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今天是伊格岚德和兔子小姐约定再见面的日子。按孩子往常的经验推断,父亲今天会大清早地就穿上母亲的白裙,到城市里四处勾搭男人。
她只要在父亲回来之前把指甲送到花那儿去就成。
可今天,因格勒斯的行为十分反常。他没有为自己化妆,穿上女人的服饰,更没有外出勾搭男人。
他罕有地穿回男性的装束,深黑的长衣扣满排扣,白色手套让他显得干净利落。紧身裤比裙子更加便于行动,卸了妆的面容则更多地将因格勒斯男性的英俊展现出来。他一丝不苟地将长发束起,出门时还带上了伊格岚德,俨然像个陪孩子出游的称职父亲。
“父亲,我们这是去哪?”伊格岚德诧异极了,记忆中父亲从未像今天这样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也鲜少会有带她出门的时候。
因格勒斯的语气里少了几分刻意捏造的媚气,男声磁性而低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们深入树木遮天蔽日的高大森林,顺着沧澜的溪流一路向南。阳光被古老森林的巨木遮挡,剩余的光线落在河流之上,变幻出铂金色的粼粼波光。
但是美景也无法消除伊格岚德的忐忑,这里的一切她都熟悉无比,在父亲将注意力全部倾注于母亲时,她便会踏着繁乱的树枝来到这片地区附近,将父亲的指甲交给兔子小姐。
今天父亲面色那么严肃,莫不是发现了她和兔子小姐之间的秘密?
在伊格岚德还在考虑要不要向父亲坦白指甲去向的时候,因格勒斯停下了。
他们面前的,是一颗倒下的枯木。在它之上,荆棘相互盘虬缠绕。狰狞的缝隙之中,艳红的花已然大方地将花瓣舒展,每一朵都像是荆棘怪物在自相残杀时滴落的鲜血。
这里正是伊格岚德和兔子小姐所约定的地方,而此刻,魔花怒放。
因格勒斯抿着嘴唇,在孩子尚未反应之时,一掌将她击晕。
“伊格岚德,你将在花香的保护下永远安全。”他咬破指尖,用猩红的血液在孩子的耳朵和尾巴上画出诡谲的花纹。
这也是他跟那位给他制作冰棺阵法的人类学来的东西,人类的阵师总会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不过那个人类太过邪门,不但拥有魔花的种子,就连教给他的法术也是那样邪恶,可又恰是他最想要的——仿佛洞悉了他心中全部所想。
不管是那个人独特的白色瞳孔让因格勒斯倍感不爽,还是那人洞悉万物的智慧让九尾狐感到害怕,总之因格勒斯在学会以血液为引,将魔花移植到生物身上的可怕法术之后,就将那倒霉阵师切碎了。
腥味唤醒了荆棘,他们争先恐后地攀附其上,棘刺深深扎入孩子的皮肉,贪婪地吸吮鲜血。
“抱歉,宝贝,请你忍耐一下。”因格勒斯的九条尾巴不住颤抖着,他死死扯着自己的耳朵,不忍心听那荆棘撕裂肌肉的细微声音。
伊格岚德是被痛醒的。
荆棘钻入尾与耳所带来的剧痛把她从昏迷的深渊粗暴地拉扯出来。她感觉自己的尾巴快要被被切断了,她下意识伸手往后摸去,却发现手掌上沾满了温热的血液。
她惊惶极了,尖叫着拼命挣扎。
“伊格岚德,我的好伊格岚德,忍一忍就好了。”因格勒斯上前两步,颤抖着握住伊格岚德的手,好做她的精神支撑。
可这也让孩子看清了因格勒斯在做什么,这个被她视为依靠的父亲竟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这魔鬼吞噬!还叫她不要动!
“很疼!”她怀着一丝希望,抱住因格勒斯的手臂大声求救:“我快痛死了!父亲……爸爸!救命!救救我!”
“孩子,这是为你好。”因格勒斯咬着嘴唇,他浑身都轻微颤抖着,竟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可他依旧微笑着,对女儿温言相劝:“花的气味将掩盖你的行踪,再加上我教给你的隐藏技巧,你以后将会无比的安全。”
“你知道吗,就快要打仗了啊,小伊格岚德。和战争那种可怕的怪物比起来,我宁愿你承受这点伤痛。”
孩子不知道什么战争,也不知道什么魔花的效用。她只知道,自己惧怕却深爱着的父亲,此刻竟想要置她于死地。
疼痛和绝望让伊格岚德失去了神志,她只是一直不停地哭泣,一直不停地尖声叫着“救救我”。
荆棘终于不动了,它已深根于骨髓,带刺的藤蔓缠绕伊格岚德的尾与耳,和女孩共同存亡。
“很疼吗?”因格勒斯用手轻轻抚摸伊格岚德的头发,手上的鲜血却将孩子银白的毛发染上红色:“爸爸给你找些止疼的草药。”
他将早就埋藏好的机关开启,然后舍弃人身,化作九尾狐的本体,在森林之中快速地寻找了起来。
忽然,他发觉有什么东西动了他洒在伊格岚德附近的光粒子。
魔妖发出愤怒的咆哮,不知是有谁如此胆量,竟敢擅闯九尾狐的领地。要知道,他刚才启动的机关足以把那愚昧的入侵者切成碎块。可当因格勒斯赶回去的时候,那方小小的平地上,却只剩了染血的枯木。
“伊格岚德?”他惊慌起来。
她可是伊涟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证据,她可是他的女儿!
地上的陷阱完好无损,附近也没有入侵者留下的踪迹,甚至连伊格岚德的血迹也没有留下。
就好像那孩子凭空消失了一般。
“伊格岚德!?”九尾狐的尾巴在这附近胡乱地扫着,树木也好青草也好,一切阻碍他视线的东西统统都被尾巴扫除。
可即便如此,也哪里都找不到她。
“我的小伊格岚德……不要离开我啊……不要……”最后,九尾狐蜷缩起来,呜咽哭泣:“伊格岚德……”
约莫黄昏的时候,他才重新从那片破坏得不成样子的森林里站立而起。
“还给我。”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好似毒蛇用腹鳞爬过草丛:“不管是谁,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邀请他加入龙王阵营的说客,于是狞笑着朝水都赶去了。
托斯比亚王朝,四四九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没有云的天空中,飘下了几片不可思议的雪花。碎石板铺成的小路两旁,树冠极其茂密的心桐早已掉光了叶子。偶尔地刮过的风,吹起一阵沙石,路上的行人不由得裹紧了衣服,好让暴露在寒冷中的皮肤从那种被割裂的疼痛感中,稍稍地解放出来一些。
“我的眼望向烟波浩渺,
我的手捧起璀璨星光。
我的腿丈量绝望平原,
我的……”
“我的胃向往老太婆守卫的橱柜。”幽韦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
“噗哈哈哈哈……”在一旁喝着啤酒的萧恩爆笑了出来。
“喂喂,你这家伙……”维列那斯拍了一下幽韦的头,“多么浪漫的诗句啊。让你来帮我提意见,可不是让你来吃白食的。”
“靠这个可拿不了冠军。卡兰斯蒂美女的怀抱虽然令人向往,可没有克伦做钥匙,”幽韦啜了口啤酒,“你连胸衣上的锁扣都打不开。”
听到这些,维列那斯叹了口气,挠了挠鸟窝一样的头发,面色忧郁地望向了酒吧外。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萧恩站出来打圆场,“那样容貌的女人,迟早都是领主的囊中物,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横了萧恩一眼,维列那斯恙怒道:
“你们俩真的是在为我排忧解难吗?”
咂了咂嘴,维列那斯一口喝光了杯中的啤酒,说:
“我有个计划,你们俩帮我一把,事成之后,《春天的小羊》借你们看一个月。”
闻听此言,萧恩和幽韦快速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果断地向维列那斯点点头。维列那斯则是咬牙切齿地说:
“你们这两个畜生……认识你们俩真是我人生中最悲哀的事……”
“那么,亲爱的兰妮大姐,再来三杯啤酒。”幽韦坏笑着向服务生招了招手。
“啊,我不要啤酒了,麻烦兰妮大姐帮我换一杯杜朗酒。”萧恩也若无其事地招了招手。
“咳……”维列那斯无奈地咳嗽了一声。
“《春天的小羊》,呃,这事千万不能让耶迪知道,否则谁知道那妮子会想出什么法子惩罚我。”萧恩郑重其事地嘱咐维列那斯。
“哼……”,维列那斯哼了一声,接着说,“你们听好,计划是这样的……”
网格镇是北部山脉中的一个普通小镇,隶属于鱼鳞城。说是小镇,其实其规模和普通的村落也没有多少区别。人口不足三千,占地不到三帕亩。虽说镇长是从某个大领地直接调任过来,有足够的理由受到鱼鳞城领主的礼遇,但说到底,网格镇能够在这一带立足,靠的,还是那一百台魔法织布机。
贵族们需要体面的生活,而体面的生活离不开服饰。四十多年前,国王的老妈亲自拜托神秘塔的大法师制造了一百台魔法织布机。这种织布机的设计图纸,衍生于石雾之城的矮人族所发明的著名织布机——“锤子与铁钻的爱之结晶”。这种织布机笨重,精密,需要五人操作。织出来的布被叫做星纹布,因为这种布在受到烛光或是魔法光源地照射时,会发出点点宛如星辰般的光彩,是大陆闻名的顶级布料。早先只能通过交易,从矮人族那里获取,而这也是矮人族赖以同人类进行交易的重要货物。可惜的是,“动乱十年”之后,石雾之城与人类世界的联系彻底中断了,星纹布的来源也就彻底断绝。于是,在托斯比亚王朝三九四年,国王的母亲以筹备塔雅公主的婚礼为契机,趁机向国王提出了研究并仿制一百台魔法织布机的提案。最终,魔法织布机被成功仿制,并且在工作效率上做了相当地改进。但是,由于建造这种织布机所需的秘银矿脉,只存在于北部山脉中,并且织布机本身沉重难以长途搬运,于是,国王亲自命令老元帅诺兰德监督建造了网格镇。随后,从手工艺技术最发达的南部沿海城市夏湾,征募了五百名手工艺者,充当了网格镇的第一批居民。
从四十多年前开始,每年的冬夏两季,皇家亲卫队都会来到这个西北边陲的小镇,收取布匹,并运送至首都。布匹一部分供皇室用度,另一部分,则被用于贸易。国王甚至在小镇中建立了一座法师塔,由神秘塔总部直接管辖,常驻一名中阶法师,用以监视布匹的生产和运输。而工人的工钱,则由鱼鳞城领主负责。
次日。
太阳刚刚露出一点,这又是一个普通的网格镇冬日的早晨。十一月底的天气,已十分寒冷。北部山脉海拔很高,早晚的温差很大,气候干旱,日照充足。在织布工厂高高的围墙边,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伴着黎明微弱的光线,匍匐在工厂通往西部山路的出口旁,不安地等待着什么。
他们都是网格镇的居民,织布工人的儿子,货栈车夫的儿子,还有,警备队员的儿子。
“维列那斯,你确定这个方案行得通吗?”幽韦回头望了望工厂北部的生活区。一栋栋漆黑的砖房静静地躺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偶尔闪过的点点火光,映衬着即将到来的喧闹。冬日的早晨,正在慢慢变多的白色炊烟中缓缓到来。
“我老爸说今天所有的织布工人都会放假,昨天晚上他就跑到城东葛老头家喝酒去了,一晚上都没回来。所以我肯定是今天。”维列那斯轻声说。
“我爸说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必须养足精神,说今天警备队会严阵以待。六年前山贼劫货的事,要是再发生一次,恐怕警备队就会被解散了。”萧恩肯定了维列那斯的说法。
“比起这些,我更关心的是,维列那斯,我可从来不知道你会用魔法,你真的行吗?”幽韦疑惑地问。
“我不确定。皮埃尔先生交给我这个法术之后,我从来没使用过。”维列那斯叹了口气,“四四零年,皮埃尔先生的妻子破天荒收到夏湾领主的请柬,邀请她和皮埃尔先生前去参加夏湾举办的火树节舞会,于是他央求我老爸帮他弄一匹星纹布,最后的报酬,就是应我爸的请求,教授我一种魔法。但他只是简单的教导了一两次,就再也没下文了,恐怕他也只是为了应付我老爸吧。那年咱们都才六岁,哪里会懂得用什么魔法。”
“这么说,岂不是这次偷布的计划,成功率很低……”幽韦皱了皱眉头。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嘛,你们俩要对我有信心嘛。”
“话说,那个魔法真的可以让东西变得透明吗?”萧恩问道。
“如果成功施展的话,应该是这个样子。”维列那斯的语气略带骄傲。
“那就是说,如果用这种透明的魔法将衣服变得透明,就能……”萧恩一副流鼻血的表情。
“我知道你对耶迪衣服里面的景色垂涎已久了。”幽韦说。
“少来了。谁要看那妮子,我说的是酒馆的兰妮大姐。”萧恩辩解道。
“嘴硬……”幽韦撇撇嘴。
“透明效果只能持续三分钟。”维列那斯说,“而且这种事情我早就想过了……兰妮大姐的身材怕是镇上所有的男人都会向往吧。你要是敢吃她的豆腐,当心被镇上的男人打爆两腿中间的东西……”
幽韦看了维列那斯一眼,幽幽地说:
“原来你制定的计划里,也包括了废掉我的雄性功能这么一条啊……”
不知不觉,天色开始渐渐地放亮。虽然依旧无法看清路旁干枯的野草,但道路上的坑洼,已经能够尽收眼底了。
突然间一阵响动传来。
“织布厂的门要开了,应该是运送部队快要出发了。”萧恩小声说道。
“记得,按计划行事,尽量吸引多的目光。”维列那斯说。
“放心吧。萧恩,看你本事了哦,别一上来就被我揍趴下了。”幽韦摸了摸腰间的柴刀,冲着萧恩努了努嘴。
“该当心的是你才对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正宗的剑术。”萧恩晃了晃手中的木棍,还了幽韦一个藐视的眼神。
随着锈迹斑斑的门轴,发出撕裂耳膜的声音,织布厂的门缓缓地打开了。
“就是现在,上吧。”维列那斯下达了命令。
于是,萧恩和幽韦迅速地从围墙的阴影里窜了出来,一直走到距离织布厂大门五十码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彼此对视了一眼,幽韦点了点头。
星纹布是只有帕斯加纳这个国家才能够生产,或者说,只有网格镇的这一百台魔法织布机才能够生产的顶级布料。这种布料即使在魔法织布机的生产效率改进之后,每台的年产量也不会超过三十匹。因此,星纹布的价格十分昂贵,坊间传言,甚至于庶务大臣都因为直接管辖魔法织布机的缘故而一跃成为了国王陛下眼中的红人。当然,说是太后眼中的红人更贴切一些。所以,知晓这些事情的人们,无一不对这些布和织布机有那么些许想法。而付诸于行动的就更不在少数。鉴于国王陛下的高瞻远瞩,网格镇从建立开始,就从首都希尔瓦蓝瑟的驻军——嘉德骑士团中抽调了五十名骑兵,直接组建了网格镇警备队。
警备队的初始成员全部是训练有素并且参加过许多战斗的老兵,这些士兵英勇无畏,作风剽悍,擅长骑术和枪术,精通各种剑斧类武器。有着嘉德骑士团的威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没有人敢打星纹布的主意。随着时间的流逝,警备队的老兵一个个的老去,为了补足空缺,只好从网格镇直接招募身体壮硕的青年男性,经过几年的训练,再正式加入警备队。
虽然第一批警备队员的个个都是战斗力极强的士兵,也很用心地教导了后续而来的新鲜血液。但终究,这种被网格镇居民认为是既没有前途也没有钱途的职业,除了少数混日子的家伙,以及过于顽皮的青少年,会被人们强制送进去之外,很少人有主动问津。故而,空缺一直在增加,人员素质也在逐年地下降。直到王朝历四四三年,网格镇附近的几群山贼,联合了起来,突袭织布厂的时候,警备队中的缺额已经有二十一个,而战斗力则更是惨不忍睹。所幸的是,山贼们也极为不专业,行迹暴露的太早,让鱼鳞城负责警戒的山棘步兵团发现了攻击意图,从背后赶来全数剿灭了。虽然如此,警备队为了防止星纹布丢失,也防止山贼冲入居民区而拼死缠住了山贼,唯一在任的老兵也在战斗中牺牲了。
从那以后,网格镇的居民们突然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织布机,竟然是如此危险的东西。对老兵的感恩以及愧疚的心情,加上对山贼的恐惧,使得警备队立刻变成一个炙手可热的去处。小镇中失落已久的对微笑刺客的崇拜,对月光骑士的崇拜,对黑太子的崇拜,对刀锋玫瑰的崇拜,仿佛一夜之间全都复苏了。
警备队从此在酒馆天使兰妮的号召下,不再缺额,不再惰于训练,努力地担负起了保卫网格镇和织布机的重担。如果故事到此结束就好了。警备队员们可以每天斗志昂扬地巡逻,在工作结束后,一边欣赏酒馆天使丰满的曲线,一边喝着杜朗酒开怀大笑。可是在十一月三十日这一天,当警备队员协同数日前就已到达的皇家亲卫队一起,护送着一千五百匹星纹布,在嘎嘎吱吱地门轴声中迎来第一缕曙光的时候,赫然地发现,门口的路中央,竟然有两个小鬼头正在用柴刀和木棍决斗。
“萧恩,你这混蛋,今天非得教训你不可!”
“哼,你还有脸和我说这些,你自己干的那些事,任何人见到了都不会饶过你!看剑!”
萧恩双手高高举起木棍,用力地砸向幽韦的脑袋。幽韦敏捷地向后撤步,堪堪避开了这一棍,随后立刻身体前倾,右手反举着柴刀,划向萧恩的小腹。萧恩咬着牙哼了一声,也快速的后退,勉强地避过了这一刀。随后又一棍狠狠地向幽韦暴露出来的右键砸去,幽韦举起柴刀向上格挡,被震得倒退了一步。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你这个只会用蛮力的家伙。”
随即,幽韦快速地贴近萧恩,手中的柴刀不再轻易伸出,而是不断地用假动作试探萧恩,寻找萧恩的漏洞。萧恩竭尽所能地移动自己的脚步,试图与幽韦拉开距离,但幽韦就像是一团黏糊糊地大便,慵懒而又惬意地贴在他身上,怎么也甩不掉。
警备队员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开始变得饶有兴趣起来。于是,大家在皇家亲卫队员诧异地眼神中,热切地讨论起了眼前的这场打斗。
“半个克伦,我赌格雷亚斯家的那个小崽子能赢。”
“一个克伦,我跟你。”
“幽韦这小子进步挺快的嘛,身手比前些年敏捷了不少,相比之下萧恩可是完全没成长。”
“幽韦明显占优嘛,等到成人礼一过,就让老格伦送他来警备队吧。你说呢队长?”
“恩,看两边的情况,萧恩确实不利。我跟一注,萧恩要是能赢,我就请你们所有人喝酒。”
“让我们为伟大的队长大人干杯,兰妮美人儿的抹布,今天归队长大人!"
“巴斯克,看来所有人都不看好你儿子啊。”
“谁要你废话……”
“那,巴斯克,你赌谁赢?”
“罗特威尔是骑士世家,萧恩当然能赢!”
“我记得我们都是渔民世家吧。”
“噗哈哈哈哈……”
决斗场中,萧恩和幽韦已经交手了十多个回合,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这时,幽韦忽然向后一撤,与萧恩拉开了距离。
“你还没打够?”幽韦皱了皱眉头。
“你必须为你所做的事付出代价!”萧恩大声说道。
“唉,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幽韦摊了摊手,“我真的只是在找掉在地上的半个克伦,我确实没有偷看兰妮大姐换衣服啊……”
“你说什么?”
突然,警备队员中,发出一声怒吼般的质问。旁边的皇家亲卫队员吓了一跳。
“偷看兰妮小妞换衣服?”
“萧恩,幽韦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萧恩带着正义凛然却又有点悲怆地表情,转过头来,严肃地点了点头。
“兰妮姐姐是我心中最美丽的人。我怎么敢开这个玩笑。”
“噗……”旁边的幽韦没憋住,轻轻地笑出了声。萧恩瞪了他一眼,随后迅速地用手一指幽韦。
“可就在今天早上,我看到这家伙鬼鬼祟祟地趴在酒馆后院的窗户边上,然后里面忽然传来了兰妮大姐的惊叫,说有人偷看她换衣服,这家伙立刻就开始逃跑,我就一直追到这来了。”
“喂喂……”幽韦打算要辩解一下,突然,感觉到背后的气氛十分地不友善。于是战战兢兢地回过头一看,发现警备队员们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幽韦,今天你要是不能好好的解释一下这件事,我们可要你的好看啦。”
围墙的阴影中,维列那斯正在竭力地回想学习魔法那天所有的细节,他已经连续几次施法失败。甚至因为太过专注,而不小心放了一个屁,还好声音不大,没有被听到。
“先将玛那集中于一点……呃,集中于一点,集中……好……再将空间展开至所需要的大小……我想一平方码应该差不多了吧……接下来……压缩空间厚度……同时逆转空间内力场……直至……好……直至……光线不在折射出去……呼……赞美天父,这法术简直就像巨腹野猪的肠子一样让人恶心……”
抹了一把汗,维列那斯稍稍松了口气,不论如何,这个法术终归是成功施展出来了。要是始终没办法成功施展,幽韦这顿胖揍怕是得白挨了。向运货的马车看了一眼,一群人正漫山遍野地追赶幽韦,偶尔传来一两声幽韦被石块砸中的惨叫声,萧恩则跟在人群后面一起追逐,只是明显没有用力。货车正前方,二十名皇家亲卫队的士兵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站在货车右侧的亲卫队的领队正在向着一旁的警备队长克里斯发泄着不满,克里斯则满不在乎地双手抱胸,悠闲地等待着幽韦被捕获。
旁边,一摞摞漂亮的布匹整齐的码放在马车的货舱里,上面盖着一层质地非常坚韧的防雨布,唯有一角,暴露在外。
机会来了。
感受着紧贴右手手掌的透明空间层那柔软的质感,以及若有若无的重量,维列那斯左手轻轻向前探,整个人用一种半蹲着的姿势,蹑手蹑脚地向货车走去。很快地,他便接近到了离马车货仓不足十码的地方。不过,他突然犹豫了。计划中,他应该装作急着上前拉架,然后假装不小心撞到了货车,将几块布料撞散了出来,然后趁着手忙脚乱将布料捡起来的时候,将法术附着在其中一块布料上,当人们忙于检查布料的时候,趁机将透明的布料揣在怀里,或是踢到旁边高高的枯草丛中,那里有很多小坑洼,藏一件东西绰绰有余。
可是现在,马车旁边的两位队长,离货仓实在是太近了,撞翻货物太过冒险。短暂地思想斗争之后,他便在肚子里阵阵翻腾的气体的催促下,决定直接偷取。想到这里,他迅速地向马车移动。可就在他离那匹布只有不到两码的时候,亲卫队的领队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很响喷嚏。这突然而来的响声对紧张到极点的维列那斯来说,不亚于一声惊雷。惊慌失措下,他的右脚拌到了左脚,身体整个向着两位队长撞了过去。
那匹美丽的星纹布,从维列那斯的指尖的不远处优雅地缓缓飘过,时间在这一刻卷起了温柔的波澜,慢慢地抚摸着清晨地阳光,也抚摸着维列那斯冻得通红的脸庞,丝毫不在意那脸庞上挂着的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在下一个瞬间,维列那斯用剧烈地挣扎来向命运咆哮,而命运,则毫不留情地还给了他一口唾沫——他的右手重重地拍在了亲卫队领队那锃亮的,带着猩红色绒毛和闪亮铜钉的硬皮腿甲上。
幽韦气喘吁吁,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脑袋上被石块砸起了好几个包,鞋子也在疯狂地逃命过程中,被小道上锋利的碎石划破。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把柴刀丢了,光凭这一点,他老爹就能用那把六帕尺长的草叉,帮他造出第二个菊花来,甚至第三个。一想到自己将来的排泄行为会变得不由自主,幽韦的眼角就开始出现了点点湿润。此刻,他十分后悔参与维列那斯的疯狂计划。
萧恩气喘吁吁,整个人也快要虚脱了。警备队员良好的身体素质,在长达五帕里的全力追逐过程中,完全没有减速。而偷工减料仅仅是跟在警备队员身后的萧恩,此刻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屁股和双腿不再属于自己。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掉队了,他那视荣誉感高于一切的老爸,一定会用他无与伦比的英勇,将萧恩再度丢进饥饿地狱。一想到自己将要没有饭吃,萧恩的肚子就一阵痉挛。此刻,他十分后悔参与维列那斯的疯狂计划。
就在二人打算缴枪投降唾骂众神磕头认罪抱腿求饶的时候,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从不远处的马车那里传来。
“混蛋!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娘们!还不赶紧将刺客拿下!!!”
山坡上正在追逐着的人群,忽然间全都停了下来,喘着气望向货车的方向。
此刻,暴怒的领队挥正舞着双手,指着自己麾下的士兵破口大骂,丝毫没有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下半身。那里现在略显空荡,原本很有型的硬皮腿甲消失不见,取代的,是一条底色嫩黄,带有红色蕾丝边,并且正中位置绣着一张笑脸的短裤,以及短裤下边挂满黑毛的两条腿。
不久之后,领队终于发觉了这一点。
“啊!!!!!”众人不幸地竟然发现,领队的惨叫声中竟然带着一丝娇羞。
随后,短暂的沉默占据了这一块地方,大家都静静地站在原地,谁也没有说话。克里斯队长大张着嘴,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张笑脸,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至于维列那斯,则表情扭曲地侧躺在领队的脚边,仿佛雕塑一般。不久之后,领队的硬皮腿甲逐渐显露了原型。
至此,他才终于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恢复了些许的常态。但他极为迅速地抽出了剑,毫无征兆地刺向了维列那斯的颈部。
维列那斯做梦也想不到,上一秒,他还在努力地为自己一片空白的大脑填进去一些东西,下一秒,死神的镰刀就横在了自己的眼前。在这关键的时刻,他的脑子里竟然依旧是一片空白,甚至不自觉地又放了一个屁。
远处的萧恩和幽韦则是干脆没有看明白领队究竟想干什么,等到剑尖离维列那斯的脖子不到一尺半距离的时候,方才意识到他想杀掉维列那斯。可从未经历过生死时刻的他们,此时又能做点什么?
克里斯队长离他最近,也是这里除去亲卫队势力外战斗嗅觉最为敏锐的人。领队的手刚刚伸向剑柄,他就立刻察觉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杀气,年近半百,有过近百次战斗经验的他,瞬间意识到了对方的意图。他立刻抽出自己的佩剑,竭尽生平所能地向前递去,想要救维列那斯一命。可终究,他发现还是赶不及了。
清晨的阳光终于完完全全地照亮了这个小小的城镇,凛冽地冷空气在四周缓缓流动,凝重地仿佛可以看得到摸得着一般。远处,各家各户的炊烟接连不断地从烟囱中飘了出来,随着这些越来越活泼地炊烟,整个小镇也渐渐地熙熙攘攘起来。
领队的剑尖,最终停在了距离维列那斯的喉咙不足半寸的地方。活泼,但却并不炫目的阳光,灿烂地洒在周围这许许多多的人身上,照的人们好像金色的油画一般。维列那斯的脑子里,终于拥有了一点思考的技能,他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发出了“咕”的一声,但随即就像是害怕眼前的这种平静被打破般,立刻用一种不安的眼神望向领队。
而领队,那一脸阴沉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身体像是完全僵化了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就这样过了一会,在克里斯刚要出声询问的时候,他突然发出了声音:
“混蛋……”
“古朴的银枪无往不利,而它的主人英勇无畏。”一个听起来有点大舌头的沉厚的女人嗓音,从不远处围墙的阴影中传来。
听到这句话,领队缓缓地收回了剑,不回头的接了一句,声音中流露出强烈的不满:
“光明之爱浩瀚如海,正如它化身的素衣天使。”
诸神之战的时代远在一万年之前,那些远古神祗都是哪些,已经很少还有人记得。每一个神都有自己的教义,平和也好,激进也好,有一点是亘古不变的,不符合时代潮流的神明,会被人逐渐地遗忘。所以,当长达500年的混沌时代临近尾声时,所有的神明都从这片大陆上消失了。失去了信仰的人们在寂静的世界中,迷茫地寻找着生存的方向,不安和猜忌不断地蚕食着人们的理智。直至,长夜彻底的降临,330年的黑暗时代拉开了血色的序幕。
整个北方大陆陷入了一片血海。迫于战争压力,没有任何底限的法术研究终于突破了所有的桎梏,一连串从未被人们所认知的位面空间,被意外地连接。虽然大多数只是寂静的死空间,但最后打开的那道门,却开启了黑暗时代中,最黑暗的时刻。大量的亡灵生物从空间中涌出,死灵的负能量能够彻底湮灭任何生者的灵魂,巫妖的法术不停地将入土的尸体再度唤醒。原本热闹的北方大地上,一片片巨大的死亡沙漠迅速地诞生。
三百年的屠杀,终于唤醒了人们的信仰,求生的本能使得这颗信仰的种子在残破的大地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并最终神迹再度降临。北境联合军一路向北进军,兵锋所指,亡灵军队无不在诸神的怒火中灰飞烟灭。联合军将黑暗势力全部赶入了冰雪之域。此后,由诸神联合发动神力,在一个半径一千帕里的半圆区域内,封印了整个冰雪之域,将其连接至安全的位面空间,并凭空建造了一座长达两千多帕里的巨大城墙,以阻止人们误入封印之地。
黑暗时代终于结束,一众新神再度回归了北方大陆,一座座的神庙祠堂重新地出现在北方的大地上。而南部大陆由于没有受到太多的战乱侵袭,也没有接受信仰回归地洗礼,依旧保持着混沌时代的模样。而北方大国帕斯加纳,则在黑暗时代中完成了蜕变,腐朽的奈兰家族,结束了两百余年的统治,由光之神的忠实信徒,“曙光之刃”安东尼•托斯比亚,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帝国。光之神的教派也作为了托斯比亚皇家教派而在整个帝国范围内势力大增。
亚龙将鼓鼓的背包重重地扔到了地上,揉了揉有点发酸的肩膀,面带欣慰地注视着面前的山洼中,静静矗立的这个小镇。从小镇建筑来看,这是一个典型的南方村镇,到处可以看到夏湾式的作坊,村镇整体成半月形布局,两个角是高高的哨塔,村镇的中心建筑通常都是一个广场,广场上通常都有一个石碑,上面画着村子的结构图。但若是看到三帕尺高的围墙外,那栋显眼的白色大理石搭建而成的庙宇,却又会以为遇到了一个北方的城市。
那是光之神米塔西利斯的神庙。而且还有个奇异的名字——白芽神庙。
清晨的神庙异常安静,这是一个不需要祈祷,也没有任何活动的日子。
庙宇很小,整体格局成L型,全部由白色的大理石建造。沿着山坡的阶梯一路上来,正对着的,就是神庙的主体,供奉光之神米塔西利斯的祠堂,平日这里会有一些神殿的布教活动,附近信徒也可以在每周的二四六来这里完成祷告。祠堂折向左边,是圣职者们居住休息的地方,一共只有三间居所。
一名有着黑色长发的少女,正拿着一把用心桐的枝杈扎成的扫帚,清扫着地面。她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连衣裙,肩膀部位打着一块很大的补丁,补丁的针脚很是细密。手上戴着一副毛茸茸的皮手套,与她的衣着颇为不搭。她身材纤细,腰部围着一个白色的围裙,上面有着神殿的标记。
看到这个情形,亚龙快步地走上前去,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这位小姐,在下打扰。”
停下了手中的活,少女转过身来,稍稍打量了一下亚龙。最后,目光停在了亚龙的脸上,久久没有挪开。
面前的少女颇有几分俊俏,亚龙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没有目的地游移了一会,才清了清嗓子。还不待他开口,少女就抢先说话了:
“阁下是来找祭司大人的吧。不知阁下是维尔卡斯家,波兰恩斯特家,还是诺兰德家的?”
亚龙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阁下帝都口音,常年练剑,身着昂贵的装备,背着时髦的背包,尽显教养的站姿,恩恩……”少女嘴角掠过一抹戏谑的微笑,“帝都之中,尚武的高贵家族并不多,所以很好猜。”
亚龙陪着笑了笑,尴尬地说:
“这位小姐,在下确是从帝都来,为了某个目的求见祭司大人。”
“你这么帅,情妇应该很多吧?”
“呃……”突入其来的问话,让亚龙的表情不自觉地的抽动了一下。思考了一下应对的措辞,亚龙小心翼翼地说道:“在下今年只有十五岁……只怕……呃……只怕贵妇人们对我还没有太多兴趣……”
看到少女扭过头去偷偷地在笑,亚龙虽觉得受到了嘲弄,但也稍稍松了口气。
“这位小姐,在下其实是……”
“知道,克拉多夫斯利侯爵家的贵公子嘛。”
“诶?”亚龙大大吃了一惊。
“刚才都是逗你的。”少女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到,“祭司大人已经猜到你会来,只是大人一早急匆匆地出去了,所以吩咐我招待你。”
亚龙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祭司大人猜到的话,就不意外了。在下确是亚龙•克拉多夫斯利,敢问小姐芳名?”
“恩……”忽略了亚龙的问话,少女偏过头看了看祠堂里的沙漏,“既然已经见到你,我差不多也该去看看他们了。”
说完,少女露出了头痛的表情。她将围裙摘下,叠了几下,随手扔在祠堂门口的一个石台上,对亚龙嘱咐道:
“祭司大人再有一会应该就会回来,左手第一间屋子是会客室,阁下请自便,有什么事情,苏珊娜嬷嬷会帮你的。”
说罢,少女将扫帚靠着祠堂的白色石柱随便的一放,便向着山坡下走去,步态中显露出些许的优雅。
“疼疼疼……你没长眼睛啊!”幽韦用力地拨开萧恩的手,懊恼地揉着自己脑袋上的包。幽韦一拐一拐的样子有点凄惨,黑色的粗布衣服和裤子,被划开了一个个的口子,可以看到里面脏兮兮的羊毛衬衣和衬裤,右脚的粗布鞋几乎被划烂了,前脚掌从鞋子前方的豁口伸了出来,褐色的亚麻袜子破了个洞,露出了两根脚趾头。
“谁让你要主动承担这个角色……”萧恩苦笑着说道。然后,偷偷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两人。
维列那斯一声不吭,静静地跟在幽韦和萧恩的后面,低着头只管走路。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维列那斯的左边,和他并肩而走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表情凶恶的中年女人。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袍服,大大的白色兜帽遮住了她的发髻,却遮不住她那满是横肉的脸庞。略微发福的身材,极为饱满却缺乏弧度的胸部,再加上宽阔的肩膀和高高的个头,就像是一头从良的冈德兰恶魔。左手随意地把玩着一根三帕尺长的手杖,手杖的顶端镶嵌着一个十字徽章,在阳光地照耀下,发出一缕缕温和的白色光芒。
似乎是觉得有点闷热,她捋了捋右手的袖子,露出了半截长着粗大汗毛的小臂,小臂极为结实,粗壮,一条条的肌肉线条分明。她一副不经意的样子,用右手在维列那斯面前挥了挥。维列那斯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
“抱……抱歉……祭司大人……”
凶恶的脸庞露出一丝笑意,使得那张脸似乎越发地狰狞,即便是太阳当头,也不禁让人联想到某些黑暗的东西。随即,大大的手掌拍了维列那斯的脑袋一下,沉厚的嗓音说到:
“你这没用的家伙,就和喀勒拜依山里的愚蠢拟形怪一样。那东西和人战斗永远都慢一拍。下次再遇到奥克巴,记得给他准备点回礼。老子救你一命,但你将来得给老子找回这个场子来,这可是老子的地盘,你这弱不禁风的混蛋,老子可丢不起这个人。”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嘿嘿地笑了一下,接着对维列那斯说,“不过,你要是知道了他那条性感内裤里面都是什么光景,别忘了回来跟我讲讲。”
维列那斯的脸庞再度轻轻地扭曲了一下,小声地说:
“他要是不给我看呢……”
“那你就告诉老子,老子就亲手去扒开看看。噗哈哈哈哈哈……”带着点大舌头的口音乘着爆破般的音量,向周围的大街小巷散去。
幽韦和萧恩感到一阵恶寒,幽韦甚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因为剧烈奔跑而扯坏的裤裆。但随即就看到了萧恩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他狠狠地锤了萧恩一拳。萧恩被他的突然一拳打在了肚皮上,当即咳嗽起来。
“幽韦,你又在欺负萧恩。”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二人前方传来。一名黑色长发的少女,静静地站在路中央。
“耶迪。”萧恩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喜悦。
“哟,这不是柴棍骑士的小情人嘛,大老远的跑来这里,是对老子不放心吗?”沉厚的女人嗓音中带着些许调笑的味道。
耶迪毫不在意面前那尊白色铁塔的戏谑,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行了一礼。
“祭司大人。”
中年女人停下了脚步,满是横肉的脸庞上,居然出现了柔和的微笑。
“女人真可怕,即便长得像冈德兰恶魔,也还是具有瞬间变脸这一种族天赋……”维列那斯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中年女人头也不回的一脚踢了过去,“咚”的一声,维列那斯侧着飞向路边的建筑,脸狠狠地撞在了硬实的木头柱子上,抱着柱子晕了过去。
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不变,她挑衅似的看了看幽韦和萧恩。两人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见状,她这才将头转向耶迪。
“看样子乳臭未干的客人已经到了。”
“是的,大人。”
“唉,那我就先走一步。你照顾他们几个,随后带上来,让苏珊帮他们看看伤势。”说罢,不待耶迪回答,她就迈开大步,向神庙的方向走去。很快,就看不到身影了。
“怎么能弄成这样?”耶迪摆弄着幽韦的那件破衣服,回过头看着萧恩问道。
“恩?你不知道吗?我看到祭司大人都来了,以为你早都知道了。”
耶迪摇了摇头。
“祭司大人早上突然惊醒,匆匆忙忙就要出门。临走时,只告诉我说要去执行神的旨意,说去的晚了,事情会变得不妙。”
“这么神奇……”萧恩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不是事先知道的。”
“恩,我想应该是接到神谕了吧。虽然早就发现你们鬼鬼祟祟的,但也不清楚具体原委。”
“光之神还真看得起我们……”
“别打岔啦,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萧恩瞅了瞅旁边抱着柱子睡得正香的维列那斯,轻轻叹了口气。
“都是因为这个白痴……”
银灰色的长发慵懒地垂在高耸的胸前,随着从窗口缓缓涌进来的冷冽空气而微微摆动。一只冰蝶晃晃悠悠地飞进了窗口,稍稍犹豫了一下,停在了高高的鼻梁上,但很快就再次飞了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停在了鼻尖上。它睁大了自己的一对复眼,仔细地看着它面前的两个巨大的蓝色瞳孔,陷入了奇妙的幻想之中。
一只纤细的手离开了一直支撑着的脸颊,慢慢地升起,轻轻地对着它扇了扇,在气流中感到有些站不稳,于是它再次振翅飞起,向着太阳的方向飘去。手的主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感受冬日的冰冷,随后,她将头转向窗户外面,那边正跑来一个欢快的小身影。
“卡琳娜姐姐,早上好。”
对那个矮小的身影浅浅地笑了笑,卡琳娜招呼小家伙进了屋子。宝蓝色的宽大衣服,隐隐遮盖了诱人的曲线,银灰色的长裙没有一点褶皱。她走向橱柜,打开左边的柜门,柜子发出了吱呀的一声。她从里面拿出一块刚出炉不久还在冒着热气的黑面包,用一旁的小刀子切下一块,又轻轻将这一小块面包切成均匀的两份。然后她从橱柜的另一边拿出一个棕色的罐子,揭开封口,用一把木勺从里面舀出一勺蜂蜜,在面包上厚厚地涂了一层,再用另一块面包夹在上面,随后,她将蜂蜜三明治放在一个铁盘子里,轻轻弯下腰,递给了直勾勾盯着面包流口水的小家伙。
小家伙忙不迭地接过盘子,一把抓起旁边的铁勺,就要开动。卡琳娜忙制止了她。
“伊莲,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才没有忘,我只是想用勺子戳戳它,看它是不是睡着了~”这个叫伊莲的小女孩嘟着嘴做了个鬼脸。
“那还记得我怎么教你的嘛?”卡琳娜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记得,”伊莲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星星带着火焰从月亮的眼前逃离,
像少年决绝的心。
母亲的呼唤声沙哑,
而他却全然不听。
到底在哪里,
我可恨的父亲?
