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食譜
【一些鬆散的故事,我企圖把他們串在一起,如你所見它意味不明,4023字】
自誕生以來,Yves便以天為蓋,地為席;倒也不是因為他喜歡,只是父母那代如此,祖父母那代亦如此,自然而然的,Yves就成了森林中的住民,以林為家。Yves又將叢林之中獸類禽鳥皆類作夥伴,也就沒了孤獨感。
此刻,森精靈正拾著落枝做柴火。幾個小時前獵了鳥,正打算放在架子上吃。他席地而坐,將鳥毛一根根拔下來。
獵來的東西要物盡其用,才能對得起奪走的生命。
羽毛拿去製箭翎,肉自然是要吃,爪子也不能剩下,骨頭熬煮一番,又是一鍋湯,哪有浪費的道理。內臟也能吃,就是可惜了腸,洗不幹淨,吃不了,只好埋到地下,讓其來年滋潤一番土地。
把鳥腹剖開之後,塞進前些日子與旅行商人交易得來的香料、藥草,再架在架上,等皮烤得焦黃,自己則早已飢腸轆轆。
這是Yves的父母過去交給他的方法。精靈的一生很是漫長,高等精靈有學問可鑽,卓爾精靈有戰爭可打,森精靈和半精靈各有各的日子,只是Yves這種住在德菲卡外圍的精靈每日親密接觸大自然,沒甚麼可鑽研的,於是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吃甚麼,怎麼吃,如何弄得好吃”這樣的人生三大哲學之上。
Yves上次見到人,除了商人,就是來森林巡邏的樹行者了。
怎麼跟別人交流來著?Yves大口啃著鳥肉,思考著該怎麼如父母所說保有禮儀。等他吃完,一抹嘴,把剩下的肉類包裹在寬大的樹葉裡,然後跑去溪邊洗臉,末了不忘說句“我吃飽了”。然後繼續在森林中遊蕩。
Yves的父母都是住在德菲卡外圍的森精靈,原本是樹行者,孩子們也養在德菲卡之外,除去必要的交易外,很少到森林外去。
因為森精靈不可玷污樹木的緣故,不能在森林中建設樹屋,更不能造木屋。居所與其說是居所,不如說是橫置在巨木間的吊網。
Yves就是在那裡長大,而後度過了精靈漫長的童年。最早的記憶是在森林的土地上,以泥土做著遊戲,他利用土地的柔軟性做出粗糙的泥人。然後將他就們當做自己的父母與兄長。似乎在那時候父母極少顧慮自己,唯一出現的時間是在獵到了獵物的時候。
不過,Yves打從小時候開始就不是會亂跑的孩子,因此也沒出現過幾次迷路在森林裡的情況,身為自己父母的森精靈似乎有著對自然本身特別的信任,又或者原本就對第二子不那麼感興趣,這點事到如今也已經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Yves語言的能力則是在朝夕之間累積而來的,或許是因為鮮少與外人交流的緣故,說起話來總是磕磕絆絆,儘管如此,父母還是將木族語、通用語和精靈語傳授給他。
火堆燃燼了,他向那被燃燒過的落枝表達感謝,然後再三確認其是否沒了熱度。做完這些之後,他離開了。
第一次學習升火時,Yves還處在拉不開弓的年紀。
似乎那時候,Yves的兄長第一次帶回來了獵物。四人席地而坐,母親教兄長如何處理獵物,父親則與自己撿落枝。等到萬事聚齊,唯獨只剩下火堆沒有燃起時,Yves蹲坐在柴堆旁看著父親玩弄著兩塊黑色的石頭。
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父親問道“怎麼了,想試試嗎?來,你拿著這兩塊石頭,然後像這樣,”他比劃了一下,“多弄幾次,讓火星掉到木枝上。”
Yves拿起那兩塊石頭,孩童的手很快就被打火石弄得通紅。他即為吃力地摩擦著兩塊石頭,儘管它們開始發燙,可仍然無法擦出半點火星,更別提點燃火堆了。
Yves求助性地向他的父親看了一眼,但男人並沒有為他完成這項任務,而只是冷冷地看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親露出那樣的眼神。
