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个隔夜猫饭,都变质了……
擅自借用爷爷人生相谈,请不要打我【【【
欢迎爷爷来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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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百五十一、一百五十二、一百五十三……”
担心在汹涌的人潮中走散,千春在祭典上一直紧紧抓着弟弟的手。两人已经在祭典的集市上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弟弟小满仍然精神百倍,他用力拽着千春朝前迈步,一边从大人们身边奋力挤过去,一边指着旁边缓缓移动的队伍,大声数着戴面具的人数。
千春感到双腿发麻,一双木屐变得格外沉重。于是停下来对小满说:
“从后往前数,也数不清啦!因为队伍后面不断有人加入进来。”
“诶?真的吗?”
“而且用手指别人很失礼!快不要再数了!”
“可是都数到一半多了……”
弟弟遗憾地小声嘟哝,最后还是安静下来。两人一起退到路边,看着戴着狐狸面具的游行队伍静默无声地穿过街道,周围的人群似乎受到气氛的影响,交谈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安静的空气竟然驱散了祭典的喧闹。
“……这是狐狸娶亲吧。”
“胡说,我刚才明明看到恭子姐和辰雄叔叔了。”
手提灯笼的人群中有男性、女性,有微微弓着腰的老人,也有身量不高的孩子。即使被面具遮着脸,通过服装体态和也能看出那其中不少就是熟悉的邻人,或是祭典上的摊贩,他们在肃穆而奇异的气氛中走出市集,走上栈桥,跨过静静流淌的河水,向远处漆黑的山影走去。
游行队伍手中的灯笼闪烁着幽光,在河水中留下黯淡的倒影,两道光流在水上缓缓飘动,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这让行进的队伍看起来就像漂浮在半空中一样。千春抬头眺望夜色中模糊不清的山脊,这样微弱的光线,在踏进茂密的树林时,一定会马上被黑暗吞没吧。
“他们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几时回来?”
小满摇着千春的袖子,好奇地问。
“不知道。”
突然,千春有种感觉,这支队伍说不定不久就会消失在夜色里,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呆立了一会儿,接着用力摇摇头,捏了捏小满的手。
“我们回去吧。”
2、
盛大的祭典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气氛逐渐达到高潮,听说最后一日来自全国各地的工匠会在河滩上燃放焰火,无论是西瓜那么大的焰火弹,还是上百枚一起发射的联排礼花,所有焰火师都竭尽所能想要展现技艺,谁也不会吝惜精心准备的作品。
大家对此非常期待,而参加祭典的商贩也开始把摊子移动到离焰火表演更近一点的地方。这样,靠近河滩的地方又聚起了人。
谁也不知道那支戴面具的队伍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等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像排队登上列车或者客船一样,开始有秩序地向前移动,而混杂在队伍中,参加祭典的人也不得不随着一起向前。
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某人为了避开两个孩子侧了侧身,结果引起了连锁反应,一侧的三五个人同时向左移动,让治也被推了一下,还结结实实地踩到了谁的脚。
让治向那个人道歉,但有着长长金发的娇小女性只是摇了摇头,接着,仿佛怕对方以为自己生气了似的,从那遮住半张面孔的面具下面露出微笑。
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递过来的面具,从队伍前方传递到那个女孩手里,少女把面具塞给让治,接着快走了几步,以弥补刚才稍稍停顿与前面一位造成的距离。
“我也要戴这个吗?”
让治问,然而谁也没有回答。
观察周围的情况,身后仍然不断有人加入队伍,同样带着一脸疑惑,似乎想要张嘴发问。但是,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随后,新来的人也接过面具,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向前走了。
——啊啊,大概走进了妖异的队伍吧。
让治回忆起许许多多人类跟随着妖异,通过某种契机离开“常世”,走入“异世”的传说。这支队伍究竟是通向梦境之国,仙人之国,还是亡者之国?道路的尽头会看到什么,妖异们对于陌生的闯入者将是何种态度,是否能够平安返回呢?