少年一路向西,
只留下面包和蜂蜜。”
“诶?”
“……只……只留下故乡的残影。”伊莲不好意思的吞了口口水。
“你这个小鬼头,下次要记得更牢一点,而且,不许老是背这一段。”
“恩,那我可以吃了嘛……”
“遵守约定的可爱少女,当然可以接受面包与蜂蜜的拥抱。”
“美丽温柔的公主……”伊莲塞了一大口面包在嘴里,“从不……吝啬伟……大的爱……”
“咦?你这是从哪里学的?”
伊莲使劲把面包咽下肚,调皮地看了一眼卡琳娜,得意地说道:
“是哥哥教我的。”
亚龙端端正正地坐在银木制的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看着正前方那个斜靠着大椅子的人影,那个人右脚脱了鞋踩在椅子边缘,一只手隔着袜子有节奏地抠索着。眼神在房间里漫不经心地游移,完全没有要理睬亚龙的意思。踌躇了一下,亚龙终于还是开口了。
“祭司大人,今天早上我到达神庙时,看到了一个在清扫神庙的少女,是她接待了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正在喝水的祭司噗的一声喷了出来。手忙脚乱的擦干净下巴上的水渍,又咳嗽了好一阵,才用带着大舌头的口音向亚龙咆哮。
“我就说你千里迢迢从帝都跑到我这乡下小庙,是来给我找麻烦的。没想到还真让我猜中了。一到这就打我的耶迪的主意,你当老子这里是你家吗?”
“您误会了,祭司大人。我只是……”
“误会?查尔曼那个老家伙恨不得连剑都改造出勺子的功能来,会让他自己的小崽子走一个月的路,跑到我这破庙里勾引我的宝贝书记员?”
“我……”
“你给老子说实话!查尔曼让你来干什么!连街上的妓女都比你痛快。”
“珍妮大人……”
“放肆!!裤裆里连点男人味都还没有的小崽子,敢直呼老子的名字?尊称我为祭司大人!!再敢随便叫老子的名字,老子就扒了你的裤子再把你挂在门口的树上。”
“是……祭……祭司大人……”亚龙吓的一哆嗦,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出来旅行的,并不是父亲大人的安排。”
看到珍妮仍然是一脸狰狞,亚龙紧张地看了看她的眼神,发现她正盯着屋子角落里的一个木头架子,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四帕尺长的单手战锤。亚龙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说道:
“父亲大人一直对您非常赞赏,我从小就听到了很多关于您的事迹,父亲说,如果有一天我会出来独自旅行的话,一定要到鱼鳞城的网格镇看看,亲眼看一看活着的传说。”
“马屁倒是拍的挺响。”
“呃,父亲对您的赞赏确有其事。”
“臭小子,你现在看见我了,在我撕碎你的裤子之前,赶紧滚吧。”
“祭司大人,我来此地,还有一个非完成不可的目标。”
珍妮冷冷地注视着面前这个清瘦的男孩,虽然他的年龄距离成人礼还有几个月,但成熟度似乎远远地超出了她的预期。不过她不打算给这个小东西任何面子。
“你在我这完成不了任何目标。赶紧从我面前消失,别让我用难看的方式把你送走。”
亚龙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珍妮大人。”
“老子说过,不许再叫那个名字!”
“父亲大人曾经说,”亚龙嘴角滑过一丝窃笑,“他说,‘当年的珍妮还是个羞涩的女孩子,就算我是出于无意,但也算是看到了她洗澡的样子,虽然只是背面,但也是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如有那么一天,我必须亲自向她道歉’。”
珍妮的肩膀开始微微发抖,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亚龙。而亚龙,则不再躲避她的目光,坦然地看着她。过了一阵,珍妮缓缓说道:
“小子,你是使剑的本事是查尔曼那个混蛋教的吧?”
“祭司大人,在下的剑术,确是父亲传授。”
“很好,看来你此行的目的,就是想我挑战。”
“您言重了,我只是想在您这里验证一下,我到达了什么程度。”
“既然查尔曼连这些话都对你说了,想必对你也是很有信心,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如你所愿。我一早就猜到了你的目的,可我不想和你动手,即便只是切磋。”珍妮再次沉思了一小会,才慢慢地对亚龙说:“想必你多少听说过我以前的事情。”
“大人,‘血腥裁决’这名号的来历,我确实知道一些。”
“那就好,动手之时,不用留底牌。你还年轻,就算你天赋高到能用剑擦屁股,老子总还是强过你,不把看家本领使出来是不行的。虽然查尔曼那混蛋罪行累累,但怎么说,你也算是故友之子,自己小心。”
“是。”
珍妮坐在椅子上,凝神思索了一会。随后敏捷地站起身,走向屋子的角落。她伸手抚摸了一会战锤的锤柄,回过头对亚龙说:
“达蒙切尔是神性所铸,神力一经引动,就必须做出裁决,否则持有者必遭神罚。切磋不同于战斗,我还是空手对付你吧。”
两人来到祠堂前的空地上,彼此相距三剑长站定。亚龙双脚并拢,直直地站在空地上,缓缓地从腰间抽出了剑,双手持握剑柄,剑尖点地,庄重地向珍妮深鞠一躬。随后直起身,看到珍妮微微点了点头,他才谨慎地两脚前后分开,双手持剑摆在身前。凝视着珍妮那懒散的身形。
“别磨磨蹭蹭的,老子可没时间陪你玩。”
“是。”
“你们居然是去偷星纹布?”耶迪一脸惊讶。
“嘘……”萧恩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他们现在正走在网格镇的围墙外面,一条不到三帕尺宽的小河,从围墙外流淌而过,靠近河边的两侧都结了冰,冰冷的河水缓缓地在其间流淌。萧恩把背上的维列那斯往起托了托,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虽然他现在感觉不到。幽韦轻轻地在维列那斯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低声对耶迪说:
“你也知道,这小子追求城里的那个女人好多年了,十岁的时候就喜欢人家了。”
“恩,我知道,是防具店的卡琳娜小姐。”耶迪点点头。
“又是帮忙干活,又是写诗,甚至把自己的妹妹送去做密探。这小子挖空了心思想要得到美人的芳心。”幽韦的语气有些怅然若失,“这家伙太倔了,偷星纹布虽然是大事,可谁让我们三个是这样的关系呢。”
萧恩在一旁默默地没有说话。
“幽韦,你这家伙,一肚子坏水,难怪萧恩老受你欺负。”
“诶?”幽韦莫名其妙地转头看耶迪。
“你也很喜欢卡琳娜小姐吧。每次借着维列那斯的名义去做那些其实你自己也很想做的事。我都知道哦。”
“哈哈哈哈……”幽韦轻轻地笑了几声,“一会这家伙醒了,你可不能再这么说。”
“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算维列那斯听到了,我们三个之间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有什么分歧。想得到卡琳娜小姐的垂青得看本事,对吧,耶迪。”
“恩,没错,幽韦你就不用顾忌这个了。你和维列那斯……”耶迪想了想,回头窃笑着对幽韦说,“实在是太笨了,两人都是笨蛋。”
幽韦横了耶迪一眼,大大咧咧地说:
“我哪有萧恩那么聪明,早早地就有了退路。”
“哼哼,再开这种玩笑,等到待会你想让我帮忙的时候,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哦。”耶迪神神秘秘地说道。
“耶迪,是什么?”萧恩迫不及待地问。
“祭司大人能弄到星纹布,而我,”耶迪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幽韦,也横了他一眼,“则是整个鱼鳞城唯一懂得裁剪星纹布的人。”
“卡琳娜姐姐喜欢不喜欢我哥哥?”
“那伊莲又喜欢不喜欢皮革店的英俊少年?”
“格兰特太弱了,见到鹿角蛇都害怕。比不上我哥哥的人,我才不喜欢。”
卡琳娜带着厚厚的皮手套,从不远处的水池中搬起一摞暗黄色的皮革,开始一张张地放进另外一个水池中。
“伊莲原来喜欢勇敢的男孩子啊。”
“卡琳娜姐姐也不会喜欢娘娘腔吧。啊……”伊莲突然意识到被卡琳娜转移了话题。
卡琳娜轻笑了出来。
“唉,我哥哥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个狡猾的女人。”伊莲故作老成的感叹。
“再有十二天,应该就是网格镇警备队取货的日子了。伊莲你知道吗,一件皮甲的制作,需要花费四十天以上。”
“唔……”伊莲不知道卡琳娜的话有什么含义,于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制作皮甲,索顿先生年纪太大了,我们又雇不起别的制甲师傅。三年啦,警备队定制的皮甲,总算,只剩最后六件就能完工。”
卡琳娜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停下了手中的活,望向窗外。防具店位于鱼鳞城的西部边缘,从窗口隐约地,可以看到远处的网格镇。
“克里斯先生说,六年前的山贼事件,是警备队的耻辱。他需要一支装备和训练都同样出色的警备队,来保护那些他所珍视的人们。可网格镇和鱼鳞城同样贫穷。这五十三件硬皮胸甲,是整个网格镇的居民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换来的。”
她低头看了看有些茫然的伊莲,柔声说道。
“虽然他们有些懒惰,但却都是善良的人。维列那斯是一个积极努力,向往着美好生活的少年,倘若上天能赐予我这样一个丈夫……”,卡琳娜捏了捏伊莲的脸,笑着说,“至少这里的力气活就都有人可以帮忙了。”
“可是……”伊莲有些纳闷。
“可是,我已经二十岁了。”卡琳娜淡淡地说。
“那又怎么样!”伊莲猛地站了起来,“我就是希望你能嫁给我哥哥。”
“不会是为了蜂蜜三明治吧。”
“才不是!”伊莲嘟着嘴生气了。
“好吧好吧~”卡琳娜伸出手指在伊莲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那就让他先解决了自己的成人礼吧。”
卡琳娜站起身,双手叉腰,对着伊莲坏笑着说道:
“怎么说,我也是成年人了呀。”
当幽韦一行人来到白芽神庙时,仅仅才是木犁时的一半,还有好一阵才到餐刀时。可错过了早餐的白痴三人组却已经饥肠辘辘。在耶迪许诺帮他们解决胃的问题之后,两人才满心欢喜地顺着缓坡的骨岩台阶狂奔而上。在冲进神庙的一刹那,他们都愣住了。
不大的开阔地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歪歪斜斜地侧躺着,他后背靠在祠堂门口的石柱上,嘴里满是鲜血,右手死死地捂着左肩,左手则耷拉在地板上,左前臂的骨头呈一个古怪的角度。左手不远处,一柄制作精良的单手重剑静静地横放着,剑柄上缠着金丝束带防止手滑,卡榫处的护手颜色漆黑,样子被做成了两只鹿角,角尖冲前,并且极为锋锐。祠堂里面的地上,散落着三块圆盾的碎片,其中一块较为完整,上面印有一个鹿角蛇的纹章。
背对着幽韦一行人,有一个身着灰袍的老妇人正蹲着身子查看着地上的少年。
耶迪微微喘着气进入了神庙,看到了眼前的情形,愣了一下,四下里扫了一眼,便快步走到老妇人的身边,弯腰行礼。
“苏珊娜嬷嬷”。
听到耶迪的声音,老妇人扭过了头,用脸上的两个深深凹陷的黑洞,盯了耶迪一眼,嘴角微微扬了扬,扯着沙哑的嗓音向耶迪回礼:
“是那费尔茨小姐,我这边有点事,就不还礼了。”
“苏珊娜嬷嬷太客气了,这小子……这位客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听到了耶迪的声音,亚龙睁开了眼睛,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咧了咧满是血的嘴巴,冲耶迪一抬下巴:
“原来是那费尔茨小姐,打听个名字都要这么费劲……”
苏珊娜嬷嬷赶忙制止了他。
“克拉多夫斯利先生,你伤的虽然不算很重,但还是要注意,以免将来留下后遗症。现在你需要安静,等我完成治疗。”
“嬷嬷,他的伤……”
“那费尔茨小姐不必太过担心,大人她下手是有分寸的,若不是故友之子,大人也不会那么谨慎。克拉多夫斯利先生只是左臂骨折,右胸三根肋骨骨折,再加上咬破了舌尖而已,不太要紧。你很担心祭司大人,还是去看看她吧,神力强大而坚硬,难以驾驭,唯有服从。”
听到这里,耶迪的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也不顾幽韦等人呆傻的表情,转身就向居所快步走去,萧恩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立刻跟了上去。而在耶迪离去后,老妇人也从怀中取出一枚徽章,轻轻念了几句祷词,一束柔和的白光集中到了她的指尖。之后,她麻利地为亚龙接上了断骨,又用手轻抚断骨处,等到白光完全消失之后。她才对亚龙说:
“克拉多夫斯利先生,你的断骨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了,不需要专门固定,只要你一个月内不做太过激烈的动作,很快就能复原。”
亚龙惊讶地看着这个老妇人熟练的手法和强大的医疗能力,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老妇人慢慢站起身,她佝偻着身体,微笑着冲幽韦的方向招了招手,一双凹陷的眼睛仿佛什么都看得见。幽韦背着还未苏醒的维列那斯,艰难地向她点了点头。老妇人像是看到了幽韦的窘境,她走到了幽韦身边,轻轻摸了摸维列那斯的头,维列那斯的身体猛地一抖,大喊了一声:
“卡琳娜!在浴缸里!”
随后便在幽韦复杂的视线注视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现场的几人都没再说话,维列那斯左右看了看,挠着头想了一会,才不好意思地向幽韦干笑了几下。
“用一种最省力的方式,做了一个最甜美的梦,还真是你的风格啊。”幽韦在维列那斯脑袋上轻轻锤了一下。
“我只是梦见在帮卡琳娜找失踪的皮革而已……”
“哼。”
“格雷亚斯先生,杜沃先生,既然两位都平安无事,我就先去准备午饭了。”苏珊娜说罢就向着祠堂的后面慢慢走去,突然,她开口道:“大人她只是尊照神谕行事,几位不要有心理负担。”
目送着老妇人离去。幽韦这才松了口气。他看了看正在揉屁股的维列那斯,拍了他肩膀一下,然后冲着亚龙努了努嘴。
维列那斯顺着幽韦指的方向,看见了亚龙,仔细端详了好一会之后,他缓缓地说道:
“听说城里的女孩子们,特别喜欢讲帝都口音的男人。”
夏湾是一个名冠大陆的贸易城市,龙牙海岸的耀眼明珠,无数巨商富贾潜藏在拥挤庞大的城市中,金钱可以买到爵位,所以,夏湾也被称为“高贵市场”。不同于其他贸易枢纽,夏湾所处的龙牙海岸被古老的学术城邦所环绕,当大陆各国的国王忙着安抚饿红了眼的农民的时候,夏湾的手工业者却懒洋洋地吹着海风,三五成群地去观看学术城邦来的学者们所举办的集会。途径夏湾的贸易船只上,搭载着来自大陆各处的商贩和水手,如果事先不了解情况,几乎一定会被当地人搭讪。而搭讪的结果,不外乎被拉到脏兮兮的酒馆,被请客喝一杯掺了水的劣酒,而夏湾人要的,则仅仅是面对一个几乎不识字的陌生人侃侃而谈、大论学术的快感。从混沌时代到黑暗时代,深处大陆南部,远离血腥战场的夏湾,深深地沉浸在了学术氛围里,城中不论是酒馆的伙计,还是街边的妓女,都已把读书和学识当做耀眼的光环一样,高高地顶了起来。描述诸神隐私的赛诗会和讨论母龙生理周期的学术茶会随处可见。夏湾的手工业者称得上是中产阶级,虽然没有购买贵族头衔的强大财力,也没有吟游诗人的浪荡潇洒,但却丝毫不许自己的对知识的天分和渴求有所瑕疵。
“若你目不识丁,夏湾可以用三个月让你学有所成。若你已著书立说,夏湾可以用三天让你学到更多。”黑暗时代中,那位足迹几乎遍布整个南部大陆,并且撰写了《历史的地域分布》一书的传奇学者莫莱克•布莱茨,在游历了夏湾之后,将这句话写在了那本巨著的扉页上。
人们都喜欢听到别人出丑的故事,正因如此,这本巨著的扉页及书中关于夏湾历史的记录和分析,对夏湾的名字在大陆的传播,做出了极为突出的贡献,这其中,更多的是缘于人们对夏湾人的嗤笑。
早年从夏湾迁来鱼鳞城的那五百名手工业者,大多在夏湾默默无闻,生活在整个手工业者阶层的底部。生性渴望受到重视的夏湾人,在帕斯加纳庶务大臣与夏湾总督的循循利诱下,徒步迁徙两千帕里,来到了荒山群中的鱼鳞城,历经无数心血,在冰冷的山洼中建造了网格镇。
维克森月琴图书馆建于王朝历四二五年,图书馆的主人查克•维克森是织布厂高级技师德伦特•维克森的次子,维克森家四十多年前从夏湾全部迁到了网格镇,是镇上的第一批居民。馆中收藏了许多流传于低级贵族之间的通俗小说,也有一部分专业技术书籍,少量的历史书籍,以及,不定期更换的屈指可数的冷门书籍,比如,维列那斯手中的那本《春天的小羊》,哦,这个其实应该算是热门。
这是十二月四日的上午,空气干冷且蜇人,还刮着不太大的北风。
年近四十的查克馆长环视着不大的图书馆,那里有八张银木制的椅子,分别摆在两张银木制的四脚书桌旁。图书馆的正门两侧,各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每扇窗都有八块一帕尺见方的玻璃组成,两张书桌紧靠着窗台摆放,桌上各放了一盏油灯,灯芯四周,变了色的残存油渣显示着已很久没有人在这里夜读。
发现到窗台上的一座白色大理石雕成的伽尼洛像上落了些灰尘,查克馆长从腰间抽出一块抹布,小心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大炼金术士坎特平格•伽尼洛的脑袋。完成这项工作后,查克馆长从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支心桐木制造的烟斗,慵懒的点了起来。随后,他搬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望着书桌后面,紧靠墙壁的两排书架,在云雾中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不久之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查克馆长赶忙站了起来,向外望去。一缕微笑爬上了他满是皱纹的脸庞:
“终于要开始了,雪白腰肢赛诗会。”
约翰•波尔吹着口哨穿过了镇中心的广场。餐刀时已经过去了一半,整整一个上午都在卖力干活的他,废了很大力气,才从柴禾店的秃头汤米那里请到了半天假期。冬季的柴禾消耗非常惊人,北方山区的寒冷气候,使得人们必须烧柴,才能够保证基本的居住条件,并且还得想尽办法使柴禾物尽其用。每年的这个季节,约翰所在的农庄就进入了冬歇期,鱼鳞城所在的地区,并没有太多合适冬季种植的作物。这时,约翰就会离开位于鱼鳞城东郊的家,来到网格镇的柴禾店打工。他们从网格镇北边两帕里处的蛋林里砍伐豚树——一种五帕尺高三帕寸粗的阔叶树,再用猪鼻牛车拖回到柴禾店,用人力劈成大小均等的柴块。他一直都很羡慕网格镇居民的阔绰。他一个人一天的时间可以劈出十三到十四捆柴禾,冬季的价格大约是一捆一个半克伦,可五个劈柴工全力生产,居然也都天天售罄。而他自己,从未为了柴禾花过哪怕一个纳迪利(1克伦 = 10纳迪利)。
网格镇真是个好地方,将来自己如果有孩子,一定要送到这个镇上来生活,约翰常常这样想。而现在,他发现,这个神奇的小镇,居然还会举办赛诗会。他只在庄园的主人蒙塔•蒙塔塔子爵的炫耀中,知晓过这种对他而言应当仰慕的行为。因为高贵的蒙塔塔子爵也只是在更为高贵的鱼鳞城伯爵的府邸,才见识过这种让人摸不透的集会。在这个连吟游诗人都懒得播撒浪漫的种子的地方,赛诗会实在是非常值得一睹的趣事。
更何况酒馆的告示里还明确写着,每个到场的观众都有一杯免费的啤酒。
约翰挤进酒馆的时候,铁针时刚刚开始,酒馆的天花板在拥挤的人群中,显得越发的低矮。酒馆里所有的桌子旁边都坐满了人,靠墙站着的大约是坐着的三倍,酒馆天使兰妮正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地递送免费啤酒。有人趁机在她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她迅速地并且精准地找出了隐藏在人群中的躁动分子,熟练地赏给他一个清脆的耳光。被揍的人却满脸洋溢着幸福的表情。酒馆中央被清理出一块十帕尺见方的空地,空地中摆放了一个大木箱子。箱子上站着的人约翰认识,她是鱼鳞城奶酪店的学徒工黛维奇。她长得不怎么好看,满脸雀斑,小腿很粗壮,但是胸部却很丰满,至少约翰喜欢她的胸部。在约翰的印象里,她很喜欢和陌生的男人搞上床,可是从来没选中过他,或许是因为他的肩膀不够威武。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女人会对诗歌感兴趣。眼前的黛维奇,面颊泛红,神情激动,正用她悦耳的嗓音,向周围的众人深情地朗诵着:
在妓女时升上夜空的当然也是妓女
它亮的就像奶酪上的黑斑
贵妇人的裙底蠢蠢欲动
英俊骑士的长枪神勇无比
呼哧
嘿哈
欢乐的喊叫声让妓女的光芒黯淡
可邪恶的口水魔却闻声赶来
丑陋的魔爪抓走了她
这最美丽的女人被锁进了遥远的高塔
勇武的骑士狂追而去
终于在日出之前赶到了魔窟
口水魔大张着嘴喷出酸性口水
可骑士的盾牌却全都挡住
让恶魔被诸神的手指狠狠地干吧
愿世间永不会再生出邪恶
英俊的骑士终于杀死了恶魔
而高贵的女人又重归骑士的怀抱
他们在日落之时回到了床上
烈火在心中燃烧
妓女的嬉笑再也无法阻挡汹涌而来的爱情
呼哧
嘿哈
“咳……”正在喝啤酒的亚龙忽然咳嗽了起来。他努力地憋住笑声,两个肩膀微微地抖动着。萧恩拍了拍他的背,苦笑着看了看耶迪。
“我就说不该带亚龙来这里。”
“不,在下确实见识到了不同凡响的东西。”
“哦?英俊的骑士见识到了什么不同凡响的东西?”耶迪面色平淡地说。
“当然是神勇无比的长枪了。”幽韦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呃……”亚龙看了看幽韦和耶迪,神色有些尴尬,于是他望向萧恩。
萧恩耸了耸肩,看了维列那斯一眼,后者正在和卡琳娜聊天,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由于预见到会是这种情况,维列那斯坚决的阻止了伊莲的跟随计划,以哥哥的权威委派她去清扫老霍特家的马厩。正在萧恩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硬的气氛的时候,旁边的大舌头腔调传了过来:
“先看评委们怎么说吧。”
坐在评委席上的查克馆长皱了皱眉头。他开始有点后悔把宣传赛诗会的工作交给特里尼特去做,这个无业的醉鬼除了喝醉酒之后摸到别家女人的床上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特长。若非他自告奋勇接下了赛诗会的宣传工作,并且表示无需报酬,恐怕查克永远不会考虑用他。看到了这许多的围观者和参与者,查克虽然感到很高兴,可也深深地担忧着。诗歌是艺术,怎么能是奶酪店的风骚女人可以染指的东西?这里是追求艺术与知识的沙龙,可不是什么低俗派对。
可看着周围热情高涨的人群,查克把自己的不悦努力地吃进了肚里。他环顾左右,药材店的病痨鬼科斯特,以及鱼鳞城拐腿磨坊的拐腿巴丁格被他请来一起做评委。两人是维克森月琴图书馆的常客,查克觉得除了自己之外,认识的人里面,只有这两个人还算是档次稍微高一些。
主持人特里尼特醉醺醺地举着酒杯站了起来,打了一个嗝。用粗哑的嗓门大喊:
“奶酪婊子的表演结束啦,下面听听我们的评委如何评价,嗝,评价她吧!”
“黛维奇,你的诗简直狗屁不通!”拐腿巴丁格首先大喊了起来。
“老东西,你说什么?”正坐在桌边喝啤酒的黛维奇猛地跳了起来。
“和《萨弗洛沙》的情节基本一样嘛。上床的桥段还不如那书里好看。”病痨鬼科斯特也跟着发表意见。
“《萨弗洛沙》算什么东西,朵拉米扬不过是抄袭《十年记》罢了。我诗歌的灵感全都来自于《十年记》。再说,”黛维奇的脸色转为了愤怒的红色,“书里的桥段再好看,你这个老东西也只能在脑子里过过瘾,你敢跟那个你眼中的婊子上床练练吗?你两腿中间那条死蚯蚓还爬的动吗?”
“你说什么,你这个……”
“好了!不要吵!”查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出声制止了两人继续地吵下去。他厌烦了眼前的这个女人。
“由于诗歌的内容严重抄袭了《萨弗洛沙》,所以我只能给你打五分。”说完,查克便挪开了目光,不再理会黛维奇。
“呃……”巴丁格悄悄看了看查克,“我,我给你打四分,因为口水魔的口水根本不是酸的。”
“零分!!”科斯特几乎是在咆哮,在这声大喊过后,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黛维奇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嘴角抽搐了几下,终于,在极度的委屈与不甘面前,自己的倔强荡然无存。她用手捂住了嘴,泪水从眼眶中奔流而出。短时间的沉默过后,她抽泣了一声,不再牢牢抓着诗人的矜持,以奶酪店学徒工,以开放直爽的年轻女人的姿态,用力地推开了围观的众人,大哭着跑出了酒馆。
“她本就不应该来参加这种集会,不是吗?”亚龙扭过头看着耶迪。
耶迪恍若没有听到,安静地注视着酒馆的中央,像是等待着下一位上场的选手。
“我知道和上层诗歌比起来,这些连入门水准都算不上,但我可以理解,因为这不过是一个娱乐派对。或许她应该和大家一样在这里喝酒大笑,享受愉快的时光。”
耶迪转过头看了看亚龙,难以言喻的神色一瞬而逝。旁边传来了卡琳娜的笑声。
“黛维奇生性活泼,喜欢异想天开,对男人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克拉多夫斯利先生有兴趣的话,或许可以体验体验奶酪店女人的热情哦,传闻说,味道就像是奶酪一样。”
“这……我不是那个意思……”
“黛维奇是个好姑娘。”
“卡琳娜小姐,我只是单纯地提出了建议。”
“我也只是很单纯地评价了黛维奇。”
亚龙感到有些无所适从,这里奇怪的气氛让他浑身不舒服。看了看旁边不远处的白痴三人组,他们正聚在一起小声地讨论着什么,完全没有参与到这边的谈话中。他只好沉默了下来。
“你还真是让我看到了另一面呢,卡琳娜。”
“是这样吗,祭司大人?”
“在维列那斯心中,你可远比我这个野蛮剽悍嗜酒如命的祭司神圣的多。”
“在黛维奇的心中,将她和魅力男人的床上经历写成诗歌,也比站在酒馆里随着众人喝酒调笑神圣的多。”
“这么说,我们还真是够圣洁的。”
“论程度的话,其实我比您还是差一些的,嘻嘻。见谅,祭司大人。”卡琳娜冲珍妮调皮地笑了笑。
“你的年纪,也该嫁人了,早些年收留你,我就总盼着你能嫁个好人家。不过你想等到维列那斯成人礼过,也是可以理解的。”
像是听到了珍妮在念叨自己,维列那斯回过头望向这边,呆呆地注视着卡琳娜的背影。
“我觉得您还是应该担心一下耶迪。”
“卡琳娜小姐……”耶迪抗议自己被拉进来转移话题。
“我不担心耶迪,将来会有坚强的男人来把她带走。”
“我需要的和您期望耶迪得到的,完全一样啊。维列那斯会是个好男人,可我不是神,我无法回应信徒的祈祷。”
“哼,任性的家伙。”
“抱歉,大人……”
查克终于发现,特里尼特主动自荐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能免费地喝个痛快。他现在几乎醉的无法站立了。连主持诗会的工作,都抛在了脑后。
此时酒馆的中间的木箱子上,第二位选手已经站在了上面,不耐地等待着主持人做介绍。查克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他才打了个激灵,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双腿不住地抖动着。
“下面,嗝,下面这位,嗝,这位选手,是烂泥农场的杰•佩斯特,听说,嗝,之所以那农场里收获的泥瓜全都是棕色的,是因为他经常在泥瓜田里拉屎。好啦,嗝,让我们欢迎这个狗娘养的。”
围观的众人发出了一阵哄笑。查克馆长则眉头紧锁,眼神无奈地望向酒馆门外。
“特里的舌头刚刚才舔过巨腹野猪的肠子,没准你往他的酒杯里撒尿,他都会大笑着和你干杯。”
人们又是一阵哄笑。
“这次,我吟诵的诗歌,名字叫《公泥瓜和母泥瓜》。”
杰低着头酝酿了一下情绪,过了一会,他缓缓地抬起头,摆了一个很夸张的姿势,大声地朗诵:
梦魇时结束而柴刀时刚刚开始
泥土中熟睡的泥瓜渴望晨露
俺拿起草耙
来到了烂泥农场
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瓜田
而俺却来这里幽会泥瓜情人
母泥瓜丰满而诱人
皮肤细腻而厚实
它是俺忠实的情人
直到俺发现旁边的公泥瓜
它们瓜藤缠绕不分彼此
相互守望其乐融融
俺不能容忍别的瓜整晚地搞俺的情人
正如战士不能容忍自己的剑鞘里插了别人的剑
俺留下美丽的母泥瓜
却把公泥瓜割了去切的粉碎
一块块地喂给了农场里的猪鼻牛
朗诵完毕,杰从头顶摘下破了两个洞的布帽,挥手向人们致意。
“你老婆丢下你就是因为你总是跟泥瓜上床吧。”
台下忽然有人喊了一句,众人跟着一阵大笑。查克馆长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虽然这算不上是什么诗歌,但至少没有太过分。他努力地使自己和颜悦色起来,对着众人说:
“佩斯特先生的诗歌,有着丰富的寓意。首先,佩斯特先生发挥了丰富的想象力,把泥瓜想象成了一公一母。其次,佩斯特先生用泥瓜的故事比喻了丈夫外出干活而妻子偷情的事情。只是最后,对出轨的母泥瓜过于怀柔,而对插足的公泥瓜太过残忍。但不论如何,这是一首很好的诗。我给七分。”
查克讲完,微闭着眼睛,等待着台下的掌声。
“馆长的评价应该是……呃,中肯的吧……?”由于前几次吃瘪,亚龙这一次谨慎了许多,他用询问的表情,望向左右。发现大家都用无奈的眼神看着他。
台上,意外的寂静,使得查克警惕了起来。他睁眼环顾众人,发现大家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最终,还是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维克森先生……那个……我没有把泥瓜比喻成老婆出轨……我老婆八年前因为咳血病死了。”
“可是,公泥瓜和母泥瓜是怎么回事……”
查克大为不解。
“这个……维克森先生,泥瓜本来就分公母……”
“诶?”
“泥瓜从幼苗起就是双生,公泥瓜提供自己的养分给母泥瓜,所以当泥瓜成熟时,母泥瓜甘甜可口,公泥瓜苦涩干瘪。农场收获的泥瓜,只有母泥瓜才拿到市场去卖,公泥瓜,确实都喂给猪鼻牛了……”
查克一时语塞。巴丁格和科斯特忙站出来打圆场。酒馆里的气氛才再度热烈起来。之后的选手们接连不断地走上台去,大声地朗诵自己的得意之作,有的长有的短,有的怀念自己的母亲,有的赞美自己家的贤妻。但维列那斯感觉,之后的参赛作品,都不如黛维奇的那首欲望诗歌来的印象深刻。那个和漂亮完全不沾边的女人,一定是很用心地在写诗,亦或是,很用心地在活。
热闹的赛诗会渐渐进入了尾声,而铁针时也已过去了三分之二。喝的脖子都红了的特里尼特大声的问还有没有参赛者。连问了几声,都没有人再次答应,他看了看查克,正当他准备宣布赛诗会结束的时候,维列那斯终于鼓足了勇气站了起来。
“我要参加。”他的声音略微有点发颤。
酒馆中央的木头箱子上,维列那斯有些局促地站着。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毛纺上衣,衣服很干净,看上去还有点新。腰间扎了一根牛皮带,皮带的左侧用细皮条扎了一个挂扣,上面挂着一个棕色封皮的厚厚的本子,很有一副学者派头。宽敞的灰白色马裤有点美中不足,左膝的部位有一块大大的黑色污渍,而且裤子也显得大了不少。脚上穿着一双鹿皮短靴,靴子老旧,边缘的部分都磨出了碎毛,双脚皮靴头的位置,有明显的补丁痕迹。而最显眼的,还是他穿着的墨绿色的披风,披风崭新鲜亮,正好合身,从后面盖住了衣物,只露出了短靴,平添了几分俊朗。
他站在那里踌躇了一下,严肃的目光谨慎地望向卡琳娜,轻轻地抿了抿嘴。
特里尼特又灌下半杯啤酒,大着舌头高喊道:
“各位,下面,让我们欢迎网格镇的盗裤法师,帕斯加纳最色情的木工学徒,阿夫兰德大陆最喜欢放屁的鸟窝头少年,还有,‘银白蝰蛇’奥克巴最疼爱的小心肝——美男子维列那斯!”
大多数听说了那个织布厂清晨的桃色故事的人们,笑的前仰后合。幽韦拍着桌子大笑不止,萧恩则大声地吹着口哨,亚龙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耶迪不停地拍打着珍妮的背部,好让因为狂笑而被口水呛到的珍妮可以好过一些。
只有卡琳娜,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各位,各位,”特里尼特非常满意自己的口才,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冲众人摆摆手,“虽然美男子为了心中炽热如火的欲望,偷走了银白蝰蛇的裤子,但他似乎并不仅仅只喜欢那个穿着变态内裤的秃头中年人。他来这里……”
特里尼特故意停顿下来,得意地环视着等待听到下文的众人,虚荣心得到满足之后,才大声地说:
“是为了向北部山脉的冻土蔷薇,鱼鳞城的优雅圣徒,从冰溪城远道而来的性感皮革匠,卡琳娜•那费尔茨小姐,展示他脆弱的爱慕之情!”
“嘘~~~~~~~~~~”众人起哄似的吹起了一阵阵的口哨。
吵闹声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众人无不睁大了眼睛,等着这热辣新鲜的八卦故事出炉。维列那斯的手不停地抖着,极度的紧张让他无法放松自己的情绪和身体。眼看台下的观众们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才舔了舔嘴唇,结结巴巴地吟诵:
“我朝着……朝着灰色的山……山脉前进
褐……褐色的皮……皮靴……”
他紧张地又放了一个屁。
“噗哈哈哈哈!”酒馆里立刻炸开了锅。连查克馆长都忍不住捂上了嘴。
维列那斯面如死灰,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酒馆的窗户,不敢扭头去看卡琳娜的表情。围观的人们调笑的声音有如海浪一般拍向他的鸟窝头。一霎时,这长久以来的委屈,猛然间在他的心里爆发了出来。他望向窗外的眼神里,满是不甘,凄苦,茫然。一股酸意涌上了他的鼻腔,他用手使劲揉了揉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硬地压迫自己赶走了眼角的湿润。此时,他莫名地觉得,一切的紧张和忐忑都烟消云散,一股倔强在心底猛然间破土而出。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过头望向卡琳娜。
卡琳娜依然面无表情,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淡淡地责备。像是意外惊喜一般,维列那斯的心情猛然间变得微妙起来。他的声音一瞬间再度响起,变得坚定,果决,充满情感:
我朝着灰色的山脉前进
褐色的皮靴穿过路边荆棘
荆棘从中有一片墓地
墓碑旁有老妇人在哭泣
老妇人望向我
双眼空洞无神
那墓碑上所铭刻的
是她已逝去的美丽
伸开双手拥抱了她
转身迈步轻快地离去
从山顶俯瞰遥远的绿地
我心欢喜
魂灵静谧
赫兰托尔的冰雪精灵
恳请我对你讲述流浪之殇
我的耳听到阵阵呼唤
我的鼻闻到绿地花香
我的臂膀摇晃山脉
我的双肩背负忧伤
我的眼望向烟波浩渺
我的手捧起璀璨星光
我的腿丈量绝望平原
我的脚奔驰在混沌的蛮荒
纵然诸神之怒将地平线化为无尽深渊
可我知道
我们是无所畏惧的流浪军团
人们讴歌英雄
而我们只在乎家园
这里没有女神
更从未有信徒
我的执着坚如磐石
我的灵魂晦暗如是
我的心属于故乡伊人
我的爱奉献给那个名字
而我
则只存在于流浪军团
诗已经朗诵完毕,维列那斯冻僵了一般,死死地盯着卡琳娜,炽热的目光丝毫不畏惧卡琳娜的凝视。卡琳娜起初想要树立起一道目光的壁障,将那炽烈阻隔在外,但很快,她的防线就被撕的七零八落。最终退缩了的卡琳娜将目光挪开了去,红着脸叹了口气,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像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看到了这一幕的众人,原本应当在一旁大声地起哄,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都在紧张地等待着卡琳娜的表态。
就在卡琳娜咬着嘴唇的牙齿慢慢放松下来,微微张着嘴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酒馆的门突然之间被猛地推开了。突然得救了的卡琳娜,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去,想看看是谁将她从尴尬的境地解救了出来。
一个高大的男子领着一群人,闹哄哄地走进了酒馆。这群人都穿着同样的服饰,全都配戴着单手剑,背后还背着心桐木圆盾。
“爸爸?”萧恩吃了一惊。
“萧恩?你在这做什么?”
