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计字10064,没写完的剧情下次拿来充字数用……【n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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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下面我会打的很准的。”
女孩笑起来,嘴角翘得弯弯,眼睛眯得弯弯,淡棕色的卷发在脸颊边跃动。
舞千秋有些迷惑。少女缓缓抬起右手看了看,有红色的东西黏在她手上。
她下意识往身上蹭了蹭,黏腻的感觉透过了病服沾到她皮肤上。
“茶子啊,难道你的兴趣之一是看着我吃瘪?”猫面男人晃晃悠悠地接近戴眼镜的女孩,手中还拿着被砍得伤痕累累的木杖。
“何止是兴趣,简直是爱好——对于你这种变态而言,没有比看你吃瘪更有趣的事情了。”
女孩吹了吹枪口,又撩了下头发,最后笑眯眯地扶了扶眼镜。她的这些小动作让千秋想起了以前看的那些老掉牙的西部片,里面的牛仔抬手一枪崩掉决斗者然后潇洒地一吹枪口,回头对着处于争夺中心的姑娘邪魅一笑,无论谁看见那样的表情,都想为了那个系着脏兮兮领巾的男人尖叫。
“总之你来了。”猫面男人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乎这个看起来不比千秋大的女孩一开口就不客气地管他叫变态,“那么我们就趁外面的人攻进来之前先解决掉这个小妹妹吧。”
“前提是咱们能做到。”女孩翻了个白眼,猛地抬起手臂扣动了扳机。
火舌在枪口一闪而没。
铁弹尖啸着向少女眉心而来,千秋抬刀一迎将弹道打偏。子弹在枪膛内被加热成了红金色,就算如此还是在她头侧擦过,带出了一道灼伤的痕迹,空气中瞬间弥漫起头发与皮肉的焦臭气。
好痛啊。
痛觉钝刀那样侵袭着她的神经,血缓缓顺着少女不那么突出的眉骨洇进她的眼睛,染红了视网膜。
“我就说了嘛,解决不掉的。”她听到女孩咂舌和叹气的声音,“我还有五颗子弹,就算打得再准,你觉得我能在这种情况下打中她那颗躲来躲去的脑袋?”
红色的灯光开始在他们头顶晃动,在千秋砸碎两层之间的预制板之后还幸存的警灯只剩下了两盏,此时正疯了一样扯着嗓子大叫,尖锐的鸣声扎进所有人的耳朵。
“什么情况?”打算开第三枪的女孩睁大了眼睛。
“我想大概是黎明的人攻进来了。”猫面男人嘴角撇了撇,“撤吧茶子,我可不想在这儿把命赔进去。”
女孩又啧了一声,然后伸手在背后抹了下,黑色的洞口凭空显现。猫面男人先一步踏进黑洞消失,女孩探进半个身子,又把头转向了千秋。
“今天算你走运。”她用枪口指着少女,咧开嘴笑了笑。
虫洞消失了,带着持枪的女孩和猫面的男人。
“你现在的伤比前两天来的时候更重了!”金发护士狠狠地咬着牙,在少女头上拆绷带换药的动作却轻巧而小心翼翼,“告诉你了不要到处乱跑,现在你又多了轻度脑震荡、烧伤、刀伤,再这么折腾下去,就算是你这样的异能者也有撑不住的一天——别乱动,你想让我把酒精灌到你的耳朵里吗?”
而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儿老老实实的,只有偶尔呲牙咧嘴地发出吃痛的气声。
护士说了半晌似乎累了,将绷带打了个结结束了换药和说教,轻轻摸了摸少女软软的短头发:“知道啦?要听话,病才能好得快。”
“知道了。”女孩鼓着腮帮猛点头,神情像个十岁的孩子。
“我明天就换岗了——还有伤情更严重的人需要我照顾。”护士把玻璃瓶和纱布一起塞进钢色的推车,“新来的护士是实习生,大概比你大不了很多。你不要欺负人家哦?”
“我哪会欺负人啦。”女孩把下巴缩进膝盖之间,两眼委屈地一闪一闪。
护士笑了笑,拉开了病房的门。
天终于放晴了。
大雨已经连着下了两天,从学校前去解救人质以来它就一直没停过。而现在大概是在深夜里面,那些云层终于耗尽了最后一滴水,月光从窗户外面洒进来,大大咧咧地惊扰了女孩的浅眠,她睁开眼睛坐在黑暗之中看着一地的银光,吉他和鼓点在她耳边来回旋转,沙哑慵懒的女声正娓娓道来。
Up with your minor song
On a white winter's day
Into my lazy blood
Running your crazy threat。
音乐渐渐从单音变成和弦,鼓点给音符伴舞,贝斯在他们背后划出鬼魅般的曲线。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加入这支舞蹈,最后吉他和贝斯开始啸叫,它们和雨水和月光一起砸在女孩漆黑的眼睛里,宏大的音墙在她眼底迅速生长。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身体中渐渐流失,像温度,像血液。
女孩仰面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金黄色的阳光从东边掠过窗口,地面上的水汽腾腾地蒸在玻璃上,明明白白地述说着外面的闷热难耐。钢琴曲在白色的房间里柔和地旋转,看起来是那个金发的护士来查了最后一班岗,把她的歌单换掉了。
少女坐在柔软的床上微微笑了,眼中的音墙消失成碎片,取而代之的是窗外那泓水面似的青空倒映在那里。
“这是我见过的最清澈的天空。”
金发护士所说的“实习生”一直磨蹭到将近午间才来,如果不是舞千秋昨天就已经停了液体,大概此时她的血已经充满输液袋了。当然缺乏医学常识的她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也并没有责怪新护士的意思,相比起来窗外开始发白的天空更加吸引她的注意力,所以护士进来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中午好。”颇好听的男声在她脑后开口,“今天状态还好么?”