虽然这些问题挨个在脑海中闪过,周围似乎也充斥着威严而具有压迫感的气氛,但丝毫感觉不到危险与紧张,于是他仍然只是深深吁了口气,按照队伍的节奏慢慢走着。
离开市集,离开河滩,踏过水流,踏上登山的小径。在幽深的树林中,声音、气味、光线、从水面吹来的湿润的风,一切都失去了实感,自己仿佛被裹挟在深暗而清澈的水里,身躯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
不知走了多久,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让治看到,那是林间的一小片空地,皎洁的月光从头顶投下,驱散了刚才略显沉闷的空气。队伍中的人各自散开,三三两两聚集起来聊天,仿佛卸下了重担一般,欢快的
小小喧嚣渐渐向四周弥漫开来。
——这是什么地方?
让治抬头望着头顶的月亮,那白色的月轮与任何地方见过的都不相同,仿佛白玉雕琢一般晶莹圆润,连环形山的影子都看不见。深色天幕中也没有星辰闪烁,除了周围高大挺拔的松树并不像附近山上普遍的树种,并没有什么可以判断方位的依据。
接着,他掏出怀表,借着光线瞥了一眼,表盘里的指针纹丝不动,静止在踏入队伍前的那个时刻。
真的是来到了“此时此刻在哪儿都不存在”的地方吗?让治开始好奇地打量一直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几位,他们已经在空地正中坐下来,虽然仍然没有摘下面具,不过可以看出,那其中有竖着耳朵的稻荷、野干,尾巴高高翘起的山犬,还有背后伸展出巨大双翼的天狗。
他们解下腰间的酒坛,往面前的酒盏里倒了酒。酒液香气扑鼻,闪烁着金色的微光,看上去非常诱人。而妖异们开始聊天,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就算周围的人渐渐停止谈话,把目光投向围成一圈的酒盏,妖异们潇洒随意的态度仍然没有丝毫改变,虽然还保持着与人类相近的形象,但那些身躯中似乎蕴藏着强大力量与惊人气势。或许,这一整座山,都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吧。
“喂,你,不来试试吗?”
突然,披散着长发的天狗转过身,指着后面一个一直在呆看的瘦高个子说。
那人吓得倒退了两步,随后觉得违抗天狗的要求大概没什么好结果,于是战战兢兢地走上去,拿起酒盏抿了一口。
“你们也来啊,没什么好怕的。”
下半身拖着巨大的蛇尾的黑发男子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扫视着众人。
不知是实在想尝尝那神秘的酒,还是在这过于奇异的环境中丧失了常识,队伍中明显是人类的几个,陆陆续续地走上前,举起酒盏喝了。
妖异们一边笑着一边把酒盏斟满,那些酒瓶中似乎有着取之不尽的酒液,而队伍中的半妖们经过片刻迟疑,也纷纷上前喝了酒。
酒盏被拿起,放下,交换位置,那摇荡着的金色琼浆渐渐分不清究竟是从哪只酒瓶里倒出的。尝过酒的人群渐渐散开,留下妖异们眯着眼睛,兴味盎然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色。
突然,在空地一个角落背靠大树坐着的男人,竟然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旁边的几个人担心地上前询问,却见他用力抓着面具,像要把它从脸上扯下来一样,向身后的树林里奔去了。跪坐在地上的女性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有描画着金色和赤色花纹的狐狸面具掉下来,在地上轻轻摇晃。
随后,人群中起了骚动,有人大笑有人咒骂,还有人低声地喃喃着什么,大部分人丢下面具,向空地外面走去,也有几个继续留在这里,他们静静地坐着,仿佛睁着眼睛进入了睡眠。
“……这是?”
让治用手按着面前的酒盏,向旁边踩着高脚木屐,两条尾巴悠闲地晃来晃去的的猫又问道。
猫又敲了敲手里的烟管,面具后面的金色眼睛眨了几下。
“果然,酒劲还是太大啦。”
“一下子就会醉得这么厉害吗?”