“我……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例行喝酒啊。”
来的正是网格镇警备队。克里斯队长一言不发地看了看酒馆里的情况,快步地走向珍妮,行了一个礼,低声地询问着情况。片刻之后,他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维列那斯,你这小子,还没过成人礼,就来搞这么一套。最近的小孩真早熟呢,哈哈哈哈。”
这一阵大笑,使得酒馆中的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大家随口地开着维列那斯的玩笑,同时开着卡琳娜的玩笑。那一刻的僵硬,终于全都融化在啤酒之中。
卡琳娜默默地望向维列那斯,维列那斯的目光充满了企盼,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快速地转过身,冷冷地瞪了一眼克里斯,跑出了酒馆。留下了皱着眉头一脸惊讶的克里斯,呆呆地站在原地。
维列那斯来到大家的身边,幽韦走上前锤了他一拳,萧恩也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我觉得你表现不错,最后那个姿势太棒了。”萧恩说。
“萧恩的视角总是这么现实,维列那斯,我觉得你的情感投入的还是有些仓促,再控制一下就好了。”幽韦又锤了他一拳。
“杜沃先生……”亚龙凑了上来,有些犹豫地说道。
“叫我维列那斯就好。”
“维列那斯,诗歌是典型的苏亚雷斯风格,音调和节奏,内容和意境,都可说是上乘。只是你的这身装扮,略显不搭。算是完美中的瑕疵了。”说完这些,亚龙有些局促地望着身后的众人。
“裤子是警备队的制式服装,萧恩从他老爹的换洗衣服堆里偷出来的。衣服是老杜沃先生每年火树节的时候才会穿出来的上衣,皮带是幽韦从货栈的仓库中捡回来的一块整牛皮,恳请皮制品店的马尔科先生帮忙制作的,崭新的披风,是我从祭司大人那里,借来了祭祀用的布料,花了一整天缝制而成,而那双皮靴,是卡琳娜小姐五年前送给维列那斯的十岁生日礼物。这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意义非凡,搭不搭的,卡琳娜小姐完全不会在意。”耶迪温和的声音,使得亚龙表情严肃了起来。他左手按剑柄,沉思了片刻。随即,用右手按住了维列那斯的肩膀,郑重地说:
“关于刚才那些无礼的言语,我想向你表示歉意。”
“哈哈哈,这没什么的,”维列那斯笑了笑,“你是帝都来的高贵家族的男爵,这种边陲的贫穷之地的生活,是你无法想象的,没有人会怪你。况且你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这位就是‘闪电’查尔曼•克拉多夫斯利先生的儿子,亚龙男爵?”克里斯一直在听珍妮祭司的介绍,听见了维列那斯的话,他赶忙跑过来向亚龙行礼。
“呃……克里斯队长,你这是……”
“在下克里斯•卡托,嘉德骑士团伍德森小队队长骑士莫伦•查尔莫斯的侍从,王朝历三九四年册封为骑士。能够见到克拉多夫斯利家族的男爵大人,在下深感荣耀。”
赛诗会落幕的当晚。
夜空漆黑无比,没有一丝云彩,干净的好像饥民的餐碟。但这黑乎乎的天空中,却看不到一点星光,连月神达芙都失去了踪影。位于网格镇的东南角,有一栋带着院子的二层砖房,院子里几颗树冠茂密的心桐,在寒风中不停地摇摆。大大的骨岩烟囱不断地向外冒着烟雾,如果能够顺着烟囱爬进去,就能够看到那熊熊的火堆,火堆里整齐地摆了一圈大小相同的豚木。正对着壁炉,是一把银木制的摇椅,摇椅随着屋外呜呜的风声而前后摇晃着。椅子上坐着一个谢顶的中年男子,他穿了一件精致的睡袍,从睡袍的袖口可以看到,里面套了一件柔软厚实的毛纺衬衣。男子的两腮松软地耷拉着,肥厚的双下巴上长着几根稀疏的胡须,没有头发的脑袋油光锃亮。此刻,他正借着烛光翻看一本通俗小说。
壁炉中的柴火不时地发出噼啪声,中年男人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略显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忽然间,一丝警觉划过了他的面庞,但随即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书放到了一旁的桌上,然后站了起来。他悠哉地踱着步子,走到了窗户左侧的橱柜旁,拿起了银质的水壶,向银质茶杯中倒了点葡萄酒,随后,端起了杯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借着这一连串的动作,他的位置,离窗户另一侧,悬挂在墙壁上的希尔德重剑,只有不到三码的距离。
他背后的玻璃瞬间被击碎,一件东西带着急促的破空声,飞向他的后脑。但这个看起来臃肿不堪,沉溺于酒色的中年男人,却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地敏捷,俯身一滚,躲过了从背后飞来的刺棒。那根铁制的刺棒重重地刺在青石砖上,迸发出了耀眼的火花。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伸手从旁边的墙上摘下了那把希尔德重剑,单手挽了个剑花,然后剑尖指向玻璃被击碎了的窗户。
突然间,房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两名黑衣人迅速地进入了房间,与此同时,另一道黑影从破窗中窜入。三名黑衣人将中年男人围在墙角,他们装备相同,左手短刀,右手长剑。靴子的底部做了专门的处理,走起路来完全没有脚步声。三名刺客显然受过极为严格的训练,老旧的木地板,在他们的踩踏下,居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透过蒙着脸的黑布,中年男人只看得到三双发出暗红色光亮的眼睛,他疑惑地轮流审视着面前的对手,猜不透他们背后的主使是谁。片刻之后,一名黑衣人按捺不住,终于抢先出手。他一步冲上前,右手的长剑用力地从右向左挥砍,削向中年人的脖子。中年人低头避过,正待反击,黑衣人却突然将左手的短刀射出。墙角处腾挪的余地很小,几个方向的移动又被三名黑衣人彻底封死,短刀的轨迹,很精巧地使得中年人避无可避。急速飞去的短刀几乎是在瞬间就来到了中年人的身前。
一道凌厉的杀气从中年人眼中涌出,他再一次地用刺客想不到的速度,挥出了重剑,一剑击飞了几乎必中的短刀。短刀斜着飞了出去,打在壁炉上方的石壁上,反弹了回来,向着另一名刺客射去。
这意料之外的情况,使得这名刺客躲闪的动作颇为狼狈,他向后翻滚,堪堪避过了这把短刀。却不小心将一卷羊皮纸掉到了地上。
这卷羊皮纸制成不久,看起来还很新,封口处的火漆上,印了一个很容易辨识的标记——六芒星。看到这个标记,中年男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表情。他停下了动作,面带嘲讽地看着三名刺客,大大咧咧地说道:
“告诉霍夫曼,啃硬骨头是要崩牙的。如果你们回得去的话。”
白芽神庙内,耶迪正借着烛光专心地缝制着什么,手中的铁针指引着羊蛛丝线在蓝黑色的布料上进进出出。这块蓝黑色的布料,在烛光下发出点点炫目的色彩,斑斓的亮点在布料上不停地移动,闪烁,宛如满天的星辰。
一旁的银木椅子上,祭司珍妮正一边惬意地痛饮杜朗酒,一边微笑地看着耶迪缝制礼服。她无比的期望,这样的时刻能永远的继续下去。可米塔西利斯的全知让她感到,这样温馨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突然间,她皱起了眉头,将手中的酒瓶轻轻地放在了桌上。察觉到她的异动,耶迪抬起头用询问的目光望向了她。
“有亡灵的气息。”珍妮重重地呼出一口酒气。
一瞬间,耶迪也紧张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东西,从旁边的武器架上拿起了一只机弩,然后从箭筒里取出一只箭簇装在了弩上,箭头受过神力加持,微微泛着白光,能对亡灵生物造成致命伤害。
见她如此紧张,珍妮连忙摆了摆手,示意她安心。
“不在我们这里,在小镇的另一边。”珍妮面色凝重地闭着眼尝试感知,好一会才睁开了眼,表情困惑地说道:“可是为什么感觉却这么的模糊?”
“难道是墓地又出现了游魂?”
“不,这不是游魂的感觉。游魂只是引渡出现了一些问题,暂时无法前往绝望平原,但不会表露出明显的恶意和杀气。我现在能明显地感觉到杀戮的欲望,但很奇怪,如果是亡灵,我一定能立刻就清晰地找到它所在的位置,这一次,却只能察觉到一些大致的方向。”
“那这是……”
“我得去看一看,这些东西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有无辜的人遭殃。”
珍妮站起身,快步走到屋角,单手握住了达蒙切尔的锤柄,提起来抗到了肩头。她转身走向外边,嘴里还嘱咐耶迪:
“你千万不要离开神殿,你还太嫩了,对付不了亡灵。有什么事交给苏珊娜对付。”
没走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站在门外转头冲耶迪笑了笑:
“不用担心萧恩,有老子在,整个鱼鳞城范围里,还没什么东西能伤到他们。”
“你快走吧!!!你这个讨厌的中年女人!!!”
“噗哈哈哈哈……”
中年男人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剑刺入了一名刺客的心窝,刺客一把抓住了希尔德重剑的护手,用力地将剑拔出,踉跄着朝后退去,手捂胸口,单膝跪地。中年男人脸色沉了下来,他发现,剑上根本没有任何血迹。
中剑的刺客口中念念有词,暗红色的光芒在他眼中越发的明亮,片刻之后,他就重新站了起来。中年男人咬了咬牙,沉声问道:
“幕后指使是谁,我了解的波兰恩斯特家族,可没有培养你们这种刺客。”
他迎来的,只是一阵沉默,和紧接着冲他刺来的长剑。
中年男人只好奋力迎战。不过在这种对方不会被打败的战局中,纵使他剑术再高超,最终结局也一定是被干掉。他冷静地查看了眼前的状况,并在一瞬间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他先是用一记重斩,逼退了一名刺客,随后就地一滚,来到了餐桌边上,他抓起一瓶罗德姆雷萨迅速的灌进了嘴里。当刺客向他扑来时,他隔着桌上的蜡烛,将嘴里的酒对着刺客的方向狂喷而去。这种以烈性闻名整个北方大陆的名酒,化为了火焰之刃,狠狠地砸在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刺客身上。刺客尖叫了起来,拼命地扑打着火焰。另外两名刺客看到这个情况,愣了一下。在这一瞬间,中年男人迅速的从餐桌逼近了破碎的窗户,一个翻身,跳了出去。正当他准备脱身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的漆黑之中,发生了些什么。透过屋内传出来的微弱烛光,他能看到面前的空间迅速的扭曲了起来。当扭曲结束时,两名刺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狂怒地向后看去,那名被烈焰击中的刺客,此时以扑灭了身上的火,逼近了窗户,切断了他的后路。
中年男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重剑挡在胸前,准备进行最后的抵抗。在他绝望之时,透过面前的两名刺客,那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传来一声大舌头的吟唱:
“以吾魂为价,施与血腥之裁决,光明所指,黑暗湮灭。”
吟唱声还未停息,一个巨大的白袍身影瞬间出现在一名刺客背后,达蒙切尔被耀眼的白光所包围,带着尖啸声砸向这名刺客的脑袋。刺客早已察觉到危险,缩身试图躲避,但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在珍妮冰冷的目光中,这名刺客的头瞬间被敲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达蒙切尔所携带的那股巨大力量,使得他的身体直直地飞了出去,卡在了院中的心桐树杈上,一动不动。
中年男人松了口气,用不甘的语气向珍妮打招呼:
“动手之前还唱这么大声,你这只装模作样的冈德兰恶魔。”
“噗哈哈哈哈,要不是老子出手,你已经气断魂离屎尿横流了。”
“哼……”
“是不是镇长的位子坐的太久,两腿开始打颤了?你那个这辈子一定要赢我一次的豪言壮语,应该还没忘吧,寇德利•豪斯。或者该叫你,‘弱小的’豪斯?”
余下的两名刺客用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珍妮,而珍妮有恃无恐地看着他们,时不时地晃一晃手中的达蒙切尔。
“快点结束吧,这些家伙来的蹊跷,不能放走一个。”豪斯镇长冲珍妮大喊。
珍妮撇了撇嘴,双手持锤,摆出了进攻的架势。手中的神锤光芒大盛。
看到这个情形,两名刺客中的一个急忙踏上一步,挡在了另一个刺客前面。珍妮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批刺客看来并非她之前所想只是三个喽啰,眼前,很显然站在后面的那名刺客是这次行动的首领。正面交战他们不是她的对手,而且看起来对方也这么认为,那么对方的行动就很明显了,牺牲一个,掩护更重要的另一个脱离战斗。
想到这里,珍妮迅速确立了自己的作战计划。左手按在自己地心脏部位,一道光亮在手掌中闪过,一层若隐若现地防护层出现在她和豪斯镇长的身上。这个防护层曾经阻止了“银白蝰蛇”奥克巴击杀维列那斯的企图,并且对亡灵的攻击有更好的防护作用,用在此处再恰当不过。保护了自己的要害,并且同时保护了豪斯不会在自己不注意的情况下被偷袭,珍妮不再拖泥带水,迅速地伸出左手,一个白色的法阵出现在那名挡在同伴身前的刺客脚下。
一条条看不见的触手从法阵中窜出,沿着刺客的双脚攀爬而上,很快将其捆了个严严实实,再也动弹不得。这名刺客血红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慌,不久之前,他的另一名同伴就是这样一动不动地被那可怕地锤子敲碎了脑袋。
在他思考脱身地方案的时候,珍妮已经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技巧,瞬间穿越了之前他偷偷在珍妮与他中间设置的死灵陷阱。米塔希利斯的裁决如雷霆一般轰然而至。然而,珍妮的重锤在即将接触到那名刺客的时候,一股巨大的阻力从锤柄处传来。
“神力防护。”另一名刺客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右手握着一枚黑色的徽记,徽记发出了灰白色的光芒,在无法动弹的那名刺客周身,形成了一个防护罩,正面阻挡了珍妮的裁决之锤。珍妮一击不中,立刻向后跃开,并随手一锤砸散了那看不见的死灵陷阱。
“终于不装哑巴了。想不到献身给艾拉卡迪尔的蛆虫,也可以使用神力防护……你就不怕被神力反噬?”珍妮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血腥裁决的确名不虚传,不过你想错了的东西实在太多,我没有义务纠正你。但我很有兴趣看到你惊恐的表情……”手持徽记的刺客,全然不惧珍妮地缓缓走到了另一名刺客的前面。
“直到现在才把底牌亮出来,看来你们也是迫不得已吧,能把老子挡住,使用这种神力不可能没有副作用,尤其是,对于你们这种半只脚踏入亡者国度的蛆虫而言。”
“如果我本身就被允许使用这种神力呢……”
听到这句话,珍妮的表情瞬间僵硬。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竭力地克制住心中地惊恐,重新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刺客。
“我说过,你想错地地方实在太多。而现在,我也如愿地看到了你惊恐的表情。”
“不要太过得意……”
“白芽神殿大名鼎鼎的血腥裁决,我们自认为没可能逃过你的感知,又怎么可能一点防备都不做呢?”
这名刺客的语调渐渐地嚣张了起来。
“通过献祭的方式,我在短时间内拥有了强大的神力,在你不知道真相之前,抵挡达蒙切尔是有可能的。在你把威尔斯击杀的时刻,献祭就正式完成了。现在,你已经亲身领教过,当下我所拥有的神力高过你。”
“献祭……?”珍妮感到后背一阵发寒,“只有神才会接受献祭……你是哪一个教派的祭司?”
“你就慢慢地去猜吧,我打赌,你是不会愿意听到真相的。”刺客嘶嘶地笑着。
突然间,他一挥右手,一道灰色的光柱将豪斯罩在了中间,豪斯用重剑猛砍那道光柱,可光柱就好像一道力场一样,坚硬无比。刺客伸出手掌,猛地一握拳,灰色的光柱瞬间收窄,豪斯被紧紧地挤在中间,他奋力地反抗,可是毫无效果。咔的一声响,豪斯的锁骨和肋骨同时断裂。
珍妮怒吼一声,将力量灌注至达蒙切尔之中,砸向光柱。两股力量猛地相撞,光柱碎裂成一块块晶体,四散飞扬,然后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豪斯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啧……你太碍事了……”刺客将徽记拿在手里,充满杀气的目光射向珍妮,“那就先解决你吧。”
“老子说过,你不要太得意……”珍妮从靴子里拔出一把银质的短刀,刀锋在月光下寒气逼人。
“哦?我可不知道威名远播的血腥裁决,还会使用匕首。”声音里充满了戏谑。他挥手示意另一名刺客从侧面牵制珍妮,自己则紧握徽记,开始准备法术。
“你攻击了网格镇,试图暗杀网格镇的镇长,并且和亡灵有关系。今天如果就这样结束,老子没法向耶迪交代。”
顿了顿,珍妮看了一眼谨慎地包抄过来的另一名刺客,接着说道,
“老子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你们。”
正在准备施法的刺客哼出一声冷笑,他手中的徽记发出的光芒,越来越强盛,显然,法术已经快要成型。周围的空气流动都变得滞涨了起来,从徽记中传出的强大力量,即使是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豪斯,都能够清楚地感觉到。
珍妮面色凝重,左手缓缓地将匕首举至胸前。包抄过来的刺客立刻后退了两步,摆出了防守的姿态。珍妮不再理会旁边的那名刺客,她右手紧握达蒙切尔,低声吟诵道:
“世界一分为二,裁决即是律法,混沌之物必经审判,或追随光明,或在黑暗中无尽轮回。神谕在上,裁决之力即是吾命,凡人审判自我,则光明无所不克!”
吟罢,珍妮将左手的银质匕首重重地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站在珍妮身侧的刺客,察觉到了珍妮的异状,赶紧将手中的短刀向珍妮射去。可一阵炫目的白光从珍妮心脏部位爆发而出,一道半径十帕尺的半球形神圣结界瞬间形成。短刀撞击在结界上,立刻分解成了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刺客大骇,惊恐地望向同伴。此时,手握徽记的刺客,法术已经准备完毕,他看了一眼珍妮,目光中充满了不屑。珍妮此刻单膝跪地,大股的鲜血从小腹中喷涌而出,白袍的下半部分被彻底染红,咳出了一口血之后,珍妮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刺客。见他将手中的徽记举了起来,灰白色的能量汇聚成了一把剑的形状,随后,他猛地将灰色的剑插入土中,狂暴的能量冲天而起,化为一道巨大的灰色闪电,从空中劈向了珍妮。
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的碰撞,灰色的闪电在接触到结界的一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珍妮喘着粗气勉强站了起来,右手举起达蒙切尔,用力扔向了身边的刺客。这个倒霉的家伙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锤子砸碎了上半身,只留下半截身躯晃晃悠悠地停留在两条腿上,被砸碎的躯体飞散在四周,只是,没有一滴血。
剩下的那名刺客总算明白了形势已经逆转。他毫不犹豫地双手紧握徽记,施展传送法术。珍妮伸出右手,一道华丽的白色光柱将那名刺客罩在了中间。看到和自己刚才用过的一模一样的招数,刺客眼中的红光更加的明亮,生死已经是一瞬间的事了。他加紧完成传送法术,而实际上,他的整个身躯也已经半模糊起来。可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此时,光柱已经成型。珍妮没有给他最后的机会,摊开的手掌狠狠地握了起来。
凄冷的夜空中,黑暗的雾霭终于散去,重新现身的孤独的月神用怜悯的目光俯视着北部山脉中的这场小小的打斗,群星在她的周围若隐若现,它们都不敢打扰她的沉思,远远地注视着她冷傲的面庞。
银白色的月光下,珍妮躺在地上大喘粗气,身下的土地已经被血染得黑红,一股浓烈的腥味四下弥散。她伸出颤抖的手,抓向远处的黑暗,好像要抓住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时刻,米塔西利斯的力量突然无影无踪。以神使之血为代价发动的献祭之术,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光柱在即将接触到刺客的时候瞬间消失,不仅如此,连同珍妮身上那一直保护着她的力量也变得连渣都不剩。浑身脱力的珍妮,侧躺在冰冷的土地上,抽搐的身体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可终究,她变得无法动弹分毫。在意识消失之前,她的目光望向了白芽神殿的方向。
巴斯克•罗特威尔全副武装地守在织布厂西门的门口,凛冽的北风像巨大的萨卡伐里马刀,一下又一下地砍在了他的身上。两层亚麻衬衣,一层厚绒线针织衣,一层毛纺衬衣,妻子用从卡琳娜那里学来的技艺制作的粗糙的皮革背心,再加上最外面的厚实硬皮甲,这诸多的防护在狂怒的北风面前不堪一击。
罗特威尔家族人丁不旺,远在夏湾的先祖历代都做城防工作,夏湾人口流动频繁,治安状况起伏极大,几乎每年,城防卫队的成员都会换掉几成,淘汰掉的卫兵基本都死于非命。罗特威尔家族的家传技艺就是保命,靠对危险的敏锐嗅觉,来规避死亡,世代都做与刀刃有关的工作,即便如此,刀口舔血的日子也始终是压在家族首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是以罗特威尔家族的某一任领袖,对后世的子孙传下了一道祖训,不论是哪一代的子孙,都必须力争成为骑士贵族,将家族带离这种随时覆灭的危险漩涡。所以,虽然罗特威尔家族的成员皆为下贱的平民,做着别人即使听说了也会毫不在意的工作,拿着用命换来的微薄薪水,但祖训的威慑,与家族成员自己对现状的不满,使得他们时刻在寻找着成为骑士贵族的道路。像此时的巴斯克,就不断地在心中默念骑士的八大美德,复述广为流传的英雄故事,在脑海中将自己想象为一个英勇非常的肩负拯救网格镇织布厂的大英雄。所以,即便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短而坚硬的胡茬上满是呼出的气结成的霜,但身姿仍然挺拔英武,表情依然坚毅果决。
此刻,巴斯克心中满是骄傲,年逾四十的他,出生在这个北地山洼中,带着先祖充满不甘的训诫,艰难地长大,成熟,娶妻,生子。平凡的生活几乎没有掀起任何波澜,通往骑士的道路依旧徘徊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可现在,大名鼎鼎的“闪电”查尔曼•克拉多夫斯利的贵公子,亚龙•克拉多夫斯利,竟然愿意屈尊暂时住在他的小砖房里。
不仅如此,昨夜,当萧恩突然停下了对木制假人的攻击,迷惑地站在院子中央,询问亚龙大人是否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时,亚龙大人居然也大力地称赞了萧恩。在他的带领下,三人找到了镇长宅邸外的打斗现场,救起了重伤的镇长和祭司大人,交给了同样感知到危险而赶来的耶迪和苏珊娜嬷嬷。
不愧是帝都的名门望族,亚龙大人所表现出的冷静干练,超过了镇上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他指挥自己和萧恩清理了现场,清除了血迹,收拾了刺客的尸体,存放在了豪斯大人的酒窖中。并随后召集了克里斯队长,以克拉多夫斯利子爵的身份宣布自己代理镇长职权,要求队长立刻加强戒备,镇长宅邸中的刺客尸体派专人看守,并且对外一致保持平静和沉默,除警备队和少数镇民外,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看到萧恩和亚龙子爵相处的如此融洽,巴斯克隐隐感到家族的愿望或许不久的将来就会实现。想到此处,巴斯克心里涌起阵阵欣慰,狂暴的北风似乎再也无法洞穿他的躯体。
耶迪从卡琳娜手中接过洗干净的草药,放入一个不大的药臼中,用一根头部包了鹿皮的大理石棒熟练地捣了几下,然后将捣烂的草药从药臼中取出,用沸水煮过的亚麻纱布包好,敷在了珍妮的伤口上,随后用亚麻绷带紧紧地在珍妮腰上缠了几圈。
做完这件事,耶迪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从止血到抢救,耶迪一直忙碌到现在。苏珊娜嬷嬷在珍妮最后拥有意识的时刻,被勒令先救豪斯镇长,苏珊娜嬷嬷在完成对镇长的抢救之后,就进入了短暂休眠,直到现在还未清醒。此刻耶迪红红的双眼再也没能控制住被压抑的泪水。几滴晶莹的液体滴落在珍妮的腹部,结实的腹肌将眼泪弹起,迸裂成无数细碎的水珠,那层粗糙的皮肤上,满是伤痕,见证了皮肤的主人艰难残酷的人生。
卡琳娜轻轻搂住了耶迪的肩膀,示意耶迪去休息一会,这里由她照看。耶迪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打开门,走出了珍妮的卧室。
珍妮卧室的门口,维列那斯正蜷缩在神殿围墙与房屋的夹角处,身上盖着那件耶迪亲手为他缝制的披风,在寒风中睡得正香。昨夜萧恩从现场撤离之后,立即告知了维列那斯,让他连夜赶到十五帕里之外的鱼鳞城防具店通知卡琳娜。忙碌了整晚的维列那斯,又在早上随着幽韦进入小镇北边的蛋林中找寻草药。耶迪疲惫地笑了笑,转过身向神殿外走去。
那里,一个孤独的身影静静地矗立在北风之中,像他的父亲一样,此刻,他清晰地感到了身上的责任,因为能够保护别人而感到无比的兴奋。他单手握着剑柄,父亲亲手帮他系上的黑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单薄的身上套着一件陈旧的皮甲,皮甲上的斑斑霉点显示着它在仓库中存放的年头。为了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老格雷亚斯先生翻遍了货栈的仓库才找出来这件皮甲,连同那把满是豁口锈迹斑斑的单手剑一起,交付给了他,由他来承担守卫神殿的职责。
没有人当这是个笑话。
耶迪走到萧恩的身边,萧恩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伸出左手搂住了她,耶迪疲惫地将头靠在萧恩的肩上。
“幽韦随警备队的猎人凯奇一起去追查刺客的来历了。”
“恩,我知道。”
“那个……祭司大人她怎么样了……”
“很不好,内脏受了重伤,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能等苏珊娜嬷嬷醒来……”耶迪的鼻子又是一酸。
萧恩摸了摸耶迪的头,宽慰她:
“祭司大人名震北方大陆,不会这么容易就出事的。”
见耶迪没有答话,萧恩继续说道:
“我知道亚龙的本事,这些天他住在我家里,教导了我很多剑术的技法。比起克里斯队长,恐怕都不逊色。连这样的高手都被祭司大人空手打断了胳膊,那……伤了祭司大人的那个刺客……”
萧恩感到脊背一阵发凉,能将珍妮伤到这种地步,这名刺客恐怕已经不是这个偏远之地的力量所能压制的了,如果他此时再次返回来行刺,再来一百个萧恩都是白送。
“祭司大人的伤是她自己造成的。”
“诶?怎么……”
“唉……”耶迪疲惫地看了一眼萧恩,将身子向萧恩的臂弯里缩了缩,缓缓地讲到:“十年前,祭司大人在人狼山谷的入口处捡到了奄奄一息的我。神殿无法收养那么多孩子,大人她就将刚满十岁的卡琳娜小姐,送到了鱼鳞城的防具店,由索顿店长照顾。今年我十四岁,这十年来,大人她宠爱我就好像是她自己的女儿一样。苏珊娜嬷嬷也始终待我很好。我想像大人一样,成为光之神的神使,可每当我提起这个想法,大人就会严厉地拒绝我。”
“怎么会这样?你可从来没提起过,我一直以为是你对神学没有兴趣。”
“可我总认为,是大人怀有偏见,我一定可以做一名合格的祭司。”耶迪踱步到阶梯处,坐了下来,回头示意萧恩也来。
“我也以为我一定会娶一个漂亮的祭司夫人。”萧恩在耶迪身旁坐了下来。
“十岁的时候,祭司大人开始教导我各种各样的神秘知识,但仍然不提信仰的事。也从不和我讲有关米塔西利斯的事情。直至有一次,我任性地吵闹了起来,赌气不吃饭。大人和苏珊娜嬷嬷只好和我说了那么一点点。”
萧恩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虽然两人认识十年,可像今天这样讲述耶迪过去的事,萧恩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来几次。
“光之神的教义只有一条,即是裁决。它是个严厉的神祗,不允许世间存在混沌。祭司身为神之右手,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审判世间的一切,对所有混沌的东西进行裁决,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对被裁决者而言,裁决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它强迫被裁决者将自己的认知一分为二,否则就会承受可怕的肉体痛苦。被裁决者抵抗的越强烈,施与者就可以获得更为强大的神力。直至被裁决者服从,或者死亡。”
“这么说来,祭司大人的称号,就是这样来的。”
“恩,大人她年轻的时候,惩戒了无数的邪恶。但教团内部对于裁决之力的使用极为谨慎。”
“为什么?”
“因为神力只在需要裁决的时候才会被许可使用。换句话说,只要是进行裁决,就可以使用神力,而米塔西利斯……不关心被裁决的目标是谁……”
“……是这个原因吧,所以大人将亚龙打倒之后才会有那种程度的不适。”
“大人体内的积累的痛楚,已经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了。米塔西利斯的力量非常强大,祭司们在使用之时,难免会遇到两难问题。神力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杀人的时候少有阻碍,但在救人的时候,就会困难重重。救人所使用的神力,应该由裁决谁来引出呢?教团的祭司们由此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行杀人职能的祭司,经过教团审判所考核即可通过,但行救人职能的祭司却必须经过元老院的评定。因为救人者,必先自我裁决,才被许可使用救治之力。如果未经他人许可,就将无关的人做为裁决目标,即便是为了救人,也会被定为叛教,最终被圣裁骑士团清理掉。”
“那……苏珊娜嬷嬷……”
“你知道嬷嬷为什么是盲人嘛?”
“难道是因为救人……”
“祭司大人是这么说的。苏珊娜嬷嬷在白芽神殿待了十多年,每一次对重伤者的救治都没有推辞过,人们一直认为她的眼睛是因为病痛而损失的。可一个连垂死之人都救得活的神使,怎么会救不了自己的眼睛?”
耶迪顿了顿,继续说道:
“自我裁决的痛苦比接受裁决者所受的更甚,因为叩问自己的人,正是自己,在自我怀疑和坚持自我的痛苦中,才能获得强大的神力。不仅如此,自我裁决对身体的损害更加严重,而且无法被医治。某一任的大主教认为这样下去,能救人的祭司将会越来越少,于是他使用了教团历史上最彻底的一次自我裁决,灵魂和肉体同时湮灭,换来了与米塔西利斯的一份补充契约。”
“补充契约?那是什么东西?”
“神力与凡人的联系,就叫做契约。对祭司而言,契约的内容,就是教义。那位大主教自我牺牲之后,教义的内容发生微小的改动,对祭司而言,不再是只能通过自我裁决来引发神力。他们有了另外一种方式……”
“是什么……”萧恩感到自己隐隐地猜到了什么。
“自残。”
北风依然呼啸着,短暂地静默让两人心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感受。
“准确的说,”耶迪打破了沉默,“是一种血祭。神使之血,可以引发强大的神力。”
“那大人她这次是使用了血祭吧。”
“恩,对手很强,单靠裁决已经无法击败他,更别提保护豪斯镇长。所以大人发动了血祭……整个腹部几乎都被刺穿了……”
“米塔西利斯真是……”
“别这么说,托斯比亚王朝建立之时,如果没有这种冷酷的力量,就无法击退黑暗君主艾拉卡迪尔。光耀后世的银色枪骑兵也只会是昙花一现。”
“可不论如何,这都太残酷了不是吗?我们居然会让这样的信仰成为国教。”
“‘不论这力量来自何方,用在何处,不论这力量的使用需要多大的代价,只要使用者心中秉持正义和怜悯,就无所畏惧。’大人当时是这样对我说的。”
“那大人最终没有答应你入教嘛?”
“大人说,成为了祭司,要么杀人,要么自戕,不论我选择哪一样,她都会为我感到难过,她不希望我当祭司,只希望我能过一个平庸的人应该过的生活。大人说,坚强和勇敢并不仅仅体现在牺牲上。”
“等两年后你完成了成人礼,就让祭司大人主持我们的婚礼。她小心保护的东西,这次该由我来守护了。”
一直到餐刀时开始,苏珊娜才从休眠中苏醒。豪斯的伤很重,她在自我裁决下,勉强地完成了治疗。她太老了,纵使精神越发的坚韧,但身体上的疲劳,终究还是难以抵御。而这一次,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她想起了大主教在奥德米亚神庙中对她的嘱托。而这许多年来,她却一次都没有履行过她的义务。曾经的那个徒手和矛牙野猪搏斗的小姑娘,如今已成长为北方大陆最勇猛的神使,她为她感到骄傲。但那都不是她搁下义务的理由。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救她,不惜任何代价。
苏珊娜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开启了感知之力,在确认了方向之后,她蹒跚地走向珍妮所在的房间。
站在屋里,她能感觉到这间白色大理石搭建的屋子中,那些熟悉的东西。沙漏的细小声音让她安心,略带泥土气息的床铺上,一定还躺着那个不听话的小姑娘。木桌和木椅的触感就像是杰特健壮有力的手掌,怎么抚摸都不会觉得厌倦。想到了杰特,苏珊娜微微的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就从幸福的回忆中跳了出来。杰特已经离开她四十四年了,自己不久也会去追寻他,但那个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的小姑娘,却还等着她去救治。
她小心翼翼地开始检查珍妮的伤势。一旁的那个孩子应该是卡琳娜,是个好孩子,温柔懂事,只是不通医术。如果耶迪在这里就好了。对呀,耶迪去哪了?这个时候,那孩子不是应该在珍妮身边才对吗?咳,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唔……内脏受损严重,几条大的动脉破裂,不过止血工作做的很有效,肠子有两处断了。恩,这个从来不计算后果的家伙,对自己太不爱惜了。
苏珊娜在心中默默地完成祷告仪式。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卡琳娜看到了她的眉头皱了皱。这不是最严酷的自我裁决,但它的意义比以往的历次都要重大。苏珊娜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力量虚弱不堪,她只希望能坚持到治疗结束。
治疗的过程并不复杂,时间也不长。苏珊娜伸出覆盖了明亮白光的右手,持续地按在珍妮的伤口处。敏锐的感知告诉她,珍妮的伤恢复的很快。一阵晕眩袭来,苏珊娜晃了一下,左手扶着床沿,缓缓地倒了下去。突然间,一只大手抓住了她。
“老太婆,大主教的托付,你可还没有完成啊。”
是夜,珍妮和豪斯拖着近乎脱力的身体,在维列那斯的帮助下,来到了镇长宅邸。幽韦已经到达了这里。克里斯队长和亚龙也在这里待了一整天,警备队的医生赫伍德对那具完整的尸体进行了解剖。
“大人,网格镇周围三十帕里内,可能的来去的路径都已经搜索过,没有线索。”
“恩,那种级别的刺客,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虽然这么说,但珍妮的脸上还是带着些许失望。
“祭司大人,您的身体……”
“老子没事。进入正题吧,废话少说。亚龙,这帮家伙是什么人?”
“身份不明,但是六芒星的这个徽记,我曾经在帕斯加纳宗族系谱中,看到过。”
“是谁家的?”
“波兰恩斯特家族的一个旁支。”
“波兰恩斯特家族?”
“不用猜了,是霍夫曼。”豪斯坐在摇椅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霍夫曼,哪个霍夫曼?”
“还能是哪个,你这头恶魔该不会是挨了一刀连脑子都坏掉了吧。当然是冰溪城的那个老淫棍,霍夫曼•因司尔特。”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徽记?”珍妮将那卷羊皮纸扔到了豪斯的脸上。
豪斯镇长捡起羊皮卷,大大咧咧地晃了晃。
“十五年前,霍夫曼作为因司尔特家族的三子,与波兰恩斯特家的丑女杜福林结婚。借助联姻最终掌控了整个家族。所以,这里出现了波兰恩斯特家族的徽记,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是,我们与冰溪城和波兰恩斯特家族,毫无仇怨。派来这种实力的刺客,不会太蹊跷了吗?”幽韦背靠着墙坐在壁炉边上。
“多学学老格雷亚斯的敏锐嗅觉,你这个不成器的柴刀刺客。想想吧,九大公爵中,哪个离鱼鳞城最近?”豪斯满不在乎地啐了一口,“星纹布在帕斯加纳,一匹的市价是四百金布朗,通过贸易的平均售价,是六百金布朗,甚至更高。你们这种裤裆里只有屎味的小子,怕是连金布朗是什么都不知道吧。克拉多夫斯利家的小崽子,他身上的那把剑,值半个金布朗。”
“那至少也得六七百克伦吧……”幽韦吞了口口水。
维列那斯则是目瞪口呆,直到这时,他才清楚,如果他成功偷到了一匹星纹布,按照王国律法,足够砍他整个家族的头。
“八百五十克伦以上。”豪斯喝了一口葡萄酒,“网格镇只要一年,就可以创造出一百五十万金布朗的财富。”
“呃,一百五十万……”维列那斯对这个数字毫无概念。
“相当于鱼鳞城整个领地五年的税收。”豪斯的语气颇有点自豪。
“没有一个家族,会对这座金山毫不动心……”亚龙轻声地说道。
“除了已经拥有它的王室。”幽韦对这个事实很是惊讶,自己生活在这里十五年,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王室才会把银白蝰蛇那种狠角色派来护送货车。”珍妮也终于明白了这个偏僻的小镇,拥有着怎样不可估量的财富。在她看来,这个小镇上的人又懒又傲慢,明明也是活在山洼里的穷佬,却偏偏喜欢附庸风雅。她谨慎地看了一眼豪斯,隐隐地对这个曾经败在她手下的来路不清的家伙感到一丝威胁的意味。她知道,整个小镇,恐怕都没有几个人了解星纹布带来的价值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如果网格镇创造金币的能力属实,那网格镇的归属,甚至仅仅是倾向的改变,都将在某种程度上决定帕斯加纳的贵族势力间的平衡,是否会被打破。大主教一定知道这个情况,当初让她在这里布教,或许,也是有此考量。
“如果是因司尔特家族干的,他们的具体目的又是什么?杀了豪斯显然可以推进他们的计划。那么,杀了豪斯会有什么影响呢?”