声音有些熟悉,少女的精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身边的一切东西都在远离她,转瞬之间却又归回了原位。她有些机械地转过头去。
“比之前好转很多了,托您的……”
少女的话戛然而止了。问候她的男人正站在门口黑色的背景里,黑色的长发和镜片后暗红的眸子似乎要融化进那颜色里去,白大褂裹着他不算壮实的身材让男人显得有点像个即将过劳的年轻医生,这一切都是前来静养的女孩所不熟悉的,能寻出端倪的唯有嘴角的那抹弧线,熟悉如斯。
几天前眯着眼睛的笑容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是你。”
夜曲华丽的连音在墙上留下一串涟漪,女孩黑如点漆的眼锁死了戴眼镜的男人。
“是我。”他无谓地耸了耸肩,将眼镜折起来放进了口袋。
“你来做什么?”她紧紧盯着安诚。
“别那么剑拔弩张得像只刺猬,小姑娘,现在打搅了医院的职工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男人两手揣在兜里,“我足够明智,所以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打扰医院的职工,碰巧我可以来这里做实习医生——”
“我只是想知道,你作为一个BFH,在这个公认的中立辖区内要做什么?”女孩打断了他的话。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男人靠在了门框上,他背后有匆匆推着车子走过的另一个影子,可千秋没能看清楚,“我只是觉得,有些已经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还是需要告诉你一下的……怎么说呢。”
女孩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么说好了。”他晃了晃脑袋,“皋月——夏川皋月,或者说是‘绝对漂浮’,关于他的事情。”
她忽然觉得空气像是变成了凝胶,正抓着她的肺部往一起粘合,几乎要搅碎她胸腔里的一切。
“他死了喔,从总部,或者说是从我那里离开之后。”
世界在变化。
每一分、每一秒,世界都在变化着,生命也在变化着。每一刻钟都有人死去,每一刻钟都有人出生,生命就是这样在世界上轮回不尽。
这是舞千秋自己的手写出的字,她对于这些东西再清楚不过。对于女孩的认知而言,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建立在无数他人的生命之上,自己的生命再成为他人生命的牺牲。她自己也是如此,如果没有这些无尽的循环,大约她现在只是躺在某片不知名墓地中的一盒冰冷的骨灰,或者是一具实验室泡在呛人的福尔马林里发涨的标本。
夏川皋月也同样是如此。他的生命建立在与他相关的那些人的生命之上,而现在,他的生命变成了名为安诚的男人的牺牲。
或许同时也是那个名叫八重野薰的女人,她的生命的牺牲。
在生命的意义之上他的死或许并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可是当一个生命的存在对于其他的生命有意义的时候,蝴蝶的翅膀就扇动起来了。
然后飓风便产生了。
阳光从稀薄的云层中照下来,炙烤着天空和地面,一如世界开始疯狂转动的那天。
淡粉色的发丝在空气中静止,和服红色的大袖在阳光中闪过,女性微微笑起来:“又见面了。”
肩头又开始悄悄幻痛起来,舞千秋咬紧牙齿:“所以,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如果你是在为其他来茴草堂养伤的TPD成员担心的话,那么阁下大可放心了。”八重野薰金色的瞳仁注视着她,里面古井无波,“你我都知道这里是隶属第三方的中立区域,即使是BFH也不会轻举妄动,何况我并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
“可你现在与BFH一起行动,那么我就有理由将你与这个人——”舞千秋指了指站在八重野身边的男人,“——认定为同一势力,然后进行消除。更何况你们还进入了茴草堂这种绝对中立区域来造成混乱。”
“关于这个,你也不用怀疑。我们不是借助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潜入的,”她晃了晃手中塑封的名牌,“这个东西,是货真价实的实习证。”
视线很刺眼,仿佛烧灼着她的皮肤。
扬羽蝶在振翅。
黑色的翅膀缓缓扇动,它在幻像之中亲吻女孩的耳廓,然后停在她的神经线之上。
轻轻地、缓缓地,绷断了。
像是吉他弦在音乐最后的哀鸣。
“我对你们的态度、目的或者什么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兴趣。”
刀的冷光从少女手中生长,黑色的墨迹沿着她的手指手腕滴落。
能够使用异能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破坏了钢笔的内在,用来加强刀的强度,可这样也意味着它们不会再变回原先的样子,当异能的作用消失,剩下的就只是一堆金属的碎片,她非常清楚自己无路可退。
巨大的唐刀刀锋泠然,华丽的刀鞘被女孩随手抛掉,刀刃在阳光下翻转,泛着血色。另一只手里的弯刀上花纹遍布,行云流水中透着一种残酷的美妙,像是天上的繁星。
“但是,‘绝对漂浮’——夏川皋月,是我的朋友。”
既然无路可退,那么就唯有向前。
“对我的朋友下手的人,我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原谅。”
像那时候一样,切碎无稽的现实,割裂残酷的世界。
扬羽蝶飞起来了。
风吹过灰色的废墟,云层又蓄积起来,难得的阳光被裹在闷热的水汽之中,蒸得人难以忍受。汗水顺着女孩的后背流下,浸湿了黑色的紧身战斗衣。
刀锋撕裂空气。
「舞,我需要你的力量。」
「拿去。」
「我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从一开始,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同一个人。」
「不,我只是想借用你的力量。」
「那些本来就是你的力量,我只是帮你保管而已。」
「我说过的,总有一天我会消失。」
「在那之后,舞千秋便是舞千秋,夏堇秋便是夏堇秋。」
「而我将会作为夏堇秋消失。」
点漆之中燃起了火,仿佛开在黑水里的花。
少女的速度极快,犹如驭着不可视的烈马。她猛地跃起,脚下似乎有碗口大的铁蹄踏碎地面,手中两口钢刀向着男人头顶劈落,冲击的力道被一重重手术刀的护盾削弱,却去势不减。安诚向后急退丈许距离,堪堪避开两柄长刀相继的斩击,他脚下原先踩过的地面已经化作了一堆石块和泥粉,如果那两击落在他的身上,如今名叫安诚的异能者大概已经变成了几块尸骸。
“你何必!”男人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没有哪个想要活下去的人在性命之忧面前会镇定如常。
回答他的是又一次的冲击和挥刀。少女旋身上前,唐刀快而狠地向着安诚心口扎去,被男人闪过走空,而她另一手的大马士革刀却竖斩而下,在八重野把他用“白鲸”的能力转移之前已经在男人胸口落下了一道浅伤。
“难办的小丫头。”安诚似乎啧了一声,“你可以停停么?我们也没有意思去要你的命,我们只想和你做些交易……?”
