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EOFF-A4-叶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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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叶焱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哭成这种狼狈不堪的模样,泪水接连不断在脸上流成了小河,将她脸上夸张的妆颜糊成了花,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号哭过后沙哑的喉咙不停地打亘,让叶焱单是听着就觉得心里格外难受。
一切是因为一个突然的电话,接电话前母亲还因客人给的小费心情愉悦爽快地答应给叶焱换个新的书包,然而那通电话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举着手机连放下都忘记了,就保持着接听的动作放声大哭了出来。
叶焱隐约从那透音的手机中捕捉到了一个词:去世。
父亲和她吵了几句,被呛得闭上了嘴,沉默着主动去收拾行李,过了一会儿还拍了怕母亲的背递给她一卷纸。当天他们全家就坐上了返乡的列车,一路上父母都沉默着,叶焱尽管一头雾水,但面对这样反常压抑的氛围也没问什么,他想着反正到时候自己自然就能知道了,不仅不再急躁反而还因为不用学习而感到格外愉快。
目的地是母亲的娘家,去世的是她的母亲,叶焱的姥姥。
奔丧丝毫没有影响他孩童的新奇心,他扒着列车的窗户,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黄绿相间的大块田地飞速地向后略去,他很少出远门,因此在他看来一切都是新奇的,充满了魅力。
坐了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又挤着公交颠了不知多久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母亲飞一般地走在前面,父亲拖着他们不多的行李,叶焱则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从记事起他便和父母住在那个永远发着霉味的小公寓里,几乎没有和亲戚走动过,过年的时候倒是回来过几次,但总是站一站吃顿饭就走。母亲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出他们窘迫的本样,总是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地回家,又急急躁躁地走掉,对亲戚抱怨着自己较真的客户和一刻无法休息的工作,其实都是为了掩饰寒酸的事实。只是这费心掩饰的事实在老家早已传言的方式弄的人尽皆知,根本无从掩盖。说白了她只是在一厢情愿地欺骗自己罢了。
只有孤独的老太太相信着自己的女儿,也只有她对自己的女儿充满了希望,虽然除了最小的女儿其他的子女都在身边,但她最常提起的和一直翘首等待的还是自己这最小的女儿,一年中只在家里站半天的,最宠溺的女儿。
姥姥的家坐落在一个小县城,走在路上都能感到破败感,旧建筑和新建筑扎着这堆不分彼此,相同的是都被蒙着雾蒙蒙的一层灰,仿佛已经被遗忘。也难怪追求时髦的母亲闭口不言自己的家乡了。
她走的急,甩了磨蹭在最后的叶焱快半条街。这三个人呈现着三种截然不同的神态,冲在最前面的母亲不顾形象地跑的风尘仆仆,夹在中间的父亲沉默无言每一步都带着无奈和不情愿,而最后的叶焱无忧无虑仿佛只是个偶然路过的旅行者。
眼前浮现出一片低矮的平房群,屋顶还是瓦片搭成的,有家户墙上挂了一墙的爬山虎,这个季节叶片已经枯黄了大片,无精打采地垂着。户与户之间的路是土路,窄小不平,大雨加上交通工具挤压而形成的沟壑抹不平,走着都觉得咯脚。
花圈和歌乐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指引着一个家的方向,母亲一脚跌进那个矮小的院子里,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之后的事情叶焱记得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那个低矮不透风让人胸闷的院子里进进出出全是陌生的人,他被人群裹着寄到了角落里,耳朵里是此起彼伏的哭声,自己木木的站在角落里无所适从。
没有人看见他,更没有人来管他,他就那样缩在角落里,看着人挤人拥,自己仿佛已经脱然出世。他本性喜动,自然坐不住,但他心里还是清楚这是个什么日子的,因此也不敢轻易乱走动,他四处张望,人群之中那个人人头上都有的红色数字变得格外扎眼,甚至刺痛着他的眼睛。
午饭是稀里糊涂地吃的,母亲一直忙前忙后抢着活干,她的泪已经流的差不多了,泪痕挂在脸上,像是干涸的河道。她跑前跑后,让自己陷入一种繁忙的状态,仿佛这样就能弥补自己一直以来的缺席和不孝。
