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还没到营业时间,晚上演出的乐队成员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和店里在做开店准备的店员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卧槽,!乌鸦!凤黯!快快快,帮我点一下!”少女激动地连换了几个称呼,举着手机凑到角落里的人影身边,清脆的声音叽叽喳喳像一只黄鹂:“快快快,只有一定概率可以抢到票,你手气好,清明我家列祖列宗能不能吃到我的香火就靠你了!”
手机屏幕的光照亮那人的侧脸,棱角分明的的面容清隽,一双勾人的凤眸在阴影中抬起,漆黑如夜的瞳孔映着少女的影子,低沉略带磨砂质感的女声像极了她手中的贝斯:“又来,总这样小心你回头要倒霉的。”
“列祖列宗看到我给他们上供这么勤快一定会保佑我不会倒霉的。”少女信誓旦旦。
“你说的。”被唤作凤黯的那人接过手机,身上繁杂的饰品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轻响,修长的手指点在了手机页面上的“抢票”上。一个读条等待的界面跳出,接着一声提示音响起——页面提示抢票成功。
少女在边上爆出一声欢呼,“啊啊啊!凤黯你就是神!!我今天回去要把你供起来!”
哗啦——恍惚里似乎听到了锁链拖动的声音。
凤黯收敛了眸子里的情绪,脸上挂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那你可要至少早晚三炷香,我很挑香火的。”
“别说早晚三炷香,我每个时辰上三炷!”少女还在激动着,直接把凤黯抱了个满怀。
“说谎的孩子会被妖怪吃掉哦。”少女听到那个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如是说。凤黯用烟盒戳了戳少女,示意她起来,自己要抽烟。从烟盒里熟练地抖了根烟叼在嘴里。
少女会意松开了她,“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我哪里说谎了,你是真的太神了,我去求过那么多庙,还不如你实在。”狗腿地拿起了打火机,打起火苗凑了过去。
火苗舔舐着烟草,咔嚓的一声疑似落锁的声音,烟被点燃了。
“是吗……嗯?”凤黯忽然顿了一下,目光转向店门口出现的那个少年身上。
暖棕的短发大剌剌地随着少年的行动在酒吧昏暗不明的灯光里晃动,一米八的高个,一双眼吊着眼角,面色不善。
“呀,收债的来了。”少女压低声音悄悄地,“老刘他那个小男友把他的卡刷爆,还用他名义借了不少小网贷,前些日子跑路了……凤黯,你说这家店会不会……”
“这我可不敢说……”凤黯叼着烟低低笑着,烟草的火光忽明忽灭,水灰色的烟雾将她的面容淹没,迎上了不远处那个少年的目光,“我可是乌鸦嘴。”
黎泖瞥了一眼坐在舞台边,坐在音响后的矮凳上,曲着腿抽着烟的女人。普通人看着她可能之是在吞云吐雾地抽烟,但在他眼里,那水灰的烟雾如同锁链将她身边那个朋克风格打扮的女孩死死缠绕着。
是同类啊。黎泖收回目光,打量着周围环境,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等着人把欠债人叫出来。——他是来收债的。
那个女孩身上的锁链,应该是跟那位同类做了什么约定吧,但是那个契约形式看起来像是奉献的……人类向妖奉献,别是被骗了吧?临近清明,魑魅魍魉精神鬼怪都不太安定的样子……
“你好,是你找我吧,我是刘晨。”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的男人坐到了黎泖边上,虽然神情看起来还算镇定,但是从他催了店员上小吃和酒水时的言语,还是暴露了他在紧张的事实。。
“我叫黎泖,我这次来是为了……”黎泖收回了思绪,没有客套,单刀直入进入了正题。
整个过程算得上顺利,黎泖虽然没有直接拿到款,不过拿到了老刘亲笔的保证书和别的一些资料。是在他理想预期中的进度,也算不错。结束的时候酒吧已经热闹了起来,他独占了一个台,悠哉吃着老板送的小吃。场内的灯光都暗了下来,给到了舞台上,把不紧不慢走上舞台的几个人的身影勾勒出来。
鼓声是先起的,杂乱的鼓声变成有节奏的鼓点,跟着吉他试弦后带着旋律加入了鼓点,仿佛画面铺上了底色。贝斯沉沉敲击着心跳,如构建体积的明暗色块,将旋律的层次垫了出来。
黎泖被旋律吸引,抬头看到那个朋克风格打扮的女孩,手上拿着一支玫瑰,快步走到了舞台中间,握住话筒:“晚上好!我们是Nightingale夜莺!”
