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828/
在暗隐无光的空台上,横笛的凄凉之音乍然响起。
舞台的右侧四位乐师端坐的角落,蓦地亮起了灯光,穿着正装和服的四位乐师,面无表情地演奏起手中的乐器。手鼓和能管的声音配合着乐师几乎语音无抑扬顿挫的吆喝,漆黑的舞台中央,缓慢地向前走来一位妇人。
她衣着华贵明艳,更衬得面上的面具分外古怪,她端整地踩着运步步法,缓慢但流畅地将怀中所持之物呈于灯光之下。在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光映照在乌黑的舞台地板上,衣着格外华贵的妇人怀中的事物更让人在意起来。
能管和手鼓的声音骤然收拢,妇人缓慢地开口唱念起来。
“妾身乃——”
“九条殿下内宫待罪之人。”
她将怀中的东西高高举起,像是要摔下一般在空中停滞片刻,最终还是回身沿着舞台轻旋一周,将之收回怀中。
固然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但配合妇人的语气与那东西的大致形状,不难想象,那是一个婴孩。
她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用有些沉迷的目光等待着之后的演绎。
——“今晚吃意面还是披萨?”
身后浴室的门打开了,在听到室友声音的同时,她手中操控的鼠标果断地点击了视频右上角的关闭键。
视频一旦被关上,方才让人沉浸其中的黑白舞台的残影就从她周身流水般淡去,现代生活的纷纷攘攘混合着无法忽视的众多细节一齐袭遍全身。
室友在她身后跟她打了招呼,示意自己要使用吹风机,在呼呼的嘈杂声里,她沉思起要不要咨询一下室友的意见。
“雪绪。”她将椅子向身后转了半圈。
对方抬起头,脸颊因从热气中脱离而微微发红。室友湿漉漉的眼睛望了过来。
“以这个东西作为课题论文,你觉得可行么?”
她与室友并非一个专业,但是,就如你可以想到的那种情况,室友是那种适合被人当作咨询对象的人,哪怕她倾听之后坦诚地说:“我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不就好了”,下次遇到举棋不定的时候,依然会习惯性地想要知晓对方的判断。
室友接过她递来的那沓打印纸,左手熟练地卸下原本夹在左上角的U型夹,她视线一落到纸面上,就饶有兴趣地感叹了一声。
“居然选这个,说不定会拿很高的分。”
听起来是认同她的选择的对话,但当室友饱含深意地向她看了两眼时,对方眼神中谨慎而不赞许的意味被她捕捉到了。
“宫司老师喜欢大胆而有挑战性的选题,这份东西的确很符合他的口味。但是一来还没有释出全本,二来,这个东西真伪不定,以它入手的话很有可能整篇东西都变成无意义的呓语,这种风险你考虑过的吧。”
两周前,她尝试着跟宫司老师确认论文方向的时候,老师也说了类似的话。
用本身就是坊间传说的东西来解释坊间传说,未必妥当。老师当时这样回应了她,但是与室友态度迥然相反的是,老师的言外之音充满了鼓励和兴趣。
关于此前在网路上引起了好一阵谈论的所谓江户伪书,最热门的一些文字已经被认定是臆造,讨论真伪的热潮有所减退,但是近日来,又开始有人从别的资料入手,比如她递给室友阅览的这份能剧的残卷。
那是在江户伪书的讨论网页上也提到过的东西,
“你说的我也想到了啦……但是,如果连真伪不定的可能性也考虑进去,单独作为另一个篇章进行探讨,主体则围绕这本剧本的艺术性和剧情进行分析与研究,那么就算是伪书,也是可以表现个人想法与能力的课题研究。”
她审慎地向对方阐释自己的想法,观察着室友的态度。室友快速浏览她递过去的文稿,长发里的水滴顺着颈子往下滑进浴衣里。
这份能剧的残卷,她只收集到了大约三分之一的部分,和因为父辈的关系认识的剧团联系之后,以她的揣测和父亲的帮助下,将这份纸面上的剧本还原到了舞台上,她是打算用这个资料作为秘密武器加以完善论文,但是她不想告诉对方这一点。
这是遗失作者名讳的剧本残卷,名为《隐武士》。
当然,是以假定在因江户伪书一事中连带寻定的其他文献真实的前提下,如果本身就是网络闹剧的编造产物,以下所做的判断全部都将失去意义。
简单概括一下,这份能剧的主题是江户时期最常见的女鬼作祟。就像是《葵之上》的内容一样,开卷以凄然之姿出现的女子,是贯穿残卷主要部分的鬼魂,九条殿下应是混淆时代或者避讳的伪称,联系后续女子的姿态和经历,她应该是权贵者的妻子。
鬼魂抱着婴儿向观众娓娓叙述了自己曾经历了难以言说的罪与苦难,因痛苦郁结心头无法解脱,是以纵然死去仍徘徊在九条殿下宫前作祟。在有些奇特的表演下,鬼魂的怨意源头却始终无法明确地呈现给观众,然后就在此时,有一名武士拔刀出鞘,企图祛除鬼魂。
掌握到的残卷就到这里结束了。目前来看,那名突兀出现的武士应该就是标题明指的隐武士。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提及这份残卷时,她有一点兴奋地扬起了嘴角。
“太冒进了。”室友不再迂回地提出意见,干脆地讲文件放回到她桌上,“前半截的大纲详尽且合理,我觉得很好,但后半截还是去掉吧。”
她凝视着对方,不再言语,微妙的对抗氛围在二人之间发酵起来,随后像是在某个瞬间坚定了想法,她在室友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的前一秒将头扭开。
“打算等会儿要肉酱面,你也一同叫外卖么?”
