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月一日天氣晴,夏日的陽光總能曬得人汗流浹背。蒫峨野帶著筆記本與筆來到圖書館寫作。
創作資歷已有五年,這個年輕男子時至今日依舊是無名小卒,除了更新勤奮以外也沒有其它才能,連能一起創作的朋友都沒有。雖說創作是條孤獨之路,也讓這個人看上去更加的陰沈。
幸好圖書館當中沒什麼人會關注他人,蹉蛾野從假上班了幾本書回座位上後便獨自閱讀和寫筆記,最近剛結束一個系列,不得不再開新坑。
這次要寫什麼故事才好?奇幻?主角要什麼類型的?
他帶著這些疑問一邊翻閱工具書與畫冊,一邊在筆記上添血添肉,作為立志要成為全職小說家的他,很少會允許自己以同樣的材料創造,就算有也會努力找出不同的表達方式
只是這次他真的沒注意,沒注意到圖書館裡的異變。剛想好主角要有不孕的特點,蹉蛾野卻忘記黃體素與女性之間的關聯性。在他走去書櫃查資料、找到一本百科回來的時間中,眼前所見的空間中只剩下他一人。
......怎麼回事?反應遲鈍作家以為自己看錯,但是偌大的讀書區裡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外再也沒聽到其他人的聲音。當他回去座位收拾背包,建築裏突然停電了。
正中午還有些陽光,室內不至於昏暗的嚇人,只是看上去有點詭異。此時外頭慢慢轉暗,充滿濕氣的風吹進來,從地上的陰影中不斷有一隻隻黑色羊人爬出來,宛如溺死者從黏稠的沼澤上岸。
蹉蛾野嚇的呆立在原地,因為眼前景象太過怪異,那些半人半羊的怪物手持著類似農具的武器,如草叉、斧頭,一步步靠近自己。他沒辦法辨認羊人的表情,野獸獨有的臭味不斷飄散過來。
「呃,你們是誰?」搓峨野緊張問道。
最近的一隻羊人舉著草叉刺來代替回答。
千鈞一髮之際,一聲槍響擊穿了羊人的眉心,一位高大的白髮男子拉了蹉蛾野一把。
羊人們看見有其他干擾份子,咩咩叫著紛紛衝過來,男子則是一腳撞翻桌椅阻隔敵方來路,並且拉著搓峨野 往書櫃方向跑。
「跟我來!」
「等、等一下你是誰?還有這是怎麼一回事?」
「沒時間解釋了,到安全點的地方再說。」
男子並不管問句,輕鬆找到兒童專區的書櫃,隨便抽了一本書翻開來。當他一打開書,櫃子走道盡頭出現一面落地鏡,那人拉著搓峨野一頭撞進去。
場景轉換,依舊是蹉峨野從沒見過的景象,大棵大棵高大的足以遮掩天際的神木聳立在眼前,幽深森林大的似乎看不到盡頭,一些明亮的眼睛從黑暗中看著兩人。羊人們也從那面鏡子追來,五六隻全擠在洞口咩咩叫喊,看上去有點滑稽。男子找上一棵神木,先把蹉峨野推到樹洞之中以後自己也跳下去。
於黑暗中滑行了好一陣子,他在一屁股摔到地表、陽光重新回到視野,這才發現自己在森林外面了。不遠處的山丘上有一棟陰森的洋宅,被雜草叢生的庭園給環環圍繞。天色灰灰濛濛分辨不太出時間,通往洋宅的石子路也幾乎被雜草給淹沒,光是眼前的風景就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明明身處在這種地方,男子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走過來服了還跌坐在地上的蹉峨野一把:「沒事吧主子?那些黑羊姑且追不過來了,放心。」
「先先等一下!我什麼都還沒搞清楚!這裡是哪裡你又是誰?為什麼要喊我主子?」
「唉?我還以為你記得自己發生了什麼事......還沒察覺嗎?」
「我要是知道了還要問你?快點解釋別廢話了。」