“祭司大人,我们不应该忽视这样一条线索。”克里斯说,“这里还有一个死人。”
眉头紧锁的珍妮听完了赫伍德医生的解剖报告。除了亚龙和克里斯,豪斯镇长,幽韦,维列那斯,无一不是瞠目结舌。
“这个人没有心脏。”在听到豪斯镇长要求他再说一遍的时候,赫伍德医生无奈地简明扼要地阐述了这个无法让人相信的结论。
“那么,他是复活的尸体?”珍妮最先反应过来。
“不是,这一点在听到报告的时候,我们就想到了。”克里斯面色阴沉,“但是他有着明显的活人的特征,他的胃里,是鱼鳞城奶酪店贩售的东西。那东西很好辨认,整个北地方圆五百帕里之内,只有我们这一区域是用噬岩鼠的奶来制作奶酪的,您知道,它会有股特别的味道。”
“的确,死人不会吃东西。尤其是到处跑着吃东西。”
“所以这一点非常令人困扰,一个没有心脏,却和正常人一样生活的人,这……这简直就是拉姆修斯的《迈文史诗》。”亚龙伸手在尸体胸口的切口处摸了摸,“而且,祭司大人,这具尸体的血管内,没有血液。”
珍妮在赫伍德医生的指点下,从切口处望进去,心脏部位除了没有心脏之外,所有的血管和肌肉,都保持着正常的样子,
“这不会是正常途径下产生的现象。”珍妮下了定论。和苏珊娜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她多少也浸淫了一些医学方面的常识。
“考虑到这些家伙和某个神明有联系,会不会是……”
“豪斯,你说的这个我想到过。这也是今天我一定要来这里亲眼看看的原因之一。”
在场的人都不做声了,等待着珍妮继续说下去。
“昨日,逃走的那个家伙所展现出的强大神力,我恐怕即使是圣裁骑士团来了,都难以留下他。”
“什么?竟然强大到这种地步?”豪斯大吃一惊。
圣裁骑士团是隶属于米塔西利斯教派的教团武装。意志坚强,精通战斗和神术,通常由大主教和元老院直接管辖。由于有着大量的教团附属力量,可以用来维护教团的利益。所以,圣裁骑士团的主要作用,是清除叛教者,和保护教团核心的延续。
“大人您是说圣裁骑士团……?”亚龙敏锐地发现了珍妮话语背后的担忧。
赞赏地看了一眼亚龙,珍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了。
“逃走的家伙使用的神术,我也会用。就是那个神术,使得豪斯的肋骨和锁骨全部折断。这个神术,是现任大主教教授给我的,据我所知,大主教没再像其他任何人传授过这个神术,连元老院的几位主教都不懂得如何使用。那么,逃走的那个家伙,其来历就很让人怀疑了。”
“您是说,他有可能是一名叛教者?”克里斯对扯进这种宗教纷争感到非常的头痛。
“这很难说。我其实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任何一种结论。昨夜我确实感知到了亡灵的存在,但这是我第一次遇到无法准确定位亡灵的事。随后,遇到了几个刺客,他们没有心脏,血管里没有血液,会使用强大的不知来历的神力,而且和因司尔特家族有关。这么多的线索,但却无法汇聚成哪怕一个结论。刺客的身份我们还是不要去猜了,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们没有了解到的线索,盲目的猜测,容易让自己产生错误的认知。”
“那个,大人们,我认为,还有另外两个线索。”维列那斯从地上捡起了那卷羊皮纸。
壁炉中,在火舌的舔舐下滋滋作响的铁壶中,深紫色的葡萄酒沸腾着冒出香气。喝着热腾腾的葡萄酒,多少驱走了些身体和心中的冰冷。
“这张羊皮纸上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在得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检查过了。”克里斯队长说。
“没错,这上面的内容并非暗语,也不是神秘文字,只是一个暗杀令。可是,”维列那斯顿了顿,然后尝试重新组织了叙述的顺序,“我们还是先来看看上面写着什么吧。‘十日内暗杀寇德利•豪斯’。似乎,简洁的有些过分?”
“你就直说吧,老子听着费劲。”
“是,祭司大人。简洁,是这份命令最大的疑点,当然,我们可以牵强地理解为,刺客的手段十分高明,不需要更多的信息就可以迅速锁定目标,了解到目标周围环境的状况,甚至考虑到了如何应对血腥裁决的阻拦,或是更多可能出现的阻碍。战斗力如此强悍的刺客出马,总不可能只是来碰运气的,不是么?亦或是,有什么人事先告知了他这里的情况,那么,又是谁告诉了他这些情况呢?”
见众人没有说话,维列那斯继续说道:
“好吧,我们就当这个现象是可以理解的。那么十日内,这个时间的急促感总让我有点在意,镇长大人,您最近可否有出行的计划?”
听到维列那斯的询问,豪斯的瞳孔猛然间缩了一下,他面色凝重地望向维列那斯:
“八天后,龙牙峰要塞的觐见队伍会经过这里,我要随这支队伍一起去帝都参加新年宴会,这是庶务大臣的近侍刚送来不久的消息。你的意思是,刺客了解我的行动计划,想要在我和银白卫队的人接触之前,就动手?”
“很显然不是么,大人您的出行计划,应该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十天的时间,还有八天才会出发,我们假设幕后指使是前天才发布的命令,刺客在两天时间内从冰溪城的领地到出现在您的宅邸,并完成了所有的情报和状况收集。就算是他们神力强大,旅途节省了极大的时间,可情报的收集……”
“你是说,这里有人在接应……”幽韦说。
“这是个合理的推测。如果这个推测说服力不够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说说第二个线索。”
维列那斯一口气喝光了银质酒杯里的凉水,喘了口气。
“刺客想要行刺位于网格镇某宅邸中的大人物,来到了这个西北边陲的领地。他们会在哪里做准备呢?一定不会是网格镇,风险极大,万一被祭司大人发觉了,整个计划就会泡汤。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在鱼鳞城做准备。我们现在知道,刺客在鱼鳞城做准备,并且吃了鱼鳞城产的奶酪。整个鱼鳞城,只有一家奶酪店。奶酪店的学徒工昨天还在网格镇的酒馆里参加赛诗会。那么,强克奶酪店的奶酪,都卖给谁呢?酒馆,澡堂,庄园,市场。刺客会去这些地方吃奶酪吗?如果我是刺客,不论我技艺如何高超,我都会尽量避免暴露自己,而选择少和不必要的陌生人接触。那么,刺客还会选择哪里吃奶酪呢?”
维列那斯没有再说下去,他看了看幽韦。这个和他一起从小长大的长脸少年,一向和他心意相通。
“最容易吃到奶酪,吃的最舒服并且没有风险的地方,当然是贵族的宅邸了。”幽韦严肃地答道。
“没错,就是贵族的宅邸。但是,鱼鳞城的几个贵族,我们平时都有接触,除非城府极深,否则,我实在想不出有哪个贵族,有如此的器量,可以和这么厉害的刺客打交道。除了一个人。”
“鱼鳞城领主,塞斯班•默多克。”珍妮总算弄明白了维列那斯想说什么,“但是,以默多克伯爵的实力和名望,老子不认为他能雇得起这种级别的刺客。”
“所以,默多克伯爵的身份,应该只是同谋。毕竟,网格镇离他如此之近,可他却分不到半点好处,不论如何,也足以令他感到难受吧。”
“这样的话,确实可以解释的通。”亚龙也赞同维列那斯的推测。
“但这是完全没有证据的事情。即便我赞同你的猜测,我们也无法采取更多的行动。”
“可是,豪斯镇长……”
“这件事到此为止了。维列那斯,你的推测很有道理,但是,记得我的警告,不要将这件事说给我们之外的任何人。你是我领地的居民,不要令我为难。”
“是……”维列那斯懊丧地垂下了头。
十二月五日。
天空中布满了乌云,整个世界变得阴沉起来,让人更加地想要守在壁炉边,喝着热茶,翻一翻厚重的书籍,让略带霉味的纸张的香味浸透整个身躯。
红砖砌成的壁炉旁,放置着一张银木制的圆桌。圆桌的周身雕刻着粗糙的花纹,四条桌脚高低不一,其中一条桌脚的下面,垫着一块叠了许多层的亚麻布。从圆桌向窗户的方向看去,窗口旁边摆放了两张椅子,两张椅子中间,是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银制的酒器。一个长了红色短发的男子,正坐在左边的椅子上,神情阴鸷地啜饮着葡萄酒。
“来了三个,只走掉一个?而且还没干掉豪斯?”
“是的,领主大人。”
“没有暴露我们吧?”
“这很难说,大人,白芽神殿的实力,您是了解的。”
“利益的游戏中,每个人都是嗜血的恶魔。”
“大人,接下来我们是不是暂时观望一下。毕竟我们从愿景和实力上,对网格镇其实都没有多大的兴趣。”
“说的没错,多林。鱼鳞城只是夹在因司尔特家族和沃尔夫家族之间的小小领地罢了。网格镇这块肥肉,我们只要擅动一下,立刻就会被巨人们踩得粉碎。”
“大人英明。”
“但是,现在的情况并没有这么简单。”
鱼鳞城的领主塞斯班•默多克伯爵,缓缓地抚摸着自己的伤腿。每到冬季,这条腿就会隐隐作痛,那被重弩射穿的膝盖时刻地提醒着他是一个残废。他厌恶这里的气候,厌恶这里丑陋的女人,厌恶杯中辛辣的劣质葡萄酒。这就是他用膝盖中箭的代价换来的领地。他舍命救下了血月政变中被劫持的王子。而这个鸟不拉屎的领地,就是国王赏赐给他的封地。这块“全帕斯加纳最富庶”的封地,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他妈的死了七个领主。该死的,他能在这里安全的度过四年半,已经受了天父的照顾。
“多林,冰溪城虽然距离这里有二十天的骑程,但卡兰斯蒂骑兵已经越过了默多克河。”透过窗户,默多克伯爵望向东边,那条名字和他的姓氏完全一样的河流,只在他的眼前出现过一次。宽阔的河面,湍急的河水,肥硕的默多克白鱼,两侧茂密的豚树林,更重要的,是河的那一边,就是盛产勇士与美女的卡兰斯蒂平原。从渡过那条河以后,他就成为了这片恶心领地的衣食父母。他没有得到过一丝一毫的好处,相反,整日地担心大领主们会不会随时除掉他这个怎么看都是不会有作用的棋子。
“您是说……因司尔特公爵已经动手了……”
“他暂时还只是在等待。”默多克伯爵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们是被迫的,但协议已经达成,我们在公爵眼中无足轻重,鱼鳞城在公爵眼中也无足轻重。一旦我们表现出中立的态度,四千训练有素的卡兰斯蒂骑兵,只要三天就可以飞奔过来戳我们的屁股。此刻,我们必须保持对网格镇的侵略性。否则,你我都会和历任领主下场一样。”
“大人,冰溪城真的会入侵鱼鳞城吗?”
“鱼鳞城无足轻重,你没听懂我的话吗?”默多克的语气突然暴躁了起来,“这他妈的是王室和几个大贵族之间的博弈,网格镇才是他们关心的地方,至于鱼鳞城谁来当家,和他妈的任何人都没干系。我们已经被遗弃了,你这白痴没听明白吗?”
“大人,您别生气……”多林赶忙给默多克又倒上了一杯葡萄酒,但默多克粗暴地将酒杯打翻在地。
过了一会,默多克伯爵的情绪渐渐地平复了下来。他摆了摆手,向多林致歉。
“小子,我们现在已经躺在断头台上了,壁炉的火还在燃烧,酒窖中的葡萄酒桶依然装的满溢,但我们已到了不得不搏命的时候。”
“大人,我明白,大人。”
“想活下来,就必须在几大势力之间的夹缝中寻找生存的空间。当前形势下,我们只有让王室与因司尔特家族的矛盾迅速爆发,才有可能寻到生存的机会。”
“大人,您打算怎么办?”
默多克伯爵沉默了。他的脑海中,确实有一副已经绘制完成的画卷。但他不愿意将这画卷打开。那个双颊松垮的秃顶脑袋,帮他顶住了太多的压力。灰烬山脉中的相识,虽然只有短短三天,但这个人却意外地处处帮自己的忙。他身上藏着太多的谜题,但就是这个他完全看不透的人,保他在鱼鳞城领主的位子上安稳地坐了四年半。可现在,他再也无法帮他了。
“去邀请寇德利•豪斯大人来参加晚宴。新年的宴会我也要去帝都了,祝贺酒就提前和他喝了吧。”
刚刚安顿下来的寇德利•豪斯莫名其妙的收到了默多克伯爵的邀请。网格镇与各领地间需要建立一道屏障,鱼鳞城和默多克是最适合不过的选择,为此,自己帮了默多克很多次,受到他的礼遇也是应该的,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弄清楚默多克和霍夫曼之间的关系。豪斯在镇长的位置上坐了二十三年,国王从达尼斯港把他请来,坐这个到处都是刀子的位置,看重的,就是他与九大公爵的良好关系。这么多年,自己的的任务应该算是做的不错,今年的新年宴会,不知道国王会给他什么样的奖励。想到此处,豪斯的脸上出现了些许微笑。
猪鼻牛车两侧的火把随着车身的颠簸而不断地摇曳着,夜晚的拉苏塔尼亚通道并不好走,这条一千四百年前在先贤时代修成的路,经历过的风雨太多,即便一直在维护,很多地方也已经无法维持了。突然间,车子向一边塌陷下去,豪斯没有防备的重重地撞在车壁上,刚刚接好的断骨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懊恼地下了车,查看车子的情况。
静悄悄的大路上,一个多余的人影都没有。豪斯来到了车轮处,发现车子的轴已经断裂了。他看了看周围的几人,这些人都是默多克伯爵的侍卫,专程赶来接他。豪斯将领队叫到了马车旁,告诉他车子已经不行了,询问他是否可以改日再去拜访。领队说,他的任务是将豪斯带到伯爵官邸,车子坏了,就得走路去。
豪斯非常的不悦,右手在希尔德重剑的剑柄上摸了摸。
几个侍卫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触怒了这位曾经在帝国东部叱咤风云的秃头男人。这几日受伤吃瘪,豪斯心里一股无名业火憋了很久,此刻,他决定处罚一下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侍卫,顺便,震慑一下那个不老实的默多克伯爵。他一把将车夫从车上拽了下来,踹倒在地,告诉他想活命就呆在原地。随后,他抽出了希尔德重剑,这种帕斯加纳先遣队的制式武器,产自希尔德要塞,豪斯用它砍下了无数的人头。
几个侍卫见他拔出了武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忙上来询问。豪斯手起剑落,一个侍卫的脑袋,斜着飞了出去,一股冒着热气的血液喷在了旁边另一个侍卫的脸上。咚的一声,那颗人头砸在了车夫的面前,车夫惊恐地尖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跑到了豪斯的身后,躲在马车后面瑟瑟发抖。
豪斯冷笑了一声,转头望向另外两名侍卫。这个时候,两名侍卫从豪斯的冷笑声中,发觉了他的疯狂。他们赶忙抽出佩剑,大声地询问豪斯。豪斯没有理他们的问话,快速的逼近了两个侍卫,用一记大力的横斩,将其中一人拦腰斩断,拖着半截肠子的躯体,在冰冷漆黑的地面上翻滚了一圈,终于停住不动。被腰斩的侍卫还没有断气,他大睁着双眼,惊恐地望向豪斯,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豪斯从容地走到他旁边,就像切泥瓜一样,劈开了他的脑袋。另一名侍卫见状转身就跑,可豪斯的速度更快,他轻松地逼近了这名侍卫,用重剑往下一削,削断了他的左腿。侍卫惨叫着在地上爬行,歪歪扭扭的血迹形成了一个恐怖的符号。豪斯没有停止行动,他一步跨上前,双手持剑,重重地向下洞穿了侍卫的胸膛,将他的心脏刺碎。
连杀三人的豪斯没有任何表情,他将重剑拔出,伸出衣袖去擦拭血迹。突然间,扑哧一声轻响,豪斯感到胸口被重重地蛰了一下,重剑掉在了地上。他缓缓地回头看,发现车夫正手持一把长剑,向他的脖颈砍来。毫无感觉的,豪斯突然发现整个世界都旋转了起来,随后,他看到自己那失去了头颅的躯体,正在往外喷涌着炽热的血液。
整个世界黯淡下来了。
“妈的。”这是豪斯脑海里最后的想法。
托斯比亚王朝历四四九年,十二月六日。网格镇围墙外。
“真没想到,你才来了几天,就要走了。”维列那斯拍了拍亚龙的肩膀。
“我可从没当你是什么狗屎子爵,”幽韦拍了拍亚龙另一边的肩膀,“以后去帝都游玩,是不是能,啊,你明白的。”
“噗哈哈哈哈,这个是当然的。”亚龙大笑起来。
“亚龙,很感谢你教了我这么多。”萧恩一脸严肃。
“这没什么,你们也让我学到了很多 。某本书的扉页上的那句话,真是太有道理了。”亚龙邪恶地笑了笑。
“珍妮大人有急事外出,不能来送你。”卡琳娜说。
“大人是一名伟大的祭司,我有幸能够见到一个活着的英雄,这趟旅行已经很满足了。卡琳娜小姐,”亚龙看了看维列那斯,“我很可能无法参加你们的婚礼,就提前送上祝福吧。”
“嘘~~~~~~~~嘘~~~~~~~~~~~”幽韦吹起了口哨。
“萧恩也是。”
“诶?”萧恩表情一僵,“你这家伙是看耶迪没有来送你才敢这么说的吧。”
亚龙微微笑了笑。
“时间不早,我这么急着赶回去,理由大家都知道。我必须尽快将这里的事情告知父亲,网格镇的局面很微妙,我力量有限,必须得让父亲知道这件事。这也是我能帮你们的唯一方式了。”
“祭司大人会很感谢你的。”
“卡琳娜小姐客气了。”
亚龙将鼓鼓囊囊的背包从地上拿起,背到了背上,又整理了一下衣服。他这才有点不好意思的向送别的众人一一望了过去。待到视线从萧恩的身上挪开,他便转过身向东走去。
像是突然决定了什么,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微笑着望向众人:
“真希望有一天,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冒险。”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们是无所畏惧的流浪军团,心怀朴实的梦想,为着朴实的目标而奋斗不息。我很羡慕你们,并且我也将会像你们一样,脚踏实地地追逐自己的星辰。”
“现在,是‘我们’了,亚龙。”幽韦嘻嘻地笑着。
亚龙的眼角抖动了一下,他抿了抿嘴,深情地向众人道别:
“各位,疾风的脚步渐行渐远,而它的呼唤萦绕心间。”
维列那斯走上前一步,大声地说道:
“孤独的身影漂泊异乡,但他的心永驻流浪军团。”
“我在希尔瓦蓝瑟,等待着大家的到来!再会!”
十二月十一日是一个大雪飞扬的日子,如同诗中描写的一般,“故乡情人的身影在眼前翩翩飞舞,就像光精的羽毛将你我围绕”。
只是,天上没有云。
织布厂今天放假。网格镇的居民们都挤在大街上,观看这一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奇景。其实十多天前,也下过这样的一场雪,只是那场雪非常的小,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这是很多年前夏湾的先祖们所流传下来的习俗。
“没有云的雪,就像没有根的树,不论游荡多久,都找不到安息之处。流浪之人,手按胸膛,今日你就将见证流浪之殇。更应该唱啊,跳啊,在今日尽享欢乐。将我族的祝福与这天赐之恩,赠予流浪之人,愿真红淑女的歌声永远陪在他身旁。”
维列那斯小声地将《历史的地域分布》一书中有关夏湾传说的这几句话,背给了卡琳娜听。卡琳娜从未见过没有云的大雪,更没有听过夏湾的传说。她错愕地问维列那斯这个传说的含义。可维列那斯却摇了摇头:
“没有云的雪,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夏湾气候炎热,极少能见到雪,自从父辈们迁来网格镇,就没有记录过这种现象。至少网格镇的夏湾人,都不晓得这场雪代表什么。”
“该不会是在为镇长哀悼吧。”卡琳娜叹了口气。
维列那斯也跟着叹了口气。
豪斯镇长的死,全镇的人在第二天就都知道了。珍妮大人暴怒地带领着网格镇警备队,闯入了鱼鳞城领主塞斯班•默多克伯爵的府邸。可默多克却呈上了两颗人头。他向珍妮做了详细地解释,从因司尔特公爵的虎视眈眈,到刺客二次行刺豪斯镇长,从好意宴请豪斯,到派人拦截刺客。最终,默多克伯爵表示,他能做的,也只是将这两名冰溪城间谍的头颅,交给珍妮,以示愤慨和哀悼。期间,默多克还不忘感叹和讥讽一下鱼鳞城的弱小地位。珍妮始终默不作声,对于这件事,她终于感到了无能为力。但神秘塔的法师皮埃尔先生却立即通知了位于帝都的神秘塔总部。珍妮感到事态要开始失控了。
“真不知道接下来,网格镇会变成什么样子。”维列那斯担忧地说道。
“这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卡琳娜的语气颇为平淡。她帮维列那斯扫了扫头上的雪片,继续地说道:
“克里斯队长的订单,我昨天提前完成了呢。”
“五十三件硬皮甲,这么长时间,你真是够辛苦的。”
“你不是也帮了不少忙嘛。嘻嘻,其实克里斯队长只订了五十套。”
“诶?那你岂不是亏本了?”
“因为我报给克里斯队长的价格,本就没有任何利润,勉强维持成本罢了,让他再多出三套的价钱,也是合理的。”
“好可怕的心机……”
“其实这三件皮甲,是送给你们的。”
“送给我们?”
“恩。”
“那……多谢了……”
“不客气。”
维列那斯不再说话,紧紧地抓住了卡琳娜的手。
正当他组织好了一套表达心中幸福的词句时,一个灰色的身影快速地靠近了他,用手重重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幽韦,你干什么?”维列那斯对于被搅了温馨时刻,感到有点生气。
幽韦大口地喘着粗气,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双眼死死地盯着维列那斯,用极为严厉的语气,低声地说道:
“出大事了。”
萧恩躺在地上,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洁白的雪地上,一抹显眼的红色渐渐地汇聚成一个大大的斑点。他费力地扭过头,望向另一边,父亲正匍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无法克制的情绪化为一声声的闷哼,死死攥着的拳头僵硬在雪中,却无力抬起。
“克雷,费尔杰夫,护住萧恩。”克里斯的声音虽然冷静,但谁都能听得出,他的声调在微微的发颤。
两名身材高大的警备队员迅速的挡在了萧恩的身前。他们的动作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右手持剑,剑尖冲地,左手的心桐木圆盾挡在住了自己的胸口和半个脑袋,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耶迪猛地挣脱了珍妮的手,跑向萧恩,惊慌失措的她被脚下的残肢绊住,一下扑倒在地,右手按在了一名刚刚被斩去头颅的警备队员的空荡荡的脖颈处。恐惧地迅速将手抽回,她拼命地将手在雪地上擦了几下,跌跌撞撞地爬到萧恩的身边。抬起萧恩的头,放到了自己的腿上。面色苍白的耶迪,透过面前的两名警备队员,无助地望向前方。
“畜生们,再不停手,老子可要拿你们的血祭神了。”珍妮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深深的忧虑。
幽韦一行人来到了网格镇东边与鱼鳞城交界的地方。站在一处土丘上,三人向东望去,眼前的景色令三人目瞪口呆。
大群身着天蓝色皮甲的骑兵将一小撮人围在了中间。包围圈中央的雪地上,到处都可以看到血迹,还有几个匍匐着不动的身影,不知道还有没有气。骑兵分了两层,内层的骑兵手执8帕尺长的长矛,矛尖指向包围圈内的众人。外侧的骑兵则将长矛挂在马鞍上,手持短弓,人人箭在弦上,随时都可以将里面的人射成刺猬。还有十几个重甲骑士耀武扬威地在最内侧骑着马走来走去,巨大的萨卡伐里马刀寒光闪烁。
“这是怎么回事……”维列那斯呆住了。
“今天一早,我路过这里,看到大群的骑兵从鱼鳞城方向蜂拥而来。恰好警备队在这里巡逻,和这队骑兵撞上,这群骑兵要控制网格镇,克里斯队长带人反抗。然后就被围在了这里。我在这个土丘上看到了全过程,本想一直躲着,直到我发现萧恩在人群里……”
“萧恩怎么会在那里。”
“谁知道啊。我只能赶紧去找你。维列那斯,这群人不是鱼鳞城领地内的人。如果之前的消息不差,那一定是来去如风的卡兰斯蒂骑兵了。”
“卡兰斯蒂骑兵吗……”
“大事不好了。”卡琳娜说。
幽韦重重地点了点头。突然间,他轻呼了一声:
“萧恩在那!”
顺着幽韦手指的方向,维列那斯和卡琳娜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萧恩,和无助地跪坐在旁边的耶迪。这时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的披着血红色披风的骑士,纵马走向了萧恩所在的地方。两名警备队员想要阻拦,突然几十支羽箭射来,两人的盾牌上顿时插上了几只箭杆,其中一人腹部中箭,瘫倒在地,另一人则是直接被射穿了头颅。
黑甲骑士策马来到了萧恩和耶迪的面前,用剑鞘拨开了耶迪那挡住脸的长发,仔细看了一会。随后他像是大笑了几声,更加露骨地将剑鞘从耶迪的脖颈处伸了进去。
“混蛋!”
随着一声爆喝,一个白色的巨大身影出现在黑甲骑士的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剑,一把扯了过来,硬生生地将剑鞘连同里面的剑一起掰断了。黑甲骑士似乎很是恼怒,他向旁边的萧恩重重地啐了一口,并迅速地从马鞍上取下机弩,一箭射入了萧恩的腹部。
幽韦大吼一声,从腰间解下了柴刀,红着双眼向那足有五百之数的骑兵冲了过去。维列那斯也急了眼,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嚎叫着跟了上去。卡琳娜满脸焦急地紧紧跟在他们的身后。
网格镇的西北部不到两帕里的地方,一支一百余人的军队正躲在山丘的后面。这群人全都徒步,他们身穿银白色的锁子甲,一半人背着巨大的银白色塔盾,单手战斧挎在腰间,另一半人斜背着双手巨剑,小型的机弩插在大腿外侧的皮套中。
领头的人身材高大,满脸的络腮胡子,一道深深的疤痕从左边的太阳穴,一直延伸到下巴。绿色的瞳孔一动不动地望向网格镇的方向。
“大人,请您节哀……”他身旁的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红发年轻人,肃穆地站着。
“你真的问清楚了?”他的声音沙哑而苍凉。
“确实问清楚了,豪斯大人被人暗杀,头颅被送往了冰溪城。想必神秘塔已经将这件事传往帝都了。”
“镇子里面是什么情况。”
“血腥裁决在主持大局,居民情绪还算比较平稳,鱼鳞城的立场非常值得玩味,他们既没有全力追捕刺客,也没有趁机劫掠网格镇。”
“这很自然,鱼鳞城本来就是块带毛的皮,死死贴在了网格镇这块肥肉上。想吃肉的,都得先把这块皮割了。豪斯一死,默多克倒向冰溪城就成定局了。”
“因司尔特家族真是大胆,王室的东西也敢动手……”
“难道王室现在还有闲暇能顾得上讨伐冰溪城吗?”
“那我们……”
“银白卫队只从属于国王陛下,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守卫残缺之墙,其他诸侯的纷争我们不会介入的。但豪斯……”
“大人,我们应该惩戒一下那帮家伙。”
“四千卡兰斯蒂骑兵已经越过了默多克河,你很想看看自己的肠子是什么颜色?”
“不,大人,可斥候的报告中,却提到五百卡兰斯蒂骑兵在今早刚刚控制了整个鱼鳞城,并且现在正和网格镇的警备队对峙。”
“领头的是谁。”
“因司尔特家族的继承人,南多夫•因司尔特。”
“霍夫曼和波兰恩斯特家族联姻后产下的子嗣,继承了他父亲的好色和他母亲的残暴。”
一名斥候出现在两人身旁,
“大人,血腥裁决遇到麻烦了。”
“因司尔特家族都是婊子生的吗?”珍妮冲着黑甲骑士咆哮。
“米塔西利斯的祭司都是这么无礼的吗?”黑甲骑士皱着眉头问身后的那个穿着灰布长袍的人。
“珍妮弗•那费尔茨阁下,请你在面对冰溪城领主继承人,南多夫•因司尔特男爵时,谨慎用词。”穿着灰袍的人,用低沉的声音警告珍妮。
“你是安帕努瓦的神使?”珍妮严厉地望向黑甲骑士,“你这是在蔑视教团的权威,伯爵以上的贵族,只能信仰米塔西利斯。”
“珍妮大人,您觉得现在还可以用这种威胁的口吻和我说话吗?我的手下宰了六个贱民。您打算怎么处理我呢?”
珍妮没有说话。
“达莫特神使只是来这里游历,我们恰好遇上罢了。况且,您不觉得米塔西利斯教团的这种做法,很不讨人喜欢么?”
“坦妮安祭司去哪里了。”
“您放心,她在冰溪城的索寇神殿过的好好的。每天都有人给她送饭,还时刻有人陪着她。”南多夫大声地笑着。
“教团的权利,乃国王陛下所授,蔑视教团的权威,等同于蔑视陛下的……”
“行啦行啦,我没功夫照顾王座上那个老家伙的心情。”他摆了摆手,从马鞍上摘下了骑枪,“珍妮大人,您是北地有名的英雄,光之神在上,我今天有意保全你的名声。父亲大人命我接管网格镇,这些警备队员好像不太乐意,我只能委屈他们一下,您请自便。”
“混蛋,老子……”珍妮暴怒的话语还未说完,包围圈的外面就产生了一阵骚动。
幽韦高高地跃起,手中的柴刀向着一名卡兰斯蒂骑兵的脖颈划去。这名骑兵直到柴刀的刀锋逼近了,才反应过来,他竭尽全力地向前俯身,试图避过刀锋,但柴刀还是在他的后脑上猛地滑过。皮盔被砍出了一个深深的口子,被划破的头皮渗出了汩汩鲜血。
幽韦一击不中,落地后向前翻滚,试图继续攻击。但他立刻被两侧捅过来的骑枪逼退,要不是维列那斯上前用木棍帮他架开一记突刺,他的胸口已经多了一个窟窿。就算如此,他们还是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偷袭的机会了。几十把短弓瞄准了他们,马上的骑手们面不改色,像是事先约好般同时放箭。
几十只带着白鹫尾羽的箭矢,急速地射向了幽韦和维列那斯。一道白光闪过,珍妮挡在了他们俩面前,箭矢统统被神力防护拦了下来。珍妮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重新向着包围圈里走去。骑手们自觉地闪开了一个口子,放她进去。幽韦和维列那斯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向包围圈中心走去。
当他们进入包围圈的时候,只听到背后一声尖叫,维列那斯猛然回头,发现卡琳娜被一名骑兵大笑着掳走。
“卡琳娜!!”维列那斯向外冲去,全然不顾正对着他胸口的一支支骑枪。
幽韦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用力地拉住了他。维列那斯狠狠地将手中的木棍折断,大声地咆哮着。
外围的骑兵像是故意挑衅维列那斯一般,将卡琳娜扔到了地上。那里还躺着个一丝不挂的躯体,周围散落的印有强克奶酪店标志的衣服碎片,显示了那个被强暴致死的女人的身份。几个骑兵慢悠悠地靠了过来。两个人下了马,走到卡琳娜身旁,在她的胸前和屁股上狠狠地捏了几把,才奸笑着用绳子将她捆了起来就,拖拽着向南多夫走来。
看到这个情形,连幽韦也愤怒地浑身发抖。
“维列那斯,幽韦,冷静点……”身后传来了萧恩吃力的声音。幽韦和维列那斯赶忙回头观察萧恩的情况。
萧恩身畔,一支带血的箭簇被扔在一旁,苏珊娜嬷嬷跪在地上,大声地喘着粗气,耶迪则不停地抚摸她的后背。
南多夫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他向不远处的几名重甲骑士挥了挥手,
“把那个会疗伤的老婆子干掉。”
话音刚落,几名骑士挥舞着巨大的萨卡伐里马刀向苏珊娜嬷嬷逼近。珍妮迅速的拿起达蒙切尔冲向几名骑士,但一个灰色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珍妮毫不停留地挥动达蒙切尔,砸向达莫特。但达莫特用空白的双手,挡住了达蒙切尔的巨大冲击。珍妮错愕之下,救援苏珊娜的时机已经错过。巨大的马刀向苏珊娜砍去,耶迪惊叫一声,却发觉自己猛地被苏珊娜推开了。
沉重的马刀呼啸而过,苏珊娜干枯瘦弱的上半身带着喷溅的血雾飞了起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声响起,马刀的刀锋一转,在半空中砍下了苏珊娜的头颅。
“大人,特纳大人,不能再等了,这样下去,全都会被杀光的啊。”红发的年轻人焦急地喊着。
“闭上你的嘴,好好看看你面前的形势!五百卡兰斯蒂骑兵,就是龙牙峰要塞的人全来了,也不够他们两次冲锋的。”
“可是大人,您不能……”
“银白卫队军令如山,违令者有死而已。迪亚斯,”特纳抽出了佩剑,架在了迪亚斯的脖子上,“想试试裂光的锋锐么?”
几根红色的头发飘落在地,迪亚斯咬了咬嘴唇,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不再做声。
“你太年轻了。现在上去,一点好处也别想捞到,更何况,对于那些骑兵,我们上去也是白送。”特纳收回了剑,“只赔不赚的事情,诺里斯•特纳从来不干。银白卫队听令,原地待命,等他们办完了事,我们再上去。”
迪亚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色忧郁地望向那隐隐泛出血色的小镇。
“哈哈哈哈,这恐怕是鱼鳞城最漂亮的女人了,基诺克,你干的不错。”
在网格镇的众人处于极度的悲愤中未能清醒过来的时候,南多夫淫荡的笑声在寂静的寒冷空气中,四散传播而去。
“老子要杀光你们……”珍妮低着头,从腰间拔出了银制的匕首。
“祭司大人,您不能……”满脸泪水的耶迪,试图用无力的声音阻止珍妮疯狂的行为。
达莫特也赶紧退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谨慎地注视着珍妮。珍妮沉思了片刻,缓缓地将匕首放下,对克里斯说:
“投降吧。”
“可是,大人,我怎么能……”
“我们必输无疑,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大人!”
“听老子的!别再废话了!”
“是……”
“可是,大人,卡琳娜她……”维列那斯高声地叫道。
“老子看见了,卡琳娜就在那个婊子的身后,你有几条命,能救她回来?”珍妮怒视着南多夫,“因司尔特的婊子听着,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你不要再做过分的事,否则,拼上血腥裁决的名号,我今天也一定会让你把命留在这。”
南多夫不置可否,脸色非常难看,过了一会,才发出一声重重的哼声。
“维列那斯,退后。”克里斯沉声地命令道,无神的双眼凝视着远处的卡琳娜,过了许久,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南多夫•因司尔特男爵,骑士克里斯•卡托,代表网格镇警备队及全部居民,向您请降。”
“狗一样的贱民,就应该摇着尾巴乞求活命。”南多夫冷笑了一声,将头转向萧恩,“只会用断剑的蠢货,你叫什么名字?”
“萧恩•罗特威尔,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哼,你不过是个躺在地上的废物。还有你们,偷袭我的手下,叫什么名字?”
“维列那斯•杜沃,我会把今天的仇恨全数地还给你。”
“幽韦•格雷亚斯,你祈祷每一次睡觉都能醒过来吧。”
“等我玩够这个女人,就会回来响应你们的期盼的。”南多夫冷冷地笑着。
听到这话,维列那斯大吼一声,向南多夫冲去,幽韦也拿起柴刀跟了上去。
“给老子住手!”珍妮的爆喝险些将二人的耳膜震破。她一手一个,死死地将两人按在了地上,“听到没有,给老子住手!”
维列那斯满嘴是泥,双手不甘地在地上抓出几道痕迹,一声轻响,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因为用力过猛折断了。幽韦则是死死盯着卡琳娜,喉间发出低低的吼声。
“维列那斯!”被捆的死死的卡琳娜,被人扔到了马背上。听到她的喊声,周围的士兵准备敲晕她,南多夫却摆了摆手,
“总得给美人儿一个向朋友们道别的机会吧。等我把她剥光了扔在床上的时候,她会为此向我道谢的。”
“卡琳娜!我会去救你的!”维列那斯高喊。
“傻孩子……”卡琳娜顿了顿,“克里斯队长。”
克里斯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三个,就拜托大人和您了,那匹硬皮甲我已经完成,索顿店长会把它们交付到您手中。另外,”卡琳娜用力地想要忍住泪水,但最终还是失败了,“我,我留了一些话,让伊莲传达给您。就在此与您告别了。”
克里斯的脸庞扭曲了起来,右手紧紧地握着剑柄,突然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血从他的口中被咳了出来,飞溅在雪地上。卡琳娜的目光望向了珍妮,
“大人,最后一次原谅我的任性吧。”
“我始终在你身边。”
“谢谢您,大人,永不绝望,大人。”
“永不绝望,卡琳娜。”
“维列那斯,我会一直等着我所仰慕的流浪军团,这些年来,也谢谢你。”
刚说完这些话,一名卡兰斯蒂骑兵就用带着泥土的碎布,将卡琳娜的嘴堵了起来,转过身,牵那匹驮着卡琳娜的马,向东行去。
“混蛋……”维列那斯高声喊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珍妮大人,不要担心,我会帮你管教他们几个的。”南多夫邪恶地笑了。
“少给老子多事,网格镇是你们的了,赶紧滚吧。”
南多夫笑着挥了挥手,内圈的骑兵们收起了骑枪。
“巴姆中队跟我回冰溪城,杜夫克中队和强尼中队接管网格镇,解除警备队的武装。其他的人驻防鱼鳞城。”
南多夫调转马头,迅速地离开了。在他距离珍妮足够远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波斯卡达中队,克里斯中队,铁玫瑰中队,目标,面前的这群贱民,三轮齐射,一个都不准放过。”
箭矢像雨点一般砸向了众人,珍妮想要施展神力防护,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神力受到了极大的抑制。她望向达莫特,后者正在全力抑制她的力量。珍妮叹了口气,伸手揽过耶迪,用宽大的身躯把耶迪挡在了后面。
突然间,周围的空气一阵波动,珍妮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和耶迪都被一个淡蓝色的半球遮住了。箭矢撞在淡蓝色的半球上,纷纷弹开了去。但周围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萧恩大腿中了一箭,克里斯左臂中了一箭,其他的警备队员也都纷纷中箭倒地,只有幽韦和维列那斯,幸运地躲过了这轮攻击。
当淡蓝色的半球消失的时候,珍妮看到了站在她前面的那个中年男人。他年纪在五十岁左右,金黄色的长发非常显眼。他穿着一件用星纹布缝制,有着巨大兜帽的深蓝色长袍,长袍的边缘镶了精致的金丝花纹,背后正中间的位置,印有一个镶着金边的三角形的徽记,三角形的三条边分别是白色,黑色,和红色。长袍的袖子和下摆上,纹满了复杂的符文。
中年男子的身后,网格镇的中阶法师皮埃尔恭恭敬敬的垂身站立。皮埃尔偷偷看了一眼珍妮,神色中满是自傲。中年男子冲着南多夫说:
“因司尔特家族的誓言,可还在陛下的耳畔回响着。您说呢,因司尔特男爵?”
南多夫的脸色非常的不好看,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神秘塔。阁下是哪位高阶法师?”
“在下是埃达因•比尔德罗萨。”
“原来是神秘塔的造物阶梯……有时间欢迎来冰溪城拜访,因司尔特家族夹道欢迎。”
“不知您怎么解释今天的行为。”
“哼,因司尔特家族听闻有大批强盗想要偷袭网格镇,所以不远千里赶来协助。”
“击杀警备队员也是协助的一部分吗?”
“在查清他们的身份之前,我不能轻易放过持武器的人。”
“在查明您真的是因司尔特家族的继承人之前,我想我也应该把您和您的朋友们留在这里。”
听到这里,南多夫身体一震,他大声喊道:
“命令变更,全都撤回冰溪城!走!”
卡兰斯蒂骑兵迅速的重整队形,像风一般撤离而去。皮埃尔稍稍松了口气,用尊敬的口吻,对埃达因说:
“这次您赶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埃达因横了珍妮一眼。
“我还以为血腥裁决可以多撑一阵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投降了。我本可以不必赶来,帝都有无数的事务要处理……”
“混蛋……这里的居民,你压根没放在心上吗?”
“侍奉神明的人,好像都不太讲道理。皮埃尔,平时她就是这样吗?”