父亲一开始帮帮忙,后来在这混乱的家中实在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索性搬了凳子也坐到了叶焱的身边。叶焱下意识想要躲避这样的父亲,父亲现在沉默无言的样子仿佛比他喝的烂醉如泥挥舞酒瓶时更加让叶焱感到不适。不过这种不适感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很快他便习以如常。
无所事事的时候时间仿佛也被无限地拉长了,一分一秒都煎熬的让人心烦,用脚在地上扣了半天之后,叶焱无聊地蹲在地上去数地上爬行的蚂蚁,他跟着排成一排的蚁群向前挪步,中间还撞到了两个走进走出的忙碌的大人。突然他碰到了头,他揉着被撞疼的头直起腰,视线无意识扫进发暗的里屋,房间的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人,静的和杂乱的周遭格格不入。叶焱突然被这种氛围吸引了,他扶着门栏慢慢地走了进去。
那个人平躺着,身上的衣服是崭新的,衣角也摆地整整齐齐,她的双手搭在胸前,沟壑纵生的脸上神色安详。
叶焱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面前的这个“姥姥”和自己记忆中的影像连接在一起,他心里这样想,原来这就是死亡,接着他注意到,这个人的头顶没有那红色的数字,没有。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这就是自己的超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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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要守灵,母亲穿着孝服和大舅二舅大姨跪在拜访着棺材的房间里,而主动请缨的叶焱被拒之了门外。
第二天就入土,一切按照旧的习俗操办,叶焱无从插手也提不起劲,他顶着白布条默默地跟在后面,听着哭声此起彼伏飘了一路。他看着黑的发灰的沉重棺材被下进了土中,第一抔土刚被撒上去,立即就有两个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倒在地上,其中一个就是母亲。
鲜红的数字扎着他的眼,突然的视野中一片猩红。
这就是死亡吗。
叶焱想到一个多月前,自己被推下楼顶的那一瞬,原以为刻苦铭心的记忆已经变得那么不真实。
下午时,叶焱终于再次和父母坐在了一起,母亲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她和父亲谈了会儿,然后告诉叶焱,家里住不开,要在附近的小旅馆借宿一晚。吃完了饭,母亲又踏进了那间压抑的屋子,叶焱无意间经过的时候发现大人们在争吵,好像在说什么关于房子的事情,但他对此毫不关心。
孩子藏不住自己的小秘密,急切地想要和别人分享,而如此重要的秘密,叶焱第一个想要分享的就是爸爸妈妈。他已经憋了快一天了,等到夜幕降临一家人收拾东西入住私人开的小旅馆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就算平日里再不羁再强装成熟,叶焱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对于自己出口的话大大咧咧不考虑什么后果。
他把爸爸妈妈拉到一起,学着电视上间谍交接情报的语气,对他们说出了自己在他们头顶看到的两个日期,说完还露出一脸神秘兮兮的笑。他的父母听后一脸莫名其妙,父亲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叶焱本想绕个弯子再说,被突然的一拍,心情一下子降到了极点。
“是死亡日期,我从你们头顶看到的,只有活人才有,我也有。”
他闷闷不乐地说,还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还没说完,就猝不及防地挨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扇的又狠又用力,叶焱脑袋一瞬间嗡的一声,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他的脸上挂了个鲜红的手掌印,眼睛里噙着泪,不解地抬起头对上愤怒地扬着手掌的母亲。
“行了行了,小孩乱说话,别管他。”
父亲拦了拦母亲,抓住了她想要再次落下的手臂。
“混账东西!”母亲彻底怒了,“竟说不吉利的话!”
“睡觉吧,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车。”
父亲推搡了她一把,末了狠狠地瞪了叶焱一眼,叶焱知道那是对自己的无声的警示。
刚刚恢复了和睦气氛的房间里瞬间陷入死寂,连相互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叶焱很想当即就逃出这个压抑的氛围,但是父亲无情地一把锁住了门。
“睡觉!”