“我对你们的交易没有兴趣。”刀光撕裂人的视线,钢铁的长刀与锋锐的短刃相碰,震得他们连牙齿都在颤抖。
安诚只能看到女孩眼中早已没有了软弱和迷茫,剩下的只有死人一般的平静。可如果有哪个足够熟悉她的人在场——例如易影——便会发现,虽然那双眼睛还是“千秋”的,然而现在那里面的神采完完全全地属于“舞”。
少女手腕一振,血水顺着刀刃抖落,刃口的光芒指着男人。
“竖子不足与谋。”她淡淡地说,口气仿佛千年之前的孤胆侠客。
缠斗仿佛不会有终止那样地进行着。柳叶刀飞舞在女孩周围,不断在她肌肤上切割出浅细而短小的伤口,一颗颗血珠从里面沁出来,飞散在空间之中,像是小小的红鲤鱼。
很痛啊,很痛的。
我很怕痛的,可是我更怕那个弱小的自己,那个被关在囚笼之中哭泣的自己。
我恨那个我。
让那些笼子都碎掉吧,让那些人们都死去吧,所有挡住你通往幸福的道路的障碍,都要用自己的手去粉碎啊——
「「没有人会来帮助你的,「舞千秋」。」」
剑气纵横,刀光乱舞。八重野控制的柳叶刀轻而薄,却总是击中刀身上最为薄弱的部分。
她想要毁掉女孩手中的武器。
终于女性的目的达成了,舞千秋手中的一双刀剑在下一瞬间破碎成金属的花瓣和叶片,比原先小巧的利刃所织成的铁网更加激烈地割碎了少女白皙的皮肤,在女孩姣好的脸上留下长长的伤口。
“小秋,这是你今年的生日礼物。”
女人将红色的纸盒摆在小小的女孩面前,后者带着惊喜和快乐拆开了盒子,一双带着酒窝的小手小心翼翼将铱金钢笔捧在手中。
“给它起个名字吧,它就是你的朋友。”
女孩思索片刻,对女人咧嘴一笑。
“我要叫它‘舞’,跳舞的舞!”
唐刀碎了。
一直伴随着叫作“舞千秋”的异能者,同时亦是新生代作家的女孩的钢笔,被破坏殆尽。
被她叫作“舞”的钢笔。
少女喉咙里的吼叫仿佛受伤的小兽,悲哀愤怒乃至狂乱的感情无以名状。她不躲不避不管不顾,两手重新擎出两支笔来,刀形迎风暴涨,带着些许弧度的日本刀与笔直坚韧的中国剑刺破墨迹格走碎片,金属的花纷纷凋谢,少女冲出重围。
“给——我——去——死!”她怒叱,声音好像来自深渊。
血从她被割破的额头上流下来,染红少女漆黑的眸子,像是两眼深井里飞出了两条血红的怒龙。
“你们夺走了我的友人!我的同伴!”她嘶吼,泪水混着血水从眼角淌下来,像是眼睛里流出了血。
银色的尘土在她眼前旋转而过,继续割裂她的身体,少女的全身已经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可她还在向前奔跑,冲破铁网和尘烟,双手刀剑在血雨铁花间乱舞,只有眼神像是绝望哀伤的小鹿。
“现在又夺走了我唯一的——唯一的,挚爱!”
她嘶吼。
“你们夺走了舞!!!”
“安诚。”八重野薰开始烦躁,面对这个将理智伤痛甚至生命都置之度外的敌人,他们两人实在不能称作拥有优势,女人下意识地叫了男人的名字,并不是想要得到什么回应,只是觉得这样就能安心。
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交给我吧。”男人声音里带着笑。
女人诧异地转头:“什么……?”
“艾德琳应该就快到了,可是看起来会先来一步的家伙,不是什么友善的角色啊。”男人不看她,只是嘴角往上一挑。
“所以不好意思,就交给我吧。”
“安诚!”
八重野的惊叫回荡在灰色的废墟之间。
男人身上的白衣在尘土与刀光中摇动,他微笑着向少女冲来。
“你不是就想要杀了我么!”
男人嘴角扯出几近疯狂的笑容,少女松开长剑,两手将日本刀擎在胸口。
“来啊!我现在让你杀我!”
他张开双臂,白大褂在苍白的天光下犹如羽翼。
“用你的刀,刺进我的心脏!”
男人敞开胸膛迎接少女手中的刀光,少女悲鸣着向他挥刀,刀锋撕裂空气的声音像在哭泣。
刀刃割破他的衣服,埋进他的胸口,刀尖从他背后穿出,刀上雪亮的光辉被血污掩盖。
有那么一瞬间,世界都寂静了。尘土在刺破云层的阳光中静静漂浮,三个呼吸的声音平缓而稳定,有只海雀从空中飞过,拖着一长串俏丽的鸟鸣。
然后一滴鲜红的血落在地上。
红色的泉水从男人背后狂涌而出,白色的羽翼被染成血红,安诚嘴角有血流出,可他的眼睛里全是笑意,红色的血丝从四周向着瞳仁汇聚,暗红色的招子变得血红。他紧紧地盯着女孩,声音被血冲得嘶哑难听。
“你上钩了啊,小鲤鱼。”
“你是花,小秋,是妈妈心中唯一的花。”
女人曾经那样温柔地抚着夏堇秋的头,教给她认字读书,对她说“我爱你”。
那时候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已。
可是世界忽然就变了,女人也变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尚未来得及长大的小女孩就被这样扔进了命运的波涛之中。女孩躲在阴影之中看着女人一天天变得歇斯底里,她对女孩骂出难听污秽的字眼,她再也不说“我爱你”,她甚至用刀指着女孩,让她去死。
那时候刀刃第一次划破了女孩的皮肤,她感到了痛,感到了怕,却不肯松手。一直到警察和救护车一起到来,她还是死死抱着她生母的腰。
她怕自己一松手,那个温柔的母亲就再也回不来了。
当那些人开始在她与母亲蜗居的小屋外面敲时,女人也开始尖叫着用刀刃刺着女孩,一刀又一刀刺在她身上,夏堇秋嚎啕大哭,两只手却死死攥着女人的裙摆。
她一遍又一遍地叫,妈妈,妈妈,妈妈。
“我不是你的妈妈!”女人瞪着通红的眼睛。
“我的孩子,被那个男人杀了啊!”她哀鸣,声音像是深夜中老鸹的聒噪。
“我的儿子,被他杀死了啊!”