“您猜的没错。”
“那费尔茨阁下,神秘塔只对国王陛下的星纹布负责。对于职责之外的事情,我们并不关心。只不过血腥裁决死掉的话,教团那边会不太好交代。”
“老子真想一锤砸死你。”
“我建议你还是省省力气,赶紧向大主教汇报这地方的情况吧。教团的力量也该贡献出来一些,为王室服务了。毕竟,别忘了是谁在背后支持教团。”埃达因看了一眼苏珊娜的残骸,转过头对皮埃尔说,
“这次你干的不错。”
“您过奖了,一听到大名鼎鼎的血腥裁决喊出投降二字,我就赶紧召唤您赶来了。再晚一点,怕是那些人就会冲进织布厂。”
“有神秘塔的威慑,霍夫曼公爵应该会重新考量一下自己的实力。”接着,埃达因放低了声音对皮埃尔说,“帝都最近事情很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召唤我。”
“是。”
“对了,鱼鳞城的默多克伯爵,就由你去安抚一下,你知道该如何做吧?”
“学生明白。”
埃达因不再说话,低声念出了一长串的咒文,随后双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一个黑洞洞的次元门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大人!”躺在地上的维列那斯突然高声喊道,“恳请您救一救卡琳娜!”
皮埃尔严厉地瞪了维列那斯一眼,低声怒喝:
“混蛋,不要多事。”
而埃达因,则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快速的踏入了次元门,随后,次元门就立即消失。空旷的雪地上,恢复了平时的寂静。
萧恩艰难地爬向自己的父亲,他匍匐移动的身体,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老罗特威尔面朝下趴在地上,一道恐怖的伤口从他右侧的腰间一直延续到了另一侧,半截脊椎露了出来,身上的血液早已冻结,但伤口处仍然汩汩地冒出蒸腾的鲜血。手足无措的萧恩,呆呆地望着父亲的身影,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停下了自己所有的思考。这不是他能够承担的重担,这个世界不是他稚嫩的肩膀可以扛起的,他仿佛看到了那许多的他力所不及的困难。
父亲会死吗?
谁来帮帮我?
克里斯面无表情地在雪地上走来走去,他挨个检查了躺在地上的警备队员。他们都是他最好的伙伴,英勇无畏,天真直率。他捡起了罗宾的头颅,蹒跚地走到了他无头的躯体旁边,将头和身体摆在了一起,接着,他轻轻地合上了他的眼睛。六个,他想,六个兄弟,一起喝酒,一起在训练场流汗,一起调戏酒馆天使兰妮,一起守卫这个小镇,那是他们的家人,情人,友人幸福生活的地方。若干年后,还会有谁记得这微不足道的牺牲?
卡琳娜,我最终还是没能救下你,这将会是我一生都难以抹去的阴影。剑的两侧都是世界的一半,每一次劈砍都坚决果断,可我这个摸了几十年剑的人,此刻,又该怎么做?有谁来告诉我?
幽韦扶起了维列那斯。两人的身躯都一样沉重,
“还好吧?”
“恩,就是手指有点痛。”
“别担心,会救出卡琳娜的。”
“怎么可能就这样被掳走呢?早晨还在一起看雪花。”
“不是还有珍妮大人吗,会有办法的。”
“幽韦,刚才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吧……”
幽韦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了看没有云的天空,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下。他感到了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脸上划过。忽然间,胸口被人锤了一拳,
“混蛋,不许哭。”
“维列那斯,我很难过啊……”
“每个人都难过!!!”
维列那斯大声地喊道。在幽韦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将头埋在了膝盖中,呜咽了起来。
耶迪默默地将苏珊娜嬷嬷的残骸拖到了一起,费力地将它们拼凑成了本来的形状。苏珊娜深深凹陷的双眼,不甘地望着东方。切口处的血液已经干涸,半截结了冰的肠子露在了外面。耶迪伸出手,想要帮她把她的肠子收回到肚子里去,可一只大手拦住了她。珍妮缓缓地蹲了下来,将那截结了冰的肠子重新塞到了肚子里,又轻轻地摸了摸那双干枯的手。
“耶迪,这就是神使最终的命运。苏珊娜,或是我,都难以逃避。走上了侍奉米塔西利斯的道路,最终的下场就一定如此。”
“您不能再出事了大人……不能……”
“火化了吧,她不能埋在网格镇的公墓。我答应过她,要将她和杰特葬在一起。”
“我会陪您一起去。”耶迪红肿的双眼再次淌下了泪水。
珍妮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米塔西利斯告诉我,今天,就是你我分别的日子。”
“可是,大人,我……”耶迪心中澎湃的情感,全都堵在了嘴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女儿。卡琳娜是大女儿,小耶迪是我的小女儿,光之神知道,我已经失去了大女儿,所以,珍惜我们母女最后的时光吧。”
珍妮站起身来,向着耶迪伸出了大手,
“你是血腥裁决的女儿,今后,这个名号,就传承给你。我不会再干扰你的信仰,是否踏入神使的领域,今后就由你自己决定了。米塔西利斯已经做好了接纳你的准备。”
耶迪拉着那只有力的大手,站了起来,依偎在结实的怀抱里,痛哭失声。
“大人,您可以不用独自承担的,自从被您收养,就没有帮到任何忙,这次,就让我帮您分担这种痛苦吧。”
“我的女儿,神使之痛,不仅仅是失去亲人,肉体摧残。绝望所带来的深深痛苦,才是诸痛之源。在这痛楚之下,不再有正义和善良。”
耶迪抬头望向珍妮,惊愕地发现,她的右眼变得血肉模糊。珍妮伸出右手,一颗血淋淋的眼球在手掌中安静地躺着。耶迪紧紧地抱着珍妮,大声的哭着。
珍妮默念了一段祷词,随后用力地将手中的眼球捏碎,晶状体中的透明液体顺着她的手掌滴落下来。一对洁白的双翼出现在珍妮的背后,在纷扬的雪片里轻柔地飘荡着。一团耀眼的白色光芒,从珍妮心脏的位置飘了出来,浮在半空中,它渐渐地变大,直至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它包在了其中。
当白光散去,珍妮重重地呼了口气,将手掌中的血迹在身上擦了擦。伸手对着苏珊娜的遗体做了一个手势。尸体猛然间燃烧了起来,几乎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堆灰烬。她扯下长袍的下摆,将那堆灰烬紧紧的包裹其中,随后将包袱小心地背在了背上。这才转过身来,用剩下的一只眼睛温柔地看着耶迪。
“我对医疗术不太了解,伤者的命都可以保护下来,但恐怕难以痊愈,萧恩的父亲,今后就由你代表我去道歉吧。”
“大人,您别走……”
“有太多的责任,一瞬间就强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必须要到教团总部去一趟,也许不再回来。我已经坚强地扛起了半个人生,今后,我也会继续下去。虽然没有出生在这里,但我在这里有了两个女儿,这里也是我的家乡,当你面对自己铁了心要守护的东西时,什么样的付出都不会显得太多。”
珍妮环视了一下鹅毛大雪中,静静安坐在那的小镇,顺着小镇的围墙,她看到了远处的白芽神庙,那里有她最幸福的回忆。伸手擦了一下眼眶中流下的鲜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耶迪,我的女儿,你的姓氏是我给你的,现在,你可以自由选择你的姓氏了。要记得,绝望才是痛苦之根,黑暗之源,而并非这世界。今后不论你走到哪里,遇到了谁,发生了什么事,都要牢牢记着你在白芽神庙度过的日子。答应我,耶迪,永不绝望。”
“大人,永不绝望,大人。”
珍妮微笑了一下,背后的双翼渐渐的黯淡,消失。不再理会耶迪的痛哭,她没有停留,转身向着茫茫的大雪中走去。
耶迪向前跑了几步,对着那个渐渐模糊的背影,大声地喊道:
“珍妮大人,妈妈,我的名字,将永远是耶迪•那费尔茨!!!”
迪亚斯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诺里斯•特纳。特纳皱着眉头,听克里斯低声地讲述着什么,完全没有理会迪亚斯。迪亚斯只得再次将目光放到不远处的那一群警备队员身上。这群人沉浸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他们全都黑着脸,神色严肃,一些人坐在雪地中,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毫不理会周围列队站立着的银白卫队。
这真是一个不幸的早晨,看着地上插满了的羽箭,他想,如果特纳大人听从了自己的建议,恐怕大家都得死在这里。对这几乎没有用的自我安慰,他感到更加的沉痛,是的,我们本有可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十年记》里是怎么说的来着,“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距离咽气只有一步之遥。但前者是战战兢兢饱受痛苦,而后者却永远不必去祈祷明日的早餐。”死者是幸福国度的居民,向他们祝贺吧。他再度这样安慰着自己。
迪亚斯来到了那具裸体女尸的旁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裸体。肃穆中,似乎又掺杂了些许的好奇。那就是女人的胸部吗,他想。但很快他就为自己这个可耻的想法而感到羞愧。女人不漂亮,满脸雀斑,小腿粗壮,但胸部很丰满。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她最终也会变成那种一眼就能辨别出来的北方妇女吧。北方妇女,迪亚斯想,那句话萦绕在他的耳边,“要知道什么是北方的女人,只要记得两个词,耐劳和耐操。”他摇了摇头,从遥远的回忆中脱身出来,又低头看了看这个女人。她大大的眼睛惊恐地望向不远处,嘴唇变得青紫,散落的头发与地上的积雪糅合在了一起,下身大片的鲜血已经结冰,看起来就像一坨冻肉。迪亚斯伸手合上了她的眼睛,又将自己的银白色披风解了下来,盖在她的身上,然后用几捧积雪压住了披风的边角。如果你知道死亡也是一种幸福,也许就不会如此的恐惧了,他想,希望亡者的国度里,会暖和一些。
远处,已经可以看到一些居民遥望着这边发生的事情,几个流浪汉偶尔发出几声大笑。真是奇怪的氛围,恩,也许,也不那么奇怪,看起来,死去的人将会很快被遗忘。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甲上那道深深凹陷的痕迹,死亡和悲伤是照亮这世界另一部分的黑色太阳,“夜晚就应该睡觉”,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以梦境为甲衣,抵御死亡和悲伤,然后才能活在光亮的世界中,夜晚就应该睡觉。
几声咳嗽传来,顺着声音望去,在警备队的旁边,几个少年少女聚在一起,地上有大片的血迹,而他们似乎却都没有受伤。迪亚斯向他们走了过去。
幽韦查看着老罗特威尔的伤势,伤口基本已经愈合,但就萧恩之前的叙述来看,脊柱应该是断了。老罗特威尔依然昏迷,但呼吸还算平稳。他转过头看了看维列那斯,见他仍然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于是他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萧恩。萧恩紧紧地抱着耶迪,低声地安慰她,耶迪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但却没有听到哭声。也许是风太大了吧。
他站了起来,走到维列那斯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地将他拉了起来。维列那斯依然是一副萎靡的样子,幽韦拍了拍他的头,
“振作点,还有很多事要做。”
维列那斯轻轻地点点头,勉强地笑了一下。
另一边,耶迪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一些,萧恩搂着她的肩膀,来到了维列那斯身旁。四个人无言相对,复杂的情绪写满了这几张带着点幼稚的脸庞。
“迪亚斯•德拉克罗尔,银白卫队服役。”
一个红发的年轻人来到了众人的身边。几个人看了看他,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渐渐地尴尬了起来,最终,还是维列那斯率先打破了僵局,
“维列那斯•杜沃,一个无能之辈。”他咬着牙说道,“银白卫队来的太是时候了。”
迪亚斯噎住了,他局促地抓了抓自己的脸,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话来。倒是旁边的幽韦轻轻地拍了一下维列那斯的肩膀,接下了话茬,
“我们情况很糟,维列那斯的状态也很糟,希望你可以理解。”
“大致的情况,我其实了解一些,希望几位能尽快地走出阴影。”
“不,你以为你都知道?”维列那斯的这句话说得很快,以至于迪亚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讪笑着点了点头,
“夜晚就应该睡觉。”
“我不用一个没有经历过这种痛苦的人来教我该怎么办。”维列那斯不依不饶。
迪亚斯不再理会维列那斯,他看了看萧恩和幽韦,无奈地拉着幽韦走到了一边去。两人开始小声地说着什么。而萧恩和耶迪,则尽力地安抚着维列那斯的情绪。不久之后,两人像是说完了,迪亚斯面色凝重地走到众人面前,
“每当遇到这样的事,我就总是克制不住地抱怨这个世界。眼下,几位打算怎么办?”
“大人说过,永不绝望。”耶迪说。
看了看耶迪,迪亚斯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冰冷。
“小姐,这很难。”他的嗓音有点沙哑,“但我愿意相信。我们很快就会离开,银白卫队历来不介入领主间的纷争。虽然我们彼此不识,但我愿意帮助处于低谷中的人,因为曾经有人这样帮助过我。”
他解下了自己的长剑,递到了萧恩的面前。
“我看得出来你是剑士,拿着吧,这个东西你用得到。作为对银白卫队不作为的道歉。”
“谢谢。迪亚斯……”
“迪亚斯•德拉克罗尔,”他回头看了看,诺里斯•特纳正向他挥手示意他出发,“抱歉,我得走了。”
他环视众人,最后视线停在了面色铁青的维列那斯身上。
“命运是个不要脸的婊子,而男人,维列那斯,不能输给一个婊子。”
说完,他转身快速的迎上已经走出一段路程的银白卫队,向着远方走去,没有再回过头看。
不知不觉间,这场没有云的雪,悄然地停了。
克里斯•卡托将靴子贴在路边的青石上刮了几下,一层厚厚的褐色泥巴,被挂在了青石的边缘处,离这坨泥巴不远,还有几坨看上去新刮下来的泥。初春的北地,到处是被融雪侵蚀的泥潭。克里斯已经几次险些滑到,要不是他那柄尖端沾满了污泥的剑鞘,他可能已经浑身是泥了。
虽然气温渐渐的回暖,但初春的下午依然寒冷,伴随着阵阵吹过的风,透骨的寒意能让人肠子都发抖。真希望能醉倒在这条路上,他想,剑的两侧都是世界的一半,每一次劈砍都坚决果断,但现在我失去了这个平衡,剑士没有了平衡,就找不到挥砍的理由。
或许在我把它插进自己肚子里的时候,会再次找到这个平衡。
天父在上,让因司尔特家族覆灭吧。
他来到镇子西南角的一栋简陋的木屋旁。木屋从外面看上去又旧又脏,一根根结实的豚木看起来黑乎乎的,和地上的污泥绝妙地搭配着。木屋的窗户开向网格镇的围墙,窗户和围墙之间,有一颗刚栽下不久的心桐。窗户上的双层玻璃碎的一干二净,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几块木板,结实的木板将窗户封住,以阻挡冷风。但看着木板与窗框结合处的巨大缝隙,恐怕最后胜利的会是冷风。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悲恸的情绪一丝丝地爬上了他的心头。但他不是来掉眼泪的,五十岁的男人是大地的命根子,可以干翻所有坚硬的东西。他推了推木门,晃晃悠悠的木门被从里面锁上了。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里面毫无反应。
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进了他的脖颈,打了个冷战,他发现,怀里的那卷羊皮纸掉在地上的污泥里。他手忙脚乱地将那卷羊皮纸从污泥中捡了起来,小心地将粘上去的污泥刮去。留下的污渍的痕迹,让他心痛不已,于是他再也克制不住,一脚踹飞摇摇晃晃的木门,走进了屋子里。
屋子很小,漆黑无比,还带着一股浓烈的酸臭味。明媚的阳光从没了门的门口照进屋中,一个人影像是惧怕阳光般,向旁边的阴影中缩了缩。克里斯大步走了进去。
那个人影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进来了,仍然用一件脏兮兮的墨绿色斗篷盖着自己的头,躺在一堆有些发潮的干草堆上。克里斯看了看干草堆旁扔的到处都是的鼠皮酒袋,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一个寒战。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站了几分钟,他终于走上前,重重的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身上。
那个人被他踹得掉下了干草堆,头重重地撞在了木板上。他手忙脚乱地将披风从身上掀开,冷漠地看着克里斯,一头鸟窝一样的头发里,隐隐能看到有活物。脏兮兮的脸上至少有三种颜色,而厚羊毛衣的前襟上,更是沾满了风干的呕吐物。克里斯的脸抽动了一下,他将自己的剑解了下来,随手扔到了一边,然后在那人的面前坐了下来,低声地说道:
“维列那斯,你不能再在这待下去了。”
维列那斯躺着没有动,依然用冰冷并且带着些许失神的眼神,盯着克里斯,
“这间房子属于杜沃家族,我有权利待在这。”
“今天是二月二十号,你在这里待了超过两个月,喝掉了成吨的杜朗酒和啤酒,并且疏远了你所有的朋友。”
“我成人了,并且我认为那帮家伙很烦。”
“不,你还没有成人。”
“你这个不中用的混蛋骑士,你是在小瞧我吗?”
“我不是在小瞧你,”克里斯沉稳地答道,“我想杀了你。”
维列那斯笑了一下,淡淡地说,
“那就动手吧。”
克里斯见惯了颓废的年轻人,在遥远的记忆里,那些整天浪荡街头的青年无一不是看起来背负着深仇大恨,他们讨厌别人,讨厌这个世界,讨厌他们自己。而他五十岁了,作为那群浪荡青年中,唯一活下来的人,他看的透维列那斯的心,
“萧恩和幽韦一个半月之前加入了警备队。耶迪继承了祭司大人的衣钵,并且收伊莲做了书记员。你的每一个朋友都在为明天刻苦的努力着,而你却在这里发了两个月的酒疯。我听说你居然在喝醉酒之后训斥了伊莲?”
维列那斯愣了一下,随即苦涩地点了点头,那是他最为后悔的事之一。
“如果不是我早早地将剑扔到了一边,我现在一定割掉你的舌头。”
“其实我自己也很想割掉那个累赘的东西。”
“我不是来听你抱怨自己的痛苦的。我只是想来和你谈谈卡琳娜。”
克里斯将坏掉的木门横过来挡在了门口,这样可以稍稍地阻挡一下寒风。他靠着木门坐了下来,注视着狼狈的维列那斯,沉声说道:
“你问过伊莲了。”
“恩。”
“还记得内容么,因为我没有去问。”
“为什么?”
“不用你管,说给我听听吧,一个字都不要漏。卡琳娜留了什么话给伊莲。”
“只是一首诗。”
“诗?好吧,说给我听听。”
“好吧……
在地上欢跑的,
是小狗宾奇。
在父亲怀抱里撒娇的,
是少年宾奇。
夕阳照耀着深沉的忧郁,
母亲吻别了高大的背影。
宾奇在哭喊,
宾奇在狂吠,
宾奇失去了父亲,
宾奇也会失去母亲。
星星带着火焰从月亮的眼前逃离,
像少年决绝的心。
母亲的呼唤声沙哑,
而他却全然不听。
到底在哪里,
我可恨的父亲?
少年一路向西,
只留下故乡的残影。
冬夜发出咆哮,
少年无依无靠,
恶魔带来了温暖,
爱意像风歌一般。
可到底在哪里,
我可恨的父亲?”
这是一首不长的诗,但克里斯却觉得听完它仿佛用去了整整一百年。
“就是这些吗……”
“就是这些。”
克里斯从怀中掏出了那卷羊皮纸,他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想要缓解面部肌肉的抽动。
“看看这个吧,”他将羊皮纸丢到维列那斯眼前,“看看它。”
维列那斯摸索了一阵,将羊皮纸轻轻地捡起。他摊开了羊皮纸,过了一阵,却又扔了回来。
“我在黑暗中待得太久,看不清楚字了,您帮我念一念吧。这是什么?”
“一封信。”
阴影中的维列那斯浑身一震,颤声地问道:
“谁……写的信?”
“卡琳娜。”
维列那斯猛地站了起来,大声的喊道,
“快念!快念!”
克里斯看着情绪激动,甚至面带笑意的维列那斯,抿了抿嘴,缓缓地念道:
“我能听到春天的临近,但虚弱的身体却无法再支撑下去。这里是我的家乡,可我没有一个亲人。我时常想起索顿店长,想起珍妮大人,想起苏珊娜嬷嬷,想起耶迪,想起克里斯队长,但更多的是想起你。维列那斯,我一直在等我所仰慕的流浪军团,等待他们冲垮高高的城墙带我离开。可亲爱的,没有时间了。我知道你会因此而伤心,但我已别无选择。娶个更好的女孩子吧,可是不准把我忘掉。我会一直在你左右,相信我,相信你自己的生活,永不绝望,答应我,永不绝望。”
维列那斯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大声地抽泣着。过了很久,他的脸色突然地阴鸷了起来,
“她死了,对么。”
“恩,从冰溪城的罗曼塔跳了下来,那塔有一百帕尺那么高。”
“她过的很不好是么。”
克里斯的身体抖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维列那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声地说道;
“送信的是一个老仆,与她的母亲是旧识,拼死送来了这封信。老仆昨天死于咳血病。”
“别绕弯子,告诉我!”
“南多夫用尽了办法折磨她,有时候是他和他父亲两人一起。”
维列那斯吐出了一口血。
“老仆说她死的时候骨瘦如柴,胸口和……都已经糜烂了。整个卧室里充满了血,体液还有催情药的味道。在她写下这封信的当天,因司尔特男爵决定将她赏赐给下属……”
维列那斯暴怒起来,他发疯似的大声吼叫。
克里斯阴沉着脸一脚踹倒了他,他用沾满了污泥的靴子死死踏住了维列那斯的头。声调嘶哑地呵斥他:
“卡琳娜在这种令人发指的折磨之下坚持了两个月!!她他妈的在等你,她他妈的在等你!!而你又做了什么!!你这没用的废物,你又做了什么!!!”
维列那斯猛地将他的脚推开,疯狂地冲向地上的那把剑,但克里斯又是重重的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我要杀光因司尔特全族!!!你走开!!!”
“杀光因司尔特全族?”克里斯冷笑着,“你这废物连默多克河都过不去。”
维列那斯啜泣着,不再反抗,身体无力地躺在地上。克里斯捡起了自己的剑,将门板踢开,回过头对维列那斯说:
“这封信将会永远刻在你的心里,每当你想要做个废物,它就会剜你的心。我不管你打算做什么,但你最好做点什么。”
说完,他大步走出了屋子,任凭冷风吹进这间腐臭的木屋。
维列那斯停止了啜泣,静静地躺着,手里紧紧握着那张羊皮纸。
春季往往短暂,和煦的阳光也会在几个星期之后变得炽烈起来。闻着空气中生命的气息,会整个人都感到要飞起来一般。网格镇周围的农庄都开始了忙碌地春耕,但对于网格镇居民来说,春季是最好不过的享乐的季节。人们会一连许多天的在酒馆里畅饮,会赶着猪鼻牛车去蛋林中游玩,更有许多的小生命是在这个激情荡漾的季节中被创造出来的。
皮埃尔•穆林站在塔顶小房间的窗口旁,眯着眼睛望向北边的蛋林。蛋林里一对情侣正在枯草堆上翻滚着,周围静寂无声,只有两人的喘息声游荡林间。豚树的叶子还没有开始发芽,从枯草堆上向镇子望去,能清晰地看到神秘塔的顶部。皮埃尔知道,或许有一个生命要降临到这个冷酷的世界上了。
看够了香艳的画面,皮埃尔闭上了眼睛,中级鹰眼术的可视范围,与高级鹰眼术一样,区别只是,仍然需要一些时间恢复正常视力。多娜的身材颇为正点,就是让戴林那小子捡了便宜。想起自己那个胸部下垂皮肤松弛的合法妻子,皮埃尔心中就浮起阵阵怨气。正当那肉欲袭人的画面在他眼前的黑暗中留下一片残影的时候,他听到了学徒敲门的声音。
“进来吧。”
随着木门嘎吱地响了一声,一个年轻的法师学徒走进了塔顶的房间。他拿着一块亚麻抹布,熟练地擦拭着炼金台,书架,木椅和书桌。
“地板要清扫的一尘不染,冲洗完之后要上蜡。”皮埃尔吩咐。
“是,老师。”
“葛老头家的女儿是在今天举办婚礼吧?”
“是的,老师。”
“顽固不化的愚蠢老头,还是没有请柬送来吗?”
“没有,老师。”
“公会长袍洗干净了吗?”
“是的,老师。”
“去把长袍拿来。”
“是……呃……”学徒犹豫了一下,“您要出门?”
“你蠢得和巨腹野猪一样。我当然要到葛老头的婚礼上去瞧瞧。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木犁时过一半,老师。”
“你去把晚上的食材准备好,晚餐时,我必须在餐桌上见到烤鹅。”
“可是老师,镇子东边的市场拒绝将鹅卖给我们……”
“那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作为神秘塔的中阶法师,上次吃到烤鹅还是在半年前。总之,晚餐的餐桌上如果没有烤鹅,你这次就会体验到强酸箭的滋味。”
“是……老师……”
“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
学徒弯腰行了一礼,倒退着离开了小房间。
一群该死的夏湾贱种,他们完全忘记了是因为谁,这个令人恶心的镇子才会存留下来,他们忘记了,皮埃尔恨恨地想到,但我不会,我不会忘记的,我绝不会忘记。
镇子里的酒馆此时热闹非凡,一大群无所事事的居民围在酒馆中大声地欢笑着。为了保护织布机,生产行为在寒冷的季节中会完全停止,直至温度回升到可以开工的程度。所以,这是网格镇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
“上个月,多拉莫的一个表亲卖蜡烛来到了鱼鳞城,我请他在这里喝酒。”柴禾店的秃头汤米大声地嚷嚷着,他光溜溜的脑袋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据他自己说,这是在跟矛牙野猪搏斗的时候留下的,但更可靠的来自于他儿子的说法是,他喝多了酒将柴刀当成酒瓶扔了出去,结果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你这个恨不得把柴禾锯成克伦的吝啬鬼,也会请人喝酒吗?”有着一头灰白短发,胡子稀疏的狄马拉大声地讽刺汤米。狄马拉四十岁出头,是织布厂的高级技师,网格镇的第二代夏湾技师,负责织布机的维修和保养。但传闻他对自己家庭的保养却做得相当的不好,听说他的邻居,灰袍教师娜尔莎普小姐的肚子,就是他搞大的。
“我可以作证,那天我看见了汤米的秃头,不过跟他喝酒的是警备队的克里斯。”德伦特•维克森替汤米辩护着。他是维克森月琴图书馆馆长,查克•维克森的父亲,年纪已经六十岁以上。作为网格镇的第一代夏湾技师,德伦特负责持续改进布料的制作工艺,以及织布机的效率,是网格镇最为出色的技师之一。
“你这个糟老头,别胡说八道,我明明是和我的表亲一起喝酒。不过这不重要,你们别打岔,”秃头汤米不满地嚷嚷着,“他带来了帝国东部动荡的消息。”
“哈?动荡的消息?”狄马拉大笑着将嘴里的杜朗酒喷的满桌子都是,“是不是帝都的妓女大军人人带着六个奶子飞奔了出来将嘉德骑士团搞的屁滚尿流?”
“现在这些人啊,不散播点耸人听闻的消息,就会觉得生活很乏味。”德伦特也表示赞同。
“都不是,”汤米的脸色反而渐渐严肃了起来,他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国王死了。”
葛老头的真名已经没人记得了,大伙只知道他是低俗小说家西米克•朵拉米扬的后代,因为这个善于描写床上细节的先祖,葛老头经常被人问起是不是干过鱼鳞城所有的妓女,以至于后来大家伙开玩笑似的帮他起了一个外号,“黄金枪”。
一个显然的事实是,鱼鳞城没有妓女。
年纪接近六十岁的黄金枪,有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儿,而妻子却在生她的时候去世。如果他心爱的克雷还活着,这次的婚礼就不会这么孤单了,他想,但妻子一定会为克雷感到骄傲的。黄金枪满脸笑意地望向那个今天最美丽的人。
“普约尔是个好孩子,就是不知道床上的功夫怎么样,但有你这个老家伙在,想必一定会突飞猛进的。”老杜沃偷偷地揶揄着黄金枪。
“床上功夫再好,也不及心中的正义重要。”黄金枪没好气地回敬了老杜沃一句。克里斯•杜沃皱着眉头沉默了。
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黄金枪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老友的后背。老杜沃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说更多的话。
乔丝妮•朵拉米扬穿着洁白的长裙,满脸幸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今天就要结婚了。长裙是用砂绢缝制,一共有九层,看上去轻盈,圣洁,收窄的腰部很好的凸显了曼妙的曲线。她头上戴着用白色的冻土蔷薇编织的花环。自从北地的冻土蔷薇被掳走之后,网格镇的少女出嫁时,无一不要求用这种一年四季都可以在雪线以上的地方采到的花,编花环来带在头上。而采集这种蔷薇,也就成了男人们表达爱慕的方式之一。这似乎还得归功于特里尼特那张嘴。
木犁时已经快要过去一半,黄金枪所邀请的宾客们,也陆陆续续来到了镇中心的广场。这里已经摆好了几排心桐木制的长椅,中间铺了红色的厚亚麻布当做地毯。地毯的尽头,一个用红色厚亚麻布盖着的台子静静地躺着,这个季节所有能采到的花,在台上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形花环。而木台上,站着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她穿了一身洁白的长袍,从长袍的袖口,腰部,下摆等处,依稀可以看到裁剪修改的痕迹,一把三帕尺长的手杖被轻轻地握在她的右手中,手杖的顶端,有一枚十字徽记,隐隐地发出洁白的光芒。
“请幸福的两位,到台上来吧,时间要到了。”她向站在台下的情侣说道。
一对青年的男女带着些许羞涩走到了台上。
“仪式完毕之后,你们就是合法的夫妻了,以后也就不用躲躲闪闪的,生下来的孩子也都会得到大家的祝福。”黑发的女人调侃着这对新人。
“以后终于可以不再借我的小破木屋幽会了啊。”台下有男子的朋友高声地叫道。
“结婚之后多向黄金枪请教请教。”
台上的青年男女的脸色变得更加的红润。黑发的女人开心地笑了笑,
“别紧张,仪式很短,二位,祷词还记得吗?”
两人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台下瞬间安静了下来。
“柔和之光照耀着幸福和甜蜜,光之神在上,神使耶迪•那费尔茨在此作为见证。维斯布林家勇敢的登山者普约尔•维斯布林,与朵拉米扬家甜美的山野玫瑰乔丝妮•朵拉米扬,在此结合为夫妇,并祈求米塔西利斯仁慈地祝福。”
耶迪短暂地停止吟唱,温和并带着笑意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和女人,她的目光中带着询问,祝福,祈愿。不知是太阳的光辉,还是光之神的回应,一道柔和的光线洒落在她的身畔,圣洁犹如双翼,轻抚过台下每一张洋溢着笑容的脸颊。
光之神的祷词枯燥而严苛,还是用朵拉米扬的浪漫吧,耶迪想着,目光却扫过了红布尽头悄然站立着的身影。
“朵拉米扬先生的求婚誓词浪漫而又感人,用在此处再恰当不过,光之神慈爱无边,相信也会喜欢这个的,两位,请随我诵念誓词,
幸福如歌,快乐如酒,爱情却是晨光中老旧的烟斗;激情如火,欢愉若河,爱情却是壁炉前小小的木桌;忧郁似雨,悲伤如霜,爱情却是铁针时温懒的阳光;愤怒如刀,痛苦如矛,爱情却是少女眼中的波涛。我们在月神的祝福下,走过恐怖长夜,在山河的环绕中,找到幸福的居所,在诸神的凝视下,创造爱情的律法,在你的面前,我立下这快乐的誓言:终此一生,非你不求,誓言之心,虔诚之首。”
“誓言之心,虔诚之首。”乔丝妮开心地望向普约尔。
耶迪更是开心地笑着,
“仪式结束,你们两人已经是合法的夫妻了。”
台下的黄金枪哈哈大笑,回应着朋友们或高雅或下流的祝福,快乐和满足充塞着他的胸膛,幸福感像是永不枯竭的时间之河,在他脑海里持续的奔腾着,直至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看来我稍微来的晚了一些。”
在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整个广场安静了下来。人们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也没有回头去看。台上的耶迪紧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人毫不在意周围人的态度,大大咧咧地向红毯走去,但一只手拦住了他。一个沉稳地声音说道,
“皮埃尔先生,这是朵拉米扬小姐和维斯布林先生的婚礼,您并没有受到邀请。”
拦住他的是一个黑色短发的青年。他穿着一件做工精致的硬皮胸甲,里面衬着黑色的羊毛衫,黑色的马裤有些年头,但是棕色的长皮靴却很帅气。背后黑色的披风宛如当年,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斜挎着的单手剑与周围的警备队员的剑明显不同。白色的剑鞘上有三个蓝色的十字文章,左右各是一块盾牌形状的护手金光闪闪。
那是银白卫队的制式武器,受过光之神神力的加持,经久耐用,锋锐不衰。
皮埃尔粗暴地挡开了那只手,阴沉地说道:
“这里是广场,广场属于镇子,而不是某个人,我难道不可以来吗?”
“我受邀维持这里的秩序,您不在许可名单之内,恕我冒犯。并且,我得指出,您的话里有两处谬误,”沉稳的声音继续说道,“第一,镇议会赋予了两个家族在这里举办婚礼的权利,盖着印戳的文件写的很清楚,广场今天属于朵拉米扬家和维斯布林家,幸福的权利不容践踏。第二,我并不认为,您是网格镇的居民,恐怕镇议会也是这么认为的。”
皮埃尔脸色铁青。
“当年的那个在织布厂门口扯破裤裆的柴棍骑士,如今羽翼丰满了。和维列那斯那个小杂种待在一起时间一长,你连嘴巴都变得腥臭起来了。萧恩,我会记得你今天的所作所为。”
“抱歉,皮埃尔先生,扯破裤裆的是幽韦。而且,”萧恩直视着皮埃尔的双眼,“也只有一张不怕侵蚀的臭嘴,才敢对着一个腥臭的灵魂侃侃而谈。”
皮埃尔愤怒地睁圆了双眼,修剪整齐的山羊胡微微地颤动着。他举起了手里的魔杖,萧恩见状也紧张地按住了剑柄。但那个一直没有出声的法师学徒,拦住了皮埃尔。
“老师,这里动手于您不利。”
皮埃尔看了看自己的学生,又瞧了瞧四周的警备队员,恨恨地放下了魔杖,但他满心不甘地重重哼了一声,然后一脚狠狠地踹在了法师学徒的腰部,
“这个混蛋的毒舌,都是跟你学的,你这个没用的杂种。维列那斯,你的同伴侮辱我,就等于是在给你上酷刑,等着吧,我会用新的法术在你身上做实验的。”
维列那斯捂着腰部趴在地上,什么也没说。对于这一幕,周围的人同样视而不见。甚至于人们看维列那斯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鄙夷。
老杜沃咳嗽一声,走上前将维列那斯扶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维列那斯的脸庞,随后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为你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吧。”
“我看不惯你包庇自己的儿子!你应该将他关到马厩里去!!”黄金枪愤怒地喊着,“他是个黑了心的畜生。网格镇不欢迎这种人渣。”
“虽然这话说过一次又一次,但我从来不嫌麻烦,维列那斯,你是个混蛋。”警备队员加拉克大嗓门地冲着维列那斯喊道。
“认皮埃尔这种畜生做老师,你怕了是么?真像个婊子。”
人们的言语像狂风一样席卷而过,维列那斯安静地拉起自己的兜帽,将脸颊隐藏进了兜帽的阴影中,随后他朝皮埃尔鞠了一躬,便在人们的唾骂声中离开了广场。
萧恩阴沉着脸目送着维列那斯离去,自始至终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造谣是要被砍头的……”德伦特脸色苍白地对秃头汤米说。但他知道汤米在这件事上不敢吹牛。
酒桌旁的三人都感到了一丝不安,但这种不安很快就被一种莫名地兴奋所取代了。一成不变的生活里,终于掀起了些许的波澜。这里是帕斯加纳的西北边境,更北边是连绵上百帕里的北部山脉,西边在越过北部山脉的余脉之后,更是连绵不绝的死亡之海,南边最不可能通过,因为那里是另一处神迹,巨龙山脉。在这样一个信息闭塞,人迹罕至的地方生活,虽然平淡安稳,但却找不到任何刺激的东西。男人们,是喜欢没事的时候找点刺激的,是以,当这一爆炸性的消息来临,三人都觉得这北部大陆犬牙交错的形势,和黑吃黑的政治阴谋,瞬间都摆在了自己的眼前,谨慎的分析,大胆地推测,然后他们就能够决定帕斯加纳接下来的命运,因为,
“国王死了。”狄马拉喃喃地说道。
“九大公爵的势力均衡要被打破了。门哥卡洛家会是下一个血衣公爵。”
“得了吧德伦特,”秃头汤米说,“我听说托卡王子虽然还未登基,但是地位已经非常稳固。九大公爵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威胁,除非他们联手,否则任凭哪个公爵都对付不了嘉德骑士团。”
“是啊,黑太子和嘉德骑士团才是王座的基石。刀锋玫瑰最近几年也越来越剽悍,听说连南部大陆的草原猎手都口耳相传她的名字。”狄马拉赞同秃头汤米的观点。
“你们的看法太幼稚了。”德伦特喝了一口杜朗酒,“黑太子是托卡王子的哥哥,也同样享有继承权。”
“黑太子在天父和光之神面前都发过誓,会终身在嘉德骑士团服役,保护帝国和王室。”
“汤米啊,一个世纪以前的贤明王加利尼亚就是在手刃了自己那已经登基的弟弟之后,才坐上的王座,而在那之前,他是米塔西利斯的主教,教团的高阶成员,无权参与世俗之争。可你看看后人给这个叛教,弑亲,背誓的国王什么样的评价?”
“但被杀掉的古奇尼亚国王被称为是酷刑王。”
“可记录酷刑王的史书,却是贤明王的书记大臣完成的,不是么,狄马拉?”
“我们现在讨论的可是托卡王子和黑太子!”