他不由分说地下了命令。
怎么睡啊,叶焱心中忿忿地想但忍住了没出声。
他的父母为了省钱,只订了一间标准房,农家乐准备的床又小又窄,把两张床都拼了起来才勉强能盛下三个人。房间里散发着糊墙隔出的卫生间异样的味道,熏得人不得不用被子捂紧鼻子才能合上眼。
叶焱睡在靠窗边的一侧,屋外杂乱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耳朵里。他心里焦躁的要命,对本来好心分享秘密接过被闹得如此不愉快的父母感到不满。他索性拿被子蒙住了头,他没有注意到,身旁躺着的父母头顶的数字正在飞速地变化着。
变化着变化着,仿佛失控的时钟的指针,飞速地向着零点的位置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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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感受过被火烤炙的滋味吗?
你感受过孤立无助的感觉吗?
你感受过面临死亡的绝望吗?
你......
叶焱突然惊醒,觉得喉咙干的要死,他翻了个身想要找点水喝,突然觉得四周出奇的热,除了热还有一种让人非常难受的窒息的感觉。叶焱猛地被吓醒,他才意识到房间里着火了,他吓得浑身震颤,第一反应就是去摇晃身边还在安睡的父母,但摇了半天他们毫无动静,他止不住地咳嗽被呛地完全无法发出声音,但父母却怎么也摇不醒。
叶焱又急又怕,大脑一片空白,泪水和鼻涕糊了满脸手脚软的无法站稳,他绕到床的另一边想把他们拖到门外,但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慌乱中他突然看到了紧闭双眼的父母头顶那鲜红的数字,那数字现在已经变成了零,在燃着火和黑烟的房间里若隐若现。
零。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全部,全部都是因为我吗......?
下一秒他再也支撑不住而晕了过去,火继续燃烧着,仿佛要将房间里的一切吞噬殆尽。
“动作快!他还有气!”
“准备心肺复苏,快快快!”
“等等他睁开眼了!”
这是......哪里?
叶焱茫然的四处张望,发现入目一片煞白,煞白中有格外抢眼的红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爸爸,妈妈......”
他下意识地出声询问道,凑上来的面孔听到他的话突然露出怜悯的神色,于是不用回答他也明白了。
“不要乱动,来个人把他绑住!他想自残!”
自残,我么?
叶焱心里觉得可笑,他没发觉自己正在发狠地死命扣着自己的双眼。他想冲他们大喊“走开”,突然感觉身上挨了一针,于是再次沉沉的睡去。
如果就这样一睡不醒该多好,在意识即将陷入模糊前,他这样想到。
叶焱的伤势好转的速度让医生们称之为奇迹,据说他在急救车赶到的时候已经是重度昏迷,抢救人员差点都放弃了,但他竟然自己缓了过来。
那场大火在调查之后给出的定论是手机锂电池自燃,一场悲剧的意外事故。
当事者没有人提出质疑,而对其他的人来说,它只是茶余饭后的又一件耸人听闻的谈资。没有太多人受到影响,倒是亲戚们少了一个分遗产的人。
那家店农家乐关了门,据说住在姥姥家附近的人也有避讳而搬走的,警察、保险公司纷纷招上门来,但因为叶焱还是个孩子,大多事情是由妈妈的姐姐,叶焱的大姨代理操办的。
葬礼非常的简单,骨灰的盒子就放在叶焱住的医院里,连个送葬的仪式也没有举行。
父母两人留下的东西不多,需要回家才能整理,大姨帮着把处理后事的事情操办了,但从没提过那个留下只剩叶焱一个人的空荡荡的家该怎么办。
更没有人主动提出,叶焱这个孩子以后将由谁来照顾。
自从那场火灾之后,叶焱几乎没再开口说过话,他难以入睡,迷迷糊糊睡着后总是很快从噩梦中吓醒,哭喊着叫着“救命”“爸爸”“妈妈”,仿佛仍在经历那个燃烧着的夜晚。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知道他的遭遇,没有人因此嫌弃他,隔壁的阿姨还总是温柔地哄着叶焱入睡,在他因为噩梦惊醒的时候拍打着他的肩膀让他缓和下来。
只有一次他主动开了口,那是警察来和他见面的时候,叶焱抓住警察的衣角,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是我杀了爸爸妈妈。”
警察叔叔并没有相信他所说的,他和同行的医生说到:“这孩子太可怜了,受到了刺激。”
事故发生的原因和证据确凿无误,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吓傻了的孩子的胡话。
