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
教堂被草草装扮一通,敷衍地挂上几枝绿叶,从远处看倒像是年久失修的破寺庙。与其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不装饰,净做些表面工作。
我被玲推推搡搡拽进了会场。对方已经唠了我一下午,如果不答应恐怕我就活不过这个圣诞节了。反正在里面呆着也能看书,况且我的《约翰福音》还在教堂放着。我这样安慰自己道。
我不情愿来这里的原因除了厌烦喧闹的气氛外还有一个——这个晚会顺带为死者哀悼。
单纯的不想面对这种事,因为会很困扰。
教堂内的布置倒是比外观用心得多。大厅中间摆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周围围着长桌,上面摆放了形形色色的食物。周围的墙壁上还挂着彩灯,唯一煞风景的就是地上巨蟒般盘盘折折的电线。果然还是表面工作……
“玲你来啦!”阿诺诺从堆成山的食物中探头,“这些东西超好吃的诶!”
“诺诺你慢点吃啦又没人跟你抢!”玲看到阿诺诺狼吞虎咽被呛到,连忙跑过去帮她。
“是啊反正只有六个人了嘛。”利树端着蛋糕在一旁不慌不忙。
“你还真是悠哉游哉啊。”我望着吃得一脸满足的利树。
利树把剩下的蛋糕全都插起来塞进嘴里,“你不也是。反正现在悲伤也没用我可是控抢责唔唔唔——”
我无奈地看着专心吃蛋糕的利树,“算了……”
走到相对安静的礼拜堂内,光线汇聚的十字架下站着谁。我走上前。
“沙缇?”看到穿着华丽礼服的军人我一愣,毕竟对方和平常气质的差别过于悬殊。
“九十九……”沙缇放下方才合十的手掌,“你没事吧?”
对方突如其来的询问再次让我木然,不管事实如何直接敷衍过去,“没……没事啊。沙缇你在这里做什么?”
“悼念某个人。”沙缇抬头凝视十字架背后的窗柃——画框内放映的是凄凉的墓地。
“黑上吗?”沙缇似乎跟她关系不错,而她以那么极端的方式死去也很让人惋惜。
沙缇静静说:“不。是你很熟悉的那个人。”
想到第一次与沙缇的谈话,我很容易就猜到了「那个人」。
“哼,那就跟我没关系了。”
“……也是……啊。”沙缇理解地笑笑。
“哇——这是沙缇小姐吗!为什么穿上正装会如此美丽啊!”索恩猛地冲到我们中间,拉起沙缇的手,“请跟优雅的我跳舞吧这次绝对不会让津岛独占鳌头了!”
“吵死了索恩,有什么事出去说,我要看书。”我斜眼看他,传达快去吧跟我有什么关系的心情。
“诶?!盖德……”沙缇惊愕着被烦人的索恩拉走。
小小的祈祷间终于归于宁静。
——说起来沙缇不喊我的姓也是因为那个原因啊……
我拿回放在教台上的书,想了想方才的谈话,片刻后又觉得无意义,便坐在长椅上读起书来。
“笨蛋津岛。”书上站着久违的小生物。
“……都露了真身为什么还得操纵机器人不可。”
“松鼠的形象不会更亲民吗?”
“你这是扰民。”我拎起松鼠扔到一旁。
“以前弄坏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厕所还是没关够啊津岛同学。”身后响起磁性的声音的同时,脖颈处传来湿润吐息。
我下意识地打过去,手里正巧被塞了什么东西。拿回手掌,我紧攥着一个马头套。
“打真校长可是死刑。”对方不屑,瞟我一眼,“你的任务。”
我苦笑,“什么任务?扮演地狱的马面吗?”
“那个是东鸣的。”黑洞意味深长一字一句咬下。
“……”我把马头套放在一旁,“东鸣就东鸣的吧。没事请自行离开。”
——总之不能再把弱点暴露给他了。
“噗。还在装模做样啊。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吧。”他想了想,“结城鸦不是女的。”
“……”我已经懒得再搭理他。
“好了好了,接下来的话才是正经的。”黑洞把头凑到我耳边,言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冲击我的思考。“接下来啊,会有好玩的事情哦。那就是——■■■■■■”
我仿佛石化一般伫在原地。
“说出去的话就杀了你。”似乎看到了满意的结果,黑洞似笑非笑,象征性晃晃手中的枪。顷刻间又一脸愉悦地跑到门外,向着跳舞的、狼吞虎咽的、悠悠荡荡的学生们欢呼道:
「 Merry Christmas——!! 」
那个人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阴沉的表情,阴沉的气质,一同将方才惊愕的气氛压抑下来。
“……”他偏头说了什么,我并没有仔细听,注意力却被“他”所吸引。并非什么扯淡的一见钟情,只是这个人让我很感兴趣。
少年很快又消失掉,余下的六个人立刻尾随出去。
——他刚才说了什么地方吧……算了无所谓,反正没有心情了。
一是名字被无端地写在死亡信息上引来一番猜疑。这对于自己的自尊未免有些打击,毕竟一直清白做事还遭人怀疑这种事谁都会稍有心伤的。
二是刚才的少年。尽管注意点不在他说话的内容上,但是他居高临下的语气以及给人仿佛是高高在上操纵着人偶自导自演舞台剧,同时也在冷眼旁观的第一感觉——绝对是幕后黑手吧。
——跟平日里总是bibibi的松鼠差别有点大……表里不一也许是个精分吧。
把我们绑到这的竟然是这样的人。自我安慰一般地感叹道,我慢慢踱步回去。肩上披着的外套时不时滑落,无奈之下一把扯下外套攥在手里。
烦死了。回到房间,我便把它扔到一边。
“你在动摇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平淡的,不夹杂任何感情的陈述。虽然是疑问句式,但似乎对于所述内容毫无质疑。
“你既然肯定了它为什么还要问我。”忽略了诸如“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来着做什么”的反问,我直截了当反驳他——似乎是幕后黑手,也就是所谓“校长”的少年。
“你在动摇着什么。”少年更正句式,继续重复道。
“没有。”在搞清对方的意图之前我不打算回复什么。
“我只是想和你们谈谈。告诉我。”对方仿佛看出我所想的,用命令的语气阐述。
尽管对他有些兴趣,我还是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没必要,请回吧。敝舍不会因为来了你这种大人物而蓬荜生辉的。”
“黑洞噬。”
“宇宙这种过于庞大的概念跟我这个渺小的人类无关。”我以为他要谈宇宙云云,迅速否决对方。
“我的名字。”黑洞用依旧一成不变的语气说道,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机器人可以破坏,但被有规律的吐息否决了。
他继续说:
“被怀疑了,如同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被否定了。自己做的是无用功,自己一事无成,这种事绝不能承认。”
心脏一瞬间被抽空了,我冷冷回复他:“如果是来揭别人伤疤的话,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他没有理会我,自顾自棒读:“至少还被小岛玲相信,这样够自我安慰的了。但是天真的小岛玲换做是谁都会相信,并不是针对「津岛九十九」,这也不能承认。
“结城鸦被杀了,自己也动过杀人的念头,在探访黑上时想过药剂交换的事吧。后来黑上真的死了,看到那一切一瞬间想过是不是自己失足做的对吧。
“再来说说结城鸦,自己真的对他有那样的感情吗?只是自己一直孤单一人,害怕回绝他再次失去别人的关爱罢了。想留住,顺从他是最好的办法。反正也没有家人站出来反对了。
“自己的才能,学习,只是自我空虚之下用来逃避的介质而已。学习的回报是公平的,是单纯的,取得的成就也很容易满足自我。从小自己就认定了这一点。
“对了,家人真是不幸。兄长自杀的怪癖害死父母,最后他自己也难以逃脱死亡的命运。所有担子最后都落到自己身上了呢。其实自己很羡慕哥哥的吧,可以恣意妄为,顺从自己的心意,什么都不在意。
“最后,自己到底还是一个人。生存不尽人意,死亡毫无意义,那么生死都无所谓了。自己终于有了一样不必在意的东西,内心就扭曲地满足起来了。”
“……别把话说得跟我在自我审讯一样。”我淡静望着对方的眼睛,看看他能「编」到什么份上。
“对于一切都不否定。事实就是事实,没必要否定,不思考,不承认就行了。装作一副清高的样子也好,骗不过别人也要骗自己。”
“……一直都是你单方面的叙述,你满足了吧。”强制屏蔽掉内心的波澜痛楚,我以平淡的语气打断他,“我只想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要把我们绑架到这个岛上。第二,你来这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还是不肯承认啊,我只是在帮你而已,从背后往站在悬崖顶上的你身上推一把。总是把视线禁锢在蓝天上又怎么能看到下方绝好的风景。不过代价似乎是粉身碎骨呢。”黑洞微微低下一直扬着的头,“绝望凌驾于希望之上,却又在希望之下所覆盖。希望与绝望缺一不可。一切都是命运所指。”
留下令人匪夷所思的话语,黑洞再次突然地消失了。
我捡起外套,披在身上。
——很遗憾,你是推不动我的。不承认又如何,我早已这样度过十余载岁月,现在只不过是回到原点而已。
——原点……有点不甘啊……十几年的光阴全部化为泡影什么的……
我颂出熟记在心的赞美诗:
万有的至尊,
恳求造就我们,
可怜我软弱,
使我健康完整;
带我上天庭,
追随主的众圣,
欢乐无穷尽。
父、子与圣灵,
恳求赐我救恩;
愿主的荣光,
照透造化群生,
引起歌颂声。
“好了好了调查时间到!你们这群家伙快去裁判大厅集合——”
整个小岛上回荡着松鼠无情的宣告。
在这五分钟之内我一无所获。绝望之余,心中留下了一点希望别人会找到线索的希望。
——鸦……
我踏着沉重的步伐,向目的地走去。
充满庄严压抑气氛的大厅内,大家默默地站到自己的位子上。十六个席位围成圆环,现在却空缺了近一半。这次之后,又会有一人缺席吧。
即便已经是第三次了,依然无法适应。找不到理由——我们非要从原本的生活中脱离,不得不参加这可悲游戏的理由。
这种事情——真的不想再来了。何况鸦也……
“大家都到齐了呢,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松鼠坐在高高的旁观台上,将帷幕拉开,“那么残忍地杀死结城鸦同学和???同学的到底是谁呢?”