那时候夏堇秋知道了,这个女人爱的根本不是她,这个叫作夏堇秋的女儿,而是那个她心里叫作夏堇秋的男孩,她幻想中的儿子。
现实中的夏堇秋一天天长大,愈发长得标致,可女人却一天天地衰老下去,每过一段时间她便会歇斯底里般地发一次脾气,因为夏堇秋“不中用”。
女孩一直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直到女人用刀刺她,用脚踢她,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时候,她才明白那些爱啊美啊阳光啊快乐啊,都是给其他人准备的。
她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什么温柔的母亲,明亮的天空,都不是属于她的。
都是不存在的。
她拔出刺进自己骨骼之间的刀,将它埋进了母亲的胸膛。
女人木然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胸口,有黑色的液体顺着刀柄滴在水泥的地板上,浑浊而潮湿。
她委顿在那里,看着血泊中瘫坐的夏堇秋。
她向女孩伸出手去。
“小秋,过来,妈妈想亲亲你。”女人黑色的眼睛清澈动人。
女孩不说话,只是看着女人,看着她的眸子渐渐失去光彩。
最后女人仰面倒下了,扩大的瞳孔里倒映着发霉泛黄的天花板,黑赤色的液体铺满了地面。
然后只有十岁的小小女孩和她的母亲一样仰面倒在了地上,躺在黑赤色的液体中间,黑色的眼睛平静如水地看着破门而入的人群。
少女胸口忽然很痛,很冷,好像是七年前的那柄短刀穿越了时间,从她母亲的心脏里脱离出来插进了她的心脏。
安诚看着她笑,一股又一股的鲜血从他口中胸前背后涌出,他笑着闭上眼睛,笑着仰面倒下。
少女木然地松开了手中的刀,她拿不住了。生命力正迅速地从她胸口流逝,舞千秋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胸口,像是七年前她的母亲那样。
黑赤色的液体正从那里涌出,仿佛红色的河水。
“小红鲤……”
她仰面倒下了,放大的黑色的瞳孔里映着苍白的云层。
红红腮。
上江流到下江来。
在炙热的空气中蓄积已久的云层终于崩碎了,水滴从天顶坠落,将女孩血红的身体刷洗得素白无瑕。
她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属于男孩的嗓音,只是她已经不知道那是谁了。
好累啊。
好痛啊。
好困啊。
有人在叫我吗?
对不起哦,我太困了……晚安。
易影发现舞千秋不在病房时,他就知道已经迟了。他伸手去摸空荡荡的被窝,里面已经没了暖意,虽然少女的体温较常人更低,她坐过的地方也不应该连一点温度都没有。
少年本是借着静养的理由来茴草堂打探情报——谁都知道这个医院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但黎明大概是第一个敢对这个地方下手的——却在值班日程上看到了八重野薰和安诚两人的名字。事情是不能联想的,一旦将前几日在商业街的偶遇与今天的事情联系起来,易影大脑里就已经推理出了最坏的状况。
这两人很有可能是来除掉舞千秋的。
毫无疑问,他的这个师姐在异能者战斗力是中出类拔萃的,虽然在某些地方大概不太聪明,但只是她手中那些刀具的破坏力就不容小觑。这样一个对黎明忠心耿耿的姑娘对于BFH无异于前进路上的一块巨大的绊脚石。这样一来,他们想要尽快除掉舞千秋的理由也有有迹可循了。
而他们需要棋子,如果说舞千秋是枚黑色的城堡,安诚与八重野就是两枚白色的骑士,而现在白色的骑士正在试图摧毁那座黑城。
当易影赶到法外废墟的时候,酝酿了整整一晌的雨终于落下来了,而他正好看到少女倒在血泊之中。她黑色的眼睛睁得那么大,仿佛要把天空永远固定在眼睛里,来生还要记住这片灰白的阴云。
“师姐!”少年喊出了声。
少女艰难地转头,然后忽然就失去了力气。
她死了。
少年想要说服自己,她并没有死,只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然而昏厥的人并不会像她那样大张着眼睛。雨水正流进她的眼眶,然后泪水一般沿着她的脸落下去。落在地上那些细小的金属碎片显然不属于任何刀具,它们应当属于少女常带在身边的钢笔。倒在她对面的是那个曾经与他交过手的黑发男人,粉色齐耳发的女性——也是今天茴草堂的值班医生八重野薰——正跌跌撞撞地向他跑去,口中不断尖叫着他的名字。
“安诚!”她的声音凄厉得像是濒死的海鸟。
“安诚!安诚!安诚!”她一声一声地喊他。
“安诚!”
“你不要死啊!”
有白色的鱼划过天空,它们是半透明的,发着柔白的光,又似乎完全没有实体,雨水能够毫无阻碍地从那些巨大的鱼身体中穿过,它们在暴雨中游弋,仿佛是在深海中那样自由。
“白鲸”。
巨大的哺乳动物在天空中歌唱,它们的声音悲凉优美,与女人的哀鸣形成奇妙的合唱。
“我不准你死在这里啊!”
红发的人影从远处奔来,看到易影时在八重野背后勉强停住了。女人怀中拥着一个男人,一处堪称恐怖的贯穿伤就那样横在他的心脏处,汩汩的鲜血正从他口中胸前不断地往外涌着,和对面躺在地上的女孩如出一辙。
“你不要死……”女人金色的瞳子里缓缓滚出了泪水。
这是艾德琳第一次看到八重野薰的泪水,这个女人总是睥睨着冷漠着,似乎什么都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和安诚在一起时也总是若即若离,可她从未想到这个日本女人竟然如此爱着这个男人,爱到这么深这么痛。
泪水滚落在男人脸上,流进他的嘴角,艾德琳似乎看到他的睫毛翕动了一下。
“……か……”
这次艾德琳确定了,安诚的嘴唇微微张了张。
“か……お……り……”
男人的手轻轻握住女人的手,而八重野薰的脸正贴在他胸口上,淡白色的光芒猛然在她身周爆裂,洁白的巨鲸向着那里坠落,化作光芒的一部分,愈来愈耀眼,圣洁得仿佛有天使在那里降世。
光芒中的东西易影看不清楚,也不打算去看清楚,少年只是静静地蹲下身去,默默合上地面上那双倔强得连闭上都不肯的黑色眼睛。
失去了光亮的黑色眼睛。
雨下大了,女孩惨白的脸安静得像个只有十岁的孩子。
“你们。”少年闭上双眼。
“全部给我陪葬。”
废墟之间的空气骤然凝滞了一瞬,接着飓风来临。
女孩行走在荆棘之间。那些黑色的棘刺上开满了花,花里盛着血,从她身边滴落。棘刺抓住她的衣服,她有些怕,可是它们穿透她的身体,就像穿透那许许多多只歌唱的荆棘鸟。她以为有血要从自己身体中流出来,可涌出来的是滚热的岩浆,那些液体红亮着发着光,将荆棘烧成飞灰。
花呢?她忽然意识到,花朵哪里去了?