他再試了數次,直到最後一次,打火石摩挲出的火星猶如螢火蟲般落到了柴堆上,他父親俯下身來吹了幾口,并叮囑他繼續添柴火。
隨後,母親和兄長拿著處理好的食材現了身。不一會兒,柴堆上的架子發出了熱騰騰的香氣,Yves的母親將雞肉分好,讓每個人拿去吃,最後,處理過的內臟給了兄長,作為他今天表現良好的獎勵。
在那之後父母便開始不停地磨礪自己與兄長在森林中存活下來的技巧,每天的訓練可以說得上是嚴苛,但是,那絕不是為了管教而管教,或是父母為了體現“愛”的下三濫手段。
以自然界的事項來比喻進行說明的話,就以母獅及其子嗣的情況來講吧:母獅會在幼獅長出爪牙之後,將其拋棄在山底,唯有能自己爬上來的獅子才會被認為有存活下去的能力。
直到今日,Yves已能理解自己的父母所做的事與母獅無異;他們明白自己終有一天會離開孩子,因而告訴他們如何使用幼獅的爪牙存活下去。那東西並非名為嚴厲的愛,而是一種要求。
要求他即使獨自一人也能在這世界上好好地活下去。
*
早餐是草莓醬拌三葉草和朱槿蜜餞。
午餐是菊苣沙拉和烤熊肉。
晚餐的時候去了樹林外拿熊肉換了麵粉少許,並用高價的內臟和四肢換來了香皂,麻繩之類Yves自己難以製作的東西,因此晚飯的時候吃的比較豐盛,仿製著人類旅行商人的食譜,做了肉類混在麵團再進行烤製的麵食。
吃起來不是那麼好吃,原本就有幾分乾柴又帶著韌勁的熊肉裹在麵粉里,味道並不好。或許下次將湯汁放進去再烤製能得到更好的效果吧。
除卻這麵食外,也像人類的旅者學了醃製肉類的方法。這樣的話即使是盛夏,也能將肉類多保存一陣了。
Yves對這些傳授給自己知識的人,僅能做的便是以學到的東西製作成能夠報答大家的禮品,再送回給那些人。
如此這般的交易關係持續進行著。要說方便的話,也確實方便。畢竟捕到大獵物的時候,Yves也不可能一個人將獵物全部吃掉。原本,Yves與森林外的人就維持著一種處於微妙平衡的互惠互利關係。
另外,作為獵人,看到能有人吃掉自己捕獵來的東西,本身也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即使是原本不認識的人,通過食物也能立刻連接成為相熟的朋友。
Yves所熟識的旅人Gilert先生最初也是這麼認識的。
因為在路上恰巧遇到了對方,便以烤兔肉作為欣賞Gilert先生美麗的辭賦詩歌的報答。於是,就這麼簡單地因為了對方的詩和兔肉連接在了一起,成為朋友。
Yves私下認為這種關係可說是非常美妙。儘管其純粹屹立於物質至上,真摯卻從未輸給過任何其他友情。以Gilert先生的話來說:“烤兔肉比這個結巴所能表達的任何一句話都更要真情實感……你別再和我說話,我怕被傳染,我還是要賣唱的。”
除卻Gilert先生外,Yves也不是沒有其他的朋友。其他的巡林客啊,住在城郊的居民啊,偶爾也能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對他來說朋友就是能夠第二次相見的人。無論來自五湖四海何方,只要能見到第二次,便是朋友。
精靈原本漫長的生命因為這種行為,無意識地被加快了。
他第一次遇到Gilert先生的時候,對方看起來與自己相差不大,相處得十分融洽。第二次遇到Gilert先生時,不過是幾天後,他又跟對方分享了食物。Gilert唱了一曲,調子優雅卻又節奏輕快,儘管Yves聽不懂那曲子的意思,卻仍覺得高興。
第三次遇到Gilert先生的時候,對方的額上已生出了第一道溝壑。男人攜帶著妻小,穿過那樹林,Yves看到那女人懷裡抱著個熟睡的孩子,小腹卻仍然鼓起,有個身材已顯現出苗條風韻的少女嬉笑著撥弄著手鼓,一邊舞蹈著向前行進。Yves挽留了他們,并為他們準備了食物;可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又出發了。少女臨別之時編織著花環,將其獻給了自己的母親,那風韻猶存的夫人笑著,與她的丈夫帶著他們的表演前往下一個城市。