“……”
“大家怎么啦一副完蛋了的表情,明明一句话还没有说,这么早就放弃可不好哦?绝望的前提必须是希望啊!”松鼠怂恿着我们。
“先确认死者身份吧,那具尸体的本人是东鸣濑见。首先九十九在尸体附近发现了学生证和钥匙,我也向松鼠也确认过了。”渡边率先发话。
“……那么依旧再讨论凶器的问题吧!”阿诺诺接道,“我在结城同学的尸体附近挖到了打火机。”
“是的,那个打火机是从厨房灶台取的。”我应和。
“鸦是先死亡的,打火机又在他的身旁,”渡边开始思考,“而毋庸置疑东鸣这个意料之外出现的人是被活活烧死的。如果按照先后顺序,鸦应该不是被烧死的。那个医务室,是第一现场。”
百目鬼少有地开口了,“药柜里的麻醉药少了。”
玲想了一下,说:“再结合渡边找到的粉色和黑色头发,凶手很可能在用了麻醉剂的同时用鸦的头发勒住了他,碰巧被东鸣看见,又加害于东鸣。”
我举手发问:“第一,凶手可以先烧掉东鸣再回去处理鸦的事,或者事后给鸦灭火的时候埋掉打火机。对了,游泳工具里的沙滩桶是湿的,应该被用过了。第二,如果东鸣和鸦两人都是在医务室被弄昏,凶手搬运尸体会有很大困难,这解释不通。”
“如果分两次呢?”利树问。
沙缇环视大家,“这需要过人的体力吧,在场的各位似乎都不具备这个条件。即便是晚上,来回这么多次也难免会被人发现。凶手不会冒这个险。”
“那么东鸣是在外面被杀的咯。”索恩说。
“等等,我还是怀疑,”黑上打断了推论,“东鸣也是粉色头发吧,也有可能是是东鸣先杀了鸦又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黑上同学,东鸣是被害者已经确认,不要再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渡边反驳道。
“那么……大家后来的搜索怎么样了……”阿二二问。
十个人清一色地摇头或者摊手。
方才激烈的气氛又一次沉静下来。
松鼠从旁观席上跳起来,“没办法进行下去了吗?算了仁慈的校长我再给你们一点线索吧。”
“凶手是个,把自己的本性埋藏的非常非常深的家伙哦。”松鼠眯起眼睛,嗤嗤笑起来。
几个人的眼神瞬间汇聚在阿诺诺身上,同时我被盯上而寒战的感觉蓦然而起。
“等等不是我啊!如果我是凶手才不会杀他们两个呢!”阿诺诺面红耳赤地为自己辩解。
“哼,别想着最亲近的人最可能下手之类的话,我不是那种瘾君子。”我双手抱臂,把怀疑的目光瞥回去。
“利树,那么只有可能是粉发的你了?”渡边瞟着利树。
“要怀疑请便咯,不是我。”利树耸肩,对渡边的指认表示不屑。
“不会是利树的,我相信他。”——因为利树他,第一次发怒了。那样的利树,肯定心里也……
玲说:“但是,那个人肯定在我们之中。很遗憾我们必须要选出那个人,否则就无法给鸦和东鸣同学一个交代。”
“……”
“差不多了,投票时间——”松鼠看我们已无话可说,进行下一个阶段,“请按下手边的投票器给你认为的凶手投票!”
糟了。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投票什么的……
即便理清了线索也依旧指认不出凶手,这次我们又要失败了吗……
鸦,抱歉。
我把手放在弧形的台子上,迟迟下不定决心。
思考停滞了。污浊的空气下沉,回旋,直逼而来。
“还有一分钟哦。”松鼠以轻松的语气宣告末世的到来。
——没办法了。
我闭上眼睛,抬高手掌迅速按下一个按钮。
At an end.
“bibibi很遗憾——大家又没有找到凶手呢。”
“出来吧。”松鼠呼唤道。
“是我。”百目鬼,不对,站出来的是东鸣?!
“东、东鸣?!”利树指着东鸣惊讶地大喊,“你没有死?!”
“不,我是百目鬼啊。”一瞬间,百目鬼的样子又出现在的大家面前。
渡边则是拎起校长,攥紧它的围巾,“校长,你骗我。”
“我可没有骗你的渡边同学,东鸣濑见这个人的确是死了,现在的‘他’是百目鬼呀。”松鼠不以为然,“你们应该相信黑上同学的直觉的,准过头了。”
“是啊,现在成为百目鬼的他,东鸣濑见的确已经死了。”我冷笑,“不愧是怪盗,易容这种事简单得很。”
“那么,你杀鸦的理由是什么?”我直截了当地问了最不忍提及的问题。
“无差别杀人而已,你懂的吧。”面前的百目鬼又变回了原本的东鸣的样子。
“很遗憾,我不懂。”我想冲上去,却被利树拉住。
“但是只有百目鬼是彻底的倒霉,可惜可惜。”
我瞪着东鸣,“你这副嘴脸,别告诉我是跟你父亲学来的,作为一个人,应有的东西,你全都抛弃了。”
“聪明。谢谢夸奖啊,如果不是为了我家那老不死的老爸,我现在应该还是作为正常人好好和你们过着学园生活。”
“但是你不是。等着吧,无论是所谓现在的百目鬼还是东鸣濑见,我会帮你解脱的,去天堂过正常人的——”
“九九!”利树强行打断我,“你要是再去杀人岂不是和他一样了!”
“不仅如此下次杀人凶手都显而易见了呢。”渡边搭上一句。
“别误会,我的目标只有这家伙。”我咬牙说道。
“好了好了,依依惜别到此结束!东鸣同学该上路了。”松鼠按下身旁的按钮。
地下的机关开启,东鸣滑落下去。
结束了?
结束了。
只是身边的人却不在了,而我,连为他报仇都无法做到。
窗外雷雨呼啸。
我独自悲伤。
那悲伤难以名状。
心生锈了,
变成斑驳的紫色。
坚硬的门的内面,
过去的日子被像枯柴一般隐藏。
心裂开了,
枯柴在挣扎着燃烧。
一无所谓,
亦无追求。
没有泪水的影踪。
1
“鸦这个混蛋竟然敢放我鸽子!”清晨的食堂,并没有什么新一天的朝气,我拽来利树抱怨。
利树苦笑,极力想让我平静下来,“鸦他……有什么事吧……九九你别生气啊……”
“哈?有事?”我将手中的杯子狠砸在桌面上,杯中的牛奶迸溅出来,“是那家伙先邀请我的,而且还花了半个小时劝我一定要去,到头来拿我当笨蛋耍啊!”
“啊啊啊溅到我身上啦——”利树慌忙喊着,拽过一张纸巾,“别生气啊等下鸦来了我们一起批斗他啦。”
——不爽。现在很不爽。
很少接受别人邀请的我架不住他少有的苦口婆心,勉为其难去了图书馆却被晾在那里两个小时。以他的性格,说不定本人当时正在哪里想着我的尴尬偷着乐吧。
结城鸦——如果牙齿不是现在这个硬度我恐怕早就把它咬烂了。
“唔啊啊啊九九你再捏杯子就要碎掉了!!”利树强制掰开我的手,把杯子拿出来。“我、我们去找鸦吧把他揍一顿!”
