢张开了嘴,轻柔地舔舐着,抚慰着卢争嘴边的血迹,血迹处理好后,他便抱上卢争消瘦的身躯,两人的身体无声地交合。少年渐渐抬起了头,抚摸着眼前人的鬓发,温润地舔舐着他滚落的泪珠,映着沉寂的夕阳,仿佛泪珠都变成了彩色的似的。不舍地轻轻用舌拂去,果然是极为苦涩的。不知不觉间卢青竟也被这苦涩感染,不由自主地落下了泪。两人滚烫的脸颊与泪水和着夕阳撒下的光辉交融在一起。
他内心的悸动和痛苦使得他突然好想让整个世界停滞。
不要走了,时间,不要走了。内心某个角落的卢青竭力呼喊着。
夕阳的余晖泛着七彩的光芒,照在两个美丽的少年身上,附上一层温暖而又平和的光辉,卢争久久没回过神,这样的动作,持续了很久,很久。
而他们的故事,也持续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