“原来是主唱啊……”黎泖盯着缠绕在那个女孩身上雾气般的锁链,锁链从女孩身上延伸到了旁边的贝斯手身上。纤细高挑,两鬓的卷发缱绻地落在锁骨,截断了落在脸上的光,昏暗不明。低头只是专注着自己手中的那四根弦。
黎泖看不出这位“同类”深浅,听了两首歌,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了那家酒吧。进入小路避开人群后,他开始加速,踩着路边的消防栓高高跃起,探手抓住防盗网借力向上继续向前。偶尔从光里一闪而过,不知是不是错觉,掠过的影子似乎后边多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黎泖到达一处夹在热闹街市角落里的杂货铺,曲着手指在玻璃柜面上两短两长三短地敲了敲,然后把资料放到了柜面上。柜面后一只枯瘦的人手伸了出来把材料拿走了,过了一会黎泖的手机传来了到账提示音,他这才离开了小店。
时间还早,那边的演出应该还没结束吧……
黎泖伸手挠了挠头发,有些烦躁。为什么自己还在想那个人?虽然还没想清楚自己的行为动机,但是身体已然先动了起来,方向正是刚刚的那家酒吧。
自己700多年的道行都没看出那位“同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那道锁链,他甚至不会怀疑那个贝斯手不是人类。黎泖站在那家酒吧门口,找了个角落躲着没有进去。
已经过了子时,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沉甸甸地,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清明了。
黎泖扯起了兜帽遮住雨,嘟囔着,“……我到底为什么要管闲事啊……她又不是猫,也不是同类……关我屁事啊……”然后他看到一个娇俏的身影从酒吧里出来了,连忙跟了上去。
乐队结束表演要离开时,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这里是步行商业街区,要打车也得到街区边缘,得走一段。主唱李娜告别了乐队其他打算在店里喝一杯再走的其他成员,离开了酒吧——她的队友凤黯今晚演出前帮她抢到了早上的车票,她要赶紧回去休息明天早起。
刚骑上小电驴,准备要走,一个人影从角落里突然窜了进来,从正面直接拧住了两场的刹车,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那人手一伸直接给她锁上了车拔走了车钥匙,退开拉开了一个距离。李娜尖叫着:“你干什么!”定睛一看——个子高挑,头发大剌剌散乱的短发——是今天来店里的收债人。
“你和那个贝斯手,达成什么交易了吗?”少年如是说。雨水糅杂着灯光,少年那双眸子透出的黄绿的色彩。
“交易?”李娜抱着手臂警惕着,“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没欠凤黯钱。”
“凤黯……”乌鸦?还是三足金乌?黎泖略有所思,下意识靠近了两步:“她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你答应了她什么?”
“你别过来!过来我叫人了!”李娜搞不明白眼前的少年想要干什么,夜色藏不住她脸上的恐惧。
并不良好的沟通开局。黎泖停住脚步,连忙摆了摆手,“我没别的意思,你告诉我就行……”
“她帮我抢到了车票,我说要把她供起来算不算?”李娜思考着。
“她答应你这么做了吗?!”黎泖的语气变得急切了起来。他有些恼地挠着头发,现在的人类也太没有常识了。
“嗯,”李娜点点头,“但是也就是开玩……”
“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黎泖提高音量打断了李娜的话,脸上的认真
“……好,好……”李娜被黎泖的气势吓到,支支吾吾应着。
黎泖扯着嘴角,龇牙咧嘴,压低的声音如同兽在威胁:“不然真的会被妖怪吃掉的。”
“……”李娜紧张地吞咽着口水,畏缩着:“知,知道了……”
黎泖把钥匙还给李娜,“清明日子不好,要小心点。”
李娜握着钥匙,看着快速消失在路口的少年,低声骂了句:“神经病……”
楼顶的一角,一个长长的身影从阴影里切了出来,漆黑的眸子盯着被锁链缠绕的女孩骑着车逐渐消失在清明的雨幕里,嘴角咧开一个笑,“来活了。”
生存还是毁灭?That’s a question?