“你觉得我揍他他会疼?”我瞥向利树。
“啊哈哈是啊……”对方第二次苦笑,望着不远处的玲,似乎在求救。
——惨了,话唠来了就惨了。
玲似乎注意到了利树,点头示意,向这边逼来。
这绝对,不是戎马倥偬这等程度。
鸦你这混蛋,害我不浅。
我逼迫自己快速想出阻止玲大谈其谈的方法,但鸦那家伙带来的怒意紧紧缠住自己,大脑的齿轮仿佛被这些绳子束缚,动弹不得。
“啊啊啊啊啊——”
气氛突然被室外传来的尖叫声打破。食堂中的五六个学生立刻都破门而出。
千钧一发。我松口气,慢悠悠地跟其他人后面。
“刚才是沙缇吧?!”
“从喷泉那边传来的!快过去看看!”
“等等你们看沙滩上——?!”
又出什么事了?走出大楼,我看着朝喷泉区域和海边跑去的大家,不禁寒颤。没有太多时间决定,我拐向人不多的喷泉区域。
海边,似乎烧死人了啊。我想起刚才隐约看到的画面,哀叹道。
鸦这混蛋竟然还没来。
2
四周弥漫着刺鼻的烧焦味。
喷泉附近的地面熏黑,上面躺着一个,大概是尸体的东西。整个尸体几乎变成煤炭色,已经分辨不出面容。四周零星地散落着一些物品。
“已经……不知道是谁了。”沙缇静静站在尸体一旁。
“好残忍……”一同前来的玲脸色煞白。“我……我去墓地看看!”玲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向墓地跑去。
而于我来说——
——这次的案件有点新奇。
我走进捡起地上被烧坏的学生证和钥匙,“……东鸣?”
“哦呀……东师傅去了吗……”索恩平淡地陈述道,“还好不是女孩子。我去海边看看了~加油破案为东师傅报仇吧。”
——跟他无情无爱的报什么仇。我看着索恩优哉游哉的背影,怂了怂肩。
索恩消失在喷泉后。我扭转视野,突然瞥到一片烧痕。
——喷泉里?!
整个喷泉像被熊熊大火烧过一样,整个内壁黑乎乎一片,里面的喷水装置似乎也在大火的侵蚀中损坏了。
——尸体是在喷泉里烧的?怎么可能!喷泉里有水,这是如何办到的!
“晚上喷泉是没有水的。”沙缇仿佛读出了我的疑虑,指着尸体身下的水,“应该是被什么人搬出来把火扑灭了。”
“把烧着的尸体搬出来?那是人类能办到的事吗?”
“bibibibi没错哦——”松鼠一如既往地不知从哪里突然跳出来。
“做好事不留名的就是校长我哦!顺带一提学生证之类的也是从喷泉里捞出来的!”松鼠以欢快的语气说道,好似它真的扶了摔倒的老人却没有被讹诈,自己反而受到路人的表扬一样。“就是这样!各位加油调查哦,毕竟这次的案件是比较有趣的嘛!”如果它的机能再高级点恐怕可以哼起歌来了。
“……有趣……?”沙缇思考着方才松鼠的话,“照它这么说难道又有什么隐情?”
“那家伙的这类话八成信不得。”我并没有把松鼠的话放在心上,“我去四周看看,这里拜托了。”
“啊啊,我再仔细看看尸体周围吧。”沙缇点头示意。
——生物箱没什么特别的,喷泉区域周围也没什么新发现。我叹气,现场能找到的线索大概就是这些了。去海滩那边看看吧,似乎也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说起来,鸦竟然还没出现……
仔细回想了一下,早上不在食堂的还有好几人,所以海滩上被烧的大概不会是那家伙。况且他的警戒心也不弱,虽然外表是个女人但身子骨还是跟男人一样强健的。
“啊,黑上和阿二二,”我向迎面走来的二人打招呼,“你们看到鸦了吗?”
“津岛同学……”阿二二惊讶地看着我,好像我受过什么打击精神失常一般,“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活得好好的。倒是鸦那家伙消失了好久不知道死哪去了。”我推了推眼镜,澄清道。
“津岛,你还没去海边吧。”早上没有喝酒的黑上散发着一种格外镇静的气质,“过去看看吧。”
“哦哦,知道了。”
这两人的态度有点奇怪,是海边发生了什么更离奇的事吗?
我抬头望着天空,对方以厚重云层下的微薄阳光做了答复。
光猜想也没有用啊。我三步并两步走到海边。
——海边的情景与喷泉如出一辙。烧痕,大火侵蚀过的尸体,地上的水渍。这具尸体相比于面目全非的东鸣要幸运得多了。尸体胸口以下的部分被烧得很严重,长发被烧掉一半,面色已经不清晰,但依稀能看到脖子有勒痕。
——长发……?!怎么看都是男人啊……
心脏一刹那间停跳了半拍,突如其来的事实冲击让我踉跄着险些跌倒——
——鸦?
——鸦!!!!!!
眼前的一切霎时黑白,声音消散,上演一幕无声的慢电影。观众席上悲歌齐唱,凄凄惨惨戚戚。
——冷静点!
我托住额头向自己大喊,双手却都止不住颤抖。
不远处的利树气喘吁吁地跑来,“九九!”
“为什么……一个月之内……第二个……离开的……”震惊、悲痛与绝望之下,我的话已不成句。
“冷静点啊!!”利树拼命摇着我的肩膀,“鸦被害了我也很伤心但是我们现在该做什么你应该知道的吧!”
“冷静点……”我闭上双眼,置于黑暗中片刻,恢复了些许机智,“啊……是啊我冷静了。看样子是一人所做,这两个人被害时间应该相差不大吧。”
“没错……都是晚上。”
“那我就没必要悲伤什么了。”我背过脸去,嘴上说着无情的话,心如刀割。“那家伙约我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如果他老老实实的遵守约定,跟我一起在图书馆待着怎么会有事。啊啊,这就是毁约的代价,结城鸦,这个代价真是可观。很遗憾,上天开眼了,没信誉的人真的遭雷劈了。”
我尽力装出一副嘲讽的样子,那些要命的感情埋葬得越深越好。“利树,我当然知道我们该做什么。我也很好奇能让结城鸦放掉好不容易答应下来的事情甚至搭上自己性命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如果我找的出来的话,不用到学级裁判,我会先让他付出代价。”我把最后这句发自真心的话咬得很重。
“九九……你……”
利树攥起拳头,和他的愤怒一起打在我的脸上。
“你是来过家家的吗!在怎么让别人容忍你的傲娇也要有个限度,你这样对鸦太过分了!鸦也是我的朋友啊!”
脸颊炽热地烧灼,一齐蔓延到心底。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脸上没有笑容的利树。
“昨天下午,鸦可是很开心的啊还跟我说终于约了你……”他低下头,声音愈来愈小,“总之,鸦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相信我!”
——我知道啊。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体验痛彻心扉罢了。
——所以,不能去直面自己的感情。
“对不起。”
我一瞬间找不到其他的话语,只能麻木地不断重复这三个简单的音节。
“……”
气氛一瞬间缄默,我们两个人低头现在鸦的面前,默默哀悼。
“啊!我找到凶器了!”一直在找寻什么的阿诺诺兴奋地喊道。“不枉我挖了好久!打火机!”
我和利树一同看向她,目光交汇。
“啊……那太好了!诺诺干的好!”利树又变回笑嘻嘻的面孔,“接下来去查查别墅和大楼吧!”
“那我去周围转转!”阿诺诺二话不说就投入到了下阶段的搜查中。
“去别墅吧。”我对笑得不自然的利树说道。
3
“沙滩桶果然被用过了。”我触摸桶底,里面还残留着一些水。
“嗯,灶台的打火机的确不见了。那个是凶器没错了。”
“对了,由纪和百目鬼都在医务室,我们也过去看看吧。”利树提议。
“百目鬼?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多月我也没见过他几次,他真的有参加搜索调查吗?”