“我们各自的酒,人类和半妖喝了都会看到不同的幻象,能看到未来的酒,能看到过去的酒,能看到远方正在发生事情的酒……有人会看到心中最为恐惧的事物,有人会一直沉浸在美梦里哪。”
“之后……能恢复吗?”
“大部分会正常醒来,只会感到有点头疼罢了,不过也确实有些,会那样长睡不醒。”
猫又用手中的烟管指了指呆然地跪坐在地上的几人,又指了指提着和服下摆,向远处跑去的几人,“是不是很怕?像他们一样,别碰这酒,四处走走就回去如何?”
“不……”
让治把酒盏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
3、
那种液体流过喉咙的时候,尝起来和清水没什么两样,但随后浓烈的香气和刺激性的甜味就充满了口腔,让治觉得视野两侧的景象开始飞快地向后移动,他皱着眉,努力想从那些乱流中找到方向。这和喝醉的感觉不太一样,他感到整个人被放入了不停变换的空间,风呼啸着面前吹来,耳边传来轰鸣的响声,一切都流动起来,接着又逐渐崩毁。
似曾相识的场景不断在眼前掠过,兄弟姐妹、父母、童年伙伴、夏天的蝉鸣、树海、积满灰尘的仓库、沿着乡间小路远去的身影、婴儿出生、葬礼……
——这是让人看到过去的酒吗?
随后,像缓缓驶入车站的列车一样,一切都静止下来。夜晚结束了,头顶是万里无云的晴空,耀眼的阳光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挡,让治发现自己站在繁华的帝都街道上,周围车水马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这样就结束了?让治困惑地环视四周,人群从身边匆匆而过,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青年。
突然,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打在了他的脚踝上。
那是位老年绅士,剪裁考究的灰色西服熨的服服帖帖,皮鞋也擦得一尘不染,礼帽下整齐的白发显得很有风度,只是生硬的语气与这幅模样有些不符。
“让路啊,在这发什么呆。”
让治端详着老人的脸型,并未浑浊而是散发着锐利光芒的眼睛,驼背下面结实的胸膛,笔直而肌肉发达的小腿,里面塞了什么重东西的手杖,最后回到老人那个似乎在忍笑的表情……
“是,大天狗先生。”
4、
穿着修验服的大天狗随意握着一人多高的锡杖,怡然自得地坐在树顶,山顶仍然是夜色昏沉,只是一轮满月变成了月牙。
“所以您的酒,是‘让人看到愿望实现的酒’吗?”
“是‘实现愿望的酒’,看到了想看的东西,一直呆在那个幻想里,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这样么……那我到底是……”
“你是个连愿望都没有的无聊人类啊,小鬼。”
御津坊背后威风凛凛的黑色翅膀缓缓伸展开,像云翳一般遮挡住了月光。
“……被这么说有点不甘心呢。”
人类青年一脸苦笑,捏着下巴沉思起来。
“对了,听说向天狗许愿的话,会被拿走意想不到的东西,比起实现愿望,我更好奇什么样的愿望需要什么样的代价。”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事先知道,可能有好事,可能什么也得不到,可能连命都丢掉也说不定。”
大天狗略微压低重心,接着一跃而起,粗大的树枝轻轻地震颤了一下,那道影子瞬间降落到地面。
“……只要让我觉得有趣就行了。”
“那么,没有什么可以供奉给您,就说一段以前听过的轶事吧,是看到刚才那位猫又先生想到的……虽然也不算什么有趣的事情……”
让治开口说道。
“不少偏僻的村庄举行葬礼的时候,都要极力避免猫儿接近,因为据说活了很久的猫会变化成死人的模样重新回到世上。生病衰弱的人也不能让猫靠近床头,因为会被被猫替换掉灵魂。变成人形的猫要靠吃掉人的魂魄维持形象……猫又在人们眼中就是这样的妖异。”
“各地都流传着相近的传说,工匠、手艺人,或是普通的农户家中奉养的老人年老体衰,久病卧床之后,又奇迹般地恢复健康,只是变得怕见阳光、怕水,或者嗜吃鱼类等等。虽然有点奇怪,但都被当做老年人的怪癖而忽视了。”
“这时候路过的游方僧人,猎人或是阴阳师……总之是不知从哪里来的所谓高手,发现了这个秘密,传授给发生这种事情的家庭某些方法——符咒,封印或者干脆是晒干的鱼……把它放在猫又变成的老人住的房间,当猫又呈现出妖异的形态,就对它发动攻击,将其驱逐或者杀掉——我想实际上,大多是由于妖异的妖力减弱而自行离开了。之后往往还有在房屋地基下面、床铺下面发现死者的枯骨之类的后续……”