少女仰头看向灰白的云层,那些被染得赤黑的花朵唱着童谣升上了天空,它们在云层间旋转绽放,越来越多地挡住了光亮,血滴从其中洒落,在这片无逻辑的天地之间洒下一场腥甜的血雨。
岩浆在她身边默默流淌,烧尽了少女目之所及的一切。
是啊,我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不属于我。
因为亲手毁了那些的人,就是我啊。
“我说过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给我去陪葬。”
风刃切碎了废墟,暴戾的气流裹挟着砖石土块向BFH的三人轰击而去。
“一个也别想跑。”
再开口少年刚刚进入变声期的声音已经充满了磁性,眼睛再睁开时竟是明亮如火的橙红,个头也拔高到了成年人的高度,一头银发垂坠如练,在少年自身卷起的风暴之中银蛇般狂舞。
气流和建筑物的碎片被人瓦解了,红发的人影站在风暴的对面,一只属于女性的纤细的手抵住了风刃和气墙,而会伤人的固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消失。
易影认得她,这个女人在上一次商业街的骚乱中被他捅了一刀,大约整个肩胛骨都被他给捅穿了。
“艾德琳。”少年——大概如今应该称作青年了,猛然一挥手,身周空气再次加速,青年脚下的地面瞬间龟裂,被裹在风暴之中的物体全都化作齑粉,唯有身处暴风眼的易影与舞千秋的尸体尚且完好。
“我记得你。”他的声音冷漠而镇静,听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此时被风送去艾德琳耳边却是令人焦躁的另一番意味。
脸色苍白的八重野薰依然拥着刚刚苏醒的安诚,后者还相当虚弱,她抬头看了眼艾德琳:“还好,你赶上了。”
“是啊,还好我赶上了,让你们有这个机会放闪光弹。”艾德琳斜了薰一眼。“不过现在别说这些了,你先带着你家安诚走吧……两个人好得跟我不存在似的。”
“那,回见。”女人略一点头,白光扭曲了空间,她和她怀里的男人都不见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你啰。”她转身面对暴风中伫立的银发青年,“长大了的小正太。”
“他们走了,那么至少你要留下。”青年面无表情。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也一起去给那个JK陪葬是吗?”艾德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忽然长大的正太,“还是你不变身的时候比较可爱啊。”
易影没有说话,他只是再次抬起了手,让仿佛有了实体的气流继续向着红发的女人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击。实际上她还不应该被称作女人,那张有点故作老成的俏丽脸庞上还带着些许孩子般的稚气和圆润,看起来应该称作少女更加贴切。而少女的力量却大大超过了少年的想象,风暴中挟带的钝器纷纷被她清除,空气也在接触到她的瞬间变成柔和的微风,而这样下去他很快便会耗尽体力,那时候赢的就是对方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艾德琳的状况也并不乐观,她已经尽了全力在分解那些会伤到自己的异物,可暴风源源不断地破坏周围的建筑,她分解的速度渐渐赶不上易影攻击的速度,开始有漏网的碎块刮破她的衣服,还有金属的碎片割破她的皮肤。
“Alchemy……可不是这么用的啊。”少女咬紧牙关。
分解,组合,一切在一瞬间内完成。然后葱管般的手指扣动手杖枪的扳机,明亮的橙色火花从枪口吐出。
“Boom。”她忽然笑了,眼角眉梢都是扭曲的狂喜。
火烧起来了,橙红和苍蓝的火焰爆发了一瞬,接着暴风化作了火色的巨龙,旋转着直冲向落雨的天空。不可思议的热度将火龙卷四周的雨水一瞬间蒸发,少女脸上手上传来被灼伤的剧烈痛感,而处于火龙卷中心的青年那件长长的白衣也已经燃烧起来,她透过火焰看到青年站在烈火之中,眉目清秀面色如常,冷静得仿佛炽龙般的火场根本与他无关,可那双橙红的眸子里燃起的火焰却烧得比火龙卷还要肆虐。
“干得不错。”他声音很轻,风与火却把他的话送到了艾德琳耳边。
“下地狱去吧。”
计字7263……爬山去了浑身都疼Orz
大概到处都是OOC凑合看吧
皋月和茶子的人物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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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
——傻孩子。
少女又听见有人这么说。
然后她醒了。
石英钟的滴答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喧闹,鼻端萦绕的是消毒水和酒精的气味,映入眼帘的是幽暗的天花板,有抹淡淡的光亮在上面晃动。大概是她睁开眼睛时刚好有辆汽车从窗外驶过,车灯在天花板上反射出毫无情感的白色,晃了舞千秋的眼睛。少女脑子还有点迷糊,嘤咛一声想要坐起来,却被后腰清晰的刺痛疼得躺了回去。
天花板上的那抹光啪嗒一声灭了。
“师姐,你醒了?”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凑到千秋面前,还微微带着洗发水清新的香味。
“醒……了……”女孩儿勉强认出来面前的脑袋是易影,却觉得眼皮有些沉甸甸的睁不开,尝试转动大脑也像是想要卸掉生了锈的螺丝那样困难,只好从灌了铅的眼皮中间挤出一条缝来看着自己的后辈,“这是哪儿啊……?”
“这是医院啊,师姐你已经睡了整整一下午一晚上了。要吃点东西么?”男孩打开暖白的灯光,天花板上扎眼的白一下蹦进千秋的眼睛里。
光怪陆离的影像一瞬间在少女脑内回闪,从苍白的天空到血红的大海。
“你为什么生了女儿?为什么不是儿子?你知道养一个赔钱货对我们家意味着什么吗?”
“别听他们乱说,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唯一的骄傲。”
“你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你知道为了你我付出了多少么!”
“小秋,快跑,跑得远远的……”
“目前看来她所患的是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双重人格,核心人格只有八岁孩子的心智,另一个人格是个二十岁的男性,有狂躁倾向,建议留院观察。”
“那个狂躁型人格属于危险人格,应该对她进行拘束!她是个孩子没错,但在那之前她首先是个精神病人!”
冰山般磅礴的疼痛仿佛千军万马从她四肢百骸掠过,无声的寒冷像是有人把她从身体内部被沉入了冰封的极地海洋。女孩凄厉地尖叫起来,世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几近龟裂的时空中她的灵魂仿佛要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她在无边无尽宇宙背景般的嘈杂噪声中能喊出的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舞!
舞!
舞!