“嘛……人家毕竟是独行者。可是洁癖很厉害这一点大家都传遍了,据说碰一下都会被嫌弃。”
利树的注意力一直在谈话上,不经意间于前面走来的人擦过肩膀。
“啊!抱歉!”利树连忙对离去的背影道歉。
对方没有回应,径直走开。
“那不是百目鬼吗。碰一下并没有事啊利树你的情报有问题吧。”
“感觉有点怪怪的。”玲从医务室里走出来,“我之前只是跟他不小心撞了一下,百目鬼就很夸张地退三大步喊着消毒呢。我当时还想这个人真是神经质至于吗没想到他真的至于。”
“啊玲你也在医务室!你刚才去哪了?”没有等事情确认,利树先打起招呼来了。
“事态严重没有精力去管那些了吧。”我揣测,又补充道,“比想象中的正经啊。”
“墓地,我害怕凶手故意把尸体烧得无法辨认是想隐瞒什么,比如说那具尸体是从墓地挖出来的。总之现在跟案子无关的事先放一边!我们在医务室发现了很多东西!”玲把我们拉进医务室,渡边正趴在地板上捻着什么东西。
渡边站起来,把手中的细丝映在阳光下,“粉色和黑色的头发。”
“刚刚百目鬼说麻醉剂少了,那么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了?”玲问道。
“应该没错。黑色的长发是结城同学的吧,那么粉色的短发呢?”渡边一边推理,一边瞥向利树。
“等等这可绝对不是我啊!我昨天绝对没来过医务室!我发誓!”利树慌忙解释。
“不是我怀疑你。为了案件进展顺利我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如果你没有证据,发一万个誓也没人相信。真相只有凶手自己心知肚明。”
“我相信利树,”我插话道,“不过如果粉色头发是东鸣的,凶手怎么才能一次性把两人弄晕?尸体又是怎么搬运的?”
“这恐怕是现场被目击到然后杀人灭口吧。”渡边叹气。“如果能知道被杀的先后也许问题能得到解决。结城同学脖子上的勒痕也无法解释,药柜里的绷带没有少。”
“bibibi——看在你们那么努力的份上我就给你们个特别线索吧!”松鼠从药柜后面钻出来,“毕竟这次凶手伪装得太完美了嘛,你们要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也很难办啊。”
“总之!听好伟大的校长的恩赐!渡边同学推理得没错,凶手本是想杀结城同学的,结果被人看到啦,怎么办呢——没错只能再杀一个了bibibi——还有哦,脖子上的勒痕就是你手里的那个东西勒出来的。”
渡边惊愕地看向手心,“头发?!”
“bibibi清楚就好!抓紧时间哦各位学级裁判就快开始了!真期待啊——”明明是机器,松鼠却给人笑着的感觉。
“等等,校长,”渡边拽住松鼠的围巾,“那个面目全非的尸体,真的是东鸣濑见吗?”
“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松鼠似是而非地笑笑,“的确,他已经死了呢。某种意义上。”
“某种意义上?”玲重复松鼠最后的话。
“好了——我拒绝再回答任何问题!“
“十分钟之后开始学级裁判。”
再次消失之前,松鼠没有忘记留下让所有人精神紧绷的最后通牒。
4
“总之就是死了吧,比起纠结这个我们还是赶快找凶手比较好。”一行人来到宿舍区域,商讨调查方案。
只有最后十分钟了,我们却只调查到了皮毛,那些关键的,能指认出凶手的证据一个都没有找到。最后的最后的办法,只有强制搜索个人房间了。
“诶?黑上同学,二二同学,你们怎么也在这里!”玲把招呼从宿舍区域出来的二人过来。
“年轻人聚在一起真有活力啊。我和姐姐去稍微搜索了下房间。”黑上代替躲在他身后的阿二二回答。
“查了哪里!有什么线索吗!”渡边立刻追问。
“东鸣的房间。可惜没能找到什么。”
“东鸣?找他的干什么?”
“hayato她……说会不会是死人杀人这类的。”阿二二说。
“不可能,刚刚校长说了这两起案件是一人所做。”渡边向二人解释,“很显然,那个人就在我们中间。”
玲把我们刚刚调查到的东西向黑上和阿二二说明,黑上不时感慨“年轻人就是好啊找到了不少线索”云云。
“那么,除了会长现在还活着的人有利树,玲,百目鬼,索恩,黑上和阿二二,阿诺诺,沙缇,渡边还有我,没错吧?”我向大家确认道。
“还有五分钟。”利树确认手表,焦急地说。
“我们分工吧。不过在场的各位都脱不了嫌疑,在大家查房的时候阻挠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渡边谨慎起见,随机给我们分配了调查地点,为了公平自己则和大家都信任的玲一起调查。
“最后的希望了,为了死去的结城同学和东鸣同学,必须让凶手血债血偿!”
留下一句决心,大家迅速各奔目标——
1
「下面就是——超高校级的糖果师,结城樱子同学的处刑哟——」
大脑仿佛将要炸裂,黑色盈满视野,我猛然从梦魇中惊坐起来。心脏如临恐惧之中跳动不停,昭示目睹死亡的绝望余悸。
昨天的事情提携了不愉快的梦。
——有两个人,死亡。永远离开。生命陨落。一人无辜地被杀害,一人作为偿命者被残忍处刑。看似合乎常理的事情却让人一阵恶寒。没想到看上去单纯如雪的结城樱子会去杀人,何况对方还是同为女性的安在……
我叹了口气,这毕竟与我没有太大关系,震撼到我的除了人性的恶劣之外,也只有残忍的处刑了。松鼠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一场游戏竟然把一切都安排得如此周全——我一边想着,一边起身下床,才发觉腹部被什么压住了。
「给津岛九十九同学的礼物」——身上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上面这样写道。
松鼠在我午睡的时候来过了吗。
窗外已是残阳余晖,被不完全的墨蓝色渗透,星辰依稀可见,伴着暖黄色的光,从暗淡的幕布中走出来。
从松鼠那里得来的东西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祸吧。虽说如此,我还是抱着无所谓的心态打开了盒子。
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让人稍稍咬牙切齿,涌上一丝酸楚而已——
漂亮的盒子里静静只是躺着毫不相称的几本珍惜已久却面目全非的书罢了。啊啊,真是个好礼物。我拿起书,轻轻拭去上面的灰尘,翻开封皮,里面的书页却悉数已成了灰烬。
我克制住莫名的愤怒,将几本书搬出来,安慰自己道没什么,大不了出去再买几本,又在盒子底部找到了一张纸。纸上被盖了些灰烬,有些模糊,但“验尸单”这三个字历历在目。
【验尸单】
死者:津岛天景
死因:头部中枪。于绝望学园内发现尸体。介于该学园过去囚禁高中生的所作所为,被杀的可能性极大。
……
还没有读完寥寥的文字,一瞬间天翻地覆,脑内嗡嗡作响,我踉跄着差点磕在窗台上。
啊哈哈哈哈——他死了啊,他真的死了——谁叫他总被说该死的大哥呢明明青春大好还天天想着自杀云云哈哈哈哈哈活该看来最后还是没能自杀啊明明都为了自杀害死了父母——最后也不是兄弟相依为命这种结局而是精神癫狂的哥哥和懂事乖巧的弟弟呢后来大哥失踪了半年又被杀死了——太愚蠢了哈哈哈哈——
是笑得太过火了吗,眼泪竟然潸然而下。我又不是喜极而泣也不是纯情少女太可笑了——
我拿起被印上深色圆点的纸张,继续读下去。
「为了给九十九同学一个惊喜我把天景同学安葬在岛上的墓地里了!去悼念吧去绝望吧绝望快乐哦——」
验尸单的最后,歪歪扭扭地写了这样一句话。我默默地把验尸单团成纸球扔到垃圾桶里。拿出学生手册,新增加的区域里果然有墓地。
没办法,这是传统的孝道啊。大哥什么的好歹也全是长辈,不去看看的话我不就成了不仁不义的。
怀着莫名的心情,我背对着最后一抹斜阳离开房间。
2
“喂松鼠,这个我要了。”我指着商店里的鹤嘴锄,对吧台的机器松鼠说道。
“11分。”松鼠有模有样地记录一番,把鹤嘴锄递给我。我望着漆黑的夜色,心想时机正好,便暗自愉快了一番。正想拖着它出门,却撞上一个人。
“啊。吉川会长。晚上好。”本着学校内的地位礼节原则,我先向弥漫着威严气质的会长——除了穿着这一点——问了好。
“津岛你身为优等生这几天都做了什么?”会长张口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余光不时地瞥向鹤嘴锄。
“啊——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自诩为优等生过,”我故意拖长了语调,“那么身为优等生的万人之上的会长大人为什么是如此惹人怜爱的一身装扮呀——”我笑着挑逗道。
吉川真珠,因为贯如流水般的办事效率和骄人的气质威严,高一就当选为学生会长,自此学校一改半边颓然半边优越的巨大两极分化的作风,清一色地让几乎全部的学生都变成了上进全能的人才,本人也被冠上“超高校级”的名号。在普通学生心里她已经是处理事务水平的最高境界,是人人憧憬的楷模。但对于我、浅羽和鸦这三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来说,吉川只是个恶劣的腹黑抖S罢了。当然,我们就是那“几乎全部”之外的人。
“闭嘴。要不是在家里被绑来你以为我想这样。”吉川双手抱臂,显然一副不满。如果按鸦的话来说,找一个漫画里常有的怨气槽,会长现在绝对可以爆它十个。
“没想到在学校大刀阔斧摧残人性的会长也有如此可爱的时候。”
“啊啊,是啊津岛——我收回前言。被你们几个唯独不听我话的人看到居家服,简直就是我人生的耻辱!这么好的机会要不要杀人灭口呢?掰手腕都掰不过我的羸弱的津岛同学,你手里拿的东西正好啊——”吉川的语气已经透露出危险信号,我连忙笑笑扔下拄在地上的鹤嘴锄,后退几步,“会长你知道我只在你们三个面前这样的,这叫什么来着……对,这是我不排斥你们的友情的证明啊——”
吉川没有再逼过来,站在原地凝视着我, “津岛你是不是受什么打击了,不仅不正常,言行举止简直像是你最讨厌的那个人一样。”
“……哪有的事一定是我看到会长太可爱了——”会长的话戳中了我,我只好低头掩饰。
“要么你吃错药了,要么就是你一直想解开却又解不开的结再也没有解开的机会了。”吉川捕捉到我逃避的眼神,单刀直入问道,“你哥怎么了?”