大姨也有很多事要做,她的小女儿还上着幼儿园,其他的亲戚第一天还来看了看,之后就没了影子。因此大多时间里,只有叶焱一个人呆着。
有一天晚上他溜进了医院的卫生间,头顶的数字果然还在,他对着镜子平静地念出了那串数字,看到那数字急剧减少之后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胸口不听话地怦怦直跳,叶焱知道自己在害怕死亡,他从心里恶心这样怕死的自己,但仍无法停止狂跳的心脏。
窒息感很快涌了上来,他痛苦地在地上缩成一团,四肢痉挛着,扭曲地不成人形。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消失了,痛觉也没有了,一切静止了,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
然而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病床上,一直待自己很好的阿姨握着他的手。
为什么?我连,死亡都不被允许了吗。
叶焱不知道该质问谁,只能狠狠地瞪着天花板,绝望的感觉在心中蔓延。
叶焱喜欢上了坐在公园的石凳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喝水也不吃饭,就那么呆呆坐着。
日光从石凳的一侧挪到另一侧,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从花园经过的人们,有拄着拐杖的老人,也有跑都跑不利索的孩子,有拎着大包小包来探病的家庭妇女,也有摸的油光水滑衣着光鲜的女郎,有推着坐在轮椅上父母散步的子女,也有跑到树荫下享用午餐的一家三口。
第四天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风风火火地撞开了叶焱病房的门,吓得他猛地一惊,因为他从跟着那老男人进门的老太太脸上看到了一张和父亲格外相似的面孔。
“谁说没人养他,我养!”那老人指着叶焱大声嚷道,叶焱无言地扫了一眼这个大声吵吵的人,无意间看到了站在他旁边的一脸难堪的大姨。
跟在他后面穿着朴素但整洁的老太太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说到。
“老头子,别这么大声吵吵了不行,这还在医院里呢。”
那老人愤怒地甩开了她,继续大嗓门无情地冲耷着脸的大姨吼道:“钱我一分不要!谁敢把这孩子送到孤儿院里,我和谁没完!”
这一句把叶焱也惊到了,他半响没动,直到感觉耳边一直在有人在他耳边问东问西,他才抬起了头,轻轻地叫到:“爷爷。”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这是事故发生之后他第一次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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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焱的爷爷是个体型颇壮的老头,一头灰白的短发,国字脸,粗眉毛,笑起来和不笑没什么两样。嗓门极大,脾气极爆,长的就一副干部模样,也确实是个退休的老干部,不过官职普普通通,也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事迹。
他的奶奶和爷爷完全相反,对谁都笑呵呵的,个子小巧,慈眉善目。
叶焱以前没见过他们,因为在他只有两岁的时候,他的爷爷就在一气之下断绝了和那不争气的儿子的父子关系,奶奶虽然极力阻止,但无奈拗不过倔强的老头。直到东拐西拐地得知儿子儿媳的死讯和他们可怜的遗孤叶焱时才急匆匆地火速赶了过来。
老两口无可争议地拿走了叶焱的抚养权,第二天就带着他和两口骨灰离开了这个地方。
爷爷奶奶住在相邻的城市里,同行的还有他们的另一个女儿,模样随了风风火火的老头,但性格完全不像他那么暴躁。
对叶焱来说,崭新的生活开始了,但在此之前他还要回到过去的家和过去的学校,将过去了结。
办理手续的时候老师一直在看叶焱,她也有些不敢相信之前的那个无恶不作的调皮鬼,竟然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憔悴,苍白,瘦了一圈,目光躲躲闪闪的不敢看人,以前巴拉不停的小嘴紧闭着轻易不肯张开。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老师在心里这样想到,在叶焱和那位称是他的小姑的女士要走的时候慈祥地摸了摸叶焱的头,鼓励他在新的学校交到新的朋友。
