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9 冬】十年之约
“大小姐,已经起风了,暴雪很快就要来了,请您赶紧回去吧……”一个年轻女仆慌乱地追着大步走向演武厅的黑发少女说。
天色阴沉,狂风卷得少女的发丝乱舞,她却浑然不觉。在路过演武厅门口的兵器架时,她反手抓起一把重剑,另一手拔下雕花精美的剑鞘随手扔在一边,任其在地上滚了几圈,持剑的手却只是手腕一抖,剑尖画了半个银色的圆弧,便从反手变成了正手,动作娴熟不下于任何一个军团精英,随后双手握紧重剑,停下脚步,侧身,双腿微曲,已是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女仆不敢再追上前,只是守在演武厅门外,紧张地向里望着。
“凯特琳娜小姐。”一个看上去约三十上下的金发男人正坐在屋里,像是已经等了多时。他相貌平平,只是五官轮廓和发色明显不属于布莱沃金——他是安萨纳人。
“詹米老师!”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此刻却带着怒气,“他们说你要走了!”她盯着眼前年长她二十余年的男人,这个被她称为老师,却从不肯承认自己是她的老师的胆小鬼——他从不肯直面现实。
“是啊。我是要走了。”詹米▪克莱斯特边说边站了起来,拎起放在脚边的旅行包,单肩背上。凯特琳娜注意到,他的腰间已经悬上了他自己的佩剑,而不是他平日和她训练用的无刃剑。
“我还没有赢过你!”凯特琳娜恶狠狠地说。两年前她离家出走在山林间迷路,被这个男人一路保护着送了回来,那时他不知道她的身份,见她腰间也悬了剑,以为她只是城镇上某个猎户的女儿,就教了她一招半式,被她认作老师也只是哈哈一笑,不曾当真,在那个女孩告诉他自己的梦想是成为“王国第一骑士”时更是说出了“有本事你先赢过我”的嘲讽之语。
“你在十年之内,都不可能赢过我。我也不可能等你十年啊。”詹米作出一副头痛的表情叹息着,心里又加上了一句,就算十年之后你赢过了我,那也是因为我年纪大了打不动了。他知道这个女孩确实有些学剑术的天赋,性格也比他更适合当骑士,这也是为什么他从不以骑士自诩的原因,但是,哪怕她可以胜过王国中的大多数男人,却也不太可能会胜过他。
凯特琳娜咬紧了牙,想要争辩,却知道现在争辩也只是逞了口头之快,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摆在那里,除非奇迹发生让她真的胜了他一场,否则现在说什么也没用。
“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吧。十年之后,我会回来。”看见少女的表情,詹米终究是不忍心一走了之,说道,“到那时我们再打一场吧——不是练习,是决斗。”
凯特琳娜松开了握紧的重剑,惊讶地看着詹米,“决斗?”这种事,她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她老师的性格她很清楚,一向是对这种麻烦事敬而远之的。她还记得在他带她回到伯爵府,被她强行留下来时,就是因为觉得逃跑麻烦才从了命的,后来府中骑士看他不惯,想要找他决斗,他又说,名誉尊严什么的随便你拿走,决斗什么的就算了,太麻烦了。
“嗯,决斗。”学生的惊讶让詹米有些尴尬,他是怕麻烦没错,但决斗这件事,对他来说确实和怕麻烦无关,他只是觉得,和生命相比,名誉尊严什么的,都要无聊多了,在他看来,唯一能和生命相提并论的,大概就只有自由了吧。“我会遵守约定的。”他犹豫了一瞬,又补充说。
只可惜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在凯特琳娜看来更像是敷衍,让她能不再继续纠缠自己,然而,她也知道,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留下她的老师了。“说话算话!”最后,她只能气哼哼地鼓着脸说了这么一句。
“说话算话。”詹米微笑着答应。十年啊,足够了。十年之后,这个黑发少女会成为怎样出色的女骑士呢?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风中夹杂着星芒花一般大小的雪花,傍晚的天色却已黑得像是半夜,詹米▪克莱斯特顶着风拐进一条小巷,走进了一个名为龙牙的小酒吧。因为天气的原因,这个平时总是很热闹的小酒吧此时几乎没有客人,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吧台旁朝他挥手的老朋友。
“迪卢木多。”他打着招呼,摘下厚厚的羊皮帽子,抖了抖身上的雪片,坐到神父的身边,“特意来送我的?”