不愧是会长,察言观色的技能早已不是常人的级别。我苦笑,想扛起鹤嘴锄却被它拉着绊了一脚,无奈只好拖着它向出口走去,“对啊这才是正事……我要去找他,去墓地找他……”
被会长揭穿,眼角又胀起酸涩,留下静静在身后伫立的会长,我低头快步跑出去,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升华消失在风中。
3
墓地。
寒风凛冽,融于蓝黑色的夜空。上弦月泼洒下银白色的光,静静悬于天空,给繁芜从杂的树杪敷上一层寒霜。四周寂静,我得以静心,艰难地用鹤嘴锄刨开土壤。也许是不就前才埋葬的缘故,土壤没有结板,轻轻拨弄便松软起来,但这已让我大汗淋漓。
咔。鹤嘴锄下传来一声清响,我向下望去,泥土下方依稀可见一只石棺。快速清理覆盖在上面的泥土,把手扳在雕刻着花的盖子下,我屏住呼吸向上抬,棺材却纹丝不动。
应该再买个千斤顶的……太高估自己的气力了。我擦着脖颈间的汗珠,倚靠在墓碑上,等待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借着月光的反射,棺材映出盘旋的双生花。——恶趣味。既不双生子,也更没有那些缠绵悱恻,如此自以为是的雕纹意义何在。我冷笑道。
“bibibibi——九十九同学你为什么总爱做这些不合常理的事——我卖鹤嘴锄是用来杀人的你却来挖坟——”松鼠蓦地跳出来,几乎快把我方才堆出的土堆踩平。
“因为我认为它很合常理,”我把拇指和食指撑在颧骨上,“如果你能帮我把这个恶心的棺材揭开我就少报废你一个机器人。”
“bibibi你只有在殴打校长的时候才有力气吗?算了为了让你的希望彻底绝望我就帮你一把吧。”
“哼。”
松鼠说罢便消失在丛林的暗影中。顷刻,像是开启电器一般,石棺微微震动一下,盖子开始滑开。竟然是电动的——?!惊异之余,我看向渐渐渗入月光的石棺,视野一瞬间被红色占据。
红发。红衣。被染红的绷带。还有——早已暗红的血迹。那些红色在一片漆黑之中,绽开凄凉的花朵,让我一阵眩晕。躺在石棺中的人静默如石像,半边面被干涸的血遮盖,太阳穴附近的血凝成暗红的团。总有一种维和——但不是血迹,也不是周围零星的几朵枯花。
——他——
——在笑着。
不会是他杀。我即刻断定。毕竟,我是最了解他的人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笑——即便被人称为超高校级的自杀狂,也仅仅是一介为死亡癫狂却又在边缘畏惧逃离死亡的懦夫——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如此淡然的面对死亡啊……
我知道的,自杀只是逃避一切的表现,逃避一切的同时也在逃避死亡,因此懦弱只能带来周而复始的自杀,生还,自杀,再生还。但是这个轮回却夺走了我的一切,父母,家庭,还有津岛家的声名。只有当事人淡然一笑,把这一切去拂去蛛丝般轻轻撩去,只有我一个人背负一切。带给别人悲伤的人自己永远不会快乐——那个轮回早已在灵魂中烙下印记,即使强装笑脸也无济于事。我们都是孤身一人,曝尸荒野不会有人发觉、有人祭奠,这样的死亡不值得——他一定清楚的。
可是——
脸上有些凉意,风径直逼来,刺得生疼。水珠打在颤抖的双手上,浸湿,消散,留下的只有凄凉。
——以如此幸福的表情结束人生,不能允许。抽空了家庭,抽空了亲人,把痛苦留给别人背负,自己安详沉眠——我都不曾妄想过的事情,他做到了。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人总是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把外界的压力抛弃,用自己的本性生活,不在意别人的说辞,不在意孤独,一切的一切,已经……
我失声痛苦起来,不是为了唯一的亲人的死亡,而是为了无可救药的自己。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自私,一样孤独,我们却有截然不同的人生。现在,最该赎罪的人撒手而去了,为什么,凭什么——
“津岛天景,你这个混蛋——”我向缥缈的夜空嘶喊,茫然若失。
月下,寒风中,我伫立原地无助地流着无意义的泪。晶莹一次次被风干,又一次次洒落。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了拍我木然的肩膀。回首,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去喝杯吧。冷静一下。”
——鸦和浅羽拉着哭到毫无知觉的我,说道。
4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并不宽敞的酒吧厅。没有繁华街区的灯红酒绿,也没有城市缝隙的堕落嘈杂,与其说是酒吧,这里更有一种和式小酒屋的感觉。红黄为主的色调洋溢着温馨,扩音器播放着柔和的乐曲。
“啊!利树,鸦还有九十九同学!你们有没有能当鼓锤的东西,筷子之类的都可以!这里终于有架子鼓了可是没有鼓锤,筷子什么的也都被收起来了!呜呜呜呜有鼓不能敲太痛苦了呜呜呜——”刚踏进门,小岛一副沮丧,哭诉道。
鸦向浅羽使了个眼色,浅羽立刻搭上小岛的肩,“玲我陪你去找找!肯定会有的——诶去哪里呢——”说着便拉小岛向外走。
“进去吧。”鸦在我耳边低语。
“化学实验室……玻璃棒……”我低头勉强挤出两个词,浅羽笑着喊了句“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玲我们走吧”,等小岛开口前将他拉走了。
我找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让鸦去拿杯清酒,将头的一侧靠在冰冷的玻璃上,轻轻啜泣。
窗外黑压压的乌云逼来,遮掩住寥寥晨星,翻滚,扩散。静静观望,那份压抑如重峦叠嶂,无法攀爬逃离。小酒吧里挤了不少人,周围充斥着喧闹声反衬出角落小小的寂静。
接受死亡并不悲伤,而悲伤的是不知为何悲伤。
许久,一小杯清酒被放到我面前,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反射出一抹橙黄。
“九……”站在我面前的人欲言又止。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吧——”我自嘲地笑笑,衔觞酌饮。
“那种亲人不要也罢。你不必背负所有。”鸦露出少有的平静,轻拍我的肩膀,坐到吧台的另一端角落。今天的鸦似乎也有些心事。这样的我去问他是不会说的吧——低头握紧手中的酒杯,我把思绪拉回到自己身上。
我应该感到庆幸吧,比起真正孤独的哥哥,我还有朋友。没有他们的话,恐怕变成自杀狂、现在埋在土里的会是我。这样想着,沉重的心情些许缓解,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去拿酒。从吧台回来,原来的座位被却别人占据,我有些恼火想让他离开,才发现是西川。比起我,他现在更痛苦绝望吧。我无奈,只得坐在间隔一个座位的边上。
“别……坐在……我旁边……”西川低着头,断断续续的语句中带着悲伤。
“抱歉……但是原来坐在那里的是我。”也许是哭了太久,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我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几分颤抖。
西川没有再说话,一个人默默摇晃着酒杯。玫红的液体盘旋扭转,将光影吸进中心的漩涡。静寂持续在我们之中。又抿下几口清酒,头部开始眩晕起来,空气冲上鼻腔,头脑膨胀。
“年轻人——不要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很容易醉的。”一个女孩子拖着醉腔,抱着猫自顾自地坐在我和西川中间。“年轻就要朝气蓬勃啊这样浑浑噩噩怎么行——”女孩子把手中的酒瓶砸在桌子上,震得我们的酒杯一声清响。我循声望去,打量了一番。女孩子虽身材娇小却有一种浓厚的成熟气质——用成熟形容有失偏颇,也许说是老成更贴切些。成年男子一般的语气仿佛已经历经沧桑,看透世间炎凉。
——黑上同学。虽然一直没有见过面,但不会有第二个人给人以如此违和的感觉。想起对方的事情,我选择了沉默。抱怨的话绝对会被说教一番——黑上同学给我这样的感觉,其次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不熟悉的人。
“你让我怎么朝气蓬勃?!这个破地方,只会不断地带来绝望,夺走人的珍重之物……对啊,被害的人跟你无关,你怎么能感受得到——”西川转头向黑上喊道,眼中噙满泪水。
“年轻人,伤心没什么,但我们终归要前进的。悲伤需要被舍弃,希望应该被拾起。你们不都是超高校级的人才吗?”