【警告!警告!编号DAN-xxx-xxx-xxx-xxx逃离!】
【警告!警告!编号DAN-xxx-xxx-xxx-xxx逃离!】
【警告!警告!编号DAN-xxx-xxx-xxx-xxx逃离!】
…………
此起彼伏的警报声中,克莱尔快步走在中心的走廊中。合金的地面在白晃晃的灯光中刺眼又恶心,哒哒的高跟鞋声带上了泄愤的节奏感。身旁的助理叽叽歪歪地禀报出逃的孩子名单,克莱尔听着那一长串仿佛没有尽头的名字,觉得自己嘴角优雅高贵的微笑都快要在催命的警报中化为乌有。
好气哦,可是还要保持处变不惊的模样……
克莱尔觉得自己眼角的鱼尾纹都要蹦出来了,牙齿隐隐作痛。嘎吱嘎吱咬了咬后槽牙,她挥手让助理停嘴,加速冲到了中心的控制室。
满是显示屏的房间里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追踪的画面在屏幕上飞速闪过,各个出逃的孩子们的身影在屏幕上晃动奔跑,从天网中跌跌撞撞地跑过。网络中其他的人们有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对从身边莽撞而过的孩子们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莲华出逃到B-202-122区域,壬月出逃到D-121-132区域,砂糖出逃到D-122-099区域……”追踪的人员不断地将信息上报,克莱尔听得太阳穴隐隐作痛,还是想不出究竟是谁打开了天网和内网的通道——一共才几个人知道?只有当年的经历者还有政府官员可能知道……哦,得了吧,当年的经历者,现在全在【塔尔塔洛斯】里关着呢,一个个都大脑机能被封锁,这还能出来捣乱?真是见了鬼了。
[艾德?你在吗?]克莱尔心底发慌就忍不住通过链接的SA去喊另一头的艾德,似乎只要喊上两声就能安心许多。
[嗯。]简短的回答一如既往,克莱尔吐出口气,忽然就有了解决突发情况的底气。
[政府那边有什么表示?]情况早在警报响起的第一时间上报了政府,克莱尔现在焦心地等着相关部门的回复,明明手里攥着一堆镇守和看护,却没有直接命令的权力——中心主任可真是全宇宙最憋屈的职业……干多了绝对会胸下垂。
[允许,暴力、可以。]回答简单到失去了作为句子的结构,破碎的几个单词传进克莱尔的意识,立马让她精神了起来。
真是……太棒了!