阵雨已经停了,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叶焱跟在小姑的身后,经过熟悉的街道,也不躲水坑,任凭积水溅到自己的鞋上。以前无数次放学上学的道路,现在竟变得如此陌生,他漠然地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猛然发觉变的不是街道而是自己。
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来到这里了,他想,再见了,老肉店、拉面屋、总是飘着香的面包店、装满看不完的漫画的书店......对了,还有,旧公园。
叶焱在花园入口处停了下来,他扭头望向那废旧秋千的位置,看到了拼命向自己挥舞手臂的山吹唯。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小姑感到他停了下来,扭头问他。
叶焱不回答,指了指抱着笔记本站在花园里的那个金发孩子。
小姑明白了他的意思,冲他笑了笑:“去和你的朋友告别吧,我去路口等你,不用着急好好说个再见吧。”
叶焱没有回答,抬腿缓慢地走进花园。
唯早已准备好了本子,举了多时,上面歪扭地写着:“焱”。
对叶焱来说几乎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但唯独看到唯,让他突然提起了一点劲头,他努力地挤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是焱,你有好好记住我的名字呢。”
唯开心的笑了,他急急忙忙翻到下一页,上面写着:
“好久 不见”
“嗯,好久不见......”
叶焱的声音有气无力,似乎只是开口就让他费劲了力气。
“你 好吗”
唯已经感觉到了异样,他的笑容消失了,露出担忧的表情。对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低头不语了。唯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讶,他哗啦哗啦翻过写满了字的本子,找到了空白的一页,飞速写下两个词举到叶焱面前:
“发生 什么”
叶焱沉默了许久,他发狠地咬住下嘴唇,直到被咬的部分因血液不流通变得惨白,过了一会儿,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他终于开口了:“我杀死了爸爸妈妈。”话语刚一出口他的声音就低了下来,尾音抖动地有气无力地几乎要消失不见。
他不敢看唯的表情。
他会害怕我的吧?他会觉得我是杀人犯的吧?他......一定会讨厌我的吧。
叶焱闭着眼身体颤抖着,本来他只是想要简单地对唯告个别,但不知不觉就把自己逼到了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赶紧离开吧,快点走掉吧,不要,不要,不要对我说讨厌我——
小小的手臂张开,突然环抱住了叶焱,温暖隔着拥抱传达了过来,叶焱突然呆住了,他久久的立着不动,静静地被比自己矮一头的唯抱着。这个拥抱如此温暖,如此温柔,一下子化掉了挡在叶焱心头的冰,泪水涌了出来,堆积在喉咙里一直无法释放的那股憋屈在一瞬间迸发,叶焱呜咽地号哭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那天母亲哭的如此剧烈的心情。
泪水肆无忌惮流淌,发出的声音比起哭喊更像是野兽的吼叫,悲伤终于抑制不住地漾开,成为了汹涌的潮水。
这是积攒的泪水,是无法阻挡的泪水,是释放的泪水。
唯轻轻拍打叶焱的背,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静静地陪伴着哭累了只剩下啜泣的力气的叶焱。
叶焱终于攒够了力气回抱住了唯,一直缠绕着自己仿佛噩梦一般的猩红数字消失了,只剩下了唯温柔的拥抱和轻柔地卷着裸露肌肤的微风。
他终于敢于睁开眼睛,一直下意识躲避着所有人头顶叶焱看到唯的头顶没有数字,他突然紧紧抱住了那个小小的身体,生怕他会消失。确认了唯确实存在着后另一个念头冒了上来,既然这样,就永远不用担心自己会伤到唯了,他想到。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叶焱笑了。
在那场事故之后,叶焱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
TBC.