“是啊,超高校级的人才们才会脆弱地被驱使,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自相残杀,用自己的双手创造悲剧。捡拾希望的同时,不惜将别人拉入绝望深渊,这就是超高校级啊!”西川情绪激动,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西川同学,你果然还是没有经历过人生,人生总会有不幸,不去习惯,不去跨越的话,一辈子都会陷入痛苦。”黑上灌下半瓶酒,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抚摸着怀中的小猫。
我端详着黑上,“黑上同学——你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吗?”黑上的眼角总有些不自然,不像是哭过,但似乎是眼泪欲流又止而暂时留下的痕迹。
“当然了——我经历过很多你们没有经历的事呀。用句老生常谈的话来说,大人吃过的盐总比年轻人吃过的饭要多。”
“哪里不对吧……笑容的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只有你自己清楚。追求美好是人的天性,即便经历再多,也不会有人乐意习惯苦难,整日浸在痛苦之中的。”喝了不少酒,我头脑已经飘飘然,索性不假思索反驳道,“一些文豪,一面嘴上说着为了写出真实的文章要抛弃幸福栽入堕落的生活,一面内心软弱不断逃避,抑郁染病亦或自杀而去世,这种事情多得并不稀奇了吧。”
“说是不在意自己还有希望和梦想云云,简直是弥天大谎。”西川冷笑着,瞥向黑上。
“年轻人真是可怕,为了掩饰自己的空虚故意把话题的矛头反转,我可是为了你们着想啊。”黑上无奈地笑笑,饮尽杯中酒,低头摆弄杯子。
“啊——找到可以当鼓锤的东西啦谢谢你哦九十九同学!”
小岛突然从我们背后冒出来,“刚才的对话我有听到一点啦对不起哦但是我觉得没必要考虑那么复杂的——”
“喂,玲……”一旁的浅羽想制止小岛,却没有被理睬。
“遥我们知道你很痛苦,但的确不能总悲伤于安在同学的死亡,我们应该极力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不是吗!”
“你还想让我相信友情游戏吗?你知道庭和结城樱子是什么关系的吧!”小岛的话再次揭开了西川的伤口,西川拍案而起大吼道。
“西川同学冷静点!难道我们之间保持一种互相猜疑互相陷害的关系就好吗!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既定了,天天忧郁不止痛苦着和干脆看开点坚强活下去,你觉得安在同学看到什么样的你会开心啊!”
“hayato和九十九也是!为了这样的事情就改变自我,你们不是这样的人吧!”
小岛同学奋力呼喊着,眼泪簌簌地流下,仿佛痛彻心扉的是他自己。
“玲……”浅羽不知所措,用眼神向一直静静观摩这一切的鸦求助。
“喂你们,悲伤也好痛苦也罢,”鸦微笑着起身,双手插在衣兜中,俯视我们:“根源大多都是那什么破烂礼物吧。玲就没有收到吗?玲就不悲伤吗?玲甘愿伤害自己也要让你们打起精神,而你们都在做什么?”鸦冷笑嘲讽道,转而又猛地揪起西川的衣领,“除了你之外,为安在的死大哭一场的还有谁,你最清楚吧。安在是你的女朋友,你悲伤是应该的,那安在又是玲的什么人?”
西川语塞,掰开鸦的手,颤抖地说着“我知道了”,坐回座位。
“小玲才是最理想的年轻人啊,我都被感染了。”黑上愉快地跳下椅子,把猫托在肩上,哼着歌跑到吧台去倒酒。
“九十九同学,利树跟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哼。想通了,他生也好死也罢都跟我无关,至于那些烂摊子出去再说吧。不用担心我,小……”我想了想,改变了自己的措辞,“……玲。既然找到鼓锤的代替品了,就去架子鼓那里吧。”
而鸦依然看着一直平视前方若有所思的西川, “喂,西川,你不是唱见吗,唱见是要用音乐治愈他人、带来快乐的吧。你一蹶不振,对得起一直自称优雅的自己吗?”
“……”西川没有回答鸦的质问。
“遥,来唱首歌吧,我可以伴奏的。”玲站在舞台上,向西川招手。
“……我知道了。”
西川走向舞台,取下一把吉他,沐浴在聚光灯下,撩拨琴弦,放声歌唱:
「有才干的我们 今日依然是这地球的代言人
无论自荐他荐都毫无争议 全会一致通过的代表人
感动亦或悲剧都一手捏造 自编自演家
自卖自夸自我毁灭事件 快拍手欢快称赞吧
但是别担心 就算此刻尝试驯养自己
试着去习惯“孤身一人”
也无须多虑 绰绰有余
你看四十六亿年每天 从未间断
不停地爱和爱 我们就这么降临于世
勇敢的我们 舍弃昨日的梦仍能笑逐颜开
于是又许下今日的誓言酣然入睡
可孰不知 有时我们亦会为了昨日的梦而舍弃今日
于是就这样给未来的自己筑起高谈阔论的演讲台
敏感的我们 今日又削弱我们的触角
说什么早已习惯了遭人嫌弃 欲盖弥彰 弥天大谎
杀人魔也好 总理也罢 寻求别人爱怜的本能早已在遗传基因里一圈圈缠绕
母亲挥手道别:大胆地去吧
梦+希望 抵达吧
梦+绝望 枯萎了
梦+谎言 抨击吧
全部相加之后 就会明了的
不曾停歇的女孩们 奔跑的男孩们将在那里一直守候你们
蓝黄绿紫多彩的梦 优雅 红酒 香草冰
滚动的泪珠 痛彻心扉 以及神经错乱诸如此类
生活不尽人意 死亡又毫无意义
却仍想找到让人欲罢不能 精彩绝伦的梦想与未来
悲伤加上温柔是和平
和平加上痛苦是愤怒
愤怒加上温暖是泪水
泪水加上泪水是枯竭
那声音加上心意成了话语
那话语加上爱意成了瞬息
全部相加之后 再添上我们
便成了世界」
西川的歌声如修长的手指轻轻撩拨着我的心弦,酒吧的人们也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沉浸其中。无意间望向窗外,月亮已被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容颜,窗户被风吹得咔咔作响。
暴风雨的前兆。
【歌曲是Radwimps的《Dreamers High》】
1
昏昏沉沉的,身体传来一阵异样感。海风拂过,带起手指,不料颤动间却陷入沙子。
海风……?沙子……?
耗费了一番力气让自己睁开眼睛变得清醒后,我怀疑自己是否堕入了梦中梦。
——我,津岛九十九,现在正处于一座奇怪的岛上,旁边还有一群脸上洒着类似番茄酱的东西昏睡不醒的家伙。下意识地碰触自己的脸,手指上一片粘稠,一下子让我反胃起来。
好恶心。
先把一切抛到脑后,我默默跑到海滩边清理起了番茄酱。同时,刚才的地方嘈杂起来,那群家伙似乎也醒了。尖叫声和惊叹声此起彼伏。
确认好自己的面部干净整洁,眼镜和手套没有污损,我开始整理思路。
1.我之前明明是在图书馆的。
2.这个岛几海里之内没有任何东西。岛上有几栋建筑,海滩上以及刚才醒来的地方都有摄像头。远远望去,海上有一道警戒线,旁边设有齿轮机关。
3.身上有几样东西不见了。但是多了一个类似学生手册的东西。
4.那群家伙看上去也是高中生,同样不明状况。
能得出的结论:
1.有一群高中生被囚禁了。逃走的可能性为0。
2.身上重要的东西被拿走了,其他人估计也不例外。犯人想威胁我们做什么事。
3.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是谁?有何目的?
站在这里空想也没用,总之先回去吧。在这种没有主动先机的情况下静观其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踱步返回。
岛上的大好风光为什么会在这种心境下出现啊。我一边哀叹,一边端详起周围。路边的树丛突然摇动起来,跳出一只围着餐巾的松鼠,向前方的学生们跑去。
岛上有……餐巾松鼠?莫非是岛上人的宠物?也许就是犯人的——
盯着那只跳到学生们面前的台子上的松鼠,我侧身躲在它斜后方的树丛中。
“比比比比比——你们这群家伙——”
它……说话了……松鼠……说话了……?!
诶?这是岛上特有的物种吗?已经进化到拥有人类一般的智慧了?还是说,拥有鹦鹉一样的语言学习能力?
“真是太幸运了呢。”
什么?