少女一直喊着,声嘶力竭,直到再也喊不出一个字来。
世界也从嘈杂中一点一点安静下来,像是一个人刚刚死了,正在从柔软温暖一点一点变得僵硬冰凉。
小红鲤,红红腮,上江流到下江来。
有人在唱童谣,千秋曾经听到过的童谣。
小红鲤,红红腮,上江流到下江来。
那个人重复地唱着一句,清晰,缓慢,坚定。
小红鲤,红红腮,上江流到下江来。
少女流着泪睁开眼睛,迎接她的是无边的黑暗。
好黑啊。
太黑了。
好怕啊。
“小红鲤,红红腮,上江流到下江来。”
他们在牢笼之外奔跑。
“上江吃的灵芝草,下江吃的绿青苔。”
他们嘴里唱着歌,脚下踏着血,笑声刺耳,表情扎眼。
“灵芝草,绿青苔,芙蓉开过牡丹开。”
她的脸被黑色的虬结的头发遮着,只看到瘦削苍白的一双手正握着铁质的牢笼,有人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那个声音也念着童谣。
“小红鲤,红红腮。”
她这么说。
牢笼外那些人依然在奔跑,他们手中握着不知属于谁的肢体,像是一节节血红色的藕。
“小红鲤,红红腮。”
“小红鲤,红红腮。”
两个声音纠缠在一起,像是永远都分不开的树根。
“上江流到下江来。”
“上江流到下江来。”
然后纠缠在一起的树根也被那些人的脚底踩碎,碾成无法分辨的粉末。
“上江吃的灵芝草。”
“上江吃的灵芝草。”
“下江吃的绿青苔。”
“下江吃的绿青苔。”
粉末被红色的血浇灌,变成黑色的泥浆,它们获得了新的生命,藤蔓一般重新攀上了瘦削苍白的手所抓着的牢笼。
像头发一样黑的藤蔓开出了花,花蕊里面长着嘴巴。
“灵芝草,绿青苔。”
它们生长着,唱着歌,黑色的薄纸般的嘴唇一开一合,露出洁白锋利的牙齿,像是许多刀子。
它们带着令人迷醉的芳香,缠绕着瘦削苍白的手,吻着残留铁锈味道的手指和手背,它们笑着对女孩唱歌。
“芙蓉开过牡丹开。”
好可怕啊。
好悲伤啊。
好孤单啊。
女孩开始哭了。
最初是细细的啜泣,两行亮晶晶的泪水在她脸上擦出白色的沟壑;然后是压抑的啼哭,眼皮四周黑色的阴影变得稀薄;最后她仰起头来嚎啕,眼泪雨水般打在地面上。
淡红色、鲜红色、猩红色的雨水。
滴答,滴答。
啪嗒,啪嗒。
“不要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有人握住了瘦削苍白的手。
“相信我,小秋。”
有人将什么沉重的武器放在她的手中。
“抬起头来吧。”
“一切都会变好的。”
女孩抬起头来。
她看到了刀,握在手中的刀。
舞千秋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亮了,灰白色的天空正飘着雨,那些水珠从天心洒落,击打在玻璃上碎成一个个水点,又被室内的热气模糊成一片。梦境里诡异的童谣和颜色还捆着她的精神,红色的影子在少女视网膜上火焰般摇动。
小红鲤,红红腮。
好冷啊。
好怕啊。
少女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病床上洁白的枕被床单围绕着她,床头有台手提电脑正静静地亮着,安静孤单的音乐在四壁间回旋。
“Throw it down, look away,
Don't be scared, it's okay.”
青年安然的声音浅吟低唱。
他说放下吧,别回头了。
黑色的情绪渐渐被音乐的清流洗净,她终于从那个诡异的梦境中脱离出来。右肩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背后的倒是好了很多,伸手摸去似乎已经结了痂。也不知是谁的异能,那些被八重野和艾德琳划出的小伤已经找不到了,只有几圈绷带还在薄薄的病服下面裹住少女纤细的腰和不算单薄的肩。
“Settle down, set it right,
Don't be scared, it's alright.”
她拉过床头仍在循环播放后摇单的电脑,看到一份文档打开在桌面上。
少女揉揉眼,屏幕的光线有点亮,晃得她眼睛疼。
“千秋学姐或者舞学姐:
如果是千秋学姐不用害怕,如果是舞学姐也不用警惕,我是易影,这里是茴草堂,是安全的地方。
我本来是在这里给你陪床的……不过临时有点事情需要出去一趟。你刚开始因为感染有点发烧,中间醒了一次又睡着了,医生给你打了退烧药,现在你如果能看到这条留言的话就应该已经没关系了。
下面的话是给千秋学姐的,舞学姐可以不看。我给你放了你喜欢的后摇,希望能让你安心一点,你发烧的时候一直说胡话,把医生都吓到了。暂时别吃蘑菇一类的东西,我怕你的伤口好不了。
下面的话是给舞学姐的,千秋学姐也可以不看。别乱动了,虽然有个医生有活化人体细胞的异能,但是你的伤不算轻,暂时在医院里面躺一下比较好,千秋学姐也能不受那么多罪。
总之,我如果不回来大概是比较忙,忙完了一定会回来的。这里有空调有WiFi,我把你的电脑也让人帮忙送来了,闲的时候上网聊聊天玩玩游戏什么的也可以。
易影留。”
男声还在唱着,舒缓安详,抚平女孩仍然含着恐惧的心绪。
Throw it down, look away,
Don't be scared, it's okay.
Settle down, set it right,
Don't be scared, it's alright.
少女眯起眼睛,笑了。
2.言
“我头上有犄角:前天那场爆炸是黎明和BFH的杰作,你们知道吗!”
“我头上有犄角:二楼自占。”
“我身后有尾巴:水水水水水。”
“NEET生活赛高:楼主这么一说简直细思极恐啊喂!就前天,跟爆炸同一个时间,外头有人暴力破拆打来打去的,还有两个血淋淋的人掉进我家,快吓死我了!这地方还能待吗!另外楼上差评,求斑竹抽楼。”
“唔噗噗噗噗噗:我跟你们说,作为一个内部人员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表示黎明是个黑道组织!真的,是他们的头儿亲自跟我说的!”
“老子能飞你怕不怕:我靠楼上厉害,你家水表还好么?”
“唔噗噗噗噗噗 回复 老子能飞你怕不怕 :水表已拆,不收快递,卖保险的请找别家。”
“我身后有尾巴 回复 NEET生活赛高:我这是对楼主的爱,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怎么会懂?”
“甜品店的猫:前天不还有抢银行的吗?可是就算这地方不能待了,咱们都是有异能的人,能去哪儿啊?”