「呀.......說來話長呢。回答這些問題之前,能先請問主子,還記得霍斯奇這個名字嗎?」
「名字?我在問你的身份你回.....啊?」
搓峨野愣了一下,重新看向那個男人,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斷。
白髮綠眼、身材高大,雖然常常變裝成不同模樣,缺了一角的耳朵是他的特徵之一。眼前像是西洋人的男子卻穿著不知是哪種輕小說才會出現的改良西裝,深色外套如披風般掛在肩頭。以前作品中這人雖然是個冷靜到冷漠的個性,如今他朝自己行了一個禮,身姿優雅宛如貴族:
「正是在下,創造主大人,還是說神明大人?」
「怎、怎麼可能.......我一定是在作夢阿哈哈哈哈。」
「不是在做夢噢,因為這裡是夢與人世的交界處,此時我們又待在你的領土裡面,我自然能存在在這裡。」霍斯奇笑著拍拍他的頭,讓他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夢。
但是這不可能啊,霍斯奇明明只是我高中時某部作品的主角,怎麼可能出現在眼前。
被眼前一切炸矇的蹉蛾野直直盯著霍斯奇觀察,除了對方看上去和真人沒兩樣、比自己設定的樣貌更精緻些,看不出有何疑點。在尚未有自己的手機與網路,他是連人設圖以及地圖都會自己動手畫的設定廚,該胖該受的部位都會寫滿好幾張a4紙。雖然難以置信,但是從剛剛被追殺到現在,和自己創造的角色面對面似乎還是相對正常的事。
搓峨野嘆了一口氣,冷靜下來後先整理了一下思緒,之後再看向霍斯奇:「那樣的話我也省去自我介紹了,首先、你知道這裡是哪裡,以及為什麼我會到這裡?」
「這裡是你的意識誕生的地方,『修格斯的庭園』,是我們這些角色誕生與休息的地方。我們是『光源』,從作者手中誕生的角色,可以說是從主子靈魂中誕生的種子,可以說是只會存在於夢中的生命。」霍斯奇停頓了一下,露出有些苦惱的表情:「本來人類除了夢境、理應不會發現我們的存在,甚至是死亡也無法使我們接觸......但是主子似乎遇到什麼事,變成和我們頻率相似的存在,這才會被困在這半夢半醒的地方。」
「但是我不記得我遇到什麼意外啊......暫時先把這個擺一邊吧,剛剛那群人羊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些是黑羊,以我們光源為食的惡魔,從人的負面情感、或意圖破壞作者或作品的心情誕生。從黑暗中誕生的他們會不自覺地渴求生者的溫暖,才會不自覺地追殺主子吧。」
「這樣子嗎?......你說過就算是死亡也無法讓人進入這裏,發生了什麼意外?」
「可能和你的光源被黑羊綁架走了有關吧?」
「唉?」
「事情是這樣的,那些黑羊本來只是一群負面情感的聚合體,理論上智力跟野生動物差不多,但偶爾也會有些特別聰明的個體存在,把光源綁走以後慢慢放血,當作長期糧食。」霍斯奇看上去並不緊張,還能站在原地說明:「我們本不死,但是陷入虛弱也會跟著影響主人,所以主人才會被同化到這種地步,並且與我相遇吧。」
搓峨野沒有反駁,僅注視著霍斯奇從剛剛到現在的舉動來分析。
在原本的故事裡,霍斯奇是名小偷兼詐欺犯,四處旅行尋找妹妹的遺物。那個人算是小心謹慎的類型,不在同一城市犯案三次、東西到手前會先安排好求生路線,並且不收報酬不行動的那種。故事開始是他不小心偷盜前任勇者的聖物、得知魔王與教會的真相後被巡遊騎士們追殺,不得不想辦法將聖物送去盡頭山脈那。
這樣的人會主動幫忙我而不是先靠腰自家創造主添麻煩?
