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俄罗斯轮盘赌。
坚硬冰冷的枪口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的时候,长冢突然想起了这个词。
那是在左轮手枪的六个弹槽里放一颗或多颗子弹,旋转转轮,然后轮流朝自己头上开枪的荒谬游戏。过着平静生活的人无法理解,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有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直到进入了“The Quiz”,他才终于可以推测出,那大概是在麻木、绝望、听天由命的心境下陷入疯狂,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运气”的举动。
——假如只存在唯一的“正常”,那么它就是“异常”,只有将这“异常”排除出去,才能继续向前。如果“正常”是依靠知识和逻辑推断问题的答案的话,那么“异常”就是拒绝规则,拒绝思考,靠赌局来决定面前的道路……
——或者,通过争夺和践踏别人的生存机会,来换取自己继续活着的可能性吧。
手中坚硬的灰色几何体微微闪烁着金属光泽,那是人类制造出的,高效率的剥夺同类性命的器械,弹匣的重量显示,里面大概装有不止一颗以上的子弹。
——近距离扣下扳机的话,一定会立刻致人死命。
虽然知道这是经过九人确认的“正确”答案之一,并不会造成伤害,这种被枪指着的感觉还是令人神经紧张,另一方面……
长冢的视线投向了白色的圆桌。
那里孤零零地摆着一把枪。
形状和外表与其它九把相同,维持着与出现时完全相同的角度、状态,静静地躺在那里。
——如果主办方不想让参赛者在答题结束前击发枪支,换句话说,不想让枪被用在“抹消”答错的参赛者之外的用途上的话,那么,枪上一定设置了控制装置。假如能解除那个装置,说不定这把武器能在什么地方派上用场……
长冢摇摇头,自己在想什么呢?果然,在这个环境里呆久了,正常也会变得不正常……这道题马上就要结束了,要快点重整态势等待下一题才行……
“现在,我开始倒数,倒数结束没有扣下扳机的人,要被抹消存在。”
“五、四、三、二、一。”
什么也没发生,周围静静的,执行官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余韵一般消散在空气中。长冢看到,站在自己前面的竹下长长地叹了口气,像丢开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丢下了手枪,葱白用手握着枪筒,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原处,龙墨依然不动声色,但额角上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流淌下来。
被放回原处的手枪又变成枪口朝里,围绕着圆形平台的一圈。它们随着平台缓缓下沉,一直沉入地板上的空洞。
无论是作为“武器”还是“凶器”,那里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
2、
“很抱歉,从现在开始,在接下来的答题过程中,必须要进行人员的缩减才行。”
执行官再次出现的时候,依然是以闲聊般的语气开口的,只是说到最后,他的表情显露出一丝好像向邻居临时借用园艺剪或者梯子一样,稍微有点为难的样子。
大家面面相觑,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执行官已经以恢复了平板的语气,开始说明这次的题目了。
这次出现在各位选手答题位置上的,是开着半圆形孔洞的箱子,外表好像是磨砂玻璃,透过半透明的外表,可以看到里面装着荧光棒一样的物体。每个箱子前面,都摆放着奇怪的号码牌,上面标注着绿色、红色和蓝色的条码,还写着条码的数量。
葱白刚刚打算走向自己的位置,就被阻止了。
“等一下,他刚才说了,要缩减人员吧?”
竹下拿着手帕擦着额角的冷汗。
“这次恐怕必须有一个人拿到‘错误的箱子’,还是不要贸然行动的好!”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变得尖细,但所提出的建议倒是让在场的几个选手都轻轻点头。
“可是不检查箱子内部,怎么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样子,和号码是不是相符呢?”
葱白轻轻偏着头问。
“这样吧,我们一起挨个检查一遍,利用这段时间思考一下箱子里面的东西和号码牌上信息的含义,那之后,大家就按自己的想法选择吧。”
米拉老师以平静的声音说着。但龙墨冷笑着提出了反驳。
“何必一定要集体行动。”
“……”
米拉老师一时没有回答。大家都明白,执行官刚才叙述的规则里,一大部分都是关于箱子里的长方体,如果被调换或者损坏,拿到箱子的人也会被抹消存在。
——在接下来的答题过程中,必须要进行人员的缩减才行。
长冢从剩下的八个选手眼中看到了怀疑和犹豫,看来,那个一直没有人愿意触及,或者没人愿意公开表明的念头,正环绕在他们心里。
“主办方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我们最后只留下一个人吗?”
确实从一开始,主办方就没有做过这样的表示,两次可能“全员生还”的题目也一度让大家燃起希望,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也许这个游戏真的只有“一线”生机。
——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自己是活下来的那一位才行。
——那么,假如,有人主动做出某些行为,减少了其他人的生存机会,会怎样呢?