第四次遇到Gilert先生的時候,他對Yves唱了首歌。歌聲婉轉,可又透著哀傷。Yves靜靜地聽著那歌聲。
“其實我……聽不大懂……你、你唱的……的意思。”Yves向著那位友人說道。
“這是通用語,只不過是方言,你聽起來就吃力了吧。”
“……是、是嗎。”Yves點了點頭,將做好的食物遞給了對方。吟遊詩人笑著接下了食物,大口吃了起來。
他們沒有第五次相遇。那之後有個吟遊詩人打扮的少女找來了森林,推說著要送給Yves一隻鳥哨,只說那是Gilert先生做的,再沒其他,隨後,她又撥弄著手鼓,一邊唱著一邊走了。
Yves在櫸樹下吹響了鳥哨。那聲音完全不像任何一種他知道的鳥,尖銳又圓滑,只需輕輕一吐氣便能聽到在林間響徹時有如鳴叫的笛聲。
唯獨這次聽懂了。
*
父母是在食物最為稀缺的冬季突然離開的。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有一天父親對自己說有冒險的必要,於是便帶著母親離開了森林。這對如今的Yves來說,倒不算特別難理解的事。
對冒險者來說,孩子勢必會成為旅途上的累贅,更何況是成長期漫長的精靈。而且,Yves也清楚父母是在明白過來孩子已經可以自己養活自己的時候才離開了森林,那時候,Yves與兄長已經可以在森林中捕獵些動物了。
Yves並不覺得那兩個人殘酷,只是對為人父母這一點太過自信,又對自己的孩子太過自豪。不是很難理解。
實際上應當說是很好的父母,孩子們需要的東西,又或者他們原本就覺得即使孩子需要的東西,也不能輕易地給出去吧。
Yves記憶中父母的臉和名字都已經模糊,只記得男人似乎有著非常壯實的手臂,女人則善於處理食物,或許是反過來吧,可都已經不重要了。那兩個人幾乎是突然間從自己的生命裡抹去了一樣,甚至有時候他會誕生出那兩個人從未出現過的錯覺。
兄長則是當他們倆都可以獨自進行打獵的時候離去的。對於那個人的離去,Yves並不感到意外。自己的哥哥似乎很久以前就有了要去尋找父母的打算,只是沒有過問自己的意思,便匆匆離開了。
那三個人都在自己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出現,而後自說自話地離開。親情並非血濃於水,一旦沒了聯繫,會忘卻得比誰都快。仿佛是要在自己周身用遺忘作為一層甲殼似的,從那以後再沒有其他情感能傷到人了。
僅僅如此而已。
Yves將摘好的果實放入口袋中,然後吹響了鳥哨。明明不似任何一種鳥的聲音,卻偶爾能聽到林間有鳥在共鳴,到底是自己對森林的學識淺陋呢,還是鳥哨確實生動呢,就不得而知了。
他再度吹動起鳥哨,林間,金秋的風飛竄著掠過樹林低處,在空曠的樹木之間撩動著奇特的樂曲,樹葉互相摩挲著,發出綿軟又清脆的聲響。他以弓弦做為樂器,小心翼翼地撥弄著,等待這這陣涼爽的風過去,好讓他聽見獵物的足音。太陽與往日無異,絲綢般的光線透過林子,輕柔地揮灑在岩石與土地上。Yves看著這一切,在高處屏住了呼吸。
又是一陣風。
他聽到遠處的溪水潺流敲擊在岩石上的聲音,鬆軟潮濕的土地上早已有了獸類踏出來的足印,生命的源頭就在此處。
他試圖將那種欣喜壓制到無,可唇角已經下意識地上翹。隨後,樹林猛地一陣搖擺,從那之中蹦出一隻鮮活的獸物,小心謹慎地張望著四周,而後,向著溪水那處奔了過去——
樹冠之中閃過一道銀光,在那之前幾秒,樹冠之中發出了弓弦清脆的聲響。隨後,那隻動物便被弓箭貫穿了身體。
Yves從樹上跳了下來,開始盤算起今天該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