“这里是哪?!”“你是谁?”“放我们回去!”“把东西还来!”学生们大声呵斥道。
“我是你们的校长——没错,校——长——哦!”
“松鼠?开什么玩笑!”“快放我们回去——”人群中传来快要哭掉的声音。
“比比比比绝望吧你们这群超高校级的家伙们!”松鼠的头微微摇动,似乎在嗤笑着。
“想回去很简单啦,”松鼠跳下台子,语气凝重却带了几分喜悦,“认真学习的好孩子只要杀了人不被发现就能毕业了!”
轻松的语气,好似在开学典礼上校长带着新学期的寄托郑重宣告开学一般。唯一的区别,只是听众怀抱着与希望截然相反的绝望罢了。
“岛屿的地图,学生档案和校规说明都在你们身上的学生电子手册里面了比比比比——”
“放心啦岛上设施绝对齐全不会比你们原来的生活差哦——那么请好好享受崭新的——绝望的学园生活吧——”
特意将语调甩得高昂,松鼠留下这番话后便消失不见。
有几个女孩子无助地啜泣,一些人掏出电子手册边走边仔细研究,还有一部分学生端详着周围的,暂时可以称为一条线上的蚂蚱的同伴。
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单思虑后我决定不出去露面。目前来看隐去自己的存在是最安全的措施。
超高校级,站在辉煌顶点的人,被绑架困在岛上,想出去只能自相残杀……
我靠在树上,抬头望着渐渐被染红的树顶,有些难以置信。
没想到不闻世事的自己也会被盯上。不过随身听还在,手头也有一本书,地图上也有类似图书馆的地方,在这也无所谓了。只是怕那群家伙中真的有不理智去杀人的——
“隐默着不被人发现,就不会有事了吧。别人找不到我的话残杀也无关了。只要能学习就好,谁有空玩这么无聊没有意义的游戏。对,岛上的一切交我为空集就好了。不过真是恶趣味。能干出这种事的人除了变态和被社会摧残得体无完肤的渣滓,不会有别人了吧。”
推了推眼镜,对自己的思考结果感到很满意。我正转身打算从树林中离开时——
“比比津岛同学原来你在这里,”松鼠突然出现,跳到我的头上,“这样想可是不行哦——做个没事人什么的——不仅躲在树丛里不参加开学典礼还竟然辱骂校长不可饶恕比比比比——”
“你是什么人?不,松鼠的伪装之下是什么人?”我拽下松鼠,拎到面前质问道。
“都说了多少遍我是校长啦你们的校——”
吵死了。净说这种没用的,你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再次确认不可能得到情报,我没等松鼠说完,把它甩到了对面的树上。
“想让我陪你?啧,干脆你自己养一群松鼠杀来玩去吧,社会的毒瘤,渣滓,变态,杂鱼。”
“会让你绝望的……学习家同学。”松鼠挤出几个字后,蹒跚着迅速消失。
啧……
……已经黄昏了,先回去吧。我翻开地图,想找到一条隐蔽的路,可是——
“校内广播——校内广播——很——遗憾!津岛九十九同学违反校规攻击校长——将处以惩罚——请大家也好自为之哦——”
“校内广播——校内广播……”
脑内一片轰鸣。计划被破坏了。愤怒和绝望占据所有的情绪。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吗。
竟然如此报复我成为众矢之的……该死的松……
眼前突然昏暗,身体变软,我踉跄倒下去……然后……
……。
2
“九九——喂——九九——”
依稀听到有人的呼唤,伴随着叮叮当当敲击陶瓷的乐声,但是不清晰的意识带给四周一片黑暗。
“醒醒啦——”
身体被摇晃,朦胧渐渐被甩走,我睁开眼睛的同时,一股刺激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是——厕所……?这就是松鼠所谓的惩罚吗。想起方才的事,依旧有些顾忌。
“九九你怎么了——”
“诶……津岛同学你没事吧……”
厕所里原来还有两个人。我望向声音的主人。
“浅羽吗……”浅羽依旧是一脸笑容,旁边还有一个拿着筷子的男孩子。
“九九你也在这里我就放心了呜啊啊——你怎么了违反校规是怎么回事我一开始也没有看到你啊话说我要受不了了厕所简直要命啊啊啊啊啊——”
“吵死了,别忘了我也在忍着。”拿出口袋中的书扣在鼻子上,我故意回避了某些问题。
没想到浅羽竟然也在这里。
我跟这家伙——浅羽利树,算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本来是互不相识的,但这家伙做过妄想侵入学校电脑互换我们成绩的事——没错,他姑且也是个电脑天才,只可惜心思不正。因为最后也没有触及到自己,我便本着君子的宽容不再追究,浅羽却从那以后时常来骚扰自己。
“浅羽同学和津岛同学认识吗?”旁边的男孩子插话道。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九九我们不是朋友吗学习家你不是答应我做朋友吗——”
“你又给自己编了什么记忆进去。投机取巧的混球。”
“投机取巧也是一种技能你不要小看!”
那个男孩子突然插入我们中间,用筷子敲打马桶,“不要吵架啦,不要吵架啦……”
敲打的节奏配上说辞竟然有些RAP的意蕴。无视敲打对象是前提。
“为什么要敲厕所。你有什么特殊嗜好吗。”无视旁边浅羽怨念的喃喃自语,我问道。
“架子鼓相关的东西都被没收了没有它我不能活啊——找了一圈只有厕所可以敲我就拉着刚认识的浅羽同学过来了,没想到津岛同学昏倒在这里浅羽同学就啊地跑过去一直在叫你了。津岛同学有点过分哦浅羽同学看到你超级激动的。然后我就敲起来了结果校长突然出来说这违反校规跟津岛同学一块在这关一夜吧……话说津岛同学一直都不问我的名字有点伤心哦——我是小岛玲,架子鼓手,请多指教!”说到最后,小岛顺着语意敲出了一阵高音。
“哦。”这个人好能说。
“津岛同学你就只有这点反应吗!难道这是学习家特有的超高校级的高冷吗越来越过分了好歹我们一起在这呆了这么久啊对了你一直没醒不知道其实现在已经快到早上了。津岛同学你这样是不行的要好好回答至少说句请多指教嘛——”小岛有些失落,使劲敲着马桶。
“没有那回事。我只是认为在这种有生命危险的处境下与别人交集越少越好。话太多小心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小岛同学。”
我用书煽动着面前的空气,对自己昏迷了这么久小小地吃惊了一下。向窗外看去一片漆黑,只有厕所内的灯笼罩着昏暗的光芒。晚上只有厕所是通电的吗……
“玲,那是学习家超高校级的的傲娇啦——其实他很关心你的你看他都提醒你小心了噗哈哈哈——”浅羽窜出来,笑嘻嘻地拍着小岛。
我懒得反驳。跟浅羽这种人辩论只是浪费时间。说到底他那性格也会把对方绕进去自讨苦吃。
看来外面没通电之前是出不去了,看会书吧。我摊开书,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书签不见了。内容也……这是什么?!
“九九你在看什么啊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口味了!”还没来得及反应,浅羽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书。
“津岛同学不愧是学习家呢这种书都看!绝望教……好奇怪的名字看上去更像是宗教诶,津岛同学你难道要参加什么非法运动吗那可糟糕了——”小岛也在旁边附和着。
我的书怎么会……八成是死松鼠。
“开什么玩笑,我带来的明明是约翰福音。快收起你们那无聊的臆想。”
拿走我的书暂且不论,竟然换这种东西侮辱我——
我攥紧了拳头,在脑海中挥向松鼠。
“啊,约翰福音的话我之前好像在教堂见到一本!”小岛的话让我眼前一亮,“当时我还在想这教堂虽然奇怪但还是有一些正经东西的嘛。说起来那里有个……”
阳光渐渐渗入走廊,建筑物内回响起可恨的声音,打断了小岛的长话。
“早上——好——你们这些家伙——起床了哦——好好享受——新的一天吧——就是今天——来杀人吧——”
“失陪了。小岛同学谢谢你。”
在温暖而耀眼的光辉笼罩的绝望的学园之中,我翻出地图,快步奔向教堂。
3
这里……是教堂吧。
眼前的建筑装潢明显充满了宗教气息,但有些东西实在是与气氛格格不入。比如说,礼拜台前的两座雕像,虽然是天使造型,但什么装置被融入在其中。我走上前,在台子上发现了自己的书。
该死的松鼠。
我取下书的同时,背后响起了干脆利落的脚步声。
“哟Ninety-nine。许久不见你怎么变成后进生一样了?违反校规还来偷书?”来者特意将后一句重读。
“卡拉斯……还是那副人妖模样啊。书本来就是我自己的。”我低头翻动自己的书,回应对方。
“谁是人妖啊——这是时代的潮流,书呆子。”
“啊是啊,半男半女的样子加上半男半女的喜好还有半男半女的性取向真是潮流。你到底看了多少不良读物。”
我合上书,望向一副义愤填膺之势的卡拉斯。
卡拉斯算是外号,其本人名为结城鸦,以书狂而出名。说到书狂,普通人大多都会想到文学少年少女,但这家伙是完完全全打破了常规。造型不仅放荡,性格也十分不羁,还有讽刺人这种技能。不过他却是我唯一交心的朋友,即便我们的性格除了喜欢恶意讥讽之外迥然不同。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也有异性相吸这一说法。说实话我还是很欣赏他的,除了一点——
“那多半可是为你看的——感激吧Ninety-nine,考虑下嫁给我吧——”
“滚。”我想都没想,边吼边把书甩到了他脸上。
“不考虑跟我殉情吗!学学你哥呀日本文学你不是也看了不少嘛!你能理解那种自己为生命画上句号的美好的吧!”