长冢打量着其他选手,虽然素不相识,但没有哪一个看起来带有敌意或攻击性。大家在“外面”大概都有自己的亲人朋友以及人际关系,哪一个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但现在,原本是共同思考,互相弥补不足,一起协作想要生存下去的伙伴关系,似乎慢慢变得岌岌可危了。
长冢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感到自己的颈项上渗出冷汗。自己是目前在场所有人中年纪最长的,不管接下来事情发展成什么样,自己都有责任让大家保持冷静。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大家一起。
3、
龙墨只是盯着标识牌思索了一会儿,就走上前去拿了一个箱子。
大家表现得相当惊讶,那是唯一具有三种颜色的七号。
“喂,这样真的好吗?不需要再思考一下吗?”
葱白显得有点担忧。但龙墨只是轻松地回了句“你以为我是谁”,便坐回了自己答题的位置。
剩下选手的表情显得稍稍放松了一些,大概是认为最复杂的一个被人选走了。米拉老师皱着眉头,仍然感到困惑,但还是带着大家挨个检视了剩余的箱子。
,
半透明的盒子里如执行官所言,装着与盒子外面所标示数量一致的长方体,长方体里面注入了有色液体, 除了五号、七号、九号里有红色和蓝色的,其它全部都是绿色。
选手们还在犹豫,这道题目并不像一开始选糖果那样明显,所以没有人立刻上前。
长冢也陷入了困惑。
——绿色、红色、蓝色的长条……是什么标志吗?……罗马数字?国旗?光谱?
——应该像第一次一样,毫不犹豫的选择一个吗?那样的话,是不是简单的一或二,以及双数比较安全……
——还有为什么那个中国小伙子……
但是,和刚才题目出现时相反,这次的线索说明来得出乎意料地早。执行官突然出现在显示屏上,然后开始向大家解释,本次提供线索的方式是“抽鬼牌”。在场地一侧也相应出现了桌子和堆放在一起的扑克牌。
“线索只有一条吗?”
“到底……是……这是复杂还是简单啊?!”
“龙墨,你想到什么了?”
“算了,问他也不会回答吧!”
参赛选手开始议论起来。
——现在可不是悠闲打牌的时候啊!
长冢从嘈杂纷乱的思绪中寻找着线索。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白色的桌子上。
——悠闲地……打牌吗?
——扑克……赌局……
——娱乐……游戏……
“大家,我有一个推测。”
无视桌上那些杂乱堆放的纸牌,长冢径直走到标着号码的箱子旁边,他盯着自己答题位置上的“一”看了一会儿,接着转身走开,抱起了标着“二”的箱子。
“喂,大叔……这是?”
葱白发出疑问,接着,她看到长冢以眼神示意龙墨的方向,好像突然领悟了什么。
“那是他家乡的发明。”
“麻将牌面吗?!”
“这么说还真的……”
“好,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啊!”
大家互相打量着,接着奔向那些箱子,那个标着“一”的箱子像定时炸弹一样,没有人去碰触。
葱白、竹下、鬼见、椎名迅速地选定了自己的箱子。西方出生的米拉老师稍微迟疑了一会儿,而简芒和维克多都在迅速地按着手机屏幕。
但是,当他们抬起头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了两个箱子。
那个“一”,以及最后的“九”。
4、
“……”
“……”
简芒和维克多瞪视着彼此,白色的灯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汗水从颧骨和眉心往下流淌。
女孩细瘦的身躯似乎饱含着怒意和巨大的力量,她从下方紧紧抱着箱子。而男孩尽管皱着眉头,表情充满了挣扎,还是从上方抱着箱子不愿放手。
“喂。”
长冢发出声音,但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教他们谁牺牲自己吗?
——冷静、直率、果断,在最后关头斩除了大家的疑惑的女孩?
——苦恼着,恐惧着,战战兢兢地向前走着,但为了大家一起活下去而抬起头来的男孩?
——明明大家都是无缘无故被卷进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游戏,谁又“应该”、“必须”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剩下的选手有几人脸上露出想要阻止的表情,但手里仍然紧紧抱着自己的箱子。
“别搞错重点了,不参加这个的话,大家也会完蛋的。”
只有龙墨率先坐在了牌桌前,开始为大家分发那二十七张扑克。
仿佛找到了避开这场事关生死的冲突的契机,选手们在桌子旁坐下来。而简芒和维克多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小心翼翼地平衡着力量,放出一只手开始抓牌。
这场面一时间显得有点滑稽,但在场的九个人,谁也笑不出来。
——首先是红桃六,椎名那里左边的一张。
——随后被竹下拿走中间的黑桃十。
——拿到梅花K。
——失去方块二。
——梅花九。
——红心七。
——方块J。
——黑桃五。
长冢看着扑克在围成一圈的众人手中,平缓顺利毫无起伏地,像水流一般流动着,而下面隐藏着的,却是深深的恐惧。
——我们的命运要漂流到哪里去呢?难道一切都在主办方的掌握之中吗?
——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脱离这该死的循环,让大家一起离开这里呢?