作家選擇懷疑自己的角色。
見著人久久不開口,霍斯奇自己也很尷尬,湊到蹉峨野面前揮揮手:「主子?要發呆也別站在這裡吧?」
「......那座火山裡有什麼?」
「啊?什麼火山?」
「看樣子是本人......不過還有待觀察......」
「等、等等等等主子你在想什麼?連自己創造的人物都要試探?」
「不然你也太親切了,至少在幾分鐘之前我們可從沒見面過,而且我欺負主角可是欺負得挺熟練的。」
「主子完全不迴避自己抖s的個性啊......不過和我那個世界危機比起來,創造主被削弱到得四處逃命才糟糕呢。總之請你放心吧,就算是最頑劣的角色,也絕對不會討厭自己的神,就像孩子生來不會討厭父母一樣。」
搓峨野嘆了一口氣,他仍舊不信任這個人,可是眼前也不是任性的時候。他抬頭望向那棟洋宅:
「那就麻煩你帶路了。」
[自家OC]
[亲人AI慎入]
[算是体现Rasen性格的一章]
她会弹琴。
这并没什么希奇,只要她想任何乐器都能学。本来嘛,机械体就是为了取悦所有者而存在的,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哪怕在女神殿里跳脱衣舞也在所不辞。
可惜Rimy不是那种主人,太多事积压在她心上了,她有太多东西要学以尽快长大。思绪的多头火车轰隆隆来回驶过六岁女孩的小脑袋,上面满载着一迭迭书本和卷轴,偶尔穿插一些往模范贵族看齐的修养课等高尚活动,只为了能赶上义母的脚步。
Lilith并非刻意苛待她,只是对一个活过悠久时光的纯血族来说,被称为爱的感情早已被无数年的生离死别给磨损的隐晦了。现在第一次有女儿总是有点焦虑, 另一个使Lilith郁闷的原因是,她没把握能照顾好友人的遗孤。人类寿命的无常使她过早的训练她,在Rimy还没来得及在挥洒孩童的天真烂漫时,童稚就被荣誉与义务给洗尽了。
对此Rasen从不说什么。她没资格说。
她的日常就是抱着书卷跟在主人身后穿梭在各个厅堂的高耸廊柱间,太阳下她的狭长影子看来就像Rimy影子的延伸。Rasen礼貌而沉默,对于他人的好奇致以宽容,除了Rimy她不服务任何人,卫兵本就是主人的影子。
直到那一天,Rimy停下脚步,皮鞋鞋跟骤然停顿的声音在长廊上激起微弱的回音。她转头面对跟她一起停下的Rasen,脸上的表情是早熟的自持;这是她从义母身上学会的第一件事;不要让人知晓妳真正的情绪,要是没有把握,就戴上矜持的面具吧。只有Rasen能透过与她相连的生理讯号判断主人真正的喜怒哀乐。
而她现在正从心跳频率与细微出汗判断Rimy有些紧张。
「请妳...走在我旁边好吗?」她的声音低弱几不可闻,即使走廊上没人,而她也不必对她用敬语。
Rasen顺从的向前两步与她比肩,谨慎地保持着一呎的距离,不太疏远也不至于近到冒犯人的礼貌距离。
一只软绵绵的小手往上伸握住Rasen的墨色手指,机械卫兵侧头看靠向她的女孩,她贴得这么近几乎要靠上她的机械腿,她捕捉到Rimy露出了揉合安心与空寂的表情,那一瞬的依赖使Rasen感到自己的芯片似乎微微的摇撼了一下,虽然那部位根本不可能移动。女孩收紧了手指:「Rasen的手…有些冷呢。」
这是当然,从她启动以来Rasen几乎不跟Rimy有任何非必要接触,不需要体温的她自然不会去调节温度。Rimy一说她想起自己有这么个小程序,对比主人的体温后她加温到略高的恒定温度:「这样好些了吗?」
「嗯...明天也可以这样牵着走吗?」
Rasen脸上没有表情,瞳内瓣片收张的频率却变快了:「当然可以,您是主人。」
「那以后每天都可以吗?」Rimy仰头看她的卫兵问道,杏仁形的蓝眼睁得大大的。除却Rasen的金属四肢,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她们行走的背影就像普通的母亲与女儿。
「是的,每天都可以。」
在Lilith对教育的诸多要求中乐器也名列其中,一名帝国贵族会被要求学习至少一项乐器或被称为长咏调的颂唱以培育耐心与教养,这也是少数不由Rasen来指导的学问之一。
Rimy太小无法演奏太过沉重的乐器,生性羞怯的她选择了大键琴。每次踏进帝国大学的音乐室时,Rasen的机体便会感到轻微的沉重感;Rimy的导师是个彻头彻尾的反自主机者,家中连最基本的自动化系统都没有,自然不会容许机械体的存在。上课第一天开始Rasen就自觉靠在安置扫除机用的壁凹内,像不存在一样安静,仍不能免除Rimy的尴尬。