每次辩论,都是德伦特这个老家伙振振有词,秃头汤米赌气似的灌了一大口杜朗酒。
三人热切的关注着大陆的局势,丝毫没有在意邻桌身穿黑衣的年轻人。他背对三人坐着,黑色的斗篷下,是黑灰色的羊毛罩衫,罩衫的外面,是一件硬皮甲。黑色的粗布马裤上,沾满了泥土,脚上的牛皮靴更是脏的不成样子。他用斗篷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掩盖住了左侧后腰部位斜挂着的匕首,一个小型的黑色机弩被绑在了右手的上臂后侧。
隔着不远,一把黑岩木制的长弓斜靠在桌子旁,一个大大的棕色鹿皮箭袋横躺在桌子上,箭袋中,有约二十支白羽箭。
他安静地听着邻桌的三个喝醉了的市井男子们用很好笑的方式关注着九百帕里外发生的事情,同时,慢慢地喝着自己杯中的啤酒。过了不久,三个决定帕斯加纳命运的智者口中,已经只能说出低俗的脏话的时候,他站了起来,冲酒馆天使兰妮招了招手,向酒馆外走去。
兰妮眼角的皱纹太明显了,幽韦想,卡琳娜还活着的话,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白芽神殿今天非常的热闹。网格镇的光之神信徒们,几乎把神殿的祠堂挤塌了。
一个瘦弱的身影穿着一件很合身的白色长袍,站在祠堂的门口,应付着熙熙攘攘的信徒。祠堂的右边,有三间石屋,其中的一间已经很久都不用了。人群拥挤在祠堂和祠堂的门口,默默地念诵着祷词。今天是三月十二日,是米塔西利斯的神迹第一次降临在北方大陆的日子。教团在各地布教的宣讲中,都会提到这个所有祭祀活动中最重要的日子。
不久,人们的祈祷就结束了,这时,白袍女孩来到的众人的中间,大家很有默契的围成一个圈,将她围在中间,一半的人站在祠堂里,一半的人站在外面。瘦弱的女孩拿着一张颜色发褐的卷轴,上面用秘文写着神圣的祷词,她念一句,周围的人们就跟着念一句,不久之后,女孩的周身就开始浮现出许多鸡蛋般大小的光球。这些光球亮度很弱,并且非常透明,它们在女孩与围成一圈的人们中间静静地漂浮着,既不乱跑,也不闪烁。
当祷词结束时,女孩念出了一句秘文,光球散开向着周围的人们飞去,很快,每个人的面前都漂浮了一颗。一颗也不多,一颗也不少。接着,人们伸出了手,抓住了面前的光球,光球纷纷在人们的手掌中消失,像是融进了人们的身体。人们的脸上开始浮现幸福的微笑,他们开始向着周围的人说祝福的话语,祈祷光之神对他们的祈求有所回应。
突然,一个中年女人痛苦地跪在了地上,不停地咳嗽着。周围的人立刻关切地围了上去,有的帮她拍打背部,有的低声地说着鼓励的话语。白袍女孩分开人群,走到了中年妇女的面前,慢慢地俯下身,抓住了她的手,
“雷顿阿姨,您还好吧?”
这个叫做雷顿的中年女人立刻停止了咳嗽,她抓着女孩的手,费力地站了起来,一脸沮丧地说:
“伊莲神使,今年又是我没有通过米塔西利斯大神的考验。”
“别灰心,雷顿阿姨。光之神慈爱无边,他没有抛弃您,大神层留下警训,寻找光明,需先看到黑暗,拥抱死亡,必先痛苦苟活,灵魂圣洁,但堕落更早。您没有通过考验,只是说,光之神给您指引的道路,和别人的有所不同,您大可不必灰心。只要您继续虔诚地侍奉光之神,幸福地裁决就终会到来。”
光之神慈爱无边,伊莲想,但为什么你没有救卡琳娜姐姐。
“伊莲神使说的真好。”一个白发老人赞叹道。
“赫德森爷爷,我还不是神使……”
“能使用神力的,不就是神使吗?”
“不,不是的……那不是神力,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你早就是一个神使了。”另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单腿男人说道。
“沙兰丁先生。”
“即便这股力量不知从何而来,但那都是米塔西利斯大神的礼物,不是么。侍奉大神的你,应该欣慰才对。大神一定是看到了你的虔诚,才赐予了你这样的礼物。”
“谢……谢谢您。”
米塔西利斯从不会送人礼物,伊莲想,从没有所谓的幸福的裁决。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伊莲姐姐,我也想要光之神的糖豆。”
伊莲循声看去,一个大约5岁的小男孩站在他母亲的身旁,正满脸渴望地看着她。他穿着灰色的亚麻布袍子,袍子很小,是专门为他做的,上面还印着米塔西利斯的符号——太阳的正中间竖直地放着一把剑。
“莫希斯,米塔西利斯的糖豆,只有大人才能吃哦。”
“可是这里只有我没有吃到。”莫希斯对光之神的偏心非常地不满。
伊莲笑了笑,从长袍背后的大口袋中,掏出了两块用香草编制的手帕包裹着的糖果。递到了莫希斯的面前,
“米塔西斯利大神专门给这个可爱的信徒准备了礼物。”
莫希斯接过了糖果,并立刻放进了嘴里,口水流到了他的衣襟上,但他开心的咯咯地笑着。
就像那时候的我一样,伊莲想,每天都盼望着防具店的黑面包蜂蜜三明治。
“伊莲姐姐,”莫希斯大声地问道,“光之神的第一神迹是什么呀。”
“就是光之神出现的时候所降下的第一个神迹呀。”
“可光之神到底做了什么呢?”
伊莲沉默了,她看着莫希斯天真的圆脸,轻轻地捏了一下,挤出了一个笑容,
“光之神做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事哦。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可我还要很久才会长大。”
“小孩子总是长得很快,不会很久的,耐心点,因为那也是光之神给你准备的礼物。”
伊莲不再理会嘟着嘴的莫希斯,站起身向人们宣布道:
“祭祀活动已经结束,大家可以回去了。”
人们在向伊莲道谢祝福之后,成群结队的离开了神殿。在人潮褪尽的时候,伊莲看到了一个洁白的身影,正站在通往丘陵下方的阶梯旁,笑吟吟地看着她。
“耶迪小姐……”
“我都听到了,”耶迪随意地把玩着手杖,踱步到了伊莲的身边,“那样的故事确实不适合讲给小孩子听。”
“是。”
“别老是这么拘谨,你在维列那斯面前可不是这样,难不成你们是兄妹恋?”
“耶迪小姐,您跟祭司大人越来越像了……”伊莲嘟着嘴,“我听说,当年祭司大人称你是‘风一样的女孩’。”
耶迪温柔的笑了笑,拿手杖敲了敲伊莲的脸,
“现在也是。”
“耶迪小姐,今天的婚礼怎么样,我猜一定很浪漫。”
“恩,”耶迪轻轻地答应着,“是很浪漫,将来伊莲出嫁的时候,我一定会主持一个更加浪漫的婚礼。”
伊莲涨红了脸。
“我还没想过呢……”
“皮革店的格兰特,哈哈哈哈,连我都知道这个名字了。伊莲你还真是善于伪装呢,哈哈哈~”耶迪开心地取笑着伊莲。
“可是耶迪小姐你不也还是单身吗。”伊莲反击道。
“那是因为和萧恩的约定。”
“约定?”
“恩,我们约好了,要让祭司大人来主持我们的婚礼。”
“可……”
耶迪用手势阻止了伊莲继续说下去。
“伊莲,今天是几号。”
“三月十二日啊。”
“哪一年。”
“王朝历,四五六年。”
“六年了,伊莲,”耶迪转过头,看着伊莲,“我们这么努力地生活了六年,就是为了把祭司大人接回来。”
“恩。”
“今天的婚礼上,我见到维列那斯了,还有他的老师。”
“哥哥他……”
“晚上,我们大家要再碰一次头。”
“咦?又要行动?”
“没错,”耶迪摘下了白色的兜帽,黑色的长发随着清凉却又带着一丝暖意的和风,肆意地飞扬着,“还是由你去把维列那斯带出来。”
这又是一个不属于月神的夜晚,漆黑的天空中连星光都看不到。时间已经进入了梦魇时,夜晚的风非常的寒冷,没有一个人影的街道上传来阵阵冷风的呼啸,街边还未完全熄灭的火炉中,残存的火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广场的东北面是一片旧宅,一片漆黑之中依然可以看得到几栋废弃房屋的残垣,像故事中的鬼怪。一段长长的断墙后面,是一栋刚废弃不久的房屋。房屋的主人去年死于来袭的红狼之口,听说被发现的时候连裤裆里都吃空了。由于房屋的主人没有子嗣,自那之后,这栋房子就一直闲置着。可现在,本应没有人的房屋里,却传来了一点轻微的响动,但很快就被一声严厉的轻喝盖过:
“小点声!”
“可是耶迪,真的很疼……”
说话的是维列那斯,他坐在漆黑之中,不断地因为忍受疼痛而发出嘶嘶的吸气声。旁边伊莲轻轻地锤了他一下,
“哥哥你还是下酒窖去吧,这里我没法帮你包扎。”
“幽韦还没来。我的伤不算什么。”
伊莲停下了手,这时,耶迪身旁的萧恩说话了:
“皮埃尔这次又对你释放了什么法术?”
维列那斯在黑暗中嘿嘿地笑了一声,
“是一个四级法术。”
“猜不到是什么,但皮埃尔应该只能勉强的使用四级法术吧。”耶迪说。
“没错,其实他没有被传授过四级法术,也没有机会得到四级法术的卷轴,这个法术是他自创的。”维列那斯嘲讽地说道,“真是个无聊的家伙。这个法术只不过是能在物体的表面附着大量的无形尖刺罢了。”
“这是个防御法术吗?”伊莲问。
“理论上说,是的。但这个混蛋故意弄反了尖刺生长的方向。”
众人沉默了,谁也不知道该怎样接下这个话。突然,靠近门的黑暗之中,传来了一个调侃的声音:
“你裤裆里的玩意没被戳坏吧。”
废弃房屋有一个地下的储藏室。储藏室不大,只能容纳六七个人,周围尽是腐败了的小麦,玉米,泥瓜。维列那斯坐在一个巨大的风干的泥瓜上面,左手扶着膝盖,右手拄着一根木棍,木棍的顶端有一个很明亮的光球,将储藏室照亮。
“你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耶迪说,“这次的伤有点麻烦,我的力量还无法治疗你,伊莲不是神使,我们也只能帮你包扎,配合一些草药帮你尽快恢复。你还是尽早离开那里吧。学习魔法固然重要……”
“我暂时不能离开。”
“为什么?”
“因为今天的这个法术,我还没有学会。”
“这可是四级法术,而且是皮埃尔自创的,他不可能会教你的。”萧恩说。
维列那斯看了看眼前的众人,平静地说:
“除了那个蹩脚的透明术之外,他从来没有教过我任何一个法术。”
“那你……”幽韦诧异地看着维列那斯。
“你们不懂魔法,”维列那斯换了个姿势,后背靠在了一个木桶上,“成为魔法的被释放对象,也能够了解魔法的使用方法,只是要多试几次才行,啧。”
“哥哥,你难道……”伊莲险些喊了出来。
“我必须学会魔法,而皮埃尔则是唯一的途径。”
“我知道你忍受镇子上众人的歧视,是为了学到魔法。可我没有想到你会通过这种方式。”耶迪阴沉着脸,“你太不爱惜自己了,难道这也是为了卡琳娜小姐?”
维列那斯没有反驳,他对耶迪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说:
“虽然不太熟练,时不时也会施法失败,但我算是已经学会了火球术,强酸箭,奥术飞弹,燃烧之手,炽热射线,恐惧术,音爆术,闪电术,法师之刃……呃……总之皮埃尔掌握的三级以内所有的攻击法术,我都学会了。还差这一个四级法术。有时候我会故意惹火他,噗哈哈哈哈……”
“你这蠢货……”幽韦叹息了一声。
维列那斯却严肃的说道:
“强大自然有其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我们已不是当年那几个还未经历成人礼的小子,也不会再有威名赫赫的血腥裁决来保护我们。因为羸弱而失去的东西还不够多吗?”
听到这些话,萧恩扭头看了看幽韦,笑了起来,
“没想到当年躲在屋子里喝掉一吨杜朗酒的软弱鸟窝头,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耶迪看了幽韦一眼,幽韦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维列那斯,豪迈的演讲就先暂停一下,今天见面,不是来听你演说的。”
“好吧,”维列那斯耸了耸肩,“我就知道你们会有节目。”
幽韦狡猾地笑了一下。
“放心吧,会是你最期待的节目。世界一分为二,那么,你来猜猜,路通向哪边?”
维列那斯猛地抬起了头,睁大着双眼看着幽韦,拄着木棍的右手攥地紧紧的,
“我们六年来期盼的事情,不就是……”
幽韦收起了狡黠的笑容,严肃地看着维列那斯,一字一顿地说道,
“国王死了。”
白芽神庙中,已经没有了前几日的喧闹。栽种在神庙中的那颗心桐,开始慢慢地透露出了生机,苍白的树皮现出了一丁点的绿色。伊莲正拿着扫帚卖力地扫地,而耶迪,则静静地坐在那间她禁止外人进入的房间里。
正是在那个夜晚,她认真地缝制着星纹布礼服,那个慈爱的人就坐在那边的银木椅子上。那真是个温暖的夜晚,她想,她坐在那个椅子上,教导了我,抚养了我,保护了我,她保护了那么多的人。
大人,您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伊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她没有打扰耶迪的沉思。反倒是耶迪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她挥手示意伊莲进去,
“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记得最清楚的,反倒是最难过的事情。”
伊莲规规矩矩地坐在另一边的银木椅子上。
“耶迪小姐,哥哥对我说,回忆是最善良的东西,每当人在最后一刻去回想的时候,记起的,全都是快乐的事情,所有不快乐的经历,都被回忆藏起来了。”
“是吗,原来维列那斯还说过这样的话,”耶迪摸了摸伊莲的头,“但是伊莲,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你面对的就将是洪流一般的过去,历历在目的往事,令你目不暇接。而它们再一次离开你进入记忆中被尘封的时候,那强烈的失落感会再折磨你一次,纵然这样,人们也依旧不愿意将它们丢弃。不管是不是快乐,回忆终究是过去的时光留给我们的唯一的东西。”
“唔……”伊莲歪着头思考着耶迪所说的话。
“不要去想这些惆怅的东西了。六年来,我们不是为了忧郁而骄傲,更没有为了忧郁而活。忧郁和悲伤永远不可能成为勋章。是时候做我们应该去做的事了。”
“恩。”
“来吧,那件星纹布礼服还差一点才能完成,你来帮帮我。”
网格镇外的西北边,有一片高高的丘陵,上面杂草丛生,灌木疯长。但这里是网格镇周围方圆五帕里内最高的地方。站在这片丘陵的顶端,可以俯瞰整个网格镇,视野很好的日子里,还可以看到远处的鱼鳞城。杂乱的荒草丛中,被清理出一片空地,空地用豚木桩扎成的篱笆围绕着。空地中,整齐地坐落着几百块墓碑。
萧恩和幽韦站在一块不起眼的墓碑前,严肃地低着头,对着墓碑的主人致敬。墓碑上刻着“克雷•朵拉米扬”的名字。克雷的隔壁,长眠着他的战友,费尔杰夫•维斯布林。
“乔丝妮昨天结婚了,黄金枪应该已经都和你说过了,”萧恩对着克雷的墓碑说道,“新郎是你隔壁那个壮汉家的。放心吧,普约尔是个好小伙。耶迪亲自主持了他们的婚礼,他们会幸福的。”
“你这家伙,我们是来道谢的……”
“愿你和费尔杰夫在喜悦之野过的愉快,”萧恩咂了咂嘴,“这么多年都没向你们道过谢,心里有些愧疚,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们。”
幽韦在墓碑前坐了下来,
“这次来,也是想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国王死了。”
萧恩紧挨着幽韦也坐了下来。
“消息是幽韦在酒馆里听到的。他还说兰妮大姐的鱼尾纹更加严重了。”
“少说废话……”
“兰妮大姐让我告诉你们,她也很想你们。”
幽韦大笑了几声,萧恩继续说道:
“神秘塔只和国王一人签订盟约,王朝至今,神秘塔都只承认是国王的朋友,既不讨好皇室,也从不对帝国负责。国王死了,神秘塔的立场就会很暧昧。在下一任国王与神秘塔成功签订盟约之前,虽然有嘉德骑士团这支恐怖的武力,但也只能维持皇室不会衰败而已。想要震慑九大公爵,没有神秘塔的力量是无法办到的。”
风时不时地吹响墓园周围的灌木,沙沙的声音使得墓园一角传来的萧恩的声音更加的诡异。
“由于血月政变的关系,托卡王子与神秘塔的关系并不好。短时间内,想必神秘塔不会再度为国王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于是,”他咳嗽了一声,“网格镇变成了一块没有主人的肉,很快这里就会战乱四起。不过这次换我来保护大家了,你们别嫉妒。”
“现在,我才理解你们为什么想要偷偷地毁掉织布机。”幽韦感叹道。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说话,而是就这样默默地坐着,直到不远处的神秘塔里传来了一声巨响。
两人苦笑着对视了一眼,萧恩说:
“维列那斯的动静搞的太大了。”
“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恩。”
于是,萧恩和幽韦站了起来,拍打了一下裤子上的泥土,向着面前的两块墓碑鞠了一躬。萧恩向着镇子走去,幽韦则没有立刻离开,他再次单膝跪地,轻抚着墓碑那粗糙的表面,轻声地对着长眠的两人说道:
“抱歉,直到临走才想起来有礼物忘记送你们了。”
像是对方可以看到一样,他对着墓碑嘿嘿的笑了笑,
“警备队首席情报员,幽韦•格雷亚斯向两位前辈报告,五百卡兰斯蒂骑兵三天前越过了默多克河。”
法师塔顶层的窗户里,冒出了一股黑烟。伴随着阵阵奇怪的味道,一声怒喝从塔里传了出来:
“维列那斯!!!你这蠢货!!!”
离塔较近的镇民们,好奇地张望着,但青灰色的巨石搭建的塔楼静静地矗立在那,任凭人们炽辣的眼神扫来扫去,都无法穿透它们,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事。
法师塔一共五层,此刻,在四层的走廊中,一副可怕的景象展现在维列那斯的眼前。木制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大洞,碎裂的木屑到处都是,但更多的木头地板,被高温的火焰烧成了炭化物。维列那斯呆坐在大坑的旁边,脸色苍白地望着皮埃尔,
“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皮埃尔双眼布满了血丝,他死死地盯着维列那斯,像是要一口把他吃掉一样。在他的背后,传送间的门大开着,里面一片狼藉,不少烧得焦黑的东西粘在墙上。这是在闷烧之后又被水泼了,才能有的情况。
“四个空间扭曲卷轴,你这该死的混蛋,四个!!!”皮埃尔咆哮道。
“老师……”
“这样网格镇还怎么与帝都的总部联系!!!”
维列那斯吓的向后缩了缩,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展示柜,展示柜的一只脚在刚才的火球术攻击中被烧毁了,本就摇摇欲坠,在维列那斯的触碰下,干脆利落地摔在了地上。维列那斯的背后,又传来了一阵器皿破碎的声音。
维列那斯像是被蛇咬了一般哆嗦了一下,赶忙地向皮埃尔解释道:
“老师,您听我说,我真的什么都没碰,我推门进去准备打扫,结果看到一只老鼠把存放水晶球的器皿推到地上摔碎了。我赶忙跑去找您,我真的不知道水晶球会这么快就烧起来……”
“烧起来的是存放水晶球的冰油,而水晶球可以让阳光聚焦,你这个蠢货……”
“老师,这真的不能怪我啊!”
“我的塔楼里怎么能允许出现老鼠!!”皮埃尔咆哮道,“这总是你的责任了吧!!”
维列那斯僵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道该说什么。
皮埃尔极为愤怒。他感到自己苦心经营很多年的东西,即将毁于一旦。满腔的怨恨,变成了一股残忍的冲动,他扭曲的脸庞挤出了一丝阴笑。
“荆棘血甲。”他释放了自己创造的那个法术。
维列那斯身上突然涌现出无数没有颜色的尖刺,这些尖刺有餐叉头部的尖刺那么粗。它们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维列那斯的身体表面摇摆着。
维列那斯用绝望地眼神看着皮埃尔,
“不,老师,不……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的,”皮埃尔残忍地大笑了一声,“但你将会很渴望死去。”
他平举着的双手开始不断地变化着手势,维列那斯的身边出现了一些能量的波动。贴在维列那斯身上的那些荆刺,在一瞬间消失不见。随着传来无数声脓包被刺破时的声音,这些荆刺全部刺入了维列那斯的身体里,大量的血喷溅而出。维列那斯惊恐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与此同时,距离鱼鳞城一百帕里的地方,三名身着天蓝色皮甲的骑兵呼啸奔驰在拉苏塔尼亚通道上。坑洼不平的道路让战马吃尽了苦头,而马上的骑兵更是苦不堪言。
忽然间,一直红狼从路边的树林里窜了出来,挡在了距离骑兵两百码外的路中央。这只红狼身材高大,浑身的鬃毛坚硬而蓬松,一条大大的尾巴拖在地上。红狼和其他狼一样,从不单独行动,不同的是,它们更强壮,牙齿更锋利,也更加凶狠。是北地出名的危险生物。骑兵们警惕了起来,在快速接近红狼的过程中扫视着两侧的树林。
这三名骑兵是联络兵,担负着传送消息的任务,不能被狼群挡住去路。所以,在双方距离拉近到不到一百二十码的时候,骑兵们拿出了短弓,准备射杀眼前的这个红色杀手。
就在羽箭射出的一刹那,面前的红狼突然向路边一个横滚,同时发出了一声嚎叫。在羽箭钉在了空地上的时候,旁边林中的腐败落叶下,几十只红狼撇去了伪装,将三名骑兵死死围在了中央。
几乎只有一个回合,三匹战马就被放倒了,一匹被咬断了喉管,另外两匹被咬断了腿。三名骑兵从马上滚了下来,狼狈的爬起身,却发现手里只有短弓,却没有箭簇,只有匕首,却没有长剑。而几只红狼聪明地把守住了那些仍然挂在马鞍上的装备,冲着骑兵呲牙咧嘴。
胆战心惊的三名骑兵无奈地扔掉了短弓,拔出了只有半帕尺长的匕首,背靠背的站立着。看着周围凶悍的狼群,谁都能意识到他们今天完了。
就在群狼准备发动攻击的时候,一声战马的嘶鸣传来,一名身着蓝色重铠的骑士旋风一般地杀入了狼群中。双手重剑像绞肉机一样绞过狼群,断肢和狼血瞬间充斥了这片区域。头狼见势不妙,长嚎了一声,狼群便有秩序地撤退了。
几名骑兵劫后余生,已经没有力气去追捕红狼,只能战战兢兢地向骑士行了军礼。领头的骑兵用尊敬口吻说道:
“多谢您及时的救援。您就是我们的希望,卡隆特爵士。”
卡隆特的身形隐藏在坚实的铠甲后面,只传来了沉稳的声音:
“命令变更,你们几个用最快的速度,通知西索夫侯爵,强尼中队,铁玫瑰中队,克里斯中队,还有绿血中队命令不变,让他带着其余水岩堡来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回身支援甘泉谷。”
“是,爵士大人,”联络兵有点踌躇地接着问道,“那省下的四个中队,由哪位大人……”
“因司尔特男爵很快就到,我也会亲自前往。”
网格镇南边的警备队驻地里,此时静悄悄的,训练场上一个人都没有。下午的阳光照耀着稻草人和箭靶,几只麻雀落在还未发芽的枝杈上叽叽喳喳。
一栋灰色的二层建筑矗立在训练场的边上,那是警备队处理日常公务的地方。现在,警备队全员都集合在大厅里,警备队长克里斯,正在向队员们传达着最新的消息。
“鼠眼小队这次的工作无可挑剔,我们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了解到了卡兰斯蒂骑兵的动向。”克里斯•卡托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幽韦。
“下面就由幽韦•格雷亚斯向大家详细介绍我们即将面临的危险局面。”
幽韦从萧恩的身边站起,来到了众人的面前。摆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幅简陋的鱼鳞城地图。这份地图所能透露出的信息非常有限,它甚至没有把网格镇的位置标出来。但就是这么一幅一个世纪之前制成的老旧地图,却是警备队花了两千克伦,才从鱼鳞城领主的图书馆里买来的。
“这里,就是卡兰斯蒂骑兵度过默多克河的地方。”幽韦指了指鱼鳞城东面的那条河流。
“他们这次要干什么?”提问的叫梅克斯,今年刚满十六岁,还是一名新兵。
“国王死了,情报显示,神秘塔与托卡王子的盟约还未建立。皇室现在无力约束九大公爵的行为。所以,网格镇现在失去了最牢靠的保护。”
“那就是霍夫曼公爵觊觎网格镇,要来动手咯?”长弓手泰尼不紧不慢地问道。
“没错,已经有五百卡兰斯蒂骑兵度过了默多克河,考虑到信鸦飞回来需要一天的时间,我想,他们现在应该距离鱼鳞城不到五十帕里了。最晚明天下午就会到。”
“那他们为什么只来了五百人?就这么小看山棘步兵团?”
“我认为这有两个原因,第一,山棘步兵团的战斗力比五百卡兰斯蒂骑兵逊色了不止一个档次,第二,沃尔夫家族才是霍夫曼公爵最担心的威胁。”
“真见鬼……我们都会被干掉的吧?”医生赫德森抱怨道。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幽韦苦笑了一下,“越过默多克河的卡兰斯蒂骑兵,只有四个中队两百人,继续向着鱼鳞城进发,剩余的,由西索夫侯爵带领,原路返回,向着甘泉谷方向去了。”
“甘泉谷?雷克塔尔公爵也有行动了?”克里斯显然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个变故。
“这是显然的,但我认为这个好消息,没有改变我们随时会全军覆没的情况。”
“为什么?”
见众人没有再纠结卡兰斯蒂骑兵数量的问题,幽韦继续对着地图说道:
“山棘步兵团在我们的控制之外,并且立场暧昧。银白卫队远在北边,况且他们没有要介入的理由。只是对付我们的话,两百骑兵绰绰有余,六年前,我们中的大多数都见识过那些骑兵的战斗力。”
还有法师塔里面的那个危险人物,幽韦想。但他没有愚蠢到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看着那些经历过六年前痛苦战斗的人们,幽韦觉得,很多人可能承受不住接下来的这个消息。
“况且,要消灭我们,他们甚至只要来十个人就够了。”
“幽韦,你就这么怕那些四条腿的混蛋。”加拉克的大嗓门得到了很多警备队员的认同。但幽韦不为所动,而是平静地说出了另外一个事实:
“因为这次带队的是南多夫•因司尔特男爵,以及,”他故意地停了一下,卖了个关子,“‘寒冰之手’卡隆特爵士。”
一个身着深蓝色星纹布礼服的女人,出现在了鱼鳞城领主的宅邸。这座老旧的宅邸早已不复六年前的喧嚣,当然,即使在当年,这里也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两名卫兵在核实了女人的身份之后,打开了宅邸的大门,放她进去。在女人进去之后,他们立刻回过头去贪婪地眺望着优雅性感的背影,丝毫不在意流在前襟上的口水。
一名头发全白了的总管,接待了女人。总管看起来弱不禁风,走路都一摇一晃,老眼昏花的他甚至走错了房间。在转过了几个拐角之后,总管终于气喘吁吁地到达了目的地。
通报之后,女人走进了那个房间,房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闭了。
房间中的陈设非常简单,红砖砌成的壁炉旁,放置着一张银木制的圆桌。圆桌的周身雕刻着粗糙的花纹,四条桌脚高低不一,其中一条桌脚的下面,垫着一块叠了许多层的亚麻布。从圆桌向窗户的方向看去,窗口旁边摆放了两张椅子,两张椅子中间,是一个小茶几,茶几上空空如也。
一个年轻的黑发男人背对着房间的门,站在窗户跟前,望着外面即将绿意盎然的世界,很有礼节地向女人打招呼:
“能够让白芽神庙的神使来到这里做客,在下感到非常荣幸。耶迪•那费尔茨小姐,不妨坐下来喝一杯吧。”
年轻人转过身,看到了耶迪的装束,不由得惊讶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的胸部,脸庞和腰部以下的部位扫来扫去。
耶迪毫不在意地坐在了一张木椅上,用冰冷的声音回应了年轻人,
“代理领主阁下似乎对星纹布很感兴趣?”
年轻的代理领主的脸红了起来,他用一种不太自然的语调说道:
“是星纹布后面的那位天使太过美丽了。”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就成为了神使,而且,我敢肯定,您一定是阿夫兰德大陆最美的神使。”
耶迪笑着接受了代理领主地恭维,
“虽然我认为我可以坦然接受您的赞美,但我还是想向您强调一件事,”她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但语气却变得越来越严肃,“最美丽的神使并不是我。二十那个在六年前的事件中失去了右眼,并且直到现在都下落不明的人。”
代理领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很快地回应道:
“可这身星纹布晚礼服依然完美地衬托出了您的明艳。”
耶迪的笑容更加的温和,
“这件晚礼服的主人并不是我,它的主人的相貌和身材,也强过我许多。她被称为北部山脉的冻土蔷薇,鱼鳞城的优雅圣徒,但她在六年前的事件中死去。”
年轻的代理领主终于按捺不住了,
“您到底想要说什么?”
“很简单,六年前的事件,我们都知道鱼鳞城领主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但那都是默多克伯爵的决定,并且法师塔的皮埃尔先生也惩戒过他了。”
“多林大人,你作为伯爵的副手,有逃不掉的连带责任。刺杀豪斯先生的事件你难道不知情吗?”
“可那都是默多克伯爵决定的,我又能怎么样呢……”
“那么,四年前默多克伯爵失踪的事件,你又了解多少呢?”
年轻人突然地发现,面前这名艳丽动人的神使,渐渐地将他逼到了不利的境地,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四年前,默多克伯爵在蛋林中狩猎时失踪。所有人都知道。”
耶迪没有说话,面带笑意地看着代领主多林。过了好一会才用严肃的表情望向壁炉,淡淡地说:
“伯爵是你杀掉的,这件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多林也沉默了,他的手在剑柄上来回的摩挲着,表情阴晴不定。这时,耶迪狡猾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并不关心默多克伯爵的事,我这次来,是想和您讨论一下,山棘步兵团和网格镇警备队彼此之间的立场。”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代理领主松了一口气,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耶迪的胸部,轻声地说:
“如果您是这个目的,那我们大可以坐下来谈谈,但您手里明显掌握了我几乎所有的秘密,而我对您却几乎一无所知。如果您希望我们两方能够联手,那您应该说一些您自己的事,来表明诚意。”
“你想知道什么呢?”耶迪温和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
感觉到了耶迪明显的示好,代理领主再次松了口气,一丝坏笑的表情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但还未等他开口,耶迪就抢先说话了:
“好吧,代领主大人,那我就讲一件您不知道,但听过之后一定会为之震撼的事情。”
“洗耳恭听。”年轻人狐疑地看着耶迪,不知道耶迪在想什么。
“我知道属于您的另一个秘密。”
“我的……另一个秘密……您别开玩笑了,在您这个美丽的神使面前,我哪里还有什么秘密。”
“我们也不要再继续打哑谜了,”耶迪拨弄了一下黑色的长发,“多林•沃尔夫男爵。”
漆黑如墨的山岩耸立在峡谷的两侧,向上望去,天空几乎都变成了一条缝。虽然春天的气息还未蔓延到这里,但风中的味道却已经变了。迪亚斯知道,即便春天来临,这个峡谷也不会出现任何生机。作为通往龙牙峰的唯一途径,巫妖峡谷经历过太多次恶战的洗礼。几百年前,红龙阿纳斯塔斯亚与巫妖本维特的惊世大战,使得这片土地再也不能生长出任何生命。
查看了一下行囊中的食物,他露出了一丝放心的表情。一行人已经在荒野中徒步行走了一个星期,再有两天,就能够到达鱼鳞城地界。
希望能赶得上,他想。
在从特纳队长那里听到国王死讯的第一时间,他就决定了后面要做的事。冰溪城和獠牙堡之间的相互牵制,给了他相对充裕的时间。现在他只希望自己能赶得上。
靠在一块山岩上喘了口气,迪亚斯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两名巨盾斧手。两名斧手都很年轻,基本的训练课程都没有完成。跟我刚参加银白卫队的时候一样,迪亚斯想,冲动,易怒,精力旺盛,时刻憧憬着建功立业。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不希望这么年轻的战士跟着他来冒险,但这是唯一的愿意跟随他援救网格镇的人,为了战斗和鲜血,以及那之后的一些东西。
“队长,血腥裁决真的还在网格镇吗?”赫苏斯是两人中比较高大的那个,来自卡兰斯蒂平原,家里只剩失去了双臂的老爸,还有一个生下来就双眼失明的弟弟。
“没错,你们到了那里,就能见到传说中的血腥裁决。”迪亚斯信誓旦旦地说道,但已经不是你们所敬仰的那个了,他想。
“队长,卡兰斯蒂骑兵会比骸骨森林的黑熊更厉害?”陶德来自皇冠盆地,父母都是某个小贵族庄园里的农工。
“等你见到了,你可以亲自问问他们。”
“我会用战斧仔细地问问他们。”
“没错,就是这样。”
“队长……”赫苏斯犹豫着问出了那个重要的问题,“与冰溪城发生冲突,不会违反银白卫队的律法吗?”
“想比别人建立更多的功勋,就要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懂吗?”迪亚斯大声地训斥着年轻的高大斧兵,“不只是你家里有断了胳膊的老头和瞎了眼的没用的小孩,总有谁家的吃白食的废人会被饿死,想救他们,就掂量一下自己该干什么。不要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这不会令你们好受,年轻人,但你们没的选择,在残酷的命运面前,如果有谁把头埋在自己的裤裆里哭泣,那今后就会有流不完的眼泪在等他,抬起头吧,赫苏斯,父亲总比律法重要,迪亚斯沉重地想着。但他立刻又自嘲地想到,其实自己也不过是个年轻人,只不过,他永远也不用担心家人会饿肚子。
转眼间,六年过去,他望向网格镇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具躺在雪地中的裸体女尸,想起了队长大人将裂光架在自己脖子上,想起了那句话,夜晚就应该睡觉。
赫苏斯在听到了迪亚斯的呵斥之后,脸红着退到了一边。迪亚斯挠了挠头,安慰他说:
“托卡王子只是暂时没有和神秘塔签订盟约,但这是迟早的事。你们今天为保卫网格镇做出的贡献,在王子正式登基之后会加倍的报答你们。而且,这件事,我会负全部责任,万一失败了,你们不会受到任何处罚,明白吗?”
迪亚斯的鼓励直白有效,赫苏斯和陶德很快兴奋起来,陶德问道:
“队长,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迪亚斯拍了拍背后的土,从地上捡起旅行背包,费劲地背到了背上,这才用平静的语调缓缓地说道:
“你们要做的,就是确保自己活着回来。”
“这次的事太危险了。”克里斯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着。
铁针时的阳光灿烂而不刺眼,红红的光芒从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窗棂照了进来,在众人的身上留下了整片温暖的颜色。
“山棘步兵团立场暧昧,银白卫队远在三百帕里之外。两百骑兵,加一个寒冰之手,我们应付不了。”
幽韦表情严肃地站在一旁。寒冰之手的到来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它彻底摧毁了网格镇居民反抗冰溪城的意愿。
“队长,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要启动流亡协定吗?”老猎人凯奇是警备队中年纪最大的成员。除了他和少数几名警备队员,其他的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协定。
“凯奇,这行不通。”
“我知道,但我们没的选择了不是吗。”
“队长,流亡协定是……”梅克斯疑惑地看着克里斯。
克里斯耸了耸肩,
“这是网格镇与国王的协定。协定内容不那么复杂,主要有两条,当网格镇面临毁灭的危险时,允许我们自行摧毁织布机,然后撤离。”
“那另一条呢?”
“如果我们选择执行流亡协定,王室将会给我们找一个地方,做苦工直到生命结束。”
“这……”加拉克目瞪口呆,他从未听说过这样毫无公平可言的协定。
“以上两条有任意一条被违背,都会视为叛国。”
“不能启动协定。”萧恩说话了,“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必须在这里继续地活下去。”
克里斯摸了摸那张粗糙的豚木桌,看了萧恩一眼,
“我确实没有打算启动这个协定。而且镇议会也不会通过。但这样的话……”
“我们就必须忍辱负重,承认冰溪城对网格镇的所有权。”幽韦说。
克里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转过身,独自望向窗外,过了一小会,才郑重地回应道:
“没错,就是这样。”
加拉克一脚踢翻了一张椅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克里斯对此充耳不闻,他想起了加拉克的弟弟六年前被砍去了脑袋躺在冰冷雪地上的情形。
这太难了,但我们没的选择,光之神也好,天父也罢,至少让网格镇存续下去吧,他哀伤地想。
“剑的两边都是世界的一半,每一次挥砍都坚决果断。这是加入警备队时各位发过的誓。相信各位都已铭记在心。现在,是我们履行诺言的时刻了。为了你们的家人,孩子,我希望你们接受那另一半的世界。随时听我命令集结。幽韦和萧恩留下,散会。”
大家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走出了房间。这压抑的气氛使得幽韦和萧恩极为不自在。萧恩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幽韦,幽韦用眼神指了指萧恩腰间的佩剑,萧恩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克里斯没有看他们,而是搬过了一张豚木椅,慢慢地坐了上去。萧恩和幽韦笔直地站里在他旁边,等着他发话。
“你们两个进步很快,”克里斯揉了揉太阳穴,“首席情报员和网格镇二十年来第一位骑士侍从。”
克里斯解下了佩剑,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萧恩,巴斯克最近怎么样?”
“队长大人,老爹他没什么变化,腰部以下不能行动,”萧恩裂开嘴笑了笑,“至少两只手还能用来揍我。”
“是吗,希望他的老二没有失去知觉。”
三个人低声地笑了起来。
“维列那斯是个坚韧的小子。没救回来卡琳娜,是我的失职,幽韦,希望你不会记恨我。”
“队长!”
克里斯摆摆手制止了幽韦,
“你们三个是我最担心的。我看得透你们心里的想法,但这一次没有血腥裁决来保护你们了,你们要学会承担屈辱和不甘。”
幽韦笑了一下,用充满诚意的语调对克里斯说:
“放心吧队长大人,我们都不是六年前了,知道分寸。”
克里斯斜看了幽韦一眼,
“我说过我看的透你们心里的想法。这次,网格镇几千颗脑袋,都握在我们手里,我是不会允许你们胡来的。记得我的话,如果你们胆敢在那时候动手,第一个会阻止你们的就是我。如果杀了你们可以确保其他人的安全,我就会那样做。”
萧恩和幽韦对视了一眼,萧恩大声地说道:
“剑的两侧都是世界的一半,队长大人,您又选择的是哪一边?”
克里斯将脑袋靠在木椅的椅背上,合上了眼睛,过了很久,才用疲惫不堪的声音说:
“滚吧,散会了。”
夕阳终于在远处连绵起伏的轮廓处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丝残存的血红光芒,散射在天边厚重的云彩上。
“卡琳娜常说,血云预示着明天会有幸运的事发生。”维列那斯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是一条不那么宽的小道,两旁干枯的荆棘丛密密麻麻,十码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荆棘丛中到处都是坑洼,夜晚如果走在这样的地方,一定会很头疼,大概一定会崴到脚吧。小道的一头,通向看不见的群山之中,另一头就在五百码外。
那是网格镇织布厂的西门。
“还记得幽韦在那地方扯破了裤裆吗?”萧恩带着笑意望着织布厂的围墙,那上面的光亮正在迅速地黯淡下来。
“当时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幽韦没好气地说。
“好了,维列那斯,我警告你,这种事再也不许发生第二次。”耶迪怒气冲冲地瞪着维列那斯。
“哎呀,耶迪你还真是……”维列那斯打着哈哈。
“少装模作样,不许再用卡琳娜小姐当借口。”
维列那斯静静地看着天上仅存的几道红色的光线,
“没有当借口,只是我真的很想她。”
耶迪整理了一下星纹布礼服,小心地拍去下摆处沾上的尘土,伊莲一边帮她的忙,一边向维列那斯抱怨道:
“哥哥你太乱来了……”
维列那斯只好举手投降,
“放心,没有下一次了。荆棘血甲已经学到手,我没有必要再去领教皮埃尔的攻击法术。”
幽韦在仔细地确认过周围没有异常之后,凑了过来,
“你这个家伙,现在可以讲下一步的计划了吧,我们已经按照你之前的布置做完了。”
维列那斯嘿嘿地笑了一下,抬起那只缠满了亚麻绷带的右手,开心地挠了挠头,用略带兴奋的语气说:
“很好,很好,那么,我们首先来述说一下各自完成的情况吧。”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首先说我自己。法师塔中的传送卷轴全数摧毁,并且我把责任嫁祸到了老鼠身上,这一步很周密,应该没有破绽。短时间内,神秘塔是无法支援网格镇的。这一个变数不存在了。”
幽韦看了一眼萧恩,说:
“警备队不出意料,克里斯队长决意忍辱负重,保全整个网格镇。但同时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维列那斯,你想先听哪个?”