“合魂法案颁布以后,由于能够看到妖异的真实模样,妖异也尽量选择以人类能够接受的形态与人接触,这类传说不再广泛流传,可是,仍然有无论如何也无法和妖异共处,半妖的孩子也一出生就被抛弃的地方存在。”
“在那里有户从外乡移居过来,做陶器手艺的人家,因为一直没有接受秘法,最后只剩下一个女孩照顾衰弱的父亲。他们家发生了这种事……就是父亲其实已经死去了,而猫又变成父亲的样子。这件事一直瞒了很久。”
“直到有人向村人公开了这事情,大家打算把猫又赶出去,但那家的女儿却跟着猫又连夜逃到山里,把村人引入偏僻的小路,还朝来追赶的村民丢石头,有人甚至失足摔下悬崖差点丧命……”
‘父亲无论如何都会早逝,就让它以那个姿态和我们一起生活下去有什么不行,我家在最困难的时候没得到过任何帮助,现在说什么妖异杀了我的亲人,留在这里还会继续为害,你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它一个人都没伤害过,只是你们都不相信,即使它是吃人的野兽,吃人就是它的生存法则,比起隐藏在山林里吃人,它现在的模样就是我的慰藉,我宁愿它住在家里,自己也好村里的邻人也好,是死是活都没有关系。’
女儿说这番话时,眼睛就像野兽一样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愤怒的样子让村人惊怖莫名,而猫又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大,最后遮住了整座山,早晨第二批进山的村民发现了不少尸体,但唯独没有那个女子……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哎……?结束得很潦草啊。”
大天狗改换了用手撑着双膝,坐在岩石上的姿势,直起腰来,发出有点诧异的声音。
“是呢……口口相传的故事总会变成这样,让人怀疑是不是村里人对那一对父女犯下什么罪行,然后把过错推到猫又身上。”
人类青年吁了口气,接着摆出意外郑重的神情。
“津先生啊,虽然对您来说可能很无聊,但是把这段逸闻当做作为供奉的话,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说来听听。”
“假如没有人发现猫又的秘密,或者发现的人一直隐瞒下去,最后会变得怎么样呢?”“不会怎么样吧,妖异某一天会离开,或者人类先死去,事情大概会这么结尾。”
“说的也是呢……果然还是这样比较好……真的能够隐瞒到那种地步吗……”
“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我在想……只要有人群聚在一起生活,发现了‘异常’,一定会想要把事情导向人类认为正常的方向,结果必然是让‘异常’消失,或者把‘带来异常的人’驱逐出去。您一定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走过很多很多地方,有没有昭示了彼此的存在,还能坦然互相接受,顺应双方行动的方式就这么一起生活下去的例子呢?”
“那种事……”
御津坊重重踏了下脚下的土地,高大的身影腾空而起,让治觉得,自己所在的整个空间都开始颤动起来。
“你问刚才那个叫伊吕波的家伙好了。”
空中的月轮消失了,只留下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岩石、草丛,高大的松树,以及刚才高悬在空中的御津坊的身影,全部都被吸了进去。
5、
“哎呀呀,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让治困惑地抓着头发,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栈桥。河灯仍然在水上起起伏伏,微微映出被河水打湿的绳索和木桩。
晃动的河水让人觉得有点头晕,衣袖上还沾着似有似无的香气。一瞬间,有种分不清是否身处梦境的感觉。
——所以说,那小鬼到底许了什么愿啊?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轻微而低沉的声音,是听错了吧。他按了按额角,转身向着远处仍然很热闹的祭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