“再来一杯雪酒。”迪卢木多神父先和调酒的姑娘说了一声,才转过身回答,“是啊,特意来送你的。”
“谢谢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我居然还能有个朋友。”詹米看着神父,认真地说。
“呵,我也觉得挺神奇的。”神父笑着回答。
詹米知道神父是在调侃自己,眼神却也暗了一暗。他与神父在三年前相识,这位神父是少有的几个知道他的过去的人之一。
“还会回来吗?”神父笑容不改,问道。
“会。”他坚定地说,脑海中浮现起黑发少女燃烧着火一般斗志的双眸。
“哦……”神父玩味地看着詹米,“这可真少见。你在想哪个女人?”
“……什么女人啊,还不是那个大小姐。”詹米无奈地摇着头说,“她还等着十年后和我决出胜负呢。”
“十年后?”
“是啊。”
两个人各怀心事,忽然都陷入了沉默。这时调酒师姑娘把神父之前要的雪酒放到了詹米的手边,詹米便顺势拿起酒杯,“干个杯吧?”
“好,干杯!”神父说着,举起手中的酒杯和詹米碰了杯。“对了,去那边之后一定别忘了好好玩啊,这个世界那么有意思,不好好玩一辈子太亏了!”
“……”詹米顿时有种无力感。这个认为世间一切均为供人玩乐之物的神父总是会让他产生这种无力感。他觉得这样不对,却又向往着这样的生活态度——他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态度。
“我真替你感到惋惜,你这个被过去束缚,不懂得享受的白痴。”神父说,“不过我也很羡慕你啊,居然会比我还要早一步离开这片大陆。”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守在他死的地方过一辈子。”詹米移开目光低声说。
“幸好你没得选。”神父拍了拍他的肩,说。
“……可惜我没得选。”詹米说完,连着灌了几大口酒,又叹着气说,“唉,可惜这雪酒和那坠梦酒,这几年我大概也是喝不到了。”
“是啊,去了那边之后你可要小心,不然就再也喝不到了。我会为你祈祷的。”神父一本正经地说。
“不用了,你这个毫无侍主之心的家伙的祈祷,会起反作用的。”詹米斜了他一眼,说。
“好像有道理。”神父也不反驳,只是哈哈一笑,又举起了酒杯,“总之,祝你好运!”
“嗯,祝我好运!”
酒神节家宴
厄尔德拉大陆极北的艾尔格拉伯爵领是一片广阔的树海与草原,因为土地贫瘠,数年前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乱并没有蔓延到艾尔格拉的西北部,然而,这场战争却以另一种方式严重地影响了艾尔格拉人的生活。
艾尔格拉的领主“大胡子伯爵”穆勒▪艾尔格拉以布莱沃金领主伍德公爵之命为名积极发展军备,代价是艾尔格拉人连年劳作的成果有一多半都充了军饷,同时在军部任职的军官因为近年并无战事,竟把战矛对准了自己本应保护的人民。严苛的赋税与军部的为所欲为让这片北部的平原变得不再安宁。
现任艾尔格拉家族的家主穆勒伯爵对艾尔格拉城下涌动的暗流并非一无所知,但他对自己的军队极度自信,也相信他听到的那些消息都只是个别案例,他的人民还如同十几年前他刚当上伯爵时那样爱戴着他。
1049年是丰收之年,因此这一年的酒神节比往年还要更热闹一些。酒神节是厄尔德拉北地民间特有的节日,据说是为了纪念当地信奉的酒神与丰收之神狄俄克斯在这一天传授了凡人酿酒之道,庆祝祂为凡人带来了丰收。每年的这一天,艾尔格拉各地都会举办盛大的宴会,临冬城也不例外。
临冬城即艾尔格拉伯爵府所在之地,坐落于瓦尔登树海西部边缘,瓦尔登树海邻近洛芬格拉德,似一道天然屏障,将两片领地分割开来。临冬城全城由重兵把守,今夜却看不出平日里戒备森严的模样,城中心的喷泉广场上已燃起了巨大的篝火,人们正从酒窖中向外搬着一桶又一桶的“雪酒”。
雪酒是艾尔格拉人最常喝的一种烈性酒,由当地人广泛种植的雪稞酿造而成。不过在伯爵府中,继承了最古老的艾尔格拉之名的伯爵家族喝的却又是另一种雪酒。这酒又名坠梦酒,因其酿造过程中添加了星芒草籽,闻起来异香扑鼻,喝起来却格外甘醇,常会使人忘记其酒性之烈,不知不觉间便会坠入梦中,是以又被称作“坠梦酒”。只可惜星芒草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野生植物,因此这种酒很是珍贵。布莱沃金不乏好酒之人,尝过这坠梦酒的却不过百人。