“我头上有犄角 回复 甜品店的猫:嘘,别提这种事,楼会冷的。”
“我身后有尾巴:不让冷,水水水水水。”
再往下楼就歪了,一个名为“黎明的惊天大秘密”的帖子下面几乎都成了对岛屿政治现状的不满和乱七八糟的聊天扯皮,还有人提到那条发生爆炸的商业街上有家咖啡馆里竟然出售隔壁三不沾猪蹄店卖的红焖猪手,直接改名“德国咸猪手”然后坐地起价。
千秋想了想,在最后面跟了一楼。
“雨与雪:如果说到前几天的事情,我已经被他们打死啦。嘻嘻嘻,你们讨论的时候,我正在你们背后看着你们呢。”
这也只是小姑娘一时兴起的恶作剧而已,和她实际上在这场骚乱中扮演的角色毫无重合。在这种政府默认存在的匿名灰版论坛上,人们似乎是扯下了自己的面具,嬉笑怒骂无所不及,结果其实只是将恐慌不安和躁动愤怒无休止的扩散出去。可是人们就是喜欢这种骚动和混乱,以及三人成虎的花边新闻,还有些人为的怪谈事件,女孩所知道的人性大抵就是如此。
少女手中握着的鼠标还闪着微弱的蓝光,被她随手丢了出去,滚了两滚落在被窝的角落里。她看论坛看得有些无趣,又不敢玩游戏,那个漂亮的护士姐姐下午来查房的时候刚刚就她裹着绷带打体感游戏的事件使劲训了女孩一顿,差点把她训哭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可易影还没有回来。千秋不想关上窗帘,她觉得那道白色的布料会把病房和外界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总给她一种又被关进那间医院的错觉。
虽然就事实而言她现在真的是被关在医院里。
可是茴草堂和那种地方怎么能一样呢?这里是安全而温暖的,医生哥哥会柔声问你的伤情恢复的如何,护士姐姐会故意拉长了脸凶你一顿,只为了让你好好休息。
对啊,这里的世界是温柔的。
和那种地方不一样。
她又瞥了一眼电脑,没有刷新的网页上寂静一片,但是她能大概想象到这里已经炸了锅的壮观景象。
睡觉吧,无所事事的少女这么想。可是当她钻进被窝被鼠标硌到的时候电脑又响了,不是她听的后摇里常用的电波杂音,而是论坛消息哔哔的提示音。
“注册用户 法式咸鱼 向您发来私信。”
她伸手抓过被窝里孤孤单单的鼠标,点开闪烁着的新消息。
“你好,‘以笔为刀’。”
雨下大了,厚重的云层彻底崩碎,黄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砰砰作响。
窗外忽然横过一道游龙般的闪电,将天空撕成两半的同时照亮了少女讶异苍白的面孔。
电脑扬声器里继续传出声音来,音乐里仿佛隐隐燃烧着火焰。
Throw it down, look away,
Don't be scared, it's okay.
Settle down, set it right,
Don't be scared, its alright.
缓缓转动的唱片上有只火色的鸟儿展着翅膀,仿佛要飞出屏幕来。
“你是谁?”
少女的指尖颤抖着,困难地敲出三个字来。
“我是‘绝对漂浮’。”
病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手提电脑还在静静唱着歌,而音乐也已经进入了尾声。
Throw it down, look away,
Don't be scared, it's okay.
Settle down, set it right,
Don't be scared, its alright.
电脑的电源耗尽,音乐戛然而止。
时钟转过了两点半,连值班的护士都睡着了,茴草堂里安静得吓人。
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女孩一点也不困,只是镇静剂的副作用和失血后的倦意让她脚下有点飘,大概还有她整整在床上坐了一下午一晚上的原因。
千秋悄悄摸过护士台去,伸手从桌上顺走了一支钢笔。
法式咸鱼:黎明有人被抓了。
乱舞咲华:谁被抓了?
乱舞咲华:自救的可能性有多少?
法式咸鱼:不少人,但有一些人的异能根本不是战斗类异能,要他们自救有些困难。
乱舞咲华:目前知道的最强战力是谁?
法式咸鱼:易影,气流控制。
女孩单薄的灰色病号服后面别着不离身的英雄钢笔,她每下一层楼领子上都会多上一到两支钢笔——千秋打算把所有她能看到的钢笔都搜罗干净,毕竟多一支笔她就多一柄武器,大不了用完还回来就好了。
乱舞咲华:现在战斗开始了么?学院有救援计划么?
法式咸鱼:开始了,咱们的人和BFH已经在他们老窝外面交战了。学院的救援计划是正面吸引火力,然后伺机进入地下解救同伴,不过我觉得你可以选择直接从战场背面打进地下一楼去进行救援,毕竟主要火力都在大门处。
乱舞咲华:战场的建筑强度如何?
法式咸鱼:一般,“界外废墟”那里都是废弃建筑,据说是岛屿建造初期的豆腐渣工程……你的异能应该可以将墙壁击破。
乱舞咲华:谢谢,同学你的名字是?