“通知所有镇守,立刻展开追捕行动!必要时可以进行武力镇压!”克莱尔一挥手,觉得半天的憋闷全都吐出来了,就差不能蹦跶两下以表示自己的激动之情——天啦噜!好棒啊!养了这么久的镇守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
【所有镇守,立刻展开追捕行动!必要时可以进行武力镇压!】
【所有镇守,立刻展开追捕行动!必要时可以进行武力镇压!】
【所有镇守,立刻展开追捕行动!必要时可以进行武力镇压!】
……
刺耳的警报声传遍了全中心,慢吞吞在走廊中挪动的池央咔嚓咔嚓咬着棒棒糖,对着响彻的警报回以漠视的神情。她的目光几乎是死寂的,甚至是靠眼镜的反光才给那双纯黑的瞳孔投射进一点微光。松垮的白大褂里都是平时给孩子们的零食,池央摸索了一会,想到在网络端口看到的壬月小主砸,忽然就担心起了所有出逃的孩子们——啊,上帝啊,佛祖啊,真神阿拉哟……保佑我的骂死他们能够跑得远远的吧……祈祷了两句,池央憋不住笑出声,笑得格外嘲讽。
神明才不会打理这片中心呢,这块地方的事,谁都管不了。
池央啊池央,你他妈根本不信教,祈祷啥?真虚伪。
看护中心是与世隔绝的天地,是世外桃源,是社会放置不安定因素的垃圾场。
池央咔嚓一口咬碎玻璃糖,嘎嘣嘎嘣的咀嚼声中,想起了用鼻腔哼唱出的诡异曲调。她开始蹦跳着在走廊中穿行,似乎又回到了刚进入中心的年纪,那时候中心非常压抑,只有她一个人傻逼兮兮地每天欢歌笑语,嘻嘻哈哈,陪着全世界都欠他们八百万的小主砸们玩着游戏。那时候……那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各位看护请注意,听到广播后请来监控中心集合。】
【各位看护请注意,听到广播后请来监控中心集合。】
【各位看护请注意,听到广播后请来监控中心集合。】
…………
啰里吧啰嗦的主任又在播放通知,池央瘪了瘪嘴停下了蹦跳的脚步,非常不情愿地转过方向朝那间诡异的房间走去。她故意磨蹭着脚步,拖延了步伐,没想到在拐角口碰上了提着棒球棍兴致勃勃的优优——她最新的拍档,新到中心没多久的看护。她是个好姑娘,所有孩子们都喜欢优优。池央歪了歪脑袋,伸手对着优优打了个很没礼貌的招呼。
“哟,晚上好啊,我的小伙伴。”
“池央?”优优停下了冲向监控室的脚步,紧急刹车中打了招呼。她轻轻喘了口气,忍不住问起了池央,“央央,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唔……嗯,怎么说呢,不好也不坏吧。”池央成功用自己磨蹭的脚步拖慢了优优的节奏,两人就像餐后的散步一样向监控室摇晃过去。池央避重就轻地把事情简要地说明了一下,优优听得懵懵懂懂,对于这个一看就经历了很多的前辈有着本能的信任。
“哦哦,壬月宝宝逃走了?诶,也是,Ex级别肯定很不好拦。话说莲华也逃走了……怎么办啊,她前科这么多,年纪又大了,现在还出逃,不会被送去人道毁灭吧……”优优不知道治疗不合格的孩子们会被送去哪里,毕竟她的资历不深,不像池央,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孩子被扭送去了危险人物监管中心【塔尔塔洛斯】。看名字都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会的啦,克莱尔主任虽然智商不够硬,年纪也大了,还有点胸下垂,但是她是个好人。”池央扔掉了棒棒糖的棍子,掏出了牛肉干开始吧唧吧唧地嚼了起来。克莱尔是她的前辈,比她的资历还要老上不少,虽然在应对政府和民众上有点捉急,但是对着中心的孩子们确实绝对的维护。
知道克莱尔当年经历的池央明确地知道,克莱尔当年是放弃了部分公民权利也要和一个Dangerous结婚的人,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偏向Dangerous。
哦,虽然老牛吃嫩草,潜了自己的看护对象这点实在有点见不得人。
池央在心底默默吐槽。
“……央央你真的在夸主任吗?”优优认真听了会,觉得自己的前辈在诋毁中心主任。
“真的,我用我的零食保证。”池央直接发了最毒的誓,来表明自己对主任的一片赤诚之心。
“池央,优优。”在门口,两人正撞上看护部门的主任,她们的直系上司林鸠。林鸠看上去有点慌,外套的扣子都没有扣上,额角渗了些许薄汗,“啊,我让砂糖给逃了。”
回想起和那死孩子在SA里面的你追我赶上蹿下跳,林鸠觉得自己的胃有点疼。这个第一天来就要求勾搭自己,又在得知了自己性别是男的时候满脸失望的死孩子,满脸嘚瑟地窜过自己飞速冲进了天网,气得林鸠差点一块冲进天网,抓不到人就再不回来。
“辛苦主任了。”池央叼着牛肉条,干巴巴地吐出一句安慰。砂糖的能耐中心的人大概都知道,镇守的老大爷们也许应对自如,但是对于看护来说有点困难。
“我一点也没有感受到你的宽慰!”林鸠扭头一手肘撞开了监控室的大门。
中心的工作人员差不多都到齐了。克莱尔坐在椅子上,盯着屏幕上的身影满脸紧张。屏幕里是正面对上的镇守和儿童,歇尔瑞雷在警报响起第一声的时候,就直接冲进了天网,连一声通知都没有。气得克莱尔连忙连接天网管理处,给这个一看有事可搞就什么都不管的镇守主任打批条——同为Dangerous,镇守在没有批准的情况下,也没有进入天网的权利。
罗泽尔和歇尔瑞雷的能力有些相似,两个人在天网的虚拟空间里你追我赶。罗泽尔这个孩子大概被外面的世界震惊到了,懵懵地逃窜,看着四周的各色行人,反应不过来自己已经逃出来了。歇尔瑞雷下手完全没有轻重,往往一招下去不少无辜群众都被波及。看着对面东倒西歪瘫成几片的民众,克莱尔觉得自己的牙更疼了。
妈的,妈的,妈的,她要换手下!她要退货!这个镇守主任一点也不好用!