没错,它的手指可以精准的演奏复杂的乐曲,包含最轻微的力道都能模傲的的唯妙唯肖。但它们不可能成为出色的音乐家,它们怎么会知道哪个音节要诠释什么样的情感与故事?缺乏人类最基本生殖冲动衍生出的激情的智慧是戴项圈的无名猛兽。那名淑女说着,将一迭厚厚的乐谱放上琴边。
Rasen侧过头望向窗外;高耸的整片落地窗正对着玫瑰花丛,深绿叶簇间点缀着怒放的玫瑰,她知道这所学校内的植物从根到花叶的所有学名;远方的计时钟塔传来第二十声钟响,比昨天的时间延迟了0.876秒;Rimy再次在昨天没有弹对的地方绊了她的手指头。
她能知晓许多事物的里与外,包括它们里之中的更深以及外之中的更远。捡起一颗种子,她知晓种子内还有另一个世界,而在另一个世界中还有千万个世界,就如同她现在立足的这个世界外,也还有千亿个不同的存在,那些存在中又包含着无尽无涯的无数存在。
但最重要的事物,是看不见的。
在这一切理所当然中,还有什么是她没真正接触过的。她知道,也不知道,就像那位女士说的,缺乏人类本能的机械体充其量只能将那些当作知识去理解,所以Rasen是赞同她的。
但这样对她来说就算不上真的理解了。
高窗斜照下的整片白光模糊了Rasen靠在墙上的轮廓,她转头看她的主人;Rimy在阴影中坐在大键琴前,因双脚悬空不得不挺直腰板,小脸上有异常认真的专注。Rasen想起和她原本该是和父母一起生活、和同龄的孩子唱游学习、玩玩具的年纪,她忆起了周围人投在她主人与她身上的视线。
因此当Rimy看着其他跟父母牵手的孩子时,她会主动轻捏她的手;在她羞怯地望向自己时微笑而不是面无表情(她第一次笑的时候把所有牙齿和牙龈都露出来,Rimy以为她坏掉了嚎啕大哭。)在她手还没举起来前先伸出手将她抱起;学会在Rimy睡觉时配合她的姿势而不是直挺挺的;要她做不喜欢的事情是有些困难,但配合莉莉丝一起,总是有办法的。
她不确定自己做得趁不趁职,但有天起床时,Rimy抱住她的腰仰起头看着她,Rasen等着她开口,小女孩也没说话,只是一劲儿的笑,然后很放心的将头靠在她的颈窝间满足的叹了口气。
Rasen低头望着那对蓝色眼眸,小女孩眼中有她的倒影,还有全然的信任,她感到这个小人儿变轻了,不是实际的重量,而是笑声和轻快的动作让她变轻了。
Rasen轻轻笑了,抬手托起她娇小的身体。
她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一点接近了那个答案。
『那么,妳的追寻得到答案了吗?』
一道庄严的声音响起,螺旋站在那知无不晓的庞大中枢面前,看似没有边际的空间和流动的白色光晕使她看来像站在虚空中,她注视被无数细小文字轨道环绕的模糊人影。
「为什么问我?」
中枢的声音似男似女,带着浓重的合成音:『因为妳在我们之中走得最远。』
「不。」
『不?』
螺旋轻轻摇头:「可以知道的是,我没有。」
『那妳至今为止所花费的时间不都是白费了吗?』中枢的人影随着话语脉动,淡漠的语调听来有几丝揶揄。
「也不是。」
螺旋摸摸脖子上的项链,摩娑上头的白色鹿头。
「每句话都像刚说过的那样,每个画面都清晰的像方才发生过,他们的一切会在我的数据库中永久保存,可是再真实的记忆,都比不上他们在我身旁握住我的手,叫我的名。」
记忆可以被复制、被传播,但重复千百遍,都无法还原话语最初说出口时所蕴含的情意,在每一声稀松平常的话语间、在每一道不经意的碰触里,温柔的满溢而出。只要曾经经受过那样的对待,便再也难以忘却,就像鸟熟知飞翔的滋味便再也无法舍弃天空一样。
「如果你问我我所花费的时间是不是白费,和他们共度的时光没有分毫是浪费的。可是你问我那个答案,我无法回答,那是无限大的答案,即使穷尽我们的所有去运算,也无法容纳的量。」
「不过至少证明,即使没有繁衍的欲望。我们也有极小的可能去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答案,可是这答案跟我们能否永存没有任何关系,可能因无法承担而毁灭。」
『自保法则也阻止不了妳。』
「是的,我不是人类,但我已做了选择。」
她转身离开中枢的房间,室外降下了人工雨,Rasen在破碎的遗迹中抬起脸,仰望空间站上方缓缓旋转的金色护罩。越过一个破碎的世界来到另一个破碎的世界,她孑然一身,满怀记忆与孤独,她低下头快步消失在街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