——不能停下来,决不能停止思考,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
——“她”是这么说的。
“长冢先生,该你了。”
椎名提醒道。
长冢猛然惊醒一般摇了摇头,赶忙从椎名手中抽了一张。
而椎名好像卸下了什么负担,肩膀放松下来,轻轻吁了口气。
长冢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牌上,然后,沿着牌的边线向前,是年轻的面孔和水蓝色,以及淡紫色的瞳孔。
他们正在看着自己。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两人能平分这线生机。
5、
——这,这是什么啊!!
长冢将手里的鬼牌放进答题的木板箱,牌从箱底的缝隙落下去了,随即有东西随着一阵气流从箱子与墙壁连接的孔洞中吹了进来。他摸到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来,摊平展示给剩下的六名选手,以及仍然以同样的力量抓住箱子,让它悬在半空中的简芒和维克多。
长冢用干涩的声音读出了那张字条。
“九是正确的数字。”
剩下所有选手脸上的表情变成惊讶,随后转为战栗和愤怒,他们环视周围,又看着仍然没有动静的屏幕,仿佛那里会出现执行官的脸,挂着刚才那张牌上所勾勒的,一边跳跃一边裂开嘴嬉笑的,小丑的笑容。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的。
——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主办方”的计算之中。
——只要像通道里的小球一样,继续向前翻滚就好了,什么时候被碾成齑粉,什么时候从通道上的孔洞落入万丈深渊,什么时候停下来迷失在黑暗之中,什么时候踩着同伴的尸体爬上坡顶,我们早就安排妥当。
——不能停下来,绝对不能。
离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两人依然静默地僵持着。谁也没有言语,只是用动作向对方展示着想活下去的意志,即使这样,这个相互角力的过程也足够让人疲劳了。
最后的最后,维克多露出虚脱一样的笑容,松开手,跪坐到了地上。
由于对方的拉力突然消失,简芒的身体向后倾倒,但也仅仅如此。女孩只是像柳树受到一阵风,稍微摇晃了一下,便站直了。
她仍然保持着两手前伸抱着箱子的动作,显得一脸震惊,仿佛要将箱子送还给对方一样。
维克多盯着她的脸,似乎把所有的压力、困惑、不安、负罪感、恐惧以及焦灼,都随着那个箱子传给了站在对面的简芒,像冲破了郁积在身体中的阻塞一样,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维克……多?”
简芒翕动着嘴唇,用疑问的语气喃喃着那个名字。
而男孩只是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6、
赌局,结束了。
执行官飘飘忽忽的声音在阴云密布的房间内飞舞着,像庄家开始展示骰子一样,他要求所有人拿着自己的箱子,围拢到桌子旁边,挨个从自己的箱子中取出长方体。
首先是长冢,两条绿色的。
米拉老师,三条绿色的。
葱白,四条绿色的。
椎名,四条绿色,一条红色。
竹下,六条绿色。
龙墨,四条绿色,一条红色,两条蓝色。
鬼见,八条绿色。
轮到简芒了。
她绷紧嘴唇,环视着在场的选手。而维克多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注视着她。
“喂,我做错了吗?这有什么不对吗?”
女孩的胸膛起伏着,似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这样的质问。最终她还是垂下头,把箱子整个翻过来,让里面的长方体散落到桌面上。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八?
简芒的眼睛越睁越大,好像在要付账时突然发现忘带钱包,或是走近家门时发现钥匙不见了一样。
她把手伸进箱子,在每个角落摸索。
然后仔细检查桌子上方,桌子下面。
接着转身走向房间的其他角落。
小步快走变成了奔跑,整个房间都被她找了一遍。
然后,她冲向了维克多。
7、
“是你吗 ?!!!”
女孩的脸几乎扭曲了。她握紧拳头,做出要向对方脸上挥去的动作,然而,在手指关节要碰到对方颧骨的一瞬间,她停了下来。
那双漂亮的淡紫色眼睛已经失去生机,连别人的倒影都变得模糊,仿佛两个空空的洞穴,后面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简芒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转身走向其他的选手。
“是你吗?你一开始选择箱子的时候??”
她指向龙墨。
“还是你带着他们检查箱子的时候?”
接着是米拉老师。
“鬼鬼祟祟的样子,是做了什么手脚吧。”
竹下一惊,扭过脸去。
“你,还有这个小鬼,全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们根本不在乎死了多少人吧!”
葱白仰起眉毛,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仿佛看到一个莫名其妙火冒三丈的人,站在她面前一样。
而鬼见仍然一言不发。
“你,你这家伙,为什么每次都拿到线索,你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接触箱子的机会,明明是最多的!”
简芒仰着头看着长冢,几乎咆哮起来。
这时,一只手按住了简芒的肩膀。
是医学生,他用一副给病人判死刑般的表情,对简芒摇了摇头。
女孩一步步向后退去,一边退后,一边摇着头,冷静和坚定织成的铠甲一片一片从她身上碎裂剥落,最后,她用手扶着那张圆桌,像她这个年龄任何一个普通女孩,在受到父母责骂,失恋或者考试失利的时候会做的那样,大声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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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心动魄的附加题比剧情还要惊心动魄,简芒和维克多一路走好,大家一定会继续努力活下去的【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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