此时克莱尔眼中已经不是频幕,而是随之而来的民众投诉和政府问责。
啊,艾德,她的心好痛啊……
追捕时常僵持,歇尔瑞雷刚封闭住罗泽尔的五感,冷笑着准备把这个毛孩子扭送回中心,脚下磕绊一下险些摔倒。他猛然惊醒甩了甩脑袋,环顾四周却又发现早就跑远了的罗泽尔的身影——又是干扰,真他妈的烦人。
回想之前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抓住了对方,却又在最后发现逃之夭夭的罗泽尔。这种别憋屈感让歇尔怒火直冒,他捏住拳头,用力,指节发出咔咔的声响。一把拨开吓得瑟瑟发抖的群众们,歇尔龇牙俯身,直接冲向罗泽尔逃跑的方向。
[歇尔,不要误伤。]耳边传来玄水温温和和的声音,隐隐之间还有些生气的感觉。歇尔却完全管不上那一丝不知是真是假的怒气,压低声音回复,[烦死了,那死小孩的能力真烦。]
[罗泽尔是好孩子哦,歇尔你不要背后诋毁人家。]玄水保持着两人的通话,不停冷静快要爆发的歇尔。时不时警告两声,传达快要胃疼到进急救室的克莱尔的意思。
[我管他乖不乖?逃跑了就等着挨打吧。]歇尔跑得很快,几个呼吸之间就赶到了罗泽尔背后。孩子惊恐地回头抬手,想要再次阻拦对方,歇尔甩手就是一个五感封闭,阻断了对方的能力。他接着空隙按倒罗泽尔,咔哒一声给他扣上了抑制环。孩子瑟缩着倒在地上,昏迷之中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滚到地上。民众渐渐围了上来,看着这副怎么看都像欺凌弱小的场景,不由指指点点起来。
[啧,这群垃圾烦不烦。]歇尔恼火地冲着玄水抱怨,他抄起罗泽尔抗上肩膀,凶狠到快要杀人的眼神逼退了几个围观群众。人群中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对于一个Dangerous来说就像在耳边说悄悄话一样清楚又嘈杂,歇尔瑞雷粗暴地推开群众,大跨步地向着回中心的端口冲去。
烦不烦,这群垃圾,这还叫欺凌弱小。没打死都是好的了……
歇尔压着一口怒火,想和玄水抱怨点什么。
[好了好了,歇尔真棒。快回来吧,等你。]
胸口的怒火忽然就灭了。
烦死了,回就回。
频幕前的克莱尔忍不住为自己少有的靠谱下属玄水点了个赞。她激动地十指交叉紧握,看着歇尔瑞雷把罗泽尔扛回中心的身影,第一回觉得这个镇守主任还是能用的。
“boss你在喜极而泣吗?”池央吧咂了下嘴,对着快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克莱尔问着。克莱尔故作严肃地咳了两声,她看着一脸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池央,无奈地叹气。
“池央你……”肯定干了什么吧。
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来。
“干啥boss,有事吩咐一声?”池央再次吧咂一下嘴,整个监控室都响着奇怪的回声。克莱尔对于这家伙极其不配合的态度无可奈何,她勉强微笑着,吩咐,“这样吧,优优和池央去看看留下的孩子们。”
“我在这等着那些孩子们回来。”克莱尔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希望逃出了中心,直面了世界的孩子们,能够不要被世界对他们的排斥伤害到。