法式咸鱼:夏川皋月。
少女立足于黑色的暴雨之中,雨水那么多,仿佛是天空正向着她的身体倾泻。
闪电将世界染成一瞬间的白色。
3.战
舞千秋拖着脚步走在雨里。
雨伞早就背叛了少女,飞到不知哪里去了。带着腥气的雨水淋透了她的头发,病服的下摆贴在她光裸的腿上,右肩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开始木木地痛起来。
水顺着刀尖流下去,汇入街道上雨水的河流。
——想要心安理得地活着,那就要为了那些有勇气对你说永远的人,和你有勇气对他们说永远的人倾尽你所有一切,这样在生命的最后,你才能无怨无悔地死去。
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千秋看过这么一段话。这些铅字到底是印在了哪本杂志或是小说上,她没有任何印象;到底是谁写出了这些文字,她也不记得了。那时候的她还是个会在阳光下追逐着蜻蜓的小孩子,摔倒在雨后的泥坑里染脏了衣裳,夕阳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而世界对她还很温柔。那时候的她无法理解这些文字,也不打算去理解,对她而言“生命的最后”还离得很远很远。
后来世界对这个孩子露出了它的獠牙,它吞噬着孩子的一切,将她的情感从希冀延伸到恐惧,从挣扎拉扯到绝望,直至那些东西全都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一路变成了麻木。而一个十岁女孩的心实在是太小太小,与其说成了一片了无生气的荒海,不如说变得像是一片干涸的池塘。她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够对她或者让她说出“永远”二字,这个词对于尚未长大的孩子而言太沉重太可怕,如果永远都活在这么一个冷而可怕的世界里,她宁愿不要那些永远而选择快点去死。
再然后她的眼睛里迎来了黎明。
现在她理解了那些文字,也有东西值得她去说永远了,当年的小女孩也已经长大成人,有了那份说出永远的勇气。
少女——千秋的手中握着刀。
长逾一米的刀。
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双手软弱无力,她恐惧着世界的獠牙,双手握着禁锢自己的牢笼,却无力去反抗,只能站在原地不停地啼哭。
现在的她长大了,成了特别的人,有了反抗的能力,她想要用手中的武器去斩断那些危险的獠牙,她要撕裂那个曾经束缚着她的世界。
不止是她自己的世界,还有那些人的世界——那些她敢于对他们说永远的人的世界。
那些朋友们——不管他们是否认为她是朋友——那些同伴们,那些善良的无辜的人们。
她想要他们永远不被那个冰冷恐怖的世界吞没。
这不止是“千秋”的愿望,也不止是“舞”的愿望。
这是舞千秋的愿望。
界外废墟距离茴草堂不算近,少女接近正面战场的时候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从远处她能隐约听到雷声里伴着金属撞击的声音,不时还有枪口喷出的火焰亮起。千秋悄悄地绕开了那片战场——和那些人比起来她还不够强,此时去了只是徒增累赘而已。
第一道灰色的墙壁轻而易举地就被千秋手里的刀给破拆了——夏川皋月提供的情报很准确,这里的东西本就没有多好的质量,再经过两年的风化又脆弱了几分,她异能生成的长刀能够刺穿柏油的马路,也能击碎这些已经锈蚀的钢筋和掺了过多沙子的水泥。
少女拖着唐刀迈过墙壁里张牙舞爪的钢筋,警示灯红色的光带着警报器刺耳的啸叫在走廊里传出很远,被她一刀砍碎在了墙上。
看来已经被发现了,她看着面前陆续赶来的人们自忖。
——杀。
血从人的身体里溅出来,是红的,是热的。
红得就像是那些扭曲的肢体,热得像是烧亮的铁。
小红鲤,红红腮。
对不起。
还滴着血的刀尖在地上顿来顿去,到处都是厚重的钝响,女孩有些急躁了,她从那些尸体身上踏过,想要找到一处稍微薄弱的地方。
——快点啊。
——要来不及了。
——像那时候一样,快啊。
千秋将那一米多长的唐刀交到左手,从胸口摘下一支还带着雨水的钢笔,右手一翻另一柄修长的太刀便凭空生长了出来。控制这两柄比普通刀具更为沉重巨大的武器对于少女而言有些勉强,她用力将太刀插入地板,蜘蛛网状的裂纹以刀为中心向四周龟裂。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将唐刀高举过头,向着太刀斩落。
砂石崩落,少女随着破碎的天花板落进了地下一层。
“啊啦,我们有客人了。”有人说道。
下落的高度已经过了三米,千秋脚下还没触地的意思,少女用力将唐刀向身边捅去。
“哎呀呀,好危险呐。”那个人又说话了。
刀尖没入墙面,少女堪堪停在黑色的洞口之上,而身边一个似乎是跟着她下来的蓝色影子就没有那么幸运,此时正惨叫着一遍又一遍从她头上往下掉落。
她忍不住拽了影子一把,正好拎住了影子的后脖领:“你没事吧?”
“谢,谢谢……”影子用一种几近虚脱的声音回答了少女。
秀气的小男孩抖着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一双眼睛泪水盈盈——少女认识这个孩子,易影的室友樱井翼。
而刚才说话的人也走近了,千秋将樱井翼放到墙边,将唐刀横在身前保护着自己和男孩。
“小姑娘不要用那么危险的东西——会受伤的。”
舞千秋终于看清楚了说话的人。
那是个青绿短发的男人,身上披着不合时宜的淡蓝羽织,脸上戴着诡异的猫儿面具。那面具深灰的底色上抹着白色的纹路,额间两枚红色的殿上眉,男人与发色同样青绿的眼睛正从面具空荡荡的眼眶中看向少女。
看到那对青绿招子中的眼神,千秋背后一阵恶寒。
“千秋师姐!”少年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几分惊疑,“是你么师姐!”
少女看到易影被捆在一簇深绿的藤蔓中,那些东西像是蟒蛇那样在男孩身上缓缓收紧。
而猫面男人正一步一步向着少女走来,他嘴唇的轮廓薄而锋利,笑起来却有种自然的温暖,只是那双眼底的神色异常冰冷,刀刃一样的冰冷。
“是你抓了我的同学——我的学弟么?”少女双手擎刀,将刀尖对准向她走来的男人。
“不是我——我这么说你也不信吧。”男人笑得轻佻,仍在向前走着,寒光闪闪的长刀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既然不是你,那么请你放了大家。”千秋感到自己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
“这样就很抱歉了,”男人轻轻拨开刀尖,“这种事情我没有那么容易做到呢。”
“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少女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勇气,唐刀开始明显地颤动起来。
“与其说是命令……”男人终于站住了,他俯视着女孩,两人之间只有一尺的距离。
“小姑娘,你在害怕呢。”
猫面男人优雅而锋利的嘴唇里吐出了最后一支喂毒的箭。
「千秋,你很努力了。」
「可是你告诉我,有的事情我必须自己去面对。」
「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而我来帮你走完剩下的路吧。」
千秋好像又做梦了。
梦里她还那么小,在绿树成荫的花园里奔跑,温暖的阳光包裹着她,白衣的男人和女人在远处窃窃私语,她将手中的蝴蝶给他们看,然后让它重新飞回天空。
可忽然阳光就不见了,男人和女人将她抓进了冰冷的白色房间,他们给她穿上乳白色的橡胶衣服,将她固定在手术台上。她的双手双脚都被束缚,女孩在白色的病床上不住啼哭,一头黑发纷纷落净,冰冷的金属片贴在她的头皮上,电流火烧火燎地进入她的大脑。
她尖叫着醒来,冷汗正从她的额角滑落。
耳际火辣辣地疼着,少女伸手去触碰,有黏腻的液体粘在手上。
“啊嘞嘞?我居然射偏了耶。”
懒洋洋的女声和黑色的空间虫洞一齐出现,棕色齐肩发的女孩一脸困倦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的枪口正冒着烟。
她推了推眼镜,微微笑了:“不过下面我会打的很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