城中心的广场上逐渐喧闹了起来。从临冬城四面八方围聚过来的人们有的自己带了酒瓶,有的从身边的人手中接过了酒杯,此刻不论老少,人人都在喝酒。不知是谁起了头,广场上渐渐响起了歌声,这是一首古老的属于北地的民歌,连最小的孩子都听到过这个旋律,人们和着那带头的声音一起唱着、跳着,烧得正旺的篝火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明晃晃的橙色。夜空下,这歌声随着篝火中飘出的点点火星盘旋上升,又一起消散在星辰之间。
此时艾尔格拉伯爵府内,晚宴才刚刚开始。
长方形的餐桌旁,首位坐着的是穆勒伯爵(45),作为一家之主的他穿着极华丽的金线编织而成的戎装,左右肩章上两枚硕大的宝石闪闪发亮。他与传统的北方人一样身形庞大,宽阔的肩膀与虬结的肌肉将一身戎装撑得似乎即将爆开。被梳理得很整齐的深褐色络腮胡子遮住了他棱角分明下半张脸,却更突出了他上半张脸上那深陷的眼窝和狼一般的暗金色眼珠。
他身边正俯首站着的是伯爵府管家塞巴斯蒂安(39),是当年同伯爵夫人的下嫁一起来到伯爵府的下人,几年来深得穆勒伯爵的信任,在前年因为前任管家办事不周被开除之后便成为了艾尔格拉家族的新管家。他的女主人伯爵夫人寇娜(42)近日身体不适,没有出席晚宴。
穆勒伯爵一左一右分别坐着的是他的长子克洛斯(27)与次子克劳斯(27)。克洛斯与克劳斯是孪生兄弟,二人长得几乎完全一样,都继承了父亲的棕色卷发和暗金色眼珠,看见他们的人却总能一眼分辨出他们二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有人说他们之间的差别只在于他们眼角的下斜和上挑。这对双生子幼年时一度关系很好,这些年却甚少打交道了。也因为他们二人最近都不常见面,克洛斯时常带着妻子在各处巡查,循序渐进地学习着如何治理领地、接管他父亲的权利,克劳斯则已经在军部谋了职位,一直留在临冬城内。
坐在克洛斯右边的是他的另一个弟弟,穆勒伯爵的第三子盖德(16)。盖德不仅继承了他们的母亲来自外族的耀眼的银发和碧绿的双眼,似乎也继承了她孱弱的体质。因为出生于这个尚武的家族却不擅长武技,反倒热衷于读书,身为幼子的他成了他父亲最不宠爱的一个孩子,不过在艾尔格拉家族中,除了穆勒伯爵,几乎人人都喜欢这个眼神温柔沉静的少年。
被打扮成洋娃娃似的坐在盖德右边的是克洛斯的独生女儿凯特琳娜(7),她的母亲索拉(27)坐在她的旁边。她们的发色都是如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一般的黑色,相传克洛斯正是因为当年惊艳于索拉这一头似墨色瀑布一般的长发,才不顾家族的反对娶了这个身世成谜的美女。而索拉的另一个特别之处是她眸色极浅的双眼,乍一看会让人以为她没有眼球。据说她从是大洋彼岸逃过来的奴隶,因为以前一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牢才会有这样的双眼,只是这传闻又与这位夫人举手投足之间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所不符,也有人说她是邪恶的巫女,这种眸色正是她被诅咒的证明。对于种种传闻索拉的回答永远只是一个神秘的微笑,于是这些年来关于她的各种传闻也就渐渐消失了。
坐在盖德对面、克劳斯身边的是克劳斯的新婚妻子、军部元老的孙女提莉亚(20),她的姿色自然比不上索拉的国色天香,却也并不算差,他们今年年初刚刚完婚。这是一桩明显的政治联姻,除了结婚当晚,克劳斯至今也没有再与提莉亚同房过一夜。
再往后坐着的是餐桌旁唯一一个并非艾尔格拉家族之人——迪卢木多神父(35)。这个总是乐呵呵的神父自十五年前被从教廷指派(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发配)到这里后就和这个家族一起生活到了现在。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失踪一两个月,每次回来都会带些新奇的玩意或是有趣的故事逗伯爵开心,时至今日他已经被穆勒当成了挚友,在这个本不该有外人的家宴上也占据了一席之地。
“为了狄俄克斯!”看到最后一个酒杯已被斟满,穆勒伯爵举着酒杯站起身说,声若洪钟。“为了狄俄克斯!”其他人也依次站了起来,齐声说,凯特琳娜清脆稚嫩的童声响在其中,让穆勒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干杯!”“干杯!”众人一起举杯,将手中透明的坠梦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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