“再淘气的孩子们,也是有人等他们回来的。”
克莱尔轻声念着,心酸的感觉却怎么也抹不去。她越说越轻,连自己都不确定起来,这句话是安慰还是嘲讽。克莱尔回想起那些孩子们进入中心时的模样,他们是被抛弃进来的孩子,没有多少表情,情绪也古怪地波动着。他们一个个蜷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几乎不出门,不交流,不想重新回到人群中。
啊,啊……上帝啊……克莱尔抱着头想要痛哭出声,她无法释怀这种心痛的感觉,因为她最爱的人和自己都是在这片排斥和荆棘丛生中缓步走出,艰难痛苦,浑身鲜血淋漓。如果……如果什么呢?
克莱尔反问自己,还有什么能如果呢?政府隔离Dangerous的政策从理性上分析,完全没有错误。如果又能解决什么呢?
“Boss?”一直闷声的多里安捏紧手中的水管,莫名有些跃跃欲试。他瞟着内网进入天网的接口,对于追捕行动兴致盎然。
“多里安留在中心,中心还有部分孩子没有出逃,必须有镇守留下。”克莱尔看着眼前这群一个两个都想着搞事的老大爷们,咽下喉头咯出来的鲜血。这个一直带着口罩提着水管,总是安安静静乍一看挺乖巧的镇守助理让克莱尔有些心慌,想到这倒霉孩子内在里也是个搞事胚子,常年负责给搞事的老大爷们善后的克莱尔顿时觉得自己需要一点胃药。
“……哦。”冷漠地回以一声,多里安之前闪闪发光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看上去颇觉无趣地转身出了监控室,连声告辞都没有说。克莱尔捂住胸口,安抚自己受伤的心灵。
“Boss,那我们走了?觉觉还在食堂等着我回去呢。”优优有些遗憾自己的棒球棍没能派上用场,但还是乖巧地选择了听从boss的话。克莱尔被优优感动地泪花直飚,恨不能搂住这个孩子喊天使。
“好好好,池央!你也是,回去看看璃的情况。”对于乖乖留在中心看书和睡觉的两个宝宝,克莱尔满心满心都是母爱的关怀,她赶着把池央轰出了监控室,力求眼不见为净。
“璃宝宝乖乖睡觉呢,之前我从她房间经过啦。”池央没有说自己之前为了拖延时间把每一个房间都溜达了一遍,璃当时正睡得香,蜷缩在窗台上,对着中心外的浩瀚星海迷迷瞪瞪地打瞌睡。池央贴心地给她盖了探子,调整了枕头的角度,把室内的灯光调暗些许,才慢吞吞地离开。
软软萌萌的小萝莉真可爱啊……已经变成老咸鱼的池央感慨了会,才关上门,来到监控室。
“……”看着大摇大摆离开监控室的池央,克莱尔气得嘴角只抽。
“Boss,我们需要待命吗?”刻意站得离开所有人三步的古尔温德冷冷清清地开口询问,替自己一点也不靠谱的上司科伦问着。科伦此时还吊着甜甜圈看着频幕,思索着等会的治疗有什么要用上的,对于自己下属的杀必死瞪视视若无睹——啊,古尔的目光好热烈啊,他都快要不好意思了。
科伦叼着甜甜圈,满嘴渣,在心里抱怨着下属过于炽热的目光。努力无视掉背脊冷飕飕的感觉,科伦推了推眼镜,油腻的手对着屏幕指指点点。
“诶诶诶,那谁,准备屏蔽仪器,这个孩子暴走了,回来给他套屏蔽仪。”
“哦哦哦,我的妈呀,快去准备镇静剂和拘束服,那几个孩子都快要奔溃了。”
“我去,boss,boss,我们的对接治疗器够用吗,怎么这么多人SA信息超载……”
科伦努力找话说着,告诉自己背后没有人在给自己丢眼刀。克莱尔好笑地看科伦叼着甜甜圈还能口齿清晰地长篇大论,瞥了不远处日常要篡位的副主任,把他们两要求的东西都批准了。