“把好消息留到后面,先听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我们将会面对寒冰之手卡隆特。”
维列那斯沉默了,过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这简直是噩耗……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最终会到达网格镇的卡兰斯蒂骑兵,减少到两百人。并且,”幽韦做了一个舔嘴唇的表情,“南多夫•因司尔特会来。”
耶迪差点喊了出来,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吗?”
“要我发誓吗?”
维列那斯在一旁兴奋地手舞足蹈着,不停地大笑,众人险些将他的嘴堵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渐渐冷静下来,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消息。光之神没有抛弃我们,看起来这次的机会我们一定得抓住才行。耶迪,你那边怎么样?”
耶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萧恩一眼,说道:
“幽韦的情报没错,沃尔夫公爵的第五子一直潜伏在鱼鳞城中,在过去的十年里,始终扮演着默多克伯爵的侍从。”
“那,和沃尔夫家族的谈判怎么样?”维列那斯知道,沃尔夫家族,才是这个计划中最关键的部分。
耶迪叹了口气,
“除了星纹布,我们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筹码。但多林•沃尔夫男爵答应鱼鳞城和山棘步兵团,会在适当的时机倒向我们。此外,”耶迪趁着大家击掌庆贺的时候,偷偷地看了一眼萧恩,“在我承诺网格镇在新国王建立新秩序之前,倾向于沃尔夫家族之后,男爵也给予了承诺,他们会绝对保障网格镇的现状,并且负责阻止霍夫曼公爵的野心。当然,沃尔夫公爵会得到网格镇产的星纹布。”
“太好了,”维列那斯兴奋地搓着手掌,“这个消息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克里斯队长,他会知道该怎么办的。不过,我好奇的是,耶迪,你是如何说服多林男爵的?”
耶迪狠狠地瞪了维列那斯一眼,扭扭捏捏地说道:
“多林男爵似乎对我的印象还不错,所以……”
“诶?”萧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过我想应该是这身星纹布礼服的关系。”她忙着解释道。
幽韦和维列那斯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伊莲更是在后面狠狠地捏了维列那斯一下。
“噗……”萧恩笑出了声,“意外的收获呢,耶迪,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是吗……”
“没错,这是属于卡琳娜小姐的,是她一直没能收到的礼物。你穿着它完成了这样一个重要的任务,就好像卡琳娜小姐还在我们身边一样。”
“恩。”耶迪如释重负,“谢谢你,萧恩。”
紧接着,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件衣服太张扬了,怎么说我也是一个神使……”
“那么现在,”维列那斯说,“我们该去完成今天的最后一个任务了。”
特里尼特走在夜幕下的碎石路上。他哼着《蛋林里的忧伤》——他自己写的歌——轻快地掠过一间又一间的屋子,向自己的住处走去。漆黑的夜空中,月神达芙向他微笑,群星向他招手,带着凉意的微风吹过,有着说不出的畅快。
罗德姆雷萨,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喝到过了,特里尼特咂咂嘴,回味着烈酒的滋味,回味着刚才那番淋漓酣畅的感觉。露妮一定饥渴的太久了,才能在床上这么疯狂,自己这把老骨头,差点让她给弄散,他想,谁让你嫁了一个经常在晚上执勤的粗人,警备队的人都无趣之极,床上功夫差也在情理之中。
妓女时就是给我这种人准备的。
想到这,他骄傲了起来,借着酒意,不由得笑了起来。酒气从他那只剩十来颗的黄牙的缝隙里冲了出来,一旁经过的一个路人捂着嘴从他旁边走过。
来到了自己住宅的门前,特里尼特拿出钥匙打开了锁。他摇摇晃晃地将脑袋凑到门框处,借着月光仔细地看着。这栋屋子已经很老了,残破的门框摇摇欲坠,阵阵异味从门缝中飘了出来,让他自己都皱起了眉头。他叹了口气,随后狠狠地踹了门框一脚,这才推开了门,走进了屋中。
屋子面积中等,北面墙上搭了壁炉,其他三面墙上都有窗户,但他发现,玻璃又被附近的孩子们用石头砸碎了。
没用的东西们,教你们自己的孩子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在你们的老婆面前,你们一无是处,征服了她们的人是我,他想,石头可以砸碎玻璃,可没法取悦你们的老婆。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屋子的中间,掏出火石凑到了油灯的旁边。
在灯光点亮的一刻,屋门吱呀一声关上了。特里尼特回头去看,发现一名穿着洁白长袍的漂亮女人,正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他。他愣了一下,但很快,一个想法就钻入了他的脑海,他用挑逗的语气对她说:
“白芽神庙的明艳神使,在妓女时来到了我的屋中,是为了排遣寂寞吗。伟岸的长枪骑士特里尼特愿意为您效劳。”
耶迪苦笑着摇了摇头,边红着脸咒骂着维列那斯的该死计划,边岔开话题:
“特里尼特先生的口才,六年前的赛诗会上我就已经领教过了。这次想来和您谈谈心。”
“如果是探讨诗歌的话,我们可以换个更合适的地方。”
“那种事我不在行,”耶迪苦着脸叹了口气,“这里就很合适了。”
“那就坐下来喝一杯吧。”特里尼特从怀里掏出来那瓶罗德姆雷萨。
“想不到特里尼特先生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还能喝到罗德姆雷萨,这酒怕是比您这间屋子更值钱吧。太让人吃惊了。”
“钱的话,要多少就有多少,”特里尼特头也不回的倒着酒,豚木制的酒杯里,灌满了深蓝色的液体,“我不是个穷人,只是不想被镇上的人们排斥罢了,我想跟他们平等地相处。”
“这话听起来真让人感到敬佩。看起来,您还真是个富豪呢。”
特里尼特的动作里竟然显现出了几分高贵,他静静地坐在豚木椅子上,至周围的腐臭的味道于不顾,两眼盯着耶迪,用真诚的语气说道:
“那费尔茨小姐,我有您想象不到的财富与地位,在这个残酷的时代,这可以让人避开那些痛苦的东西,多过几天快乐日子。您遇到的磨难够多了,不管怎样,先来喝一杯吧,希望我平日的行径没有令您感到厌恶。”
耶迪低下了头,小声地说道:
“这事我做不下去了,别再让我出丑了……”
耶迪的话音刚落,屋子的一角就传来了一阵轻笑,
“那还是我来吧,特里尼特先生,现在请您站起来,慢慢地转过身,双手抱在脑后。”
特里尼特大惊失色,他的屋子没有套间,油灯点亮之后,屋里的一切都能够一览无余。但就是这样,他居然都没有发现屋子的一角还藏着一个人。惊诧之下,他猛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右手则向桌上的餐刀抓去。
一只弩箭钉在了他的右手和餐刀之间,距离他的指尖,只有不到两帕寸。黑色的箭杆在晃动了几下之后,就静静地立在那里,黝黑的箭杆完全不反光,连尾羽也刷了黑漆。特里尼特吓出了一声冷汗,这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特里尼特先生,请将您的双手放在脑后。”
特里尼特乖乖地照办了。当他转过头看向那个屋角的时候,他险些喊了出来,
“幽韦……你……”
这时,东西两侧的破窗的窗口,各翻进来一个人。他们进来之后,随手就将破旧的窗帘拉上,并守住了特里尼特可能的退路。
“萧恩……维列那斯……”特里尼特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伪装身形是一名合格的盗贼必备的技能,”幽韦的语气很懒散,“但是,现在我没有义务向您解释更多的东西。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希望您如实回答,否则……”
幽韦用手中的黑色机弩指了指特里尼特两腿中间的部位,
“您以后就没法再爬上别人家老婆的床了。”
特里尼特面色阴沉,
“你想问什么?”
“第一个问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了网格镇,投靠了冰溪城?”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黑色的弩箭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膝盖中,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张大了嘴巴,用尽力气发出了嚎叫。但他的嘴刚刚张开,一团腐臭的破布就塞到了他的嘴里。他青筋暴起,闷哼着捂住了自己的膝盖。在他的呻吟声刚刚减弱下来的时候,一只手粗暴地将他拽了起来,紧接着一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们只需要您回答几个问题,但如果您不配合,直接砍掉您的脑袋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萧恩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在特里尼特费劲地点了点头之后,维列那斯才把那团破布从他的嘴里拿了出来。
“特里尼特先生,配合我们,您会好过一点。”维列那斯阴测测地说道。
特里尼特惊恐地看着周围的几个年轻人,过了一会,才咽了口唾沫,谨慎地问幽韦: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是要求您回答问题,而不是提问。”
“好吧,我一直都是冰溪城的人。”
幽韦向维列那斯做出了一个“看吧,就是这样”的表情,维列那斯则耸了耸肩,扔给了幽韦一个硬币。
“没有职业,却可以养活自己,白天基本待在屋里,晚上基本待在别人家老婆的被窝里,同时你却对网格镇和鱼鳞城的每个人了如指掌。这让我对你起了疑心。”幽韦对他说,“调查你是一件不那么费劲的事。你搜集情报的能力很好,简直令我咋舌。但你留下的破绽实在太多了。按照警备队情报员的标准,你连给我打下手的资格都没有。”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
“从你害死卡琳娜之后。”幽韦说,“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你最近一次送情报出去,是在什么时候,最近一年送了多少次情报。我警告你,别耍花招,我可是盯了你六年。”
特里尼特哆嗦了一下,他看了看幽韦手中的机弩,舔了舔嘴唇,说道:
“过去一年里,送过四次情报,但最近的一次,是在半个月前。”
“霍夫曼公爵对这里的情况知道多少?”
“基本上了如指掌,”特里尼特小心地斟酌着词句,“网格镇,鱼鳞城,甚至龙牙峰要塞的银白卫队,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从兵力配置,装备训练,指挥官性格,立场,等等,他都了解。”
“还有其他间谍吗?”
“我所知道的,没有了……”
“恩?”
“真的没有了,如果有,我也肯定不知道,知道的话,我会说的,真的,你相信我。”特里尼特紧张地解释着。
见幽韦沉默不语,他紧张地继续说道:
“我只是冰溪城盗贼工会的一个小头目,只想过有钱有酒有女人的生活。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我虽然是个间谍,可你们应该知道,我平时对镇上的人都很好,我……”
“恩,”幽韦沉吟了一声,将一直新的弩箭装进了机弩。他抬头看了看维列那斯,“你说吧。”
维列那斯走到了特里尼特的面前,
“我想问你,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活下去。你想做点什么?”
特里尼特呆住了,他瞪着眼睛看了维列那斯好一会,最终还是没有猜出维列那斯问这句话的用意。在幽韦不耐烦地晃了晃手中的机弩之后,他才忙不迭地说:
“我会帮你们,传递一些假的消息给冰溪城,你们想知道霍夫曼公爵的所有情况都可以问我。我还有一笔钱……”
“我知道了。”维列那斯走到耶迪身边,对她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萧恩,把他捆起来,嘴巴堵上。”
萧恩点点头,用早已准备好的牛皮绳,将特里尼特捆了个结实,又用刚才的那块破布,塞住了他的嘴。
这时,幽韦已经收好了机弩,和维列那斯一起站在了门边。
耶迪打开了门走了出去,萧恩拍了拍维列那斯的肩膀,也走了出去,紧接着,幽韦也离开了屋子。维列那斯站在门边,回过头向特里尼特说:
“你是让卡琳娜惨死,让六名警备队员牺牲的刽子手之一,可即便如此,我还是给了你一个机会。我想让卡琳娜和那几名警备队员听到你道歉的话语,但你没有。你将体验到血液流干的痛苦,在绝望中忏悔吧。特里尼特先生,愿卡琳娜能听到你的悔恨。”
说罢,维列那斯轻声地念出几句咒文,用很快的速度做了几个手势,最后,他将摊开的右手狠狠地握在了一起。
午夜的白芽神庙孤零零地躺在小土丘上,白色的大理石在月光下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细纱。静寂无声的夜晚,像一块黑色的幕布,遮住了白色的舞台,静静地等待着血红的黎明。偶尔地从远处传来红狼的嚎叫声,也只是为这压抑的气氛增添了几分恐怖。
但白芽神庙中,并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氛围,成包的行礼被堆放在空地上。院中栽种的心桐的枝丫上,有着好几团发出明亮白光的光球。在光球的照射下,幽韦正在清点行礼中的物品。那里面有铁锅,风灯,火石,毛毯,睡袋,帐篷,皮水袋,绳子,钉子,面粉,火腿,奶酪等等等等。他仔细地一样一样地检查着。
“还少什么吗?”萧恩问道。
“计划过的,都在这了。”幽韦说。
“驮马呢?这些东西我们自己可能很难背的动,最好还是有驮马。”耶迪正在帮伊莲缝补罩衫。
“我从老霍特家的马厩里偷了几匹马出来,还有一头骡子,我们帮他扫过那么多次马厩,借他的马骑一骑,应该也是说的过去的。”幽韦坏笑着说。
“要说扫,也是伊莲去扫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萧恩,别这么说嘛……”
维列那斯停下了手中的活,对伊莲和耶迪说:
“我觉得,计划稍作变更。耶迪,你带着伊莲在太阳出来之前,就离开镇子,到那里去等我们。万一场面混乱,我们几个也好不用顾忌那么多。行礼也可以不用担心。”
“那你们万一有什么事……”耶迪犹豫着。
“那行李也就永远用不到了。”
维列那斯站了起来,揉了揉被冰凉的骨岩台阶冻得发木的屁股,对大家说道:
“终于到这个时刻了呢。我的身体一直停不下来地发抖。”
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
“杀人的感觉很差,但我还是做了。我想这是我必须要迈出的一步,六年前,我是表现最差的那一个。我始终都不敢和你们说,我其实很怕你们会因此鄙视我。我很难接受我的软弱,自卑,胆小。”
维列那斯突然发现,大家都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股情绪在他心底猛地钻了出来,他仿佛瞬间回到了六年前的那间酒馆,卡琳娜就站在那个地方,用略带责备的眼神看着他。现在他懂了,那是一种关爱。
那是一种能让人流泪的关爱。就像此时他身边的朋友们。
“这种庄严的时刻,你们别搞得这么深情……”
“噗哈哈哈哈。”幽韦笑了起来,“知道你接下来还要演讲,快点开始吧。”
维列那斯也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兄弟们,这一天我们等了六年。六年里,我们熬过漫漫长夜,走过坎坷荆棘,在亡者国度的门口徘徊过数不清的次数。是我们亏欠珍妮大人太多,亏欠卡琳娜太多,亏欠这镇子太多。为我们的幼稚,莽撞,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但也正是为了他们,我们才坚持走了下去。
我的耳听到阵阵呼唤
我的鼻闻到绿地花香
我的臂膀摇晃山脉
我的双肩背负忧伤
我的眼望向烟波浩渺
我的手捧起璀璨星光
我的腿丈量绝望平原
我的脚奔驰在混沌的蛮荒
我的执着坚如磐石
我的灵魂晦暗如是
我的心属于故乡伊人
我的爱奉献给那个名字
而我
则只存在于流浪军团
朋友们……”
“而我,则只存在于流浪军团。”大家都站了起来,互相携手围成了一圈。
维列那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地说道:
“各位,要开始了,迎接流浪军团的第一个黎明。”
清晨的阳光照在了寂静的小镇上。小镇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这雾气带着些许暖意,让整个空气都变得湿润了起来。大口呼吸着这样的空气,在脑海中想象着几周之后,可以在鸟叫声中从床上爬起,精神抖擞地打开屋门,深深地吸一口花香满溢的春之气息,整个人都会变得振奋起来。带着这样的期许,寂静的小镇上开始出现了三三两两的白色炊烟。完全看不到倦意的铁匠,裸露着一条臂膀,卖力地拉动着风箱,熔炉中烈焰蒸腾,映射出铁匠结实的肌肉。猎人们早已在星光暗淡之际出门,此刻,蛋林通往镇子的路上,猎人们扛着新鲜的猎物,盘算着如何能卖个好价钱,嘴馋的猎狗绕着主人撒欢,贪婪地嗅着血腥味,时不时地发出叫声。更多的织布厂雇工,还在温暖的木床上呼呼大睡。
壁炉中的柴禾,偶尔地发出噼啪的声响。一种微妙的平衡,出现在这个微妙的时刻,似乎甜美的沉睡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打断,又似乎令人愉悦的清新空气将永远围绕在塞满鹅毛的枕头旁边,似乎时光转瞬即逝,炽烈的阳光轰然将至,又似乎这快乐安详的时刻将永久地存在下去。在那美妙的早晨,那颗对直到永远的将来毫无顾忌的心,紧紧地依偎在那个名叫快乐的怪人坚实的胸膛上。
许多年后,当他们站在充满花香的微风中回忆起这个奇妙的小镇时,这让人终生铭记的感受,总是第一个被想起。
流浪军团站在网格镇公墓的门口,一脸严肃地眺望着东边,太阳被许多的东西挡住,但那种舒适却毫无阻碍的穿透了三人的身体。维列那斯不由得抖了一下。
三人一直等到清晨的感觉几乎消失,才不甘地转过身,一齐向着公墓中数百块墓碑深深地弯腰行礼。
“维列那斯”,幽韦说,“法师塔的皮埃尔你打算怎么办?”
沉吟了一下,维列那斯说:
“皮埃尔是个难缠的家伙,而且看起来有点蠢……”
“恩,我也认为他比较蠢,虽然他看起来像是个危险的家伙。”幽韦接口道。
“你也这么认为吗?”维列那斯似乎并不吃惊,“那他的伪装可就太成功了。”
幽韦狐疑地看了维列那斯一眼。
“伪装?”
“好吧,只是我认为的伪装。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心里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你跟在他身边差不多六年了,有没有了解到一些什么?”萧恩问。
“很难了解到什么,他只在拿我做实验的时候会经常出现,但我肯定他在计划着什么。”
“我们要不要也……”幽韦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匕首。
“不,”维列那斯摇了摇头,“他和特里尼特不同。皮埃尔不是刽子手,虽然他没有去救那些他本可以救下的人,但却和杀人的一方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恨他,孤立他,但没有理由杀他。”
幽韦耸耸肩。
“那我们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萧恩问。
维列那斯苦笑了一下,
“只要他不做出对网格镇不利的举动,我们就不能对他怎么样。否则,我们将来怎么去见祭司大人?”
三人都沉默了,珍妮弗•那费尔茨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们的心上,时刻提醒着他们。他们亏欠她太多太多了。
“如果皮埃尔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就让我对付他吧。”幽韦说,“他是个中阶法师,你们两个没有偷袭的手段,正面面对他会很危险,只能我来。希望他今天会喝的烂醉如泥……”
萧恩和维列那斯点了点头。
“一切按照计划做,希望我们能成功。”维列那斯说。
“不管谁活下来,都要照顾好耶迪和伊莲,还要找到祭司大人。”
幽韦看了看萧恩,说:
“你每次就不能说点让人高兴的话吗……”
萧恩耸了耸肩。
这时,一直灰色的信鸦扑棱着飞来,幽韦抬起左臂,信鸦落在了他的左臂上。
幽韦解下了绑在信鸦腿上的羊皮纸,看了一眼,递给了维列那斯:
“他们距离鱼鳞城不到十帕里了。”
“他们会先控制鱼鳞城,然后才向这里进发,我们还有一点时间。迅速准备吧,不要露出破绽。”
萧恩整理了一下披风,对幽韦说:
“警备队要开始晨练了。”
卡隆特身姿挺拔地骑在伯米尔的背上,高大的黑色战马四蹄生风,跑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他黑色的络腮短胡,搭配着黑色的马鬃,看起来略微有一点滑稽。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个古板的老骑士,跟滑稽完全不沾边。
卡隆特四十岁出头,正是一名骑士的战斗能力最为巅峰的时候。虽然力量,敏捷,速度,反应在岁月的侵蚀下,即便刻苦训练,也还是不如当年,但经验却越发丰富,战斗技法也越发的纯熟。他从一个猛打猛冲的愣头侍从,成长为一名懂得使用谋略,用假象欺骗对手的老油条,用了整整三十年。
那个和他同年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将他击倒在地,坏笑着数落他粗糙的剑术。那个和他同年的人,在校场击败了他自己的父亲,以战锤闻名的霍夫曼公爵。那个和他同年的人,在两人都刚满十六岁的时候,宣布收他做自己的侍从。那个和他同年的人,扭捏着恳求一脸惊诧的他,帮忙给一位穷酸的磨坊主的女儿送去定情的信物。那个和他同年的人,亲手将寒爪搭在了他的肩上,大声地宣布册封他为骑士。
那个和他同年的人,死在了二十岁生日的前一天。
发现自己又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卡隆特警觉地打断了自己的沉思。现在是非常紧张的时刻,分心意味着危险。
他看了看骑行在旁边的南多夫•因司尔特,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不自觉地又陷进了回忆之中。
霍夫曼公爵并没有在这个小儿子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南多夫是家族联姻的产物,霍夫曼公爵对他没有什么感情,公爵的爵位也没打算传给南多夫。直到那个人死去。南多夫成了公爵唯一的子嗣。
他想起了那个名字。
索昂,我还没有赢过你,他想,你本可以成为冰溪城公爵,而不是那个小子。
南多夫从小就对人非常的淡漠。仆人们对他唯命是从,下属们对他恭恭敬敬,公爵大人对他不假辞色,公爵夫人对他无比溺爱。但公爵夫人的陋习,他却全盘接收。从他有力气挥舞短剑开始,断腿的狗,瞎眼的猫,没有翅膀的鸟就经常出现在冰溪城的大街上。甚至有一次,他捅破了一匹优秀战马的肚子,又让卫兵把一个瘸腿的铁匠绑在马背上,看着发狂的战马拖着带血的肠子在城里飞奔,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铁匠和马最后都死在了内城的城门口,战马血尽而亡,铁匠则在飞奔的途中,歪斜了身子被城墙那坚硬的石头撞碎了脑袋。
卡隆特清晰地记得,瘸腿铁匠那撞瘪的脑袋,扭曲成一个可怕的角度,脸部变形了的五官,仿佛正对着他笑。那天他做恶梦了。梦里,索昂的脸变的和死去的铁匠一样,扭曲,诡异,恐怖,他举着寒爪,大声地嘲笑卡隆特的剑术,面部的肌肉扭成了一团,连他那爽朗的笑声听起来都变得有些可怕。
卡隆特装作整理头盔,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他是霍夫曼公爵最信任的骑士,是卡兰斯蒂平原首屈一指的杀神,是冰溪城引以为傲的寒冰之手。
公爵的私生活无关乎他立下的誓言。男爵的疯狂行径也不妨碍他忠实地执行公爵的嘱托。他答应过索昂,要替他扛起整个卡兰斯蒂平原。那个和他同年的人,雄心壮志地想要成为冰溪城历史上最英明的领主,用寒爪击败所有强大对手,娶一个像蔷薇皇后卡兰斯蒂那样的贤淑美人,与一群身负绝技的粗野好友一起游猎于广阔的平原。
寒爪,他只留下了他的勇武,寒爪,这实在是太过沉重的托付。
卡隆特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寒爪的剑柄,在心中回味着那撒开两腿,驰骋于冰溪城隐秘小巷的快乐,将刚刚才提起的警惕扔到了一旁。
你的托付太多了,索昂,卡隆特想,我没法成为一名领主,也捕获不到贤淑美人的芳心,既没有好友,也不再有机会游猎,唯一可以完成的托付,就只有手中的长剑。
一声警戒号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卡隆特用目光扫过身后的卫兵,卫兵被他锐利地眼神刺得一哆嗦,连忙赶到前面去查询情况。不久,卫兵来到了卡隆特面前,
“爵士,铁玫瑰中队遇到了山棘步兵团,鱼鳞城现在是多林•斯坦特在代理领主,他向铁玫瑰表示了服从,宣称效忠公爵大人。”
“这种人不会为自己的誓言负责。山棘步兵团的动向呢?”
“铁玫瑰要求多林带着山棘步兵团跟随在我们旁边,以便就近监视。”
“让铁玫瑰进驻鱼鳞城,我们很快也过去。山棘步兵团是一个完整建制的古马特拉斯军团,其兵种配置和数量都足以对我们造成威胁。”
“爵士,您是说……”
“在确认情况安全之前,我们最需要防备的就是山棘步兵团。所有骑兵尾随铁玫瑰中队进驻鱼鳞城,不要刺激代理领主和山棘步兵团。”
“那网格镇……”
“你们几个跟我去就够了。我不想造成太多流血。”
六年前的那一次,他想,光之神难道真的瞎眼了吗,女孩的脸是如此的美丽,几乎与画像上的蔷薇皇后卡兰斯蒂一模一样,光之神瞎眼了吗?
卡隆特尝试过很多办法,不管做什么,终究还是没办法拯救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放那个老太婆出来送信,是所能做到的极限了,他这样安慰自己。但他紧接着摇了摇头。
如果你在的话,你会救她,索昂,你还会娶她。
他叹了口气。
希望那片安静,芳香的墓地,能让她喜欢,让她稍稍地安心。
想到这里,他咽下自己心中的厌恶,转过头,用冷静的声音对南多夫说:
“男爵大人,前面会有一些风险,我希望您能留在鱼鳞城中。两百骑兵保护您,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
南多夫怪笑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卡隆特,这让卡隆特非常的不舒服,
“男爵大人,您最好……”
“得了,卡隆特爵士,您是担心我会杀掉那些贱民吧。”他冷笑了一下。
卡隆特不置可否,将目光偏向别处,没有说话。
“我的情报告诉我,那三个胆大妄为冒犯过我的混蛋,现在还活的好好的。一个成为了骑士侍从,一个成为了情报员,还有一个被法师塔的中阶法师像狗一样拿去做法术实验。”
“那您应该宽恕他们曾经的冒犯,并怜悯他们所遭受的苦难。”
“宽恕?怜悯?哈哈哈哈……”南多夫大笑了起来,“我只知道神庙里那个漂亮的妞儿现在更加的诱人。”
卡隆特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男爵,
“卡琳娜小姐的事,您应当自责。并向网格镇的人们祈求原谅。”
“卡隆特爵士,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南多夫的语气暴躁了起来,“祈求原谅?我杀了他们的至亲,凌虐了他们的尊严,他们会给我原谅?我会需要他们的原谅?我现在只想把那三个混蛋的皮剥下来,做成鞭子狠抽那美妞儿的屁股。”
卡隆特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如果您坚持这么做,我只好强行把您留在这里了。”
“好吧好吧,卡隆特爵士,这次是你赢了,我听你的。”
“不找他们的麻烦?”
“不找他们的麻烦,”南多夫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但等回到了冰溪城,我希望你记得刚才对我的冒犯。”
“我会的。”
“那现在我们可以向网格镇进发了吧?”
“如您所愿。”
克里斯仔细地擦拭着灰鳞,他的前任兼导师,嘉德骑士团骑士莫伦•查尔莫斯将这把剑传承给了他。剑刃上,有了一些老旧的小豁口,这把剑使用的时间太久了,连镇上的铁匠都拒绝处理这种带有名字的剑。
他们担心受到诅咒。
每一把剑的名字,都是一个咒语,只有传承过多次的剑,才会出现咒语。那把剑所有的持有者,总是会有一些相似的地方。骨刃的主人是残疾,黑银的主人全都是高等精灵,灾厄的主人全都死于不治之症,等等,太多的例子。人们互相传说,但没有人考证过真伪。
从没有人知道这些剑的名字从哪来,所有人都只知道,当他见到这把剑的时候,它就叫这个名字了。
剑的名字,会有什么含义?他想,查尔莫斯爵士死于咳血病,将来我也会这样死去吗?
无所谓吧,他苦笑着想到。
将灰鳞插进剑鞘,他开始依次穿戴亚麻衬衫,羊毛衬衫,皮坎肩,硬皮胸甲,链甲护手,硬皮护腿,红狼皮靴,最后是警备队的黑色披风。
穿戴整齐,他一把推开了小屋的门。
门外,统一着装的警备队员们神情严肃地站成了四排。他们都穿着黑色的披风,佩带着皇冠盆地产的单手剑,心桐木圆盾背在背上。更重要的是,他们都穿着相同的硬皮胸甲,仔细看胸甲靠近腋下的地方,都刻着同一个名字,卡琳娜。
没有人窃窃私语,没有人漫不经心,更没有人心怀恐惧。
像是看透了大家的心思,克里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关于这次紧急集结的目的,我就不再多说了。就在刚才,一名卡兰斯蒂骑兵带口信到这里。”
他开始在众人的面前来回地踱步,
“寒冰之手,还有南多夫•因司尔特男爵,将会在10名卡兰斯蒂骑兵的保护下,视察网格镇的警备队。”
“您是说,视察?”萧恩有点意外地问。
“你没听错,侍从萧恩。是视察。”克里斯冷淡地说道,“所以他只带了10个人,他希望我们能保持克制和冷静。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不打算放过这个释放你们心中仇恨的好机会,但我告诉你们,寒冰之手一个人就足以砍翻我们全部。”
“让他和他的混球男爵见鬼去吧!”加拉克大喊。
“你这样的大喊就像是一个吓坏了的娘们,胆小鬼加拉克。”克里斯露出一丝讥讽。
“我不是胆小鬼……”加拉克涨红了脸。
“那就勇敢点保护你和你的家人,还有镇子上这些无辜的平民。”克里斯的语气突然严厉了起来,“我再说一次,我们处于绝对劣势,没有任何目的,比保存网格镇更重要。战端一开,全镇的居民会被两百骑兵屠杀的一干二净。加拉克,谁给了你擅自处置网格镇居民的生命的权力?”
加拉克沉默了。
“如果你们当中,有谁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现在可以脱下警备队的服装,从警备队中永久除名。然后离开这个镇子。我不会追究他的失职。”
没有人动。
“很好,”克里斯看了萧恩和幽韦一眼,“如果有谁到时候轻举妄动,就要面对我手中的灰鳞了。”
皮埃尔独自走在鱼鳞城的街道上,巨大的灰色斗篷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他发现,为了不被人认出来而准备的大斗篷,居然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也难怪,这个偏远地区的领地虽然面积不小,但平时很少有陌生的旅行者造访。当地的村镇之间也很少会有频繁的走动。所以大家对生活在周围的人都很熟悉,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用巨大的斗篷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
皮埃尔强忍着不悦,从那些目光中匆匆穿过。那些目光几乎都来自窗户后面,鱼鳞城的情况已经很紧张,卡兰斯蒂骑兵一拥而入,山棘步兵团像狗一样跟在旁边,时不时还摇摇尾巴。在这种气氛下,胆小怕事的居民自然也都躲到了自家的屋子里。
混蛋,他想,混蛋,维列那斯,你这个混蛋,全都因为你。
在他的计划里,网格镇这块肥肉,是他用来向上爬升的最大筹码。为此他做了二十年的谋划,舍弃了学习高阶法术的机会,舍弃了跟随高阶法师提升自己在神秘塔中的地位的机会,选择了这个偏远之地,他在下一局很大的棋,而他的落子,别人根本看不懂。
国王死了,他的机会来了。
神秘塔始终要依靠国王才能正常的存续下去,实验的经费,物资的支持,地位的保障,而他们,只要保障国王一人的利益即可。对神秘塔来说,这盟约始终很划算,但没人会永远满足于现状,法师也是人。
神秘塔内部的掌权者一直在寻找其他的发展机会,但周边的势力都不足以支撑这个庞然大物的开销,更别提给出什么更好的价码。
神秘塔是帕斯加纳这杆天平上,分量最重的砝码。没有它,国王与诸侯之间,始终势均力敌,纵使嘉德骑士团战力再强大,也无法面对所有的诸侯。国王唯有依靠神秘塔,才有可能使他的王权在广袤的土地上伸张。
但当神秘塔找到了别的资源来支持自身的运转时,国王的力量就不再那么重要。帕斯加纳现有的平衡就会被打破,神秘塔的威望将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即便是国王,也只能俯首。有可能促成这一切的,正是那人口不足三千的小镇。
皮埃尔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等待的就是这个完美的机会:将网格镇牢牢控制住,并以此为筹码,瞬间进入到神秘塔的上层,无限的权力和强大的高阶法术将在那里等着他。
但维列那斯——那只老鼠一定和他有关系——毁了这一切。
没有传送卷轴,就无法为高阶法师的远距离传送定位,神秘塔对这个偏远之地就将爱莫能助。他已经通过水晶球向神秘塔总部传达了消息,但即便高阶法师从现在开始乘坐盖美拉飞向这里,也赶不及解决眼前的卡兰斯蒂骑兵。
我该杀了他,而不是让他去打扫传送之间,他懊悔地想。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两百卡兰斯蒂骑兵,一整支古马特拉斯军团,他们会先拿我开刀。想到这里,他哆嗦了一下。
我必须在这场冲突中活下来,他想,不管用什么方式。
此时,鱼鳞城领主宅邸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宅邸的门口,十名骑兵簇拥着一个黑甲骑士和一个蓝甲骑士。黑甲的骑士他认识,在六年前就见过了。蓝甲的那一个,一定是寒冰之手。他摘下了自己的兜帽,大步的迎了上去。
“男爵大人,卡隆特爵士,我想我们应该谈谈。”他大声地说。
卡隆特骑马走在通往网格镇的道路上。他知道这条路,很小的时候就在贵族教师马尔斯科先生的口中,知道了这个故事。这条路被人们称作拉苏塔尼亚通道,建造于1400多年前的先贤时代。北部山脉困苦非常,没有交通,没有交流,强大而危险的生物在各处出没,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终年为存活下去而努力着。伟大的贤者达索沃•莫尼特里尼用强大的法术,在崇山峻岭中强行开辟这条道路。为北部山脉带来了铁器,冶金,炼金术,医学等学科和技术。莫尼特里尼为了纪念自己亡故的妻子杰琳•拉苏塔尼亚,将这条路命名为拉苏塔尼亚通道。
这条路从西边的石雾之城,一直通向东边的达尼斯港,全长超过两千帕里。
曾几何时,它是整个北方大陆最通畅的道路。整个帕斯加纳因它而繁荣。但上千年的风雨侵蚀,使得这条宽阔的道路再也谈不上通畅和平整。大大小小的坑洼随处可见,路边荒草丛生,有些地方的路基彻底被塌方所破坏。整个拉苏塔尼亚通道变成了一截一截的。
就像风雨飘摇的帝国,他想。
霍夫曼公爵的激进做法太冒险了,王权被削弱的现在,或许王室还无力对冰溪城怎么样。但如果有一天,神秘塔再次倒向王室,恐怕一场大战就在所难免。
神秘塔,他看了一眼跟在后面骑着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毛驴的中阶法师,那是一群自私的人,掌握着这世界上最玄奥的知识,却没有为这个世界做过多少事。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没有朋友,没有信用,更没有所谓的正义。
这个法师是个危险的家伙,他的每一句话都像美人蜂浆一样,如果我喝了下去,就会死的不明不白。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南多夫,南多夫迎着他的目光,邪恶的笑了起来。
他懂我的意思,他想。
网格镇近在眼前,这是一个典型的南方村镇,离着很远就可以越过围墙,看到很多夏湾式的作坊。网格镇的东北面,一座土丘之上,有一座用白色大理石建造的神庙。
只是那里已经没有了血腥裁决。
他停下了马,南多夫和皮埃尔也跟着停了下来。卡隆特回头向身后的众人说:
“进到镇子里,一切都听我的命令,擅自行动的人,我会用寒爪送你们去亡者国度忏悔。”
说完他看了看皮埃尔,又看了看南多夫。南多夫似笑非笑地四下张望着,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皮埃尔则低着脑袋,大大的兜帽彻底遮住了他的模样,看不到他的脸色,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正当卡隆特准备重复一次的时候,皮埃尔说话了:
“卡隆特爵士,我是在您这里寻求庇护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不轨地举动。您尽可放心。”
克里斯将警备队全都集结在了训练场中。
训练场长宽差不多都有五十码,周围是一圈六帕尺高的围墙,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出入口。训练场中,靠南侧的围墙处,扎了十多个草人,而北侧的围墙附近,则立着十多个箭靶。中央的黄土地上,四排警备队员紧张地站立着。
萧恩被派去迎接寒冰之手,以他的性格,不会做出鲁莽的事情,况且我还对他反复叮嘱过,可仇恨的种子种下太久,一切都未可知。克里斯不由得回想起六年前的那天,但心中的刺痛却阻止了他继续沉浸其中。
卡兰斯蒂骑兵,寒冰之手,这些敌人太过强大了,不论怎样都不可能在这种局面下反败为胜。我已经推算过无数次,不论警备队如何布防,如何偷袭,如何英勇,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剑的两侧都是世界的一半,可没有人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为了挽救整个镇子,牺牲了自己的仇恨,牺牲了自己的尊严,这不正是一名骑士应该去做的事吗,可为什么我却一点荣耀都感觉不到,为什么还是会伤心如斯。
就像离开玛姬尼娅的时候一样。
萧恩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高大骑士。人们都说他曾经在校场上赢过黑太子,虽然后来被刀锋玫瑰干净利落的打败,但能赢过黑太子,这本身就足以成为一个广为流传的话题。在萧恩的印象里,寒冰之手应该是一个面容冷峻,满头银发,威严中显露出嗜血,只用眼神就可以将对手冻结的恐怖传奇。
但面前的这个人,无论怎样看,都只是一个身材比较高大的普通中年男人。如果脱去铠甲换上农夫的衣服,即使是在鱼鳞城这样落后的地方,也一定会很快淹没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
他的胡子跟老爸的一样,萧恩想。不自觉地,他忽然对这个强大的敌人产生了一些亲切的感觉。
“看起来你活的还蛮不错嘛。”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卡隆特的背后传来。
萧恩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南多夫。他的手不自觉地向剑柄处挪了几寸。
虽然这个动作很小,但南多夫身旁的卡兰斯蒂骑兵几乎是瞬间就举起了手中的短弓,一个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钢制箭头,准确地指向了萧恩的眼睛和咽喉。
萧恩的手轻轻地握在了剑柄上,既没有拔剑,也没有丝毫胆怯。
绝望才是痛苦之根,黑暗之源,而并非这世界。萧恩的心中响起了珍妮的声音。
可是祭司大人,仇恨是我勇气的源泉,难道要我把剑扔在地上吗,他想。
“别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年轻人。”骑在黑色战马上的传奇英雄开口了。
萧恩没有说话。
“时间和生命有很多的意义,仇恨或许是一种,但有很多其他的目标,比仇恨更有意义。我正是为了和平的目的才来到了这里,你看到了我身后只有十个人。”
萧恩的目光从后面的那群人身上挨个扫过,在南多夫和用兜帽遮住脸的人身上稍微停留了一会,最后落在了卡隆特脸上。
“那么请吧,卡隆特爵士,在下是萧恩•罗特威尔,骑士克里斯•卡托的侍从,很荣幸为您带路。”萧恩转过身向着校场走去。
原谅我,祭司大人,他想。
萧恩的身影出现在了校场的东门,克里斯的身体立刻紧张了起来。在一群天蓝色的影子出现在萧恩身后的时候,一名卡兰斯蒂骑兵大声地喊道:
“银海传奇,卡兰斯蒂之骑士和冰溪城之枪,怒血蔷薇骑士团大团长簪霜泉堡领主,卡隆特•沃达米亚爵士,奉冰溪城公爵,霍夫曼•因司尔特之命,接管网格镇。”
校场中的警备队员,无不惊讶地望向西边。活着的传奇已经有六年没有见到了,真正的英雄永远受人景仰,即使那是敌人。
但克里斯并没有收到这种气氛的影响,他对寒冰之手了解很深,对于卡隆特的生平事迹,也都知道不少。他自己也是经历过上百次战斗的老兵,在腥风血雨中被战神选中,苟活至今。连亡者国度都不敢接纳他,他还有什么理由被眼前的一个传奇英雄吓的尿裤子呢?