“别把我跟他相提并论。我知道你没有诚意的。一直都那么轻浮的人可信吗?”
“只有这点请你相信我嘛。”卡拉斯把书抱在怀中,一副委屈的样子。
“作为一个读书人别这么风流倜傥。书还我。”我披上之前因小跑而脱下的外套。
“你答应我我就给你。你那副造型不也是,学的是毛主席还是黑手党哈哈哈——”卡拉斯故意拿书在我眼前晃了晃。
“诗人中原中也。”我叉臂瞪着他。
“噗。”卡拉斯轻轻嗤笑,“再去搞顶帽子吧不过身高就还原不了了呢——对了,化妆舞会陪我跳舞书就还你——就这么定了!”说罢,没等我回复,卡拉斯便转身跑开。
“舞会见咯,つくもっち~”
“混蛋别跑——乌鸦多了果然应该杀掉!!(出自Radwimps-おしゃかしゃま)”我怒吼着追了上去,绝望第二次涌上心头。
4
“该死的……结城……”
因为平常很少锻炼的缘故,跑了几步我便气喘吁吁,最终还是被被鸦那家伙甩掉了。
“诶……?我……?”一位娇小的少女走到我面前,微微惊颤。
“你怎么了?”我望着这个个子还不到我肩膀的少女。
“那个……你刚才是不是在叫我?”
“不只是叫的程度了吧。你跟樱子有什么过节吗?”少女身旁银发的女孩质问道。
“我不认识她。”
被鸦搞得心烦意乱,我无意再解释。
“那是什么心理呢,想借此引起樱子的注意吗?”银发少女笑着,“思春期的少年啊——”
“诶……?是这样吗由纪?”被称作樱子的少女惊讶道,向银发少女投去疑问的话语。
“不可能。”
这两人是……早上被关的时候翻了遍学生名单,于是我便努力搜寻脑海中关于两人的记忆。
“还是傲娇呢。”叫由纪的女孩用手托着下巴,一副有乐趣可挖的样子。
“渡边由纪同学和结城樱子同学吗……”终于想起两人的名字,我叹息着因为环境而略有下滑的记忆力,“还有一个叫结城的你们应该知道吧,我说的是他。”
“啊……是那个比较泼辣的女孩子吗……”樱子思索了一番,问道。
由纪扬起带着笑靥的语调, “这不还是思春期嘛~对了你不就是那个被校长点名的——”
“澄清两个问题。第一,结城鸦不仅是男的还是个同性恋,他刚刚抢走了我的书威胁我。第二,我只是揍了那个该死的松鼠,我不认为我犯了什么道德上的错误。”
“鸦……不……结城同学是男的?!”樱子有些难以置信。
“原来是这样!那不是很好嘛津岛同学!”
“很……好……?渡边你是心理治疗师吧你难道不应该去治疗一下那个脑子有点问题的人吗?!”由纪的反应让我满身恶寒。
“但是你们何不在一起呢!”由纪激动地拍了拍手。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好像应该庆祝一下吧!糖果交给我!”樱子也附和道。
“说起来晚上有舞会哦!这不是正好嘛!”
“啊是诶……由纪你要穿什么?”
“我的话当然是……”
说起来……心理医生也多半是心理变态过的吧。
“……”
还是不要在这里停留下去了。
无视身后两个正说得起劲的少女,我背身离开。
我现在的表情,一定是鸦整天评价的满脸苦逼。
“嘿那边的!”我走出几步后,身旁的角落中蹿出一位蓝发少年。
“你刚刚跟两个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吧!”
“……有什么事吗?”
“什么叫有什么事吗!刚刚是搭讪女孩子还是万恶不赦的被搭讪了!”
“被突然叫住了吧。”我回想道。
“逆搭讪……”少年震惊了一番,“如何办到的?”
“只是突然被叫住了而已。”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不可能,”少年拉住我,“快告诉我。”
“没什么方法。这不是我所造成的。”
这也能被人拖住……
听到我的话,少年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
“啊……”少年叹气,拿出一本书。上面写着“如何攻略妙龄女性”。
“我是盖德,现在的目标就是它,”少年把书递给我,“不如教我去搭讪吧小哥!”
“不要。我也不会。”我退回了盖德的书。
“跟我去吧——反正现在也没事做——”
“我要去学习了。”
虽然身上已经没有书,我也不想再在外面待下去了。本来是打算跟所有人划清界限的,可不知不觉已经被卷入了太多对我无益的事。
都怪该死的松鼠。
“这也是一种人生经历嘛。”
“……”
5
把沉默当做许可,盖德把我拉到了建筑外。
“那边的那个女孩子,感觉很有气质诶!也很漂亮~”盖德指向不远处的银发少女,冒着桃花。
“看服装那是个军人吧。成功率太低了。”
“不!没准长时间待在军营里更渴望恋爱啊~少女的心思啊~”
“……我还是回去吧。”
“不!小哥你要知道搭讪可是对勇气极大的考验啊!它能够让你对一切都无所畏惧的,难得的机会你不能走……!”
“……我叫津岛九十九。”我推了推眼镜,被“考验”所吸引。
“好的九十九同学,你现在要跨过这个勇气的坎,能不能得到勇气之神的馈赠全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那我去了。”
虽然莫名有种被骗了的感觉,我衡量了一下,决定试一试。
军人打扮的话……应该是那个超高校级的特种兵吧。
我走到少女的面前想说句“你好”,但身体却不听命令,僵直在原地。
我怎么了……快说话啊……
“……沙缇……小姐……”狠狠鞭策自己之后,我终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有事吗?”沙缇直视着我。
“我……”
不对,我该说什么?!你好?不,这样显得我没事找事。我们做个朋友吧?不,这明显就是……
我惶恐地向躲在柱子后的盖德投去求救的目光。盖德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混蛋!我瞪着盖德,对方一副无辜的表情。
“两位刚才就在这里了吧,有什么事吗?”沙缇向盖德走去。
“被美女发现了就没办法啦,”盖德嘿嘿笑着走出来,“我们只是向来认识下新同学大家友好相处嘛,对吧?”
“我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大家还能友好相处。”沙缇颦蹙。
“我也是。往往关系越好越会被趁人之危吧。”想到两天以来的经历,我应和道。
“别这样啊你们夫唱妇随的……”
“注意用词。”我第二次瞪向盖德。
“说起来,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长相有些相似呢。”沙缇打量着我。
“逆搭讪?!又是逆搭讪?!虽然台词很老套但还是逆搭讪啊!你到底怎么办到的!”盖德喧喧嚷嚷,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不是搭讪是真的。”沙缇目光偏移了片刻,“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对了你们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被美女问名字真是荣幸至极!”盖德语气中难掩激动之情,“我叫盖德,这家伙是津(つ)……”
“九十九(つくも)。”我对刚刚沙缇的话有些顾虑,打断了盖德,没有让他说出自己的姓。
“盖德同学和九十九同学吗。同样来自外国请多指教了,不过你想杀我的话小心被反杀。”沙缇笑道,气质和话语中却渗透着军人不可侵的威严。“啊,我认识的那个人姓津岛,似乎有个弟弟。看你们长得很像我还以为……不过姓不一样就不是了吧。”
“没错。”
我暗自庆幸自己以姓作名,同时心中涌上一种遗憾。
他死了啊。没想到这么快。
家里只剩我一个的话,更要活下去呢。但是整日读书以至身体羸弱的自己在这场残杀中着实处于不利地位——
既然沙缇小姐认识他的话,应该也可以信任吧。
“——沙缇小姐,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真是遗憾。遗憾得想哭。
没办法,我就代家人好好活着辉煌下去吧。
我在心中苦笑。
“拜托你——锻炼的时候带上我吧。”
下定决心,我请求沙缇。
我要活下去。
我会活下去的。
即使揪不出松鼠的真身也要不择手段地——
——离开这里活下去。
这将是除了学习之外的第二人生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