“好了,快去准备吧。”
“……”不,boss,你再留我一会啊,现在回去,古尔要杀了我了。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吃得满身渣渣的科伦嘤嘤啜泣,特别想扎根在监控室永远不要回去和自己的副主任共处一室。
“尊敬的伟大的吃着甜甜圈还能说话这么清楚的科伦主任……请回吧。”古尔温德平直的语气听上去特别嘲讽,他嫌恶地离科伦几尺远,提醒着这个不务正业只知道吃吃吃的主任赶紧回医疗处消毒准备治疗。
“……古尔你真贴心。”科伦呵呵呵笑着地回答,僵硬地转身,就看到古尔温德举着手术刀威逼自己不准靠近的模样。
QAQ下属好凶残啊,真的不给他留在监控室吗。
到最后,监控室只留下了克莱尔和林鸠两个人。林鸠看着频幕上一个个被追捕回来的孩子们,放心之余又感到胸口有些塞塞的,他看了眼端坐在那里的克莱尔,发现对方的目光晃动着,情绪似乎波动地很厉害。
“追捕很顺利,boss,你可以放心一点了。”
林鸠觉得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克莱尔,只能公事公办地扯着几句没有营养的话。克莱尔是他的大前辈,他实在没有什么帮助和建议能够给克莱尔提供。
“这要感谢政府拨了援军啊。”这句话说得不知是真心还是讥讽,政府这个词在中心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林鸠看了眼屏幕里有如神助的各个镇守,发现天网的各个端口都在灵活地移动开合之中。
“【乌瑞亚】?”沈乔?
心底冒出强烈的欢喜,作为天网【乌拉诺斯】最直接的管理监控部门,【乌瑞亚】绝对是天网之中的无冕之王。各个端口被控制住的话,孩子们连逃跑的路径都被封死,除了被追捕回来,不会再有其他可能性。
“是,【乌瑞亚】协助调查此次事件。”克莱尔看了眼林鸠激动地模样,撇嘴,心塞地想着干啥不让艾德来处理。
“你去接他吧。”克莱尔看着迫不及待离开的林鸠,感叹了一声年轻真好,闷闷地链接上SA,朝着对面抱怨:[艾德,艾德,我好伤心啊,吃了一晚上的狗粮。]
[……]对面长时间的沉默,没有半句回答,克莱尔差点都以为艾德没有接听到自己的话。郁闷地想要掐掉链接,只听男人低沉的声音想在耳边。
[我在,别怕。]
“……”一时间,克莱尔就有些热泪盈眶。
匆匆忙忙跑到天网和内网的链接处,林鸠看着一个个镇守押着孩子们回到中心,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网络端口,背影都沉重得让气氛凝滞。
“……”好冷,天网里现在是冬天吗?长期断网的林鸠拢了拢外衣,没想到天网之中冷得连哈出的气都化作白雾。被押送回来的孩子们都安静得诡异,似乎都在沉睡没有醒来。
“沈乔?”
林鸠试着喊了声。
“嗯,在你背后。”
背后慢慢浮现出身影,像是水波浮动中出现了妖精,沈乔忽然出现在林鸠背后,撑着老式的长柄伞,把纷纷扬扬洒落下来的雪花隔绝在外。他俯下身,敞开斗篷把林鸠圈进怀中,热量从接触中传递过来。沈乔的呼吸声在耳边平静地想着,雪花簌簌的声音都变得清晰,雪原覆盖住了整个端口区域,白茫茫的世界里,那些人的动作变得缓慢又寂静。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