所以,当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卡隆特的出现吸引过去的时候,克里斯敏锐的发现,幽韦不见了。连同那股杀气也都一起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一定还在附近,克里斯想。
幽韦是他见过的最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报员。鱼鳞城虽然没有,但在冰溪城,这种人却时不时地会遇到。有这种天赋的人通常会被盗贼工会看中,用各种极端地手段将其拉进公会。幽韦的伪装术全都出自他自己的天赋。就一个盗贼来说,他不够敏捷,体重偏高,并且对刺杀时机的把握不够到位,但他藏匿自己的本事恐怕在冰溪城,也找不到几个更好的。
他会在哪呢,希望这个混小子不会做出蠢事来,他想,我必须在他犯错误之前,把他找出来。
随着卡隆特一行人渐渐地走进校场中,警备队的气氛发生了一些转变,更多的人看到了趾高气昂地骑在马上的南多夫。
众人强烈的,不经掩饰的愤怒,干扰了克里斯寻找幽韦。仿佛是察觉到了众人的情绪,南多夫的脸色渐渐地阴狠了起来。在一旁的卡隆特连忙咳嗽了一声,下了马。
十名近卫骑兵护卫着南多夫,一起下了马,随着卡隆特走到了校场的中央。克里斯只好暂时放弃了寻找幽韦,整理了一下心情,便迎了上去:
“在下是骑士克里斯•卡托,网格镇的警备队都在这里,希望卡隆特爵士能遵守您的承诺。”
卡隆特看着克里斯,轻轻地点了点头,
“克里斯,”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难道你是……”
随即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应该不是那样。”
克里斯在卡隆特自言自语的时候,快速地观察着跟随卡隆特一起来的人,他的目光,停在了那个穿着大斗篷的人身上。
“卡隆特爵士,记得您说过,只带十个人来。因司尔特男爵就算了,这一位……”
“恩,我确实说过只带十个人来。所以,我有义务向您做介绍。皮埃尔先生,摘下您的面具吧。”
用兜帽遮住脸的男人听到这话,身体震了一下,整个动作都瞬间僵硬了。但过了一小会,他就慢慢地抬起手,将兜帽摘了下来。
在皮埃尔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一刹那,克里斯察觉到了一股杀气,正待他试图寻找幽韦的身影时,一个身影出现在校场的西门,一个声音随着身影的出现而响起:
“老师,您终究还是背叛了网格镇。”
萧恩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皮埃尔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中,这个意外的情况,使得他们的计划成功率大幅度地下降。
他尝试寻找幽韦的身影,才想起来,他已经按照计划隐去了行迹,这个时候如果现身,那就前功尽弃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望向维列那斯。
维列那斯不应该这么早就出现啊,他想,他可是最后的杀招。
但维列那斯望向他的眼神却坚定异常,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像是在说什么,但却没有声音。萧恩仔细地辨认着他的口型,直到他读懂了维列那斯的话:
“永不绝望。”
他说。
萧恩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向了警备队的队列。维列那斯则慢慢地坐在了校场围墙附近的一块石板上,沉默地注视着南多夫和皮埃尔。
卡隆特并没有完全理解此刻的情况,但直觉告诉他,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事态就会失控。于是他大步地走向克里斯,在克里斯的面前停了下来。身后,十名卡兰斯蒂骑兵手握剑柄,护卫着南多夫跟了上来,皮埃尔则低着头走在最后。
“克里斯队长,我会履行约定,网格镇居民的生命安全,由我来保障,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只要你的人不做蠢事。”
“卡隆特爵士,如你所愿。”
“那么,根据约定,我必须要解除警备队的武装。警备队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爵士。”克里斯毫不犹豫地答道。
“但我只数到了四十九个,克里斯队长,还有一个三流刺客在哪里?”
南多夫的声音适时地传了过来。
克里斯感到自己的嘴唇有些发干,他冷冷地看着南多夫,没有说话。
卡隆特狐疑地看了一眼南多夫,回过头向克里斯询问:
“是这样吗,克里斯队长?”
克里斯舔了舔嘴唇,
“这个,爵士,我想……”
“他在等着给男爵大人送上一份大礼。”萧恩大声地说道。
克里斯满脸的怒容,不断地在心里咒骂着白痴三人组。
“混蛋,萧恩,这种场合轮不到你说话,闭上你的嘴!”他大声地怒斥着萧恩。
而萧恩并不打算就此罢手。他大步地走出了队列,走到了南多夫的对面,彼此之间只有十码的距离。见此状况,克里斯不动声色地向萧恩的方向移动了几步,使得萧恩更接近他的控制范围,但他很小心地没有去刺激萧恩,所以在离萧恩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另一边,卡隆特则挡在了萧恩与南多夫的中间。
两边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皮埃尔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
“你们这些混蛋,原来是为了这样的目的!!!”
维列那斯大笑了几声,回应道:
“您知道的太晚了,老师。”
“你们竟然为了这种无聊的目的,毁掉了我二十年的苦心经营!!!!”皮埃尔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不停地挥舞着双手,面色赤红,一双眼睛向外凸出,死死地盯着维列那斯。
“您说那是无聊的目的?”维列那斯大声地嘲笑着他,“相反,我却觉得,在您纵容冰溪城的强盗们害死卡琳娜的时刻起,您的人生就因为您这无聊的计划,而失去了意义。”
“住口!我要惩罚你!!”
“而您,会因为现在的背叛行径而付出代价。”
维列那斯站了起来,从披风后面拿出了弩枪。
但一颗巨大赤红的火球突然飞向了他,出乎在场的所有人的意料。
一切都乱了,克里斯看出了皮埃尔想要杀掉维列那斯,但他无力阻止一个已经丢出去的法术。萧恩一声惊呼,大喊着要维列那斯躲开。南多夫冷笑着,很满意有人替他出手。卡隆特一脸惊诧,他完全没想到皮埃尔竟然不顾他的警告率先动手。
维列那斯面如死灰,他甚至忘记了闪躲。
一声巨响,校场的西侧围墙被炸开了一个大洞,一大段大约二十码长的围墙彻底崩坏。碎石飞溅,满地都是石块。而维列那斯的身影则随着被瞬间烧光的草人一起,灰飞烟灭。
卡隆特阴沉着脸拔出了寒爪。
皮埃尔大口的喘着气,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的情绪太过激烈,以至于火球的能量完全没有控制好。狂暴的能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导致魔法的基粒大量地反弹了回来,穿透并停留在他的身体里。并因此麻痹了他的神经。
此刻,杀了维列那斯,他的情绪渐渐平复,开始尝试着分解留存在体内的魔法基粒。这是个非常让人头疼的活,皮埃尔之前从未这么干过。但他现在不得不这样做。
可一个声音却让他感到脊背发寒,
“皮埃尔先生,您的行为已经严重违背了您对我的承诺。”
卡隆特双手握着寒爪的剑柄,冷冷地看着皮埃尔。
皮埃尔直到现在才真正确信了,寒冰之手,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冻结。
“您听我解释,我只是……”
“背誓之人,需接受审判。你就到亡者国度去忏悔自己的行为吧。”
“不,我是神秘塔的人,你不能……”皮埃尔惊恐地大喊。
但他话音未落,寒爪就划过了他的脖颈。
咚的一声,皮埃尔那颗喷着热血的头颅,掉在了南多夫的脚旁。
南多夫蔑视地哼了一声,一脚将皮埃尔那大睁着双眼的头颅踢到了萧恩的旁边,皮埃尔的鼻子,刚好撞在萧恩的靴子上。
萧恩脸色惨白,激烈的情绪几乎炸破了他的胸膛。他感到心中有一大团粘稠的东西,堵住了热血的奔涌。那种压抑的阵痛,疯狂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像是达蒙切尔在不停地敲击他的胸膛,又像是整个胸膛被熔岩穿透。
不论在心中用什么样的说辞来敷衍自己,他始终都无法接受维列那斯的离去。
这一个瞬间带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过巨大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重。
而此时,晴朗的天空中,开始有大片的雪花飘落,周围的气温急速地降低着。
“侍从萧恩,”卡隆特单手持剑,任凭皮埃尔的血从剑尖滴落,“记得我之前说的话。仇恨可以蒙蔽一个人的双眼。停手吧。”
但他遗憾地看到,萧恩重重地摇了摇头,随后,拔出了腰间的单手剑。他双手持剑,剑尖冲地,向卡隆特微微点头行礼,随后摆出了攻击的姿态,向卡隆特说:
“爵士先生,一切都停不下来了。因为冰溪城的强盗贵族,我们失去了卡琳娜,失去了苏珊娜嬷嬷,失去了六个前辈,我的父亲失去了行动能力,祭司大人失去了一只眼睛,现在,我又失去了维列那斯,我最好的兄弟。”他大喊道:“您告诉我,一个人该怎样面对这种仇恨!”
卡隆特没有说话。
“强盗贵族?”南多夫不满地大声喊道,“卡隆特,杀了这个贱民!!我要用巨腹野猪的粪便,塞满他的嘴,再把他的脑袋挂在罗曼塔的塔尖上!!”
“男爵大人,您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侮辱一个有勇气,并且背负着悲惨过去的人。”卡隆特用教训的口吻说道:“况且,决定权现在并不在您手上。”
南多夫脸色苍白,他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很好,爵士,这很好。这是您第二次冒犯我。回到冰溪城,我会加倍还给您的。”
“如您所愿。”卡隆特不为所动。他盯着萧恩,继续地尝试着化解眼前的这场血腥冲突,
“萧恩,我希望,今天不会再有其他的人死去。只要你不伤害男爵大人,我不会对你出手。一旦战斗白热化……”
“别说了,爵士大人,”萧恩打断了卡隆特的努力,“该是时候做个了断。也许我现在还只是个骑士侍从,但您最好别轻视我。”
说完,他低声地自言自语道:
“快了,卡琳娜,苏珊娜嬷嬷,快了,维列那斯……原谅我,耶迪……”
然后他猛地抬起头,持剑猛地冲向了南多夫,大声地喊道:
“南多夫•因司尔特,你这头肮脏的野兽,去向冈德兰恶魔忏悔吧!!!”
寒爪与单手剑的碰撞,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响。萧恩几乎是立刻就与卡隆特绞在了一起,蓝色的披风和黑色的披风在明媚的阳光下交织着。温度越来越低,雪片越来越大,渐渐地模糊了人们的视线,也让那飞舞着的披风,更加的潇洒。
克里斯松了一口气,至少在这种视野受到极大影响的时候,不用担心幽韦会用弩箭去对付南多夫。他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你救不了他,他的死局无人能解。但心头的沉痛却不论怎样也挥之不去。他不停地四下张望,想要把幽韦找出来。
幽韦不能再出事了,他想。
萧恩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卡隆特发动一记又一记的重斩,而卡隆特却只是单手持剑,随意地挥动沉重的寒爪,将萧恩的攻击全都挡开。
萧恩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那几乎是他毕生都难以逾越的鸿沟。
但他不能后退半步。还能往哪退呢?背负了那么多的仇恨和责任,还能往哪退呢?萧恩感到,如果他在这里后退半步,那今后的人生就将永远地蒙上一层黑纱,他将永远无法再看到纯净的天空和太阳,永远无法面对珍妮,幽韦,无法面对耶迪,无法面对死去的那些人。
可他该如何才能突破眼前的障碍?
他疯狂地挥舞着那把银白卫队的制式单手剑,全然不顾身上露出的无数破绽。他知道,在卡隆特面前,一个破绽和一百个破绽没有区别。
就让我死在这里吧,他在心中祈祷,卡隆特,杀了我!
但耶迪的声音突然在他心中响起,“大人,永不绝望,大人。”两道泪水从他眼中奔流而出。
这太难了,耶迪,太难了,祭司大人。要我在无法解脱的时刻正面承受心中的自责,在令人绝望的时刻保存心里的微小希望,在一心求死的时刻鼓起勇气活下去,他的心中满满的全是委屈,这太难了。
维列那斯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中,度过了六年吗……
萧恩的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倔强,他放缓了手中的剑,轻声地自言自语:“我不能就这样倒下去,不能,绝对不能。”
卡隆特严肃地看着面前的骑士侍从。他身上有索昂的影子,他想,我不应该让他死在这里。
就在他打算击飞萧恩的剑,将其击晕的时候,他发现萧恩退了一步,从腰间拔出了一支很小的机弩。淬了毒的箭簇发出了幽幽的绿光,萧恩大声地向卡隆特说道:
“您是一位伟大的英雄,卡隆特爵士,能与您战斗是我毕生的荣耀。但我肩负着沉重的嘱托,所以,我不能再顾忌所谓的道义。”他举起了手中的机弩,“我的任务,原本只是拖住您,这毒箭也是为南多夫准备的。可现在,不打倒您,我就无法斩杀南多夫,所以,您要当心了。”
“尽管放马过来,年轻人。”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卡隆特还是谨慎了起来。萧恩右手持剑,不断地刺探卡隆特的虚实,左手的机弩则时刻保持着随时都会发射的状态。
卡隆特无法再轻松地随手打发萧恩,他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到萧恩左手的机弩上。
就在他的注意力刚刚集中起来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轮到你了。”
幽韦的身影出现在南多夫的背后。
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他强行压抑着失去维列那斯的悲痛,隐忍不发,始终在冷静地等待着最好的机会。他深深地明白,只有杀掉南多夫,才能够对过去的六年,与血淋淋的现在,有一个交代。
淬毒匕首泛着绿光,那是一种从巨腹野猪的胃液中提炼出来的毒素,能短时间地让人身体不适,长出大片的疹子,剂量足够的话,可能还会昏睡一段时间。作为一种毒药,它唯独做不到的事,就是杀人。
但这是幽韦唯一能找到的毒药了。
能吓一吓人也是好的,在计划中,维列那斯这样说道。原本应该是由萧恩拖住寒冰之手,维列那斯拖住克里斯队长,最终解决南多夫的任务,由他来执行。皮埃尔的出现打乱了计划,维列那斯更因为这个变故而惨死。现如今,虽然行刺的行为已经变得近乎于自杀,但皮埃尔却意外地被干掉了,这一瞬而逝的机会,终究还是令幽韦无法拒绝。
这是唯一的机会,他想,一旦错过……
他实在不敢去想,如果他错过了唯一的机会,今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一点,也不敢去想。好在他的匕首已经离南多夫的脖颈不足一帕尺,而南多夫更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幽韦的脑子一片空白,等待着奇迹之光地降临。
可等待他的,却是一把迎面砍来的单手剑。
克里斯一剑将幽韦连同匕首击飞出去,但他很好地控制了方向,将幽韦推向了萧恩所在的位置。一旦事情有变,那里离警备队员也更近一些。
幽韦惊诧的表情只停留了很短的一会,很快,他就沮丧起来。
萧恩也停止了攻击,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靠近幽韦,轻轻地拍了拍幽韦的肩膀。
卡隆特也已经从震惊中醒过来。他回头去看南多夫。
南多夫毫发无损,但却不停地瑟瑟发抖。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生死时刻,幽韦的淬毒匕首,从他的面前飞过,带起的气流甚至割得他面颊都有些痛。突然间,他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大声地嘲笑萧恩和幽韦,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语言,狠狠地喷射向那两个万念俱灰的人。
可一声不太响的撕裂声传进了众人的耳中,这声音像是风干的羊皮纸被扯碎了一般。
南多夫惊讶地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他的狂笑的表情依然留在脸上。
一把明亮刺眼的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并且从他的胸口穿透了出来。
耶迪穿着灰色的大斗篷,站在一个小土包上,向网格镇的方向眺望。身旁,伊莲正在照料他们的马,三匹矮种驮马,另外两匹是坐骑。驮马是一家三口,公马的毛呈深棕色,四肢壮实,虽然少了一只耳朵,臀部也有好几处脓疮,但它对耶迪一行人来说,始终是最可靠的搬运工。相比较,母马和马驹瘦弱的多,只承担了比较少的一部分行李。
天空中飘着雪花,目力所及之处,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灿烂的阳光照射在飞舞的雪片上,折射出无数金色的斑点,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在了暖洋洋的星海之中。这种温暖让人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东西,只有在雪片飞到脸上,被皮肤的温度溶化成水滴时,才能从冰冷的触感中,回到现实中来。
耶迪抬头看看天空,复杂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爬上了她的心头。这是夏湾古老传说中的情景,被当做教育夏湾孩童憧憬和崇拜夏湾祖先的人文案例而存在了上千年,夏湾人为有这样浪漫的传说而感到自豪。
夏湾人从未把这个传说当真。但它却在这个远离夏湾几千帕里的地方,出现了三次。
是真红淑女的歌声,是流浪之人的情感,更是耶迪无法抹去的痛苦记忆。
这一次,也会失去什么吗?耶迪努力地阻止自己想下去,但那努力统统都变为了徒劳。血腥地想象,像一条奔腾的河流,在她的心里咆哮而过,她想到了萧恩的头被砍下来的情形,想到了维列那斯全身骨骼尽碎,想到了幽韦被粗大的弩箭射中眉心。她独独没有想他们会全都好好地回来。
沮丧的情绪占据着她的心,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来,伊莲还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正当伊莲想要上前去安慰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快速的转身向西边看去,紧张地在茫茫的雪幕中搜寻什么。
伊莲顺着耶迪的目光望向西边,但除了数不清的雪片反射出金光灿灿的阳光,什么东西也没有。她疑惑地看了看耶迪,耶迪神色坚定地看着某个地方,她只好回过头继续在白色的世界里寻找。
但很快地,三个白色的人影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那三个人朝着网格镇的方向走了一小会,却突然向她们折来,显然,他们发现了她们。伊莲紧张地看了看耶迪,却发现她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
三个人很快地走到了耶迪的面前。耶迪对着领头的红发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
“锐利的银剑编织秩序,而坚固的银盾修补残缺。”
红发的男子熟练地回答道:
“血腥裁决源自神之右手,而它的权杖依然传承。”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迪亚斯•德拉克罗尔先生。”
“我也很惊讶会在这里遇到血腥裁决。”
迪亚斯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两名新兵,带着顽皮的口吻说:
“这就是你们仰慕已久的血腥裁决。”
赫苏斯和陶德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年轻女神使,赫苏斯率先提出了疑问:
“队长,血腥裁决怎么会这么年轻,特纳大人不是常说,血腥裁决是个比雪熊还壮硕的恐怖中年女人吗……”
陶德接口道:
“而且,也许比不上皇冠盆地那些专为贵族而生的交际名媛,但眼前的小姐怎么看也不像是大人口中那个满脸横肉的凶悍祭司啊……”
耶迪笑了一声,
“两位,祭司大人才是你们要找的血腥裁决,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我作为大人的养女,继承了她的名号。”
迪亚斯对两人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迅速地进入了正题:
“那费尔茨小姐,我们是从龙牙峰要塞专程赶来帮助网格镇的。我知道国王死后会出现什么情况。而你出现在这里,某种程度上印证了我的推测。所以,我们不要浪费时间……”
“卡兰斯蒂骑兵现在已经进驻鱼鳞城和网格镇了。”
“你说什么?”
耶迪看了看赫苏斯和陶德,将迪亚斯拉倒了一边,简略地讲述了网格镇的情况。迪亚斯皱着眉头仔细地听着。
“莱米克人常说,噩耗就像是肠子,再好吃的肉也能被它变成一坨屎。山棘步兵团拖住两百卡兰斯蒂骑兵……恩,在突然袭击的情况下,这是有可能做到的。作为一个标准配置的古马特拉斯军团,能够在白刃战中对骑兵集团造成足够威胁。但这也是山棘步兵团所能做到的全部了。一旦寒冰之手空出闲暇来……寒冰之手,我想除了珍妮祭司,北地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再加上一个立场不明的中阶法师,维列那斯的计划太过冒险。”
“但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我理解,所以我们更应该好好准备一下。这时候再冲进城里去,和自杀没有区别。我们只能祈祷他们能顺利的冲出来。我会在这里保护你们,如果他们出来了,也许我还能帮上一点忙。”
“谢谢……”
“也没什么可感谢的,我可不是寒冰之手的对手。他如果来了,我们都得完蛋。”迪亚斯叹了口气,“希望所有的不愉快都能在今天做个了断。”
卡隆特心中的惊讶大过懊恼。他并不为南多夫的死感到难过,也不惧怕公爵的责难。他始终恪守自己的誓言,公爵没有理由问责他,在沃尔夫公爵的军队迫近的现在,他是一颗重要的棋子。
但这终究是一场谋杀。霍夫曼公爵唯一的子嗣,死于这场谋杀之中。
这已经足够引起一场战争,他想,鱼鳞城与网格镇不会再有安宁了。
他转头去看南多夫的尸体。地上的圆形血迹不再扩大,尸体大概已经冰冷了,惊惧的双眼瞪着雪片飞舞的天空,周围的温度很低,雪甚至已经在南多夫的尸体上积了一些。而南多夫的死,仅仅才是片刻之前发生的事。
利用火球爆炸的掩护,完成了透明术的施放,然后在所有人都认为危险已经解除的时候,行刺南多夫,使用法师之刃切开防护能力相对薄弱的背部铠甲,卡隆特回忆着刚才的情形,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火球爆炸中活下来的,但维列那斯的表现,比皮埃尔更像是一个法师,可你们终究是这场谋杀的凶手,维列那斯,幽韦,萧恩,我将不得不追捕你们,并用寒爪审判你们。
八名骑兵将南多夫的尸体放在了他的坐骑的背上,向卡隆特敬礼之后,朝着鱼鳞城的方向走去。
见到克里斯挑选出了追击队伍,并迅速的出发之后,卡隆特回身上马,带着剩下的两名骑兵,准备跟随克里斯的警备队,追捕逃跑的三人组。
一名浑身是血的骑兵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敌袭!!爵士大人,敌袭!!!”
萧恩骑在矮种马上。他不是很会骑马,骑术比起幽韦差了很多,警备队没有骑术训练,只有克里斯队长,偶尔会让萧恩骑上他的坐骑,在校场里跑一跑。货栈的马车很多,骑马的机会也更多,幽韦学习骑术的条件得天独厚。而且,不管怎么看,法师塔里也没有马,要不然维列那斯怎么会在马背上东倒西歪的,像只猴子。
想到自己的骑术比起维列那斯还高上一筹,萧恩不禁笑出了声。他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在心头压了六年的包袱,此刻终于放下。在前面带路的他,回头看了一眼维列那斯。
维列那斯的身上,还在依稀地冒着黑烟,烧焦的皮肤和衣物混合在一起,看起来非常的恐怖,头发也烧掉了一大半,但所幸没有重伤。
“再加快一些速度,追兵很快就来,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和耶迪汇合。”在后面照顾维列那斯的幽韦大声地喊着,但大雪吹散了他的声音,萧恩只能勉强挺清楚。
“有没有办法摆脱追兵?”
“我们会在雪地上留下足够清晰的痕迹。如果他们晚一些追上来,痕迹就会被大雪掩盖,但他们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
“维列那斯,你怎么样?”
“我还能坚持,我对皮埃尔的法术很熟悉,用一些简单的法术做防护就能有很好的效果,火球本身对我的伤害不大,只是狂暴的魔法基粒留在了我的体内,身体有点吃不消,我不知道该怎样祛除这些基粒。”
此时,三人已经飞奔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货栈,萧恩的家,维列那斯的家,酒馆,法师塔,广场,织布厂。
街上的人们并不知情,只是茫然地看着这有名的白痴三人组骑着马呼啸而过。但维列那斯看到了人群中,老杜沃那欣慰的表情。幽韦也听到了老格雷亚斯的欢呼。老罗特威尔一丝不苟地穿着皮甲,坐在木制的轮椅上,坚守在织布厂的西门口。当萧恩从他身边经过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用唯一能动的左手,举起了罗特威尔的家传佩剑。
萧恩没有停留,飞奔中接过了老罗特威尔手中的剑,疾驰而去。
三个人都明白,虽然镇子上的人大多不知情,但父亲却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心意。流浪军团即将背井离乡,能得到父亲的肯定,是一件再欣慰不过的事。
三人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在金灿灿地雪花中,奔向计划的地点。
多林•沃尔夫神色坚毅地仰望着纷飞的雪片,回味着那个窈窕的身影。
古老的沃尔夫家族人丁兴旺,势力庞大,牢牢占据着帝国的西部地区。在帕斯加纳,从来没有哪个大贵族能像沃尔夫公爵一样,公然在自己的领地里无视国王的律法。即便是冰溪城的因司尔特家族,也只能背地里搞点小动作。
沃尔夫家族有着莱米克人的血统。那是一群以剽悍的性格为标志,在史书上留下篇章的战争种族。正因为如此,纵横巴斯卡达维亚草原的草原猎手,始终对沃尔夫家族抱有一颗敬畏之心。帝国西部的边境也因此得到和平。
多林收起了回忆,像是喝了蜜酒一般咂了咂嘴。眯起双眼望向拉苏塔尼亚通道上,那几个正疾驰而来的身影。
骑手很快就来到了他的面前。他警惕地看了一眼骑手手中握着的双手剑,沉声说:
“听说寒爪已经传承了四百年。是某个银色枪骑兵的英雄曾经用过的剑。”
卡隆特面色冰冷,用颇为机械的强调回答他:
“寒爪是一把不那么渴望鲜血的剑。血肉会腐蚀剑身,骨骼会损坏剑刃,寒爪正是因此才能传承至今。”
“我明白您的意思,”多林指向不远处的包围圈,训练有序的山棘步兵团将两百卡兰斯蒂骑兵牢牢地围在其中,双方各留了几具尸体在地上,但直到目前,仍然处于对峙状态,“所以我要求山棘步兵团围而不攻,即使您来了,想要将这两百骑兵安然带走,也是不可能的事。”
“但我有把握砍下你的脑袋。”
“这个我自然清楚。所以,我打算跟您做一笔交易。”
卡隆特皱了皱眉头,山棘步兵团的反水,虽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沃尔夫家族的子嗣出现在这里,却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说说你的条件。”
“条件可以一会再讲,我想先向您陈述几条最新的情报。”多林狡黠地笑了一下,“霍夫曼公爵与我父亲的战争相当的不顺利。双方在甘泉谷打了几次,虽然规模不大,但我想霍夫曼公爵一定已经从中察觉到了不利的因素。您的这两百骑兵如果能带回去,也许可以缓解公爵的窘境。”
卡隆特丝毫没有理会多林的话,语气生硬地说道:
“直接讲你的条件。”
“您还真是老辣,好吧,我的交易很简单,我会将这里的骑兵全数放走,这里不会再多死一个人,而您,只需要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返回冰溪城,并从此不再进犯鱼鳞城。”
“可以。”
卡隆特干脆地回答反而让多林愣了一下。他笑了笑,接着说:
“第二,放过行刺南多夫的萧恩,幽韦,维列那斯。”
卡隆特没有接多林的话。他将寒爪插入了剑鞘,看了多林一眼。
多林吹了一声口哨,山棘步兵团迅速地让出一个缺口,
“没有什么能比伟大的寒冰之手的承诺更可信。这世界满是骗子和谎言,但您是为数不多的真正的骑士。”
卡隆特招呼部下集结在自己的身旁,清点人数之后,他转过头对多林说:
“承诺我会遵守,但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多林点点头。
“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在战场上相见。”
多林裂开嘴笑了一声,
“与真正的骑士交手,是战士一生的荣耀。”
卡隆特的脸上莫名地闪过一丝苦楚,
“真正的骑士……”他对着远处模糊的雪幕说,“在我看来,只有索昂•因司尔特才是真正的骑士。”
耶迪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三个黑色的影子。她不需要仔细辨认,就能够知道来者的身份。
所以她的眼里噙满了由于心情放松而无法控制的泪水。
黑影很快的靠近了她们。萧恩第一个跳下了马。他神情激动地一把抱住了耶迪,两人紧紧拥抱了好一会,才彼此都笑出了声。
“一切顺利,”萧恩大声地向耶迪说,“我们干掉了南多夫和皮埃尔。”
“皮埃尔是寒冰之手干掉的。”幽韦一边将维列那斯扶下马,一边说,“亲热的话,能不能等一会再说,维列那斯受了伤,不处理一下是没办法继续骑马的。”
维列那斯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看起来完全无法再动弹的样子。耶迪来到维列那斯身边,弯腰查看着他的伤势,伊莲则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呼……外伤不太严重,主要是魔法基粒侵入身体里造成剧烈的痛感,神术是无能为力的。”维列那斯制止了耶迪的治疗法术,“况且,米塔西利斯的神使对别人使用治疗术会有什么后果,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耶迪板着脸,
“那也好过让你一个人躺在地上忍受痛苦。”
“疼痛是暂时的,也不是最麻烦的事。如果魔法基粒不想办法分解掉,今后身体的行动就会变得迟缓起来。”他长叹一声,“算了,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摆脱追击的敌人,我看到了银白卫队的人……”
迪亚斯走上前去,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又由耶迪向几人做了简单介绍。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萧恩拍了拍迪亚斯的肩膀,“这把剑终于可以还你了。”
他将腰间的银白卫队的制式单手剑解了下来,递到了迪亚斯的手中。迪亚斯接过了剑,笑着对萧恩说:
“希望它帮到你了。”
“当然。它可是和寒爪正面交过手。”
“你和寒冰之手战斗过?”迪亚斯睁大着双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萧恩。
“卡隆特爵士只守不攻,所以,我算不上和他交过手,我只……”
“闲话少说,快来帮忙,”幽韦一边查看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嘱咐众人,“我们留下的线索太明显了,追兵不用多久就会追上来。”
此刻,耶迪已经清理完维列那斯的伤口,用亚麻绷带沾着杜朗酒将维列那斯被烧伤的部位包了个结实。酒精灼烧着维列那斯的伤口,疼得他不停地呲牙咧嘴。
正当众人打算将维列那斯扶到马上时,一支黑色的弩箭,钉在了萧恩的脚旁。
弩箭深深地刺入土中,由于积雪很厚,箭杆几乎全都陷没到了雪中。
萧恩抽出了家传的单手剑,幽韦一手握着短刀,一手举着机弩,慢慢地靠拢到他身边。迪亚斯转头看了看周围,二十几个黑色的人影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萧恩,幽韦,维列那斯,你们几个臭小子,干的很好。”
克里斯单手握着灰鳞,黑色的斗篷在风中狂乱地抖动着。大约半寸长的花白的胡子修的很整齐,但那上面现在落满了雪片。一双锐利的蓝色眼睛迸射出强大的活力,但眼皮却颇为松垮,眼角的皱纹也像刀子刻上去一样。
萧恩,幽韦,维列那斯,耶迪,还有伊莲,不约而同地向克里斯弯腰行礼。
克里斯点了点头,平静地注视着他们,突然间大笑了起来,
“我严防死守,还是让你们得逞了,”他的目光中满满地全是赞许,“维列那斯,你演的太好了,连我都被你骗了。你用了什么方法杀掉了南多夫?”
维列那斯嘿嘿地笑了一声,
“初级火焰结界只要放置的地方正确,就能有效防护火球术造成的伤害。趁着爆炸的烟雾,用强化透明术让自己隐去,寻找时机,再用法师之刃干掉南多夫,就这样。”
“你这小子,比皮埃尔更像一个法师,”克里斯揉了揉眼睛,“幽韦,你的藏匿术很好,杀气控制的也很好,我没能找到你。但限于你的身体条件,格斗能力是硬伤。”
幽韦双手叉腰,故意用一种得意洋洋的腔调回应道:
“只要能藏在暗处,就足够威慑对手了。”
“哼,自大的小鬼,”虽然嘴上不满,但克里斯的脸上却怎么看,都像是笑开了花,“萧恩,作为一名骑士侍从,你干的很漂亮,如果有可能的话,再过一两年,我就该册封你为骑士了。”
萧恩谦恭地答道:
“我和顶尖的骑士之间,差距还是大到完全没有追赶的欲望。”
“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寒冰之手,也不是人人都会永远是三脚猫。”克里斯又揉了揉眼睛,“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你们也清楚我为什么来。四千卡兰斯蒂骑兵,足以将这块领地整个抹去,我不能保证用你们的脑袋能换回点什么,但砍下你们的头,好过什么都不做。你们要有所觉悟。”
迪亚斯带着两名银白卫队的士兵上前了一步,但立刻就被十几支弩瞄准,迪亚斯手握剑柄,不敢轻举妄动。
伊莲紧紧地抓着维列那斯的手臂,而耶迪则面沉如水。
幽韦举起了短刀,
“队长大人,流浪军团对您始终尊敬爱戴,您下手的时候痛快一点就好。”
萧恩也举起了剑,
“伊莲和耶迪没有参与,我们死了以后,您要好好照顾她们。”
维列那斯垂着脑袋大口喘气。
克里斯盯着众人看了看,扭过头对加拉克说:
“拿来吧,用屁股想都知道他们不可能会投降求饶。”
加拉克不情愿地将一袋硬币扔给了克里斯,克里斯接过钱袋,掂了掂分量,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让萧恩一行人莫名其妙。克里斯将钱袋扔向萧恩,萧恩一把接住,克里斯说:
“这点钱你们用的到,就当是加拉克对流浪军团的资助了。”
“队长……”
“你们干的不错,冰溪城的入侵部队被袭击了,我想应该是你们拉拢了山棘步兵团,虽然我猜不到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但这终归是一件改变局势的事情。”
耶迪说:
“队长大人,鱼鳞城的代理领主是沃尔夫公爵的子嗣,我们和他达成了约定,网格镇上缴所生产的星纹布,而沃尔夫家族负责保障网格镇的现状。霍夫曼公爵会受到牵制的。”
“多林……多林•沃尔夫,”克里斯的山羊胡抖动着,“耶迪,是你去谈判的吧。”
耶迪脸红了。
“女人是很可怕的生物。”克里斯没来由地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幽韦笑出了声。
克里斯继续说:
“镇子的安全你们就不要担心了。大家都会好好的活下去,你们,真的决定要走?”
维列那斯用颤抖的音调说:
“这是我们早就计划好的事情,我们要去探访祭司大人的下落,去祭扫苏珊娜嬷嬷和卡琳娜的墓碑,如果那墓真的存在的话,然后再去冰溪城转一转。何况,刺杀冰溪城继承人的凶手大摇大摆地留在镇子上,总有一天会招来麻烦的吧。”
克里斯盯着维列那斯:
“你们要去祭扫卡琳娜的墓?”
维列那斯点了点头。
克里斯低头沉吟了好一会,才缓缓地抬起头。维列那斯惊讶地发现,克里斯的容貌瞬间变得苍老起来。他想要开口询问,却被克里斯用手势阻止,
“如果你们见到了她,就代我向她道个歉吧,”克里斯的声音颤抖着,“和她说,我不是个好父亲,希望她能原谅我。”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四下里已经看不清楚别的东西。厚厚的积雪没过了马匹的小腿,人走在上面就更加的吃力。虽然说不上狂暴,但劲头不小的北风,还是将身上的衣物吹得七斜八歪。原本在雪片上反射出一片金光灿灿的太阳,此时也终于被乌云遮住了容貌。
传说之雪消逝,而冰冷的春雪在温暖降临之前拼命地撕扯着大地。萧恩一行人艰难地行进在雪地中。由于大雪地覆盖,道路已经完全看不到了,而原本可以用来做标识的景物,也变幻了模样。若非迪亚斯带路,这小小的流浪军团就会不知道走到哪里去,最终被大雪吞没。幽韦牵着三匹驮马,费力地走着,耶迪和伊莲各牵了一匹坐骑,萧恩拉着剩下的三匹坐骑,坐骑被一根木棍绑在了一起,木棍连接着后面的简易木雪橇,雪橇上,维列那斯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失去了知觉。
迪亚斯和萧恩并肩走着,赫苏斯与陶德踉跄着跟在他身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维列那斯,吐出了一股白雾,
“流浪军团,是什么意思?”
“恩?”萧恩转过头看着他。
“我是说,你们一直在说流浪军团,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恩的脸上浮现出微笑,
“那是我们的,恩……人生,宿命,敌人,朋友,是……是没有根的树,没有云的雪,也是没有太阳的白昼,没有虚幻的梦境,总之呢,它就是……就是……”
“它就是那样一类人。”耶迪突然说。
“一类人?”
“没错,迪亚斯先生,它就是那一类人,漂泊异域,思乡心切,不论悲苦喜乐,都找不到能安稳地睡到明天的地方。有的人在流浪中忘掉了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有的人在流浪中忘掉了自己为什么而生,又为什么而死,有的人在流浪中忘掉了所有的情感,更有人在流浪中丢失了自己的灵魂。流浪之殇,凄凉迷茫。”
迪亚斯沉默了。
风雪更加的猛烈,视野缩短到只剩三十码,众人在大雪中艰难地行进,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喘息。迪亚斯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流浪之殇……”他望向萧恩,笑了一下,“很浪漫的遭遇,不是么。”
萧恩裂开嘴大笑了一声,
“我的耳听到阵阵呼唤
我的鼻闻到绿地花香
我的臂膀摇晃山脉
我的双肩背负忧伤。”
耶迪接着说道:
“我的眼望向烟波浩渺
我的手捧起璀璨星光
我的腿丈量绝望平原
我的脚奔驰在混沌的蛮荒。”
幽韦的声音从后面费力地传来:
“我的执着坚如磐石
我的灵魂晦暗如是
我的心属于故乡伊人
我的爱奉献给那个名字。”
伊莲略带稚嫩的声音接道:
“而我
则只存在于流浪军团。”
迪亚斯听着这首诗,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了然的神色,他用力抖了抖肩膀,调整了一下背包的位置,对萧恩说:
“流浪军团,很帅气的名字。”
萧恩嘿嘿地笑着。迪亚斯继续说道:
“我们现在离一个山洞不远,不妨到里面去避一避风雪。我背包中还有两袋龙牙峰要塞特产的红龙火酒,我请你们喝酒,你们该不会拒绝吧。”
看着迪亚斯狡猾的笑容,萧恩说:
“那简直太好了。可……”
迪亚斯嘻嘻地笑着,
“因为我也想要加入流浪军团。”
流浪军团:云与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