被切断了话题的室友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好。”
简洁地点头后,将头发吹干的室友朝自己的卧室走去。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将脑袋探出来,像是要缓和气氛一样,有些刻意地用明朗的语调讲道:“上次介绍给你的那份夜间助理的工作,你觉得怎么样呢?”
她的这个室友一直有很多兼职,是以她有时候看到了值得的招募信息也会带回来。
“我没有去,虽然薪水很可观,但还是感觉太辛苦了,而且只在夜间展开工作的模特总是感觉,肯定性格很不好吧。不过不管怎么样,多谢你费心啦。”
听起来对方并没有将之前的争执放在心上,用与平日一样自然的态度回应了她。
她放下心来,准备继续将刚才的视频看完。
应该更有条理地表示反对。
关上门,雪绪就像是被关了电池,懒洋洋地斜靠在了自己的床上。她闭着眼睛摸到了梳子,用梳子梳理起尾端还有些潮湿的长发。
不是因为题材而反对,是因为态度。
如果只是针对所掌握的部分进行论述和分析,即使错误也有其价值,但是——
雪绪眯起眼睛,对着柔和不刺眼的灯光发呆,不自觉地对着天花板举起了手掌,看起来就像是在观察自己因为浸水过久而发皱的手指。她坐起身,灵巧地从床上探出手臂,将自己书桌的小抽屉打开,取出了一份档案袋。
档案袋上标注的时间是11个月前。
这个时间距离江户伪书时间发酵成社会热点问题还很远很远。
名为隐武士的能剧确实是以怨恨难解的妇人之魂作为起始,但室友那份论文里,针对后半截的演绎是错误的。她不能接受这样的态度,将自己揣测的部分过于自满地擅自衍生在他人的作品之上。
自称为九条殿下内宫待罪之人的鬼魂,之所以怨念难歇地徘徊在自己伴侣宫殿的门口,不只是为了作祟,更多地是为了探索自己为何不愿离去。
即使只是简陋的剧本,仍然可以从中窥探到如果将其化至舞台,在乐手精妙的铺陈下,带着能面的伶人能将生死逆转令人发寒的阴冷幽境生息于台前。衣着华贵却举止怪诞的鬼魂在空旷的舞台前缓慢准确地度着步子,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艳怖之感。但徘徊不去的鬼魂已经忘记了自己执念的根源,直到被那名不知名姓的武士用刀剑相指,才伴随着凄然的笛声,于殿前烟消云散。
这一部分却只是引子而已。
雪绪翻看起将近一年之前搜集到的隐武士的资料,再一次为这部能剧剧目的新巧结构而叹服。
正是如此,最早从故纸堆中整理出隐武士的大概轮廓的人,是雪绪。
但是她对江户伪书一事的发酵并无预期,在将初步整理结果公布在小众的商讨论坛之后,她就因为自己的事务繁忙将与之相关的一切统统暂时搁置了。在雪绪心中,江户伪书的讨论前提就是飘渺而可疑的,她甚至没考虑过此物于那个时期会有关联。
读过室友的纲要之后,雪绪也第一次正视剧目中与百夜有关的若干细节,与时下披露的很多似真似假的线索相吻合。为驱鬼而人人佩戴的铃铛,请来辟邪的人怪诞的装扮与独特的地位,以及对异类特别的情感和忧虑,这些单独审视不觉得特别的内容,放在一起就让人有了特别的思考。
以这篇下手真的是很聪明的角度。但是,室友擅自补录的后续是错误的。
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祛除祟的故事,在室友的笔下,为了故事的完整性,她妄纂了隐武士如何驱鬼,并将此作为终局。可是在雪绪最后的整理笔记里,故事的后半其实围绕在鬼魂自行寻找到的真相。
那位化为魂魄依然心思忧虑的,名为“紫”的妇人,她到底做了什么,又与那位武士有什么关系,而这一切,才是最终被“隐”掉,却又被能剧托呈而出的真实。雪绪真正讨厌的,正是对方在本没有掌握全态的同时,过于宣扬自我地用揣测试图覆盖作品本身。
“不过,就随她去吧。”雪绪把文档再一次放进了抽屉,顺便将灯也一并关上,她呆呆地坐在黑暗之中,一反常态地露出有些迷惘的神色。
“如果真有百夜,那时候未免活得太辛苦了吧。”她望向窗外,隐隐约约能看到自己的面容印在玻璃上。室内是幽深的黑暗,室外反而灯光璀璨,现代都市生活中,早已无法寻觅纯净厚重的真正的黑暗了。
哇,这一章隔了超久!!!写得很吃力,真的,纯粹是因为泰瑞投票失利的沉重打击,于是决定更新一下。
这一章看起来好像通篇废话,其实确实也是通篇废话,如果没有要抱着想看清楚整篇故事的心情的话,这篇跳过不会影响对全文的理解。一方面是给后面铺垫,另一方面是,后面的部分太难写了想这样偷一下懒。
对能剧的部分全部都是我胡诌的,做了一点点功课但是匆忙之间不可能非常考究,请用宽容的心态